不過說是要說將喬桓送去進學,隻有五歲的虛歲也還是太小了點。
喬琰在一番思忖後,又將她留在身邊教導了兩年多,這才將她送了過去。
眼下的情況到底已經和樂平書院剛剛被創建起來的時候不大相同,並不需要為了多湊一點人數,像是當年一般早早地就將典滿、郭淮等人送過去,也不管其中最小的隻有五六歲。
再加上喬琰有心要讓喬桓像是當年的劉協一樣,不以大雍天子獨女的身份進入書院之中就讀,而是用上一個化名,那就更得讓她再稍微長高一點,再多一點自理能力。
等到了元昭十四年的秋日,喬桓才終於帶上了大包小包朝著並州而去。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樂平書院裏因為她的存在會很精彩的。”喬琰目送著喬桓所乘馬車的背影,不由發出了一句感慨。
“陛下是想到當年您麾下眾人都還正當年少便已聚集在一處的情景?”身旁的蔡昭姬問道。
喬琰搖了搖頭,“或許吧。”
但也有可能,她隻是想看個樂子。
畢竟,那樂平書院之中現在正在就讀的潛力股可不在少數。
在原本的三國曆史軌跡上,有著這些名字的人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但在曆史已經拐了這麽大一個彎子之後,那些人到底還是不是原本的人,其實也不好說。
但不管怎麽說,和下一輩的相處總不能全是由她來做對吧?
喬桓也該有自己班底的。
而能不能將人收入麾下,還是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在折返回洛陽宮闕之時,喬琰又嘀咕了一句,“幸好這年頭上學不流行叫家長……”
否則恐怕她得頭疼死。
現在的話,就等那邊的定期匯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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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維覺得,今年跟他一起入學的“穆桓”實在是不太正常。
不是因為對方是新入學的同學裏麵最能吃辣的,也不是因為對方明顯看起來就不是尋常的家世背景,居然認得這麽多的字,而是因為,對方有個格外奇怪的癖好——
寫話本子。
要說寫話本子這東西也不算違禁,畢竟樂平月報上在原版的基礎上做出過數次調整,在文學板塊已經不再拘泥於蔡邕那等高山流水之言。
且不說是不是人人都能寫出翠鳥詩這樣的東西,眼下各方識字之人增多,樂平月報麵向的群體也在嚐試閱讀這一頁,一味讓他們看雲裏霧裏的東西也沒什麽好處。
於是,小說體裁就這麽登上了舞台。
可薑維有幸拜讀過一下這家夥的大作,怎麽說呢……這東西多少有點超越他的理解能力了。
雖說漢陽薑氏在薑維出生之前就被當今陛下因為李傕進攻涼州之事清洗過一輪,要和再早幾年間的情況去比較,自然是沒落了不少,但陛下將漢陽四姓之中依然可堪一用的留了下來,令其重新複起,還是有些地位的。
而薑維的父親薑冏任職於陛下麾下,便是支撐漢陽薑氏重啟的得力幹將之一,薑維的身份自然不同尋常。
不對,現在已不能叫做漢陽薑氏了。
也不知道陛下是出於何種考慮,忽然在數年前說,漢陽郡的名字聽起來著實很像是漢水之北,而不像是涼州的地名,因渭水自漢陽郡中過,又是由鳥鼠同穴山的山巔之上而來,不如改名為天水郡。
所以他若是與旁人自我介紹的話該當說,他來自於天水薑氏。
又因他為薑冏長子,故而在前來樂平書院之前就已經取好了表字,是為伯約。
天水薑伯約。
以薑氏對薑維在啟蒙之後的全力栽培,在入學於樂平書院之前,他已經將陛下推出的急就篇、千字文、詩經還有其他孩童讀物,譬如山海經、成語故事選錄、漢樂府等書都給看完了,論其識字量他已不輸於十幾歲的少年人。
可在他因為小組作業被分到和“穆桓”一組,又和對方按照“認識了就是朋友”的強盜邏輯成為“朋友”之後,他收到了對方給他的禮物——
一份由她親筆所寫的話本子。
這個話本子上的每一個字他都認得,然而組合在一起就變成了他不認得的樣子。
自陛下統一天下到如今也有十三年多的時間了,雖然不是人人都有蔡邕這樣的經曆,在修編完了東觀漢記之後,一邊協助著任鴻等人整合後漢書,一邊還寫起了《我居並州之所聞》,但大抵是因為陛下的經曆太過傳奇,各州各郡內不乏寫各州這二三十年間種種奇聞軼事的。
有寫起自己在黃巾之亂時期就恰好身處黃巾軍中,因陛下佯裝投敵,為黃巾軍師,故而曾經為陛下所驅策,在兗州地界上務農種田。可惜沒能趕上當年進攻長社的好事,要不然還能看到牙門將軍當年是如何左手一個波才右手一個梁仲寧的。
有寫起自己作為關中子民先後經曆了董卓、劉虞和喬琰三位天子的,尤為自豪的是,他還參與到了送陛下坐上皇位的重要活動之中。
還有寫……
反正,就沒有和喬桓這麽個寫法的。
要是非要說她寫的那是個什麽東西的話,可能叫做《神話版漢末爭霸戰》。
薑維:“……”
這都是什麽東西啊!
她寫陛下的朱檀馬,又名踏炎朱檀,在當年奇襲固陽塞外休屠各胡之時就已經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本事,關外風大,馬蹄踏火而來,直接把胡人營地和城池都給燒光了。
陛下一手兩截三駁槍扔出,直接穿透了一百來人,把休屠各王給釘死在了當場。
關中之戰,徐晃三兩步就登上了城牆。
遼東遠渡,甘寧親自手劃船槳。
還有那西域之戰,隻見陸苑揮一揮手,扇起狂風中黃沙無數,把於闐王給埋了。
……
薑維的腦子卡殼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應該不是他的眼睛在小小年紀就出現了什麽問題,完全就是穆桓這個家夥在這裏瞎編亂造。
但是按照對方這個年紀,能寫出這種雖然很尷尬但是語句通順的話本子,已經算是很有本事了。
作為一個合格的小組作業搭檔,他好像不應該直接上來就打擊對方的積極性才對。
他用盡量委婉的語氣說道:“……你不覺得這個稍微誇張了一點嗎?”
創意是挺好的,但對於現在的大雍民眾來說,這種藝術還是太超前了。
喬桓瞪大了眼睛,“會嗎?”
她以為她這還得算是正常的。
要知道,她還曾經見過另外一個世界的郭嘉附身在這個世界的郭嘉身上,還從他們這裏知道了另外一個世界演化出的不同曆史。
母皇並沒有跟她避諱於談及另外一個世界,反而親自搭建了沙盤,將上麵的各方勢力博弈是如何演變成三分天下的,給她講了個明白,又給她解釋清楚,這其中和大雍的發展到底有多大的區別。
以她的記憶力,要想將那邊的曆史作為平行設定三國演義書寫出來,完全不是什麽大問題,但想到若是按照這種寫法,大家可能要對母皇的臣子產生什麽不太恰當的誤解,她又將其給打消了。
但讓她中規中矩地來寫,又顯然不滿足於她這飛揚的性格。
既然如此,那就來個噴火招風一槍穿雲的版本!
起碼整體的曆史發展還是尊重固有現實的,隻不過是在戰鬥力上放大了一點效果而已嘛。
比起什麽平行時空的三國鼎立,這個可要好接受多了。
然而她看到的卻是薑維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說道:“樂平月報應該不會接受這種投稿的,現在還在全民啟蒙的階段,不是所有人都能相信你寫的東西隻是基於事實的藝術加工。如果有人真的相信這個是實際存在的情況,然後因為這個對比差異過大選擇不再奮進,該當如何?”
“你可以當做還有一個原因,”薑維攤了攤手,“我不會扇風,我看了妒忌。”
“啊……是這樣嗎?”喬桓抓了抓自己的腦袋。
“或許是的。”另外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出聲之人乃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
這些新加入樂平書院的學生雖然有單獨的分班和指導教師,也有小組作業結團相互幫扶適應,還是又加上了一個學長來為其解答困惑。
喬桓的身份對於這些樂平書院的學子來說是保密的,對於書院之中的老師卻並不是秘密,故而這個分派給了薑維和喬桓的領路人正是曹操的女兒曹節。
眼見薑維和喬桓這種乍看起來還挺有小大人樣子,實則還是幼稚鬼的表現,曹節忍住了想笑的衝動,朝著喬桓說道:“或許你可以嚐試一下將神話故事以這種方式來表述,將其變成擴展開來的小劇場,甚至將其編寫成帶圖畫的手冊?”
要這麽說的話,此物正好承接著前幾年發行的《山海經》,這麽看的話,是有一批受眾的。
可問題來了,喬桓別的毛病沒有,就有一點,但凡是她認準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
——除非被母皇勸阻。
現在喬琰也不在她身邊,所以沒人能攔得住她。
於是曹節和薑維便見到了這位化名穆桓的樂平書院新生到底表現出了多大的殺傷力。
按照喬桓自己的分析,那兩人都覺得自己的藝術創作過於脫節,可能是因為,以她的筆力還不夠寫出臨戰之間各方武將威風八麵、謀臣運籌帷幄之態,所以她要在書院之中找到一個能跟她合夥創作的人。
這個人的年紀不能太大,尤其不能是那些行將從書院畢業前往洛陽的。
畢竟她不能耽誤那些人的事業。而且也說不準,這些人的創作欲和想象力已經有些消退了。
還不能找跟她一樣太過低年級的。
像她和薑維一樣有著充裕知識儲備的人到底還是少數,到時候找到的幫手字都認不全可怎麽辦?
此外,這個人最好還在軍事能力上有著非同一般的造詣。
繼承了喬琰行動力和實幹本事的喬桓很快給自己羅列出了條條框框的要求,然後找到了學院之中的留言板把自己的需求和找人傭金都給貼了上去,不過短短半個時辰,她就知道了最符合自己要求的目標。
南陽新野人士的鄧艾,現年十三歲。
薑維再次感慨,穆桓這家夥簡直就是個怪人,她居然在確立了人選後真的找上門去了。
鄧艾此人因為口吃的緣故其實很少跟人交流,一心鑽研學院府庫之中的書籍。
薑維初到樂平書院就已聽說過了他的名字,據說此人乃是鄧氏大族之後,隻是因自幼喪父,也無甚家族助力,在其十歲上下的時候遊學經過潁川,見太丘長陳寔,也就是陳紀的父親,碑文上寫有“文為世範,行為士則”八個字,便將自己改名鄧範,表字士載,又因族中已有名為鄧範之人,便改成了鄧艾。
在聽聞樂平書院擴招,可供給學業優秀之人就學經費後,鄧艾征得了母親的同意,北上來到了並州,成為了樂平書院的一份子,到如今不足三年。
但因其學業優異,進步奇快,已是多次進入書院精英才能進入研讀的藏書樓。以其論述水準來看,一旦其學成,勢必能入洛陽官場成為陛下助力。
要薑維看來,鄧艾得是吃飽了撐的,才會同意穆桓的請求。
但讓薑維和曹節都沒想到的是,他還真的同意了?
“你怎麽說服他的?”
喬桓抬了抬下巴,“談條件這種事情得切中要害。”
“他要文為世範,那又何妨先從這種演義創作做起,既有潤筆費可拿,又可鍛煉文采。我和他說,他斟酌文辭之時不若將其念出,屆時寫作沉浸其中,便自然忘記身有口吃之疾,或許反而能將話說得流利了。”
“他要行為士則,那他便不該隻將母親留在南陽,令其遠遠牽掛。我在樂平有一處宅邸,可以低價租賃於他,以潤筆費便能填補租金。眼下各州行業興旺,並州為龍興之所,堪稱鼎盛,不無自食其力之所,正可相互扶持。”
“有此二者,他為何不應我?”
但應歸應吧……
這東西的受眾就像是薑維和曹節所說的那樣,是已經完全能夠明辨事理的上流人士,要將其推行出去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光是樂平月報的審稿那裏就先給她打回來了。
雖然早在合作之初,鄧艾就已經先聽喬桓說了,就算是沒能達到她所預期的目標,也不會收回已經對著鄧艾給出的潤筆費,他還是覺得自己怪內疚。
卻隻見喬桓很有小大人做派地擺了擺手,表示他們這次往回收那麽一點,再嚐試一下。
而這個未曾經曆過刪改、經由鄧艾潤色的初版,喬桓斟酌了一番後,讓人謄抄了兩份送往了兩個方向。
一份送往了洛陽,表示她在樂平書院真的有在努力拉攏人才,結交夥伴。
就算這個拉攏的方式稍微奇怪了一點,總的來說,隻要達成了目的就好。
一份則送往了白道川綏遠城,呂布的手中。
而這正是喬桓在見過了母皇的各位官員述職情況後得出的結論。
如果說有誰能欣賞得來她的藝術創作的話,這個人必定是呂布了!
也真是一點都不出喬桓的意料,呂布果然對此大為欣賞。
當然,主要還是因為,喬桓非常給呂布麵子地將他在這等玄幻戰力之下也寫出了絕對的勇猛,譬如他那一支箭可以發射出百裏之遙,射穿鮮卑單於的頭顱。
就這段描寫,憑借著喬桓的筆力是寫不出來的,鄧艾潤色過後就對味多了,可把呂布給樂壞了。
按照呂布的理解就是,能把他的箭術給誇張到這種程度,難道不是喬桓對他敬佩有加的意思?
可見陛下沒少在這位小殿下的麵前對他做出褒獎!
作為一個已經從前線退下來的武將,他已經值了!
這一高興吧,呂布就覺得自己不該閑著。
反正從綏遠城到樂平書院也就是騎馬一日的路程,在白道川上偶爾並無要事的時候跑去指導一下有潛力的後輩,應該不算是什麽事情對吧?
幹了!
“雖然我們沒能贏來月報的過稿,也不夠題材親民,但是我們給自己爭取到了一筆福利。”喬桓理直氣壯地說道,“薑伯約,鄧士載,我們有武藝指導外聘教師了。”
薑維:“……”
鄧艾:“……”
這發展真是讓人完全想不到呢。
而後麵的發展更是完全超出了這兩人的預料。
喬桓雖然不像是當年的呂令雎一樣喜歡當學院裏的大姐頭,可如果有人想當然後找茬到她的頭上她反正是絕不忍氣吞聲的,當對麵是個很想當年級領袖的家夥之時,她就更不用忍了。
等到薑維等人接到消息趕到的時候,就看到喬桓把一個八九歲的勁裝女孩按在地上打。
“我說你也是很好笑啊,都看到我有特殊待遇了,還是武力培訓的特別課程,居然還敢觸黴頭到我這裏來。”
“就你這點功夫就出來逞強是不是太拿自己當回事了?”
喬桓按著她的腦袋問道:“說起來,你的招式好像有點眼熟,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被按倒的那個怒極,“我上來就自報家門了,我叫孫魯班。”
交州南海郡太守孫權的長女孫魯班!
喬桓:“……”
哦,怪不得她覺得眼熟呢。這姑娘不僅和孫仁長得有點像,有些招式也怪像的,原來是姑侄倆。
想到她的武藝在前兩年還是孫仁教的,喬桓不免生出了兩分內疚的情緒。
不過,打都打了,也確實是對方先上來挑釁,想要讓她跟著對方“混”的,那真不能怪她打得狠。
就是還有那麽一點怪倒黴的——
她這架打得挺爽,打完了就得去跟負責書院新生的年級主任交代情況了。畢竟當眾鬥毆實在不是正常學生應該做的事,會給這裏帶來負麵的風尚,做老師的當然得管管。
好巧不巧,這還是個喬桓見過的人。
兩年前,因為曹昂對曹操換了芯子知情不報,被喬琰剝奪了其漢中太守的位置,而後責令前往樂平擔任教學事務。
恰好在此時有了些經驗,前來負責這些個新生,也就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了此地。
隻是,當看到打起來的兩人居然是喬桓和孫魯班,曹昂忽然覺得腦袋有點痛。
孫魯班的祖母吳夫人正在樂平書院中擔任副院長的位置。
那麽就是微服私訪的小殿下打了書院副院長的孫女。
真是……見了鬼了!
“你們誰能跟我解釋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下一刻,作為這場打架勝利者的喬桓仰著腦袋朝著他看了過來,“老師,我們沒在打架,我們隻是在排練一出新的話本。”
“有傳言說,昔年陛下身在並州之時,牙門將軍典韋逐虎過澗,勇冠三軍,故而有古之惡來的美稱。所以這出話本就叫典韋打虎。”
“上次我寫了個噴火朱檀他們都說太不像話了,這次我來個能接受一點的劇情。”
力能搏虎之人雖然不多,但總還是有的,這聽起來就正常多了。
可一聽她這麽說,孫魯班頓時眼皮一跳。
孫權給她取的小名,正是大虎!
這家夥找理由居然不是瞎編亂造的!
然而她剛要反駁,便見喬桓朝著她比劃了個口型。
她隱約將其辨認出來,似是“下次再分勝負”的意思。
下次?
聽得曹昂問她是否真是喬桓所說的這一回事,孫魯班直接把嘴角的血痕一抹,朗聲回道:“不錯,就是如此!隻是個表演而已,不必鬧得如此興師動眾。”
曹昂:“……”
他扶了扶額,“你們兩個是不是在把我當傻子!”
難道他看起來很像是好忽悠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