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飛渡前堂一片狼藉,正中的大貨架倒了,新上的貨品打碎了一地,濃重的香味直嗆鼻子。小妖一看頓時急了,跺腳叫道:“這是怎麽回事?”
小花撅嘴使氣地打掃著,一身不吭,倒是隔壁的李婆婆斜靠著門框,帶著慣常的幸災樂禍,快言快語道:“一個瘋子發瘋,都能找上你家的事兒!要我說,瘋子也是看人的,他不過看小花太老實,不敢往其他地方去,這不揮著棒子就闖進來了?嘖嘖,這些個胭脂水粉,值不少錢吧?我看你這月工錢不用想了!”看到小妖同公蠣並肩出現在店裏,嘴巴差點撇到耳朵根去:“你看看,你看看,我說一個店鋪沒個男人不行吧?”
小妖心疼得不得了,小心地將尚且完好的貨品挑揀出來,仍不忘回敬一句:“李婆婆還是給你自己先找個男人再說。”恨恨地罵道:“哪家的瘋子這麽不長眼,要落到本姑娘手裏,要他好看!”
公蠣幫忙將貨架扶住,問道:“有沒有報官?”
小花搖搖頭。李婆婆也過來幫忙打掃,順便將一小盒胭脂塞進衣袖中:“報什麽官?他一個瘋子,你能奈何他?頂多抓住了打一頓。”
胖頭聽到動靜,已經拿了工具過來。隔壁街上老木匠死後,他常去木匠家裏幫忙,同老木匠的女兒虎妞關係甚好,也學著做一些木工活計。汪三財也一起過來,幫著胖頭將斷掉的木楔重新釘好。
李婆婆看到汪三財,滿臉堆笑道:“他財叔真是正經的手藝人,做什麽都拿手。”
汪三財討厭李婆婆話多,平日裏遇見都躲著走,今日避不開,隻好寒暄道:“李婆婆過獎,老朽這些三腳貓功夫,哪裏稱得上拿手。”說著同胖頭將貨架修理好,便回去了。
李婆婆追隨者汪三財的背影,一直目送他回了忘塵閣,又湊過來打聽:“財叔家裏還有什麽人?”
公蠣唯恐她又發什麽神經編排汪三財,便回道:“不知道。”
李婆婆鄙夷道:“你這掌櫃怎麽當的?對這麽個年過半百的老夥計一點也不關心!真是沒用!”
小妖早已煩了,尖刻道:“李婆婆想問的是財叔家裏有沒有老婆吧?我來告訴你,他沒有,你是打算給他保媒牽線呢,還是想給自己找個依靠?”
李婆婆頓時拉下了臉,將撿起的半拉玉瓶子一丟,罵道:“你這個嘴上長瘡的丫頭片子,掃把星,克死爹娘,克死孿生姐姐,你才找依靠呢!”
公蠣苦笑著想,這李婆婆還真是,什麽消息都瞞不過她。
小妖嘴上從不吃虧,也不打掃了,冷笑道:“我克父母,那你呢?你是克夫克孩子才成了孤苦伶仃一個人?”說完這個才反應過來,道:“我還有姐姐?”
公蠣瞪了李婆婆一眼,道:“聽李婆婆胡說呢。”推著她不由分說地出了門,李婆婆卻不肯罷休,依舊回頭罵道:“看哪個不長眼的男人敢要你!”
小妖跳起來回嘴道:“這個不勞婆婆操心!你還是操心自己有沒人要吧!”
小妖同李婆婆之間的鬥嘴幾天便會來這麽一次,次次都是李婆婆挑事兒,小妖又不肯示弱,往往吵得雞飛狗跳。要是李婆婆同別人吵,公蠣尚且覺得好玩,但同小妖吵,他內心偏向小妖,便對李婆婆有些不滿。如今見李婆婆氣得胸脯一鼓一鼓,心中甚是暢快,趁李婆婆不備,偷偷衝小妖豎了豎大拇指。
小妖小下巴揚起,朝公蠣一擠眼睛,十分得意。
公蠣抱怨道:“李婆婆你也這麽大年紀,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總要有個分寸。這不是給自己找氣受嗎?”
誰知李婆婆腦袋一晃,瞬間恢複了平日眉開眼笑的樣子,道:“你知道什麽?過日子嘛,就要吵吵鬧鬧才有意思。”說著湊近了道:“喂,我發現了一個秘密,你要不要聽?”
公蠣懶得理她,敷衍道:“我還有事。”
李婆婆一把拉住他,擠眉弄眼道:“關於蘇媚那個狐狸精的,我保證親眼所見,不添一點兒閑話。”
公蠣無奈道:“蘇媚好好的,又沒得罪你,你緊盯著她不放做什麽?”
李婆婆聲音大了起來:“她敢做出這種事來,我怎麽就不敢說?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好?”說得好像自己一身正義似的。
公蠣啼笑皆非,道:“行行行,你說她怎麽你了?”
李婆婆得意地看了一眼,小聲道:“她如今跟畢岸好了吧?可是你瞅瞅,她可安分?隻要畢掌櫃一天不在,她就出去跟人鬼混。我親眼見的,她從銅駝坊一家宅子的偏門出來,送她的那個中年人扶她上轎,模樣兒比畢掌櫃都不差!那家仆人態度那個恭敬喲。你說,她是不是暗地裏做了哪家官老爺的外室?”
公蠣毫不客氣道:“你嘴裏她可有做過什麽好事嗎?上次說她暗地裏做皮肉生意,這次怎麽改做了人家外室了?”
李婆婆毫無羞赧之意,摸著下巴道:“總有看走眼、判斷錯的時候……”她唯恐公蠣不聽她講,一股腦兒飛快說道:“我可不是信口開河,不信你自己打探一下,就在銅駝坊錦衣巷,門口種著一棵香樟樹,每次隻要她不同畢掌櫃在一起,鐵定就是去了那裏了!”
公蠣哭笑不得,揶揄道:“難為你為了編排蘇媚,編得如此周全。”
李婆婆往常聽了這話都是嘻嘻一笑,這次卻勃然大怒,瞪著公蠣道:“不信算了!哼哼,年輕氣盛,被狐狸精迷了眼,別怪婆婆我沒提醒你們!”
公蠣倒被鎮住了,賭氣道:“這話你怎麽不對畢岸說去?看他理不理你。”
李婆婆暴跳如雷:“我倒想呢。可他聽嗎?一個個豬油蒙了心,眼看著火坑往裏跳!”
公蠣實在難以同她說理,轉身朝忘塵閣走去,走了幾步,見李婆婆竟然跟在後麵,不耐煩道:“婆婆你不招呼你的生意,跟著我作什麽?”
李婆婆已經恢複日常一團和氣的樣子,道:“我有東西要當。”說著從懷裏掏出一顆東西來,在公蠣麵前一晃,接著三步兩步超過公蠣,先行進了忘塵閣,親親熱熱叫道:“他財叔,你有空嗎?快幫我瞧瞧這顆瑪瑙子兒,值多少錢?”
一顆不起眼的東西,不怎麽規則的扁圓形,煙灰色,兩頭有孔,尾端翹起,上有血紅色淡裂紋,中部彎曲處刻著一個小小的飛天侍女,整體呈現出琥珀一樣的光澤;一頭穿著條黑絲絡織成的短繩。公蠣瞧了一眼,嗤笑道:“這能是瑪瑙嗎?”
汪三財拿著看了幾遍,道:“你從何處得來的?”
李婆婆目不轉睛地看著汪三財,笑道:“剛得的。”
公蠣揶揄道:“從瘋子身上偷的吧?”
李婆婆正色道:“胡說,我從不拿人一針一線,這個是我剛才撿來的。”看公蠣狐疑地盯著她,啐了一口,道:“嗨,就是瘋子的,你說怎麽辦吧?可不是我偷的,他自己掉在地上,還不容人撿了去?”轉臉對著汪三財又變成了滿臉堆笑:“是吧汪大哥?”
汪三財遲疑良久。李婆婆滿臉崇拜,催促道:“你可是這方圓幾裏的鑒定行家呢,快看看,這是個什麽東西?”
汪三財猶豫道:“這個嘛……市麵上少見,質地非玉非石,應是骨製,倒是不值幾個錢……形製也有些奇怪,感覺不太妥當,尋常人家還是不要保留這玩意兒。”
正在擦拭的胖頭插嘴道:“這不是個哨子嗎?”
公蠣忽然想起看過的書裏提到的一種東西,心中一驚,幾乎張口便要說出,卻忍住了:“財叔見多識廣,說這個不吉利一定沒錯的,婆婆還是還給瘋子的好。”
李婆婆一拍大腿,叫道:“那個武瘋子,到處打人,我哪裏敢靠近?再說他神誌不清的,誰知道從哪裏偷來搶來的呢。”拿著珠子摩挲著,不甘心地道:“汪大哥你仔細說說,這玩意兒怎麽個不吉利法?”
公蠣搶過話頭,朝汪三財一使眼色,道:“這個用死人骨頭製成的,估計是盜墓盜出來的,不知哪個不長眼的當成寶貝穿起來當做飾物。你說吉利不吉利?”
李婆婆不信他,眼睛發亮地看著汪三財:“我隻聽汪大哥的。”
公蠣不知道這李婆婆中了什麽邪,好像第一天認識汪三財似的,一副要往上湊的樣子。汪三財有些尷尬,忙附和道:“龍掌櫃說的極是。這是碳化的人骨,顯然是人死了火化後的殘餘物。”緊跟著道:“我去整理下這幾日的賬目。”低眉順眼地溜走了。
聽汪三財這麽說,李婆婆十分沮喪,將東西丟給公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去還給瘋子好了!”仿佛這事是公蠣造成的一般。
公蠣緊緊握住珠子,道:“剛才那個瘋子,婆婆可認識?”
李婆婆踮著腳透過公蠣的肩頭朝汪三財的身影張望著:“哎呀,我哪裏認識這種人!聽說是城郊的,什麽事受到刺激,就此瘋了。最近常在北市一帶晃**的,你去找找看。”
她見汪三財躲在後堂不出來,不情願地回去了,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朝公蠣擺手:“來來來,龍掌櫃,我這還有個好玩意呢!”從懷裏掏出張皺巴巴的年畫來。
公蠣本不想理她,但見她滿目期待,隻好過去一看,卻是張舊的灶王爺畫像,上麵沾滿了煙灰,連灶王爺的臉都給熏得髒兮兮的。公蠣嫌棄道:“從哪個灶洞裏掏出來的?”
李婆婆用袖子認真地將灶王爺的臉擦幹淨,指著左側小字道:“看看這是什麽?”
灶王爺像兩側,一側寫著“二龍治水,一牛耕田”,一側寫著“十五日得辛,十人分丙”。這種利用黃曆推算每年雨水收成的,公蠣從來未放在心上,道:“什麽意思?”
李婆婆用彎曲的小指甲輕輕點著“二龍治水”四個字,笑眯眯道:“你看我這張年畫,能當多少?”
公蠣嘲笑道:“婆婆你想錢想瘋了?這張灶王像,還是舊年用過的,丟在街上都沒人撿呢。”
李婆婆頓時生了氣,將年畫小心地折疊起來,忿忿道:“瞧你小氣那樣兒!我找畢掌櫃當去!”蹬蹬蹬走了幾步,又回頭瞪了公蠣一眼,搖頭歎氣道:“蠢貨啊蠢貨!有眼不識泰山!”
公蠣衝她做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