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察到腳步聲的不同。

我必須假裝還在昏迷。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放鬆身體,也做好了準備。她聽到門開了,感覺到亮光透入眼簾。

腳步聲走近,有人站到了她麵前。

“你已經醒了,”是個低沉的男低音,“別裝了。”

她睜開眼。

弗拉基米爾·哈克南男爵居高臨下看著她。她環顧四周,認出這裏是保羅睡過的那間地下室,邊上擺著保羅的帆布床,上麵空空如也。衛兵拿了幾盞浮空燈進來,放在靠門的地方。門外通道裏的燈亮得刺眼。

她抬頭望著男爵。他披著一件黃色的鬥篷,由於便攜式浮空器的關係,鬥篷顯得鼓鼓囊囊的,一雙黑蜘蛛般的眼睛下是兩團圓滾滾的肉團。

“藥物作用時間定得極其精確,”他低聲說,“我們知道你會在哪一分鍾醒過來。”

這怎麽可能?她想,若是這樣,他們必須知道我的準確體重,新陳代謝,還有……嶽!

“真是遺憾,我們必須塞住你的嘴,”男爵說,“我們本可好好聊聊,那一定很有趣。”

隻有嶽能辦到,她想,怎麽會呢?

男爵朝身後的門看了一眼:“進來,彼得。”

來人站在男爵身旁,傑西卡以前從未見過他,但那張臉卻很熟悉——是彼得·德伏來,那個門泰特殺手。她審視著他:鷹一般的麵容,墨藍色的眼睛說明他是厄拉科斯本地人,可他精細的動作和姿態告訴她事實並非如此。軀體就像是水構成的。個子很高,但也很瘦,身上透著一股女人味。

“很遺憾咱們不能聊上一聊,親愛的傑西卡女士,”男爵說,“然而,我知道你有什麽本事。”他朝門泰特看了一眼,“難道不是嗎,彼得?”

“正如你所言,男爵。”他答道。

聲音很尖細,傑西卡感到背脊骨一陣發涼,她從未聽過如此冰冷的聲音。對於一個貝尼·傑瑟裏特來說,這聲音無異於殺人者之聲!

“我給彼得準備了一個驚喜,”男爵說,“他以為他來這兒是領戰利品的——也就是你,傑西卡女士。但我想證實一件事:他其實並不真的想要你。”

“你在耍我嗎,男爵?”彼得問,臉上卻露出了微笑。

看到那微笑,傑西卡很奇怪為什麽男爵沒有跳起來防衛彼得的攻擊。她隨後反應過來,男爵沒受過這方麵的訓練,不知道這微笑的含義。

“彼得在很多方麵都太過天真,”男爵說,“他不願承認你是一個多麽致命的東西,傑西卡女士。我本可向他展示展示,但這是一個愚蠢的冒險。”男爵對彼得笑笑,後者的臉上露出了期盼的神色。“我知道彼得想要什麽。彼得想要力量。”

“你答應過,我可以得到她。”彼得說,尖細的聲音中已失去了一些冰冷。

傑西卡聽出他話音中的暗示,不禁打了個寒戰,她想:男爵是怎麽把一個門泰特培養成了這樣一個畜生?

“我給你一個選擇,彼得。”男爵說。

“什麽選擇?”

男爵肥大的手指打了個響指。“要麽帶上這個女人流亡在帝國之外,要麽拿下厄拉科斯星球上厄崔迪的公爵領地,以我的名義進行統治。”

傑西卡看到男爵正用那雙蜘蛛般的眼睛觀察彼得。

“除了稱呼以外,你可以在這兒以任何名義做公爵。”男爵說。

難道我的雷托已經死了?傑西卡暗暗發問,她感到自己內心有處地方隱隱哭泣起來。

男爵緊緊盯著他的門泰特。“彼得,想想清楚。你想得到她,隻是因為她是公爵的女人,一個權力的象征——漂亮、有用,受過特殊訓練。但我會給你完整的公爵領地,彼得!這可比一個象征要好得多,它實實在在地擺在你眼前。有了它,你就能得到很多女人……很多。”

“你沒有在耍彼得玩吧?”

利用浮空器,男爵像跳舞一般輕盈轉過身。“耍你?我?記住——我放棄了那個男孩,你也聽了奸細關於那小子所受訓練的報告。這位母親和她的兒子,他倆是一樣的——都危險得要命。”男爵微微一笑,“現在我得走了。我會派一名專門的衛兵進來,他是個聾子。他受命把你送上流亡的旅程,如果他發現這女人控製了你,他會出手製服她,在離開厄拉科斯前,他不會允許你拔出她嘴裏的東西。如果你選擇留下來……他就要完成別的任務了。”

“你不用走,”彼得說,“我已經選擇好了。”

“啊哈!”男爵哈哈大笑道,“這麽快的選擇隻有一種可能。”

“我要公爵領地。”彼得說。

而傑西卡卻在想:難道彼得不知道男爵在撒謊嗎?可是——他怎麽會知道呢?他就是一個變態的門泰特。

男爵低頭朝傑西卡看了一眼。“我對彼得這麽了解,這是不是很美妙?我和我的衛兵士官打了賭,我覺得彼得一定會這樣選擇。哈!我現在得走了。這樣才好。啊哈,這樣才好啊。你明白嗎,傑西卡女士?我對你沒有仇恨,但隻能如此。這樣才好啊。是啊,我也沒有命令把你幹掉。當別人問我你出了什麽事,我會聳聳肩,不予置評,因為這就是真相。”

“那麽,你把這事交給我了?”彼得問。

“我派來的衛兵會聽你的吩咐,”男爵說,“不管怎麽樣,一切都交給你了。”他盯著彼得,“是的,我的手不能在這裏沾血。一切由你決定。是的,我什麽事都不知道。你必須等我離開後再幹你必須要幹的事。是的,啊……對,對,這樣才好。”

他害怕真言者的質詢。傑西卡想,誰呢?啊……當然,肯定是聖母蓋烏斯·海倫!如果他知道自己將會麵對聖母的質詢,那麽,皇帝必定也與此事有染。啊,我可憐的雷托!

男爵最後看了一眼傑西卡,接著轉身走出了門。她的眼光一直跟在他身上,心想:正如聖母警告的……對手太過強大。

兩個哈克南士兵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滿臉傷疤、麵無表情的人,手裏握著一把激光槍,他站在門口。

就是這個聾子,傑西卡一麵想,一麵審視著那張疤臉。男爵知道我能用音言控製他人。

疤臉看著彼得。“那男孩在外邊的擔架上。您有什麽吩咐?”

彼得對傑西卡說:“我本來想拿你兒子的命來控製你,但我現在覺得那沒多大用處,我讓感情蒙蔽了理智,對一個門泰特來說,這真是一個糟糕的策略。”他看了一眼先進來的兩個士兵,然後轉過身,讓聾子讀懂他的唇語,“奸細建議把那男孩丟進沙漠,那就把他倆都扔到那兒去。這計劃不賴,沙蟲會消滅所有證據。絕不能讓人發現他們的屍體。”

“你不想親自下手嗎?”疤臉問。

他能讀唇語,傑西卡想。

“我學男爵,”彼得說,“把他們扔到內奸說的那個地方。”

傑西卡聽出彼得的聲音中門泰特獨有的克製力,意識到:他也害怕真言師。

彼得聳聳肩,轉身走出了門。他在門邊猶豫了一下,傑西卡以為他會轉回身,看她最後一眼,但他沒有。

“今晚做了這事,我也不願麵對真言師。”疤臉說。

“你才不可能碰到那老巫婆呢,”一名士兵說。他在傑西卡腦袋旁繞著走了一圈,最後彎下腰。“站在這兒瞎聊也完不成任務。抬起她的腿,然後……”

“幹嗎不在這兒解決掉他們?”疤臉問。

“太麻煩,”第一個士兵說,“除非你想把他們勒死。而我,喜歡這種直截了當的活兒。照奸細說的,把他們扔到沙漠上,捅一兩刀,然後丟給沙蟲處理,事後也不用打掃現場。”

“好吧……嗯,我想你說得不錯。”疤臉說。

傑西卡仔細聆聽、注視、記錄。但她嘴裏塞著東西,讓她沒法使用音言,而且還要考慮這是個聾子。

疤臉把激光槍插進槍套,抓起她的腳。他們像抬米袋一樣抬著她,走出門,把她丟在一個受浮空器控製的擔架上。擔架上還綁著一個人。他們轉了轉她的身體,讓她躺好,她終於看到了另外那人的臉——保羅!他被綁著,但嘴裏沒塞東西。他的臉離她不到十厘米,閉著眼,呼吸均勻。

他被下了藥嗎?傑西卡想。

士兵抬起擔架,保羅的眼睛露出一條縫——兩條黑色的細縫盯著傑西卡。

他千萬別用音言!傑西卡暗暗祈禱。有一個聾子衛兵!

保羅又閉上了眼。

他在練習意念呼吸,鎮靜心緒,聆聽捕手的動靜。那聾子是個麻煩,但保羅克製著自己的絕望。母親向他傳授過貝尼·傑瑟裏特的意念鎮靜法,他以此保持鎮定,伺機尋找破綻。

保羅又悄悄眯起眼睛,朝母親看了一眼。她似乎沒有受到傷害,但嘴裏塞著東西。

他不明白是誰抓住了她。他自己被抓的原因很簡單——睡前服了嶽給的藥,醒來就發現自己被綁在這個擔架上。也許她也是同樣的遭遇。邏輯告訴他叛徒是嶽,但他沒有下最後的定論。這說不通——蘇克醫生怎麽會叛變呢?

擔架稍稍有點傾斜,哈克南士兵正搬著它穿越一扇門,接著來到了星光閃閃的夜幕下。一個浮空器在門口蹭了一下,發出嚓嚓的聲音。然後他們來到了沙地上,一隻隻腳發出噶紮噶紮的聲音。一架撲翼飛機的機翼赫然聳現在他們頭頂,遮住了滿天星辰。擔架被放在了地上。

保羅的眼睛慢慢調整,以適應黑夜暗淡的光線。他看見聾子士兵打開了撲翼飛機的艙門,瞧了瞧裏麵發出綠光的儀表盤。“我們要開的是這架飛機嗎?”他轉過身,看著同伴的嘴唇。

“這就是那奸細說的飛機,專為沙漠飛行修理過。”一個士兵回答。

疤臉點點頭。“可這玩意兒是給那些奸細用的,地方太小,咱們隻有兩個人能進去。”

“兩個就夠了,”抬擔架的那個士兵說,他走上前,讓聾子讀懂他的唇語,“克奈特,現在就把事情交給我倆吧。”

“男爵親口叮囑我,要我一定親眼看到他們消失。”疤臉說。

“你擔心什麽呢?”另外一個士兵問。

“她是個貝尼·傑瑟裏特巫婆,”聾子說,“他們有超能力。”

“啊哈哈……”抬擔架的士兵在他耳邊掄了掄拳頭,“就其中一個,是吧?我知道你啥意思。”

另外一個嘟囔起來:“她一會兒就會變成沙蟲的美味。你覺得一個貝尼·傑瑟裏特巫婆的超能力能控製住一頭大沙蟲,嗯,齊哥?”他捅了捅抬擔架的那位。

“行啦,”抬擔架的說,他走到傑西卡身邊,抓住她的肩,“來,克奈特。如果你想親眼看看,就跟我一塊兒去吧。”

“你能請我去,可真是太好了,齊哥。”疤臉說。

傑西卡感到自己被抬了起來,機翼在星辰的背景下旋轉。他們把她推進飛機的後座,檢查了克林凱爾繩,最後把她扔在了地上。保羅被塞在了她身邊,五花大綁,但她發現他的綁繩隻是普通繩索。

疤臉,就是那個叫作克奈特的聾子坐到了前麵。抬擔架的,那個叫齊哥的士兵坐到了副駕的位置上。

克奈特關上門,彎腰打開控製器,撲翼飛機縮起機翼直升入高空,接著越過屏蔽場城牆往南飛去。齊哥拍拍同伴的肩膀。“你為什麽不回頭盯緊他們?”

“你知道往哪兒飛嗎?”克奈特盯著齊哥的嘴唇。

“你以為就你聽到了那個奸細說的。”

克奈特轉過椅子。傑西卡看到了他手上的激光槍反射著星光,隨著她慢慢調整視力,撲翼飛機的內部似乎慢慢開始亮起來,但疤臉的臉還是處在一片昏暗中。傑西卡試了試座椅的安全帶,發現是鬆的。左臂能感覺到一段粗糙的表麵,她馬上意識到,有人在它上麵做了手腳,隻要用力一拉,就會拉斷。

難道有人來過撲翼飛機,為我們的逃脫作了準備?傑西卡暗想。是誰呢?她慢慢扭了扭綁住的腿,從保羅身邊扭了出來。

“這麽漂亮的女人被白白浪費,真是可惜,”疤臉說,“你有沒有搞過出身名門的女人?”他轉頭看著駕駛員。

“貝尼·傑瑟裏特並不都出身名門。”開飛機的說。

“可她們看起來都很高貴。”

他可以清楚地看見我。傑西卡想。她抬起綁著的腿,伸到座椅上,身體扭來扭去,縮成一團,盯著疤臉。

“真是漂亮,”克奈特用舌頭舔舔嘴唇,“多可惜啊。”他看著齊哥。

“你以為我也在想你想的事嗎?”齊哥問。

“誰知道呢?”疤臉說,“幹完後……”他聳聳肩,“我從沒幹過貴婦人。也許這輩子再也碰不到這樣一個了。”

“你敢動我媽一個指頭……”保羅咬牙切齒,瞪著疤臉。

“嗨!”齊哥大笑道,“小狗在叫啦,可咬不到人。”

傑西卡想:保羅的嗓門太高,但這也許會有用。

他們靜靜地向前飛行。

這些可憐的蠢貨,傑西卡想,她觀察著兩個士兵,回憶著男爵的話。一旦他們報告說任務完成,就會被滅口。男爵絕對不想留下證人。

飛機在屏蔽場城牆的南端開始傾斜,傑西卡看到身下是一大片籠罩在月影中的沙地。

“這裏夠遠了,”駕駛員說,“奸細說把他們扔在屏蔽場城牆附近的任何沙地上都行。”他操控飛機迅速向沙丘降落,最後生硬地停在了沙地上空。

傑西卡看到保羅正進行著有節奏的呼吸練習,鎮定心神。他閉上眼,又睜開。傑西卡隻能看著他,卻無能為力。他還沒有完全掌握音言,她想,如果他失敗的話……

撲翼飛機輕輕搖晃了一下,最後著陸在沙地上。傑西卡向北方的屏蔽場城牆看去,看到那裏有一架飛機升起,最後不見了。

有人跟蹤我們!她意識到。是誰?是男爵派來監視這兩人的?那麽監視者身後還有監視者。

齊哥關掉機翼發動機。機艙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傑西卡扭回頭。在疤臉對麵的窗戶外,一輪圓月正冉冉升起,投下微弱的光芒。沙漠中突立著一排冰封的山岩,兩側是一條條經受沙風吹打的山脊。

保羅清了清嗓子。

駕駛員說:“克奈特,現在動手?”

“我不知道,齊哥。”

齊哥轉過身,說:“啊,瞧我的。”他伸手去撩傑西卡的裙子。

“拿掉她嘴裏的東西。”保羅命令道。

傑西卡感覺到這句話在空氣中滾動,那語氣、節奏把握得非常棒——威嚴、嚴厲。音調再稍低點更好,但仍能作用在這個男人身上。

齊哥把手抬起,轉向傑西卡嘴邊的綁帶,開始拉那玩意兒上的結。

“住手!”克奈特命令道。

“哦,閉嘴,”齊哥說,“她的手綁著呢。”他解下那個結,丟下綁帶,一雙色眼大放光芒,看著傑西卡。

克奈特把手放到駕駛員的手臂上。“喂,齊哥,沒必要……”

傑西卡扭了扭脖子,一口吐出塞在嘴裏的東西。她以低沉而親熱的語氣說道:“先生們!沒必要為我打架。”與此同時,她朝克奈特搔首弄姿起來。

她看見他們緊張起來,知道此時他們認為應該為她而大打出手。這種紛爭不需要任何理由,在他們的意識裏,他們就該為她大打出手。

她把臉抬到儀表射出的燈光下,讓克奈特讀到她的嘴唇。“你不能拒絕。”兩人把距離拉開,警惕地注視著對方。“有什麽女人值得你們決鬥嗎?”她問。

她自己就在他們麵前,說出這番話,就使他們覺得完全有必要為她而決鬥。

保羅緊閉雙唇,克製著不發話。他已經有一次利用音言製勝的機會。現在,一切都靠他母親了,她的經驗遠遠超過自己。

“對,”疤臉說,“為個女人沒必要……”

他突然出手擊向駕駛員的脖子。但後者手持一把金屬物件格開了他的臂膀,並筆直刺進了克奈特的胸膛。

疤臉呻吟一聲,軟軟地倒在門邊。

“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把戲?”齊哥說。他抽回手,露出了那把刀,它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現在把這小崽子也幹掉。”他邊說邊向保羅撲來。

“這沒必要。”傑西卡輕聲說。

齊哥猶豫了一下。

“你想讓我聽話嗎?”傑西卡問,“那就給這孩子一個機會。”她翹起嘴唇,露出一絲譏笑,“一個小小的機會,讓他到外麵的沙漠中去。如果可以……”她笑起來,“你會得到不錯的報答。”

齊哥左右看了看,接著重新回頭看向傑西卡。“我聽說過人到了這片沙漠會有什麽後果,”他說,“給他一刀,或許更好受些。”

“是不是我的要求有點過分?”傑西卡懇求道。

“你想耍我。”齊哥嘟噥道。

“我不想讓我兒子死,”傑西卡說,“這是耍你嗎?”

齊哥退回身,胳膊肘一推,打開了門閂。他抓住保羅,把他從椅子上拖過去,推到門邊,保羅的半個身子露在了外麵。齊哥舉著刀說道:“小鬼,我會砍斷你身上的繩子,你會怎麽做?”

“他會馬上離開這裏,跑到那些石頭那兒去。”傑西卡說。

“是不是,小兔崽子?”齊哥問。

保羅用肯定的語氣說:“是的。”

那刀向下一揮,砍斷了他腿上的繩子,保羅感到按在背後的手,那隻手正把他往沙地上推。他佯裝搖晃了一下,倚靠在艙門上借了把力,一個轉身,像是要穩住身子,接著蹬出了右腿。

他多年的訓練似乎都是為了此刻,幾乎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協調合作,足尖精準地擊中齊哥胸骨下的軟肋,力猛勢沉,直搗肝髒,透過胸膈,震碎了右心室。

那士兵“咯”的一聲尖叫,一頭倒在座椅上。保羅的手仍舊被綁著,他一個翻滾,滾到沙地上,接著迅即站起,衝進機艙。他找到那把刀,用牙齒咬住,割斷他母親身上的繩子。傑西卡拿起刀,割斷了他手上的繩子。

“我完全可以應付這家夥。”傑西卡說,“我會讓他替我割斷繩子。你剛才太過冒險,這行為很愚蠢。”

“我發現了破綻,便利用了它。”他說。

她聽出他在極力控製自己的聲音,便說:“機艙頂上描著嶽的家紋。”

他抬起頭,看見了那彎彎曲曲的標誌。

“咱們出去檢查一下這架飛機,”她說,“駕駛員座椅下有個包裹,我們進來時我就摸到了。”

“炸彈?”

“不太像。這事兒有點古怪。”

保羅跳到沙地上,傑西卡也跟著跳了下去。她轉過身,伸手去拿座椅下的奇怪包裹。齊哥的腿就在她的眼前,包裹上濕乎乎的,上麵全是血。

真是浪費水分,她想,這是弗雷曼人的思維。

保羅左右四顧,沙漠中的山丘仿佛是海邊的沙灘,遠處是巨風雕琢出的峭壁。他轉過身,母親已經從機艙裏拿出了包裹,她正越過延綿不絕的沙丘望向遠處的屏蔽場城牆。他也轉頭去看是什麽引起了母親的注意,發現另一架撲翼飛機正迅速朝他們飛來,他猛然清醒,沒時間把屍體清出機艙了,得馬上逃跑。

“快跑,保羅!”傑西卡大叫,“是哈克南人!”

厄拉科斯教人如何看待刀子——砍掉不完整的,然後說:“現在,一切都完整了,因為這裏就是終結。”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語錄》

一個穿著哈克南軍服的人在大廳盡頭陡然停下腳步,他朝嶽看了一眼,接著瞟了瞟梅帕絲的屍體,還有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公爵。這人右手持著一把激光槍,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凶神惡煞的氣勢、一種鐵麵惡棍般的姿態。嶽不禁感到渾身戰栗。

這是個薩多卡,嶽想,從樣子看,還是個霸撒統領。也許是皇帝的部下,來監督這兒的一切。不管他們怎麽喬裝打扮,都掩蓋不了那個事實。

“你是嶽。”那人說。他好奇地看著醫生紮頭發的蘇克學校環,又看了一眼那鑽石刺青,接著重新和嶽對視。

“我就是嶽。”醫生說。

“放鬆些,嶽,”那人說,“當你關掉房屋屏蔽場的時候,我們就進來了。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這是公爵嗎?”

“是公爵。”

“死了?”

“隻是失去了知覺,我建議你把他綁起來。”

“另外這個也是你幹掉的?”他回頭望了望梅帕絲的屍體。

“真是不幸。”嶽低聲說。

“不幸!”薩多卡軍人嗤之以鼻。他走上前,低頭看了看雷托,“這麽說,這就是偉大的紅衣公爵。”

如果我剛才還對這個人的身份有所懷疑,那現在就一清二楚了,嶽想,隻有皇帝稱呼厄崔迪為紅衣公爵。

薩多卡軍人彎下腰,把雷托製服上的鷹徽割了下來。“一個小小的紀念品,”他說,“爵位印章戒指在哪裏?”

“他沒帶在身上。”嶽回答。

“不用你說!”薩多卡軍人厲聲叫道。

嶽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咽了口口水,心想:如果他們對我施加壓力,找一個真言師來,他們就會發現戒指的去處,得知我準備的撲翼飛機——那麽我所做的一切都付諸東流了。

“公爵在傳達命令時,有時會讓信使帶上戒指,保證受命者知道命令直接來自公爵。”嶽說。

“這個信使真是該死。”薩多卡軍人喃喃道。

“難道你不把他綁起來嗎?”嶽壯著膽子問道。

“他還有多久能恢複知覺?”

“大約兩小時。給他下的劑量不像給那個女人和小孩的那麽精確。”

薩多卡軍人用腳踢了踢公爵。“他就是醒過來也不足為懼。那女人和小孩什麽時候醒?”

“大約十分鍾。”

“這麽快?”

“他們跟我說,男爵會緊隨他的人馬前來。”

“沒錯。你在外邊等著,嶽。”他惡狠狠地朝嶽看了一眼,“現在出去!”

嶽瞟了一眼雷托。“那他……”

“他將被五花大綁地獻給男爵,就像一盤烤肉放進烤爐之中。”薩多卡軍人又看了看嶽前額的鑽石刺青,“我們的人都認識你,在廳裏你會很安全。我們沒時間聊了,奸細。他們來了。”

奸細,嶽想。他低下頭,從那薩多卡軍人身邊擠了過去,這是他的初次體驗,他知道曆史將這樣記載:奸細嶽。

在前往大門的一路上,他看到了更多的屍體,他仔細辨認,害怕其中會有保羅或傑西卡。不過全都是家兵或是穿著哈克南軍服的人。

當他從大門走出來,來到火光通明的夜幕下時,邊上的哈克南衛兵立即戒備起來。道路兩旁的棕櫚樹被點上了火,火光照亮了屋子。那些點火用的燃料躥出橘黃色的火苗,冒出滾滾黑煙。

“是奸細。”有人說。

“男爵一會兒想見你。”另一個人說。

我必須到那架撲翼飛機上去,嶽想,將爵位印章戒指放到保羅能找到的地方。但他又感到無比恐懼:如果艾達荷懷疑我,或是失去耐心——如果他沒有及時等待,去我告訴他的地方——傑西卡和保羅就難逃劫難,那麽我的良心將永世不得安寧。

那哈克南衛兵放開了手,說:“別擋道,到那兒等吧。”

兀然間,嶽覺得自己在這個死亡之地就像是一個被遺棄的人,沒人寬恕或同情他。艾達荷絕不能出錯!

另一個衛兵撞到他身上,朝著他怒吼道:“滾到一邊去!”

即便他們從我這兒得到了好處,可仍然看不起我,嶽想。他被推到一邊,直了直腰,以保持一些尊嚴。

“等著男爵!”一名軍官凶狠地說。

嶽點點頭,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沿著前門外走,轉過一個角,出了燃燒棕櫚樹的範圍,走進黑影中。他加快腳步,急切的腳步暴露了內心的焦急。嶽衝向溫室下方的後院,那裏停著一架撲翼飛機——是專門放在那兒載走保羅和傑西卡的。

後院的門開著,門口站著一名衛兵,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燈火通明的大廳和那裏挨門搜查的人身上。

他們真自信!

嶽借著黑影,在撲翼飛機旁繞了半圈,躲開衛兵的視線,輕輕地打開了艙門。他早先在前座椅下藏了一個弗雷曼工具包,現在伸手在那裏摸索了一番,找到了它,便把印章戒指放了進去。他又摸了摸包裏原先放著的一大堆紙條,然後把戒指按了下去。他伸出手,重新封好袋子。

嶽輕輕關上艙門,重新繞回屋角,朝熊熊燃燒的棕櫚樹走去。

現在,一切都做完了,他想。

他又一次出現在火光之下。他拉起披風,裹住自己,盯著那火焰。我馬上就會知道結果。我馬上就會見到男爵,到時候就會知道結果。而男爵——他將會知道一顆小小牙齒的威力。

據傳說,雷托·厄崔迪公爵去世的時候,在卡拉丹他那祖居宮殿的上空,有一顆流星劃過天穹。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童年簡史》

弗拉基米爾·哈克南男爵站在舷窗旁,注視著窗外。這是一艘停在地麵上的飛船,臨時作為他的指揮所。窗外是夜幕下火光通明的厄拉奇恩,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遠處的屏蔽場城牆上,他的秘密武器正在那兒發揮作用。

爆炸性火炮。

這些大炮正蠶食著一個個洞穴。這些洞穴正是公爵手下戰鬥人員的藏身之所,他們退卻至那裏,進行最後的抵抗。橘黃色的火光緩慢而有節奏地閃現,炸飛洞口的石塊和泥土——公爵的人被封在洞穴裏,就像被堵死在洞穴中的動物,慢慢餓死。

男爵能感覺到遠處的蠶食之聲——一種鼓點般的聲音,透過飛船的金屬殼體傳來:嘣……嘣!嘣嘣!

誰會想到在如今這個廣泛使用屏蔽場的時代重新啟用火炮?男爵心中暗暗得意。但我早就料到公爵的人會逃向那些洞穴。皇帝一定會欣賞我的智慧,這保存了我們雙方共同的力量。

他調了調身上的便攜式浮空器,這些器械支撐著他那肥碩的身軀。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扯動著下頜的贅肉。

公爵這些勇猛的戰士就這麽給白白浪費了,真是可惜,他想。他的嘴咧得更大了,都笑出了聲。憐憫是一種殘忍!他點點頭。失敗者,顧名思義,就該被拋棄。整個宇宙穩坐泰山,張臂歡迎每個作出正確抉擇的人。猶豫不決的兔子會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迫逃往地洞。要不然你用什麽方法控製它們、培育它們?他把自己的戰鬥人員想象成蜜蜂,驅趕著兔子。他想:當你有許多蜜蜂嗡嗡為你工作時,這樣的日子才真正甜蜜。

他身後的一扇門開了,在轉身前,男爵先看了看舷窗上的倒影。

彼得·德伏來邁步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男爵的警衛隊長烏曼·庫圖。門外還有幾個人在走動,一個個帶著綿羊般表情的衛兵。

男爵轉回身。

彼得手指一揚,觸了觸額發,模仿出敬禮的動作。“好消息,大人,薩多卡士兵把公爵帶來了。”

“那是當然。”男爵發出低沉的聲音。

他仔細看著彼得那張娘娘腔般的臉上掛著的邪惡表情。還有那眼睛:那陰暗的眼縫中全是藍色。

我得盡快除掉他,男爵想,他幾乎沒什麽用了,差不多快對我構成嚴重威脅了。首先,得讓厄拉科斯的人民恨他入骨。然後,他們就會歡迎我親愛的菲德-羅薩,讓他成為他們的救星。

男爵將注意力轉向他的警衛隊長——烏曼·庫圖:那下顎肌肉就像剪刀的線條,下巴像是靴尖——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因為他的弱點眾所周知。

“先說說那個出賣公爵的奸細,他在哪兒?”男爵問,“我必須把獎賞交給他。”

彼得足尖一轉,朝門外的衛兵揮了揮手。

門邊晃過一個黑影,嶽走了進來。他動作僵硬,像是被誰牽扯著。兩綹胡須垂在紫紅色的嘴唇旁。隻有那雙老眼似乎還有著一點活力。嶽向前走了三步,彼得向他打了個手勢,他便停了下來,站在那兒,遠遠看著男爵。

“啊……嶽醫生。”

“哈克南大人。”

“你已經把公爵交給我們了,我聽說了。”

“我已經履行了諾言,大人。”

男爵看了看彼得。

彼得點點頭。

男爵回頭看著嶽。“是咱們信上談的那筆交易,嗯?那我……”他一字一頓說道,“我應該做什麽以示報答?”

“你記得很清楚,哈克南大人。”

嶽開始沉思,自己內心的時鍾已成一片死寂。從男爵的舉止中,他瞧出了一絲端倪,覺得自己被欺騙了。瓦娜已經死了——他已無能為力。不然的話,他這位柔弱的醫生還會有一絲利用價值。但男爵的舉止表明一切都完了。

“是嗎?”男爵問。

“你答應過要解除瓦娜的苦難。”

男爵點點頭。“哦,是啊。我想起來了。我的確答應過,這是我的承諾,也是我們打敗皇家預處理程序的方法。你不忍心看著你的貝尼·傑瑟裏特巫婆拜倒在彼得的疼痛放大器中。好吧,弗拉基米爾·哈克南男爵總是信守承諾的。我告訴你,我會讓她從痛苦中解脫,並同意你跟她團聚。那麽,就滿足你的願望吧。”他朝彼得揮揮手。

彼得的藍色眼睛木然地望了一眼。他像一隻貓一般突然閃到嶽的背後,手中的刀像爪子般,一下子刺進嶽的後背。

老人僵住了,他的雙眼始終盯著男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