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婆撿來的這顆掛飾,叫做仙人哨,公蠣曾經在前日看到的書上見過類似的介紹。上麵說,仙人哨用人骨製成,能發出特別的聲音,通過聲音控製被施法者,即為“聲幻”,屬幻術大類中的一種。
仙人哨的製作相當殘忍,據說要在嬰兒時期,趁著骨骼比較柔軟的時候,選擇準備做仙人哨的部位,比如手指指骨,甚至是臂骨,將其固定在一個彎曲的模具中,並慢慢調整大小,一直等到嬰兒長大,骨骼便長成了自然的彎曲形狀,活生生取出,再經淬煉、打磨等工序,方可做成一枚仙人哨。所以仙人哨的製作通常要數年之久,而提供骨哨者還要作為這枚仙人哨的第一個祭品,取其心頭之血,將仙人哨浸**數日,直至供骨者失血而死。如此怨念之下,做出的仙人哨陰毒無比。
但公蠣研究了許久,也無法讓仙人哨發出聲音。到了傍晚,公蠣看書看得發困,便趁著汪三財不注意,拉了胖頭去磁河遊泳。
外麵雖然炎熱,到底有一絲絲清風,感覺還算舒暢。加上多日未出門,公蠣沉悶的心情輕鬆了些。偏偏這個不長眼的胖頭,好死不死地問道:“老大,你同珠兒姑娘到底怎麽了?她為什麽離開洛陽?”
看他賊眉鼠眼、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用說這句話在心中醞釀好久了。公蠣惱道:“沒什麽。”
胖頭小聲嘀咕道:“要我說,蘇姑娘肯定看不上咱們,就別打蘇姑娘的主意了……其實珠兒姑娘也不錯,男子漢大丈夫,總要負責任……”
估計是早上小妖同他說什麽了。可是小妖這樣講公蠣可以忍受,卻受不了胖頭這樣說。公蠣跳起來給了他一個爆栗,咆哮道:“你懂什麽?我為什麽要負責任?”
胖頭抱著腦袋,委屈道:“咱雖然沒錢,做人可不能不地道……”
公蠣氣得七竅生煙,撲上去對胖頭又踢又打:“輪到你來教訓我?你個死胖子、死蠢貨……滾!”一腳將胖頭踹出老遠。
胖頭吭吭哧哧,好久爬不起來。公蠣後悔用勁大了,卻抹不開臉道歉,隻板著臉站在一邊。
胖頭也不生氣,一邊揉著肚子呻吟一邊驚喜地傻笑:“老大,你力氣越來越大了!我告訴阿隼去,他一定吃驚,嘿嘿。”
公蠣無奈,伸手將他拉起來,道:“小妖看錯了,那晚同珠兒約會的不是我,我剛好跟在他們後麵,不知怎麽就掉到了井裏。”
胖頭瞪著亮晶晶的小眼睛,道:“真的?”
公蠣不耐煩地道:“當然是真的。”挑揀著將珠兒中冥花蠱一事簡單講了一下,道:“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那晚的灰衣人。”
但去哪裏找那個人呢?公蠣沮喪起來。胖頭信心滿滿地道:“不怕!很好找的!”
公蠣眼睛一亮,驚喜道:“去哪裏找?快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胖頭憨笑道:“問畢掌櫃啊。畢掌櫃什麽都知道。”公蠣滿心希望落了空,瞪了他一眼,摩挲著那枚仙人哨,悶悶地不出聲。
胖頭看著公蠣的臉色,賠著笑臉道:“老大你不好意思開口,我去幫你問。”
公蠣沒好氣道:“我自己會問。”對著仙人哨一吹,依舊不會響,一連用力吹了七八下,直吹得頭暈眼花,仙人哨依然像個悶葫蘆。公蠣暴躁起來,舉起來想要摔了,卻又舍不得。
胖頭在一旁傻頭傻腦看著,忽然十分自然地說道:“這個吹不響的。”拿過哨子掛在自己的耳朵上。
公蠣敏銳的耳朵很快捕捉到一絲低得幾乎聽不到的哼唱,同那晚引誘珠兒的男子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
胖頭用心聽了一陣,臉上顯出十分愉悅的表情:“還真是這種哨子!老大給你聽聽。”他取下哨子,掛在公蠣的耳朵上。
聲音低而悠揚,若有若無。公蠣心想這個擁有仙人哨的瘋子是不是就是引誘珠兒的男子,一想到珠兒,哨音不知不覺轉變了曲風,變成了珠兒的低聲哼唱,煞是好聽。公蠣吃了一驚,連忙摘下哨子,道:“你剛才聽到的是什麽?”
胖頭一副要哭的樣子,道:“我聽到妹妹在唱曲兒。”看著公蠣的臉色,撓頭道:“老大,我妹妹的事兒,有什麽訊息沒?”
公蠣早忘了這一茬了,見胖頭提起,心中有些愧悔,支支吾吾道:“我正找呢……再過些日便有眉目了。”把仙人哨又掛在耳朵上,聽到的卻是一個孩童咿咿呀呀地唱小曲兒,眼前似乎出現一個粉嘟嘟的小女孩又唱又跳的可愛模樣。
這哨子果然神奇。公蠣不敢多試,摘下來細心包好,忽然想起一事,狐疑道:“胖頭,你怎麽知道這個哨子的用法?”
胖頭的眉毛耷拉了下來,道:“我妹妹丟的前些天,不知她從哪裏弄了這麽一個哨子,上麵也刻著這麽個小人兒。隻要掛在耳朵上,便能聽到各種聲音,而且想聽什麽便聽什麽。我當時也想要一個,可是沒多久妹妹連同哨子都丟了。”
公蠣見胖頭眼淚打轉兒,忙安慰道:“別哭了,你信不過我,還能信不過畢掌櫃?我這兩個月專心幫你找妹妹。”
胖頭頓時眉開眼笑:“老大,等我找到了妹妹,便在忘塵閣附近開個雜貨鋪子,你想吃燒雞、羊腿,都隨你。”
公蠣不屑一顧道:“我好歹是半個掌櫃,還能惦記你那三核桃倆棗的?”不過臉上卻十分開心。
胖頭扭捏了一下,紅著臉道:“我同虎妞說了,等我找著了妹妹,便托李婆婆上門提親……成親後,她做她的木匠,我賣我的雜貨,日子定然過得紅紅火火的……”
公蠣忽然生出幾分羨慕,想到阿意、珠兒,心中酸澀異常,想同他調笑兩句,但一開口便露出幾分猥瑣和好奇來:“你小子算盤打得響咧。那個,睡了沒?”
胖頭往後一跳,一張臉紅得像鹵過的豬頭:“老大你不要亂猜,人家大姑娘的名聲我可不敢敗壞……我答應老木匠要照顧她的……”
兩人相對嘿嘿傻笑起來。胖頭滿目憧憬,公蠣卻心下茫然。
走在柳蔭之下,公蠣一邊聽著胖頭嘮嘮叨叨地講他妹妹的趣事,一邊想著心事。忽聽馬兒嘶鳴、眾人驚叫,抬頭一看,一輛馬車斜著朝自己衝來,老馬夫已經嚇呆,連吆喝馬兒都忘了。
公蠣閃身躲過,但胖頭剛被他踹得一瘸一拐,躲避不及,眼看馬蹄便要踏在胖頭身上,公蠣忘了隱藏原形,下意識伸出尾巴一勾,將胖頭從馬蹄之下卷出。
馬兒受了驚嚇,後腿站立昂頭長嘶,接著猛然一個轉身,拖著已經掉了半個軲轆的馬車歪歪斜斜朝對麵的小水塘衝了過去,如此一甩一衝,馬車上裝載的東西散落下來,並伴著女子的驚呼。
熟悉的聲音,清雅的香味,公蠣想也不想,一個扭動,身體倏然拉長,將臉色蒼白的蘇媚從馬車中一舉拖出,並順便徒手接了兩個花囊,動作一氣嗬成,如行雲流水一般。躲避的、圍觀的行人終於回過神來,大聲叫好。
而馬兒掙脫車轅,趟過水塘,跑入了遠處的小樹林。老車夫氣急敗壞,一邊呼喊馬的名字,一邊一瘸一拐地追趕,還有一群熱心街坊跟隨追趕。
胖頭滿臉得色,好像蘇媚是他救下來的一般:“蘇姑娘,這是怎麽了?”
蘇媚猶自驚魂未定,花容失色道:“剛才一個瘋子突然衝出來,朝馬投擲石頭……”而公蠣這個時候才想起剛才的舉動十分冒失,唯恐周圍有人看穿了自己非人的身份,在坊間傳出什麽水蛇成精的閑話來,心中忐忑不安,所以目光遊離,心不在焉。
胖頭隻當他也被嚇著了,暗暗朝他豎了豎大拇指,將散落的花囊收攏在一起,熱情地道:“蘇姑娘沒傷著吧?我幫您再叫個車。”
蘇媚點點頭,默默地站在公蠣身旁。圍觀者慢慢散去,公蠣終於安心下來,忙安慰蘇媚,又責罵那個老車夫:“下次換個車來雇,這馬夫趕車水平太次,馬兒也太烈。”
蘇媚抬起眼來,輕聲道:“不,這個馬車夫跟我多年,老道得很。”她緊緊攥住公蠣的衣袖,可憐兮兮道:“有個瘋子……有個瘋子跟著我。”
公蠣聽到“瘋子”二字,連忙問道:“什麽樣的瘋子?”這才顧上細細打量蘇媚。她的臉光潔如玉,隻有手背上有些發青,看來情況好多了,也不知畢岸采取了什麽辦法。
蘇媚輕捶胸口,帶著女兒家的嬌嗔,驚恐道:“一個臉盤腫脹、五官變形的家夥,鬼鬼祟祟的。”
胖頭已經叫了車回來,插嘴道:“不會就是今天在流雲飛渡鬧事的瘋子吧?”
蘇媚吃驚道:“他去了我家鋪子裏鬧事?”跺腳惱火道:“其實這些日子出去,總是覺得有人跟著。今天早上也是,看到他遠遠地晃悠,隻當我躲過便好了……沒想到還去店裏鬧去。剛才我同畢公子去北市找人,順便買了些香料回來,又覺得不妙。交代老馬夫趕車快一點,誰知還是被他追上了。”
公蠣看到她細膩白嫩的脖頸,恨不得上手去摸上一摸:“你……打聽他是什麽人了嗎?住在哪裏?為何總跟著你?”
蘇媚粉臉一紅,瞥了公蠣一眼,嬌聲道:“一個犯了花癡的瘋子,我哪裏知道他為何跟著我?”頓足道:“這可棘手得很。怎麽辦好呢?”
一個其貌不揚的瘋子也想打蘇媚的主意,真是豈有此理。公蠣拍著胸脯,誇口道:“你放心,我先會會他去,保準打得他滿地找牙,再也不敢靠近流雲飛渡半步。”
兩人將花囊香料裝上馬車,公蠣反複囑咐馬車夫,一定要小心駕駛,見馬車夫老實巴交,不怎麽機靈,索性道:“胖頭跟著,護送蘇姑娘回去,千萬不要再出什麽差錯。”
蘇媚已經坐上馬車,嫣然一笑道:“這麽近的路程,沒事的,你忙你的去。”
胖頭欣然應允,但扶著車轅,又回頭看著公蠣。公蠣吆喝道:“快點,磨磨蹭蹭幹什麽?”
胖頭小聲懇求道:“老大,那個哨子……能不能借我半天?”
公蠣想說這哨子有些古怪,但看到胖頭乞求的目光,覺得不忍,掂量再三,還是給了胖頭,囑咐道:“你小心些,別弄丟了。”
胖頭歡天喜地地將接過,臉上笑開了花,跳上馬車走了。
公蠣在附近徘徊了一陣,並不見有什麽形跡可疑的瘋癲之人跟過來。如今剩下公蠣一個人,遊泳也沒什麽意思,正盤算著去全福樓買些糕點,隻見畢岸大步流星走了過來,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情形,眉頭一皺道:“蘇媚呢,怎麽不等我先走了?”
公蠣若無其事地吹著口哨,道:“等你來,黃花菜都涼了!”
畢岸看著落入水塘的馬車,道:“出了什麽事了?”
公蠣故意不告訴他:“反正蘇姑娘沒事,你放心好了。”
畢岸這才扭頭對公蠣道:“你怎麽又出來了?”
公蠣回嗆道:“我怎麽不能出來?今天已經看了一整天的書了。”
畢岸皺了皺眉,道:“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講。”
公蠣想起蘇媚好轉一事,搶先道:“我也有些事想問你。我看蘇姑娘的冥花蠱有減輕趨勢,是不是找到解藥了?”
畢岸道:“我仔細研究了你那個香囊裏的東西,在她的幫助下自行調配了些藥物,目前看來有點效果。”
公蠣激動起來:“那趕緊也給珠兒和阿意使用呀。要是她們就此好了,豈不不用再同巫教鬥了?”
畢岸搖了搖頭,道:“每人體質不同。要是管用,哪裏還用得著將珠兒送到那個地方去?”原來早在公蠣第一次發現珠兒異常的那天起,畢岸已經給她用了藥物,但卻毫無作用,冥花蠱反而越發嚴重。
公蠣失望之極,道:“接下來怎麽辦?”
畢岸道:“如今當務之急,是找到開門,趕著開門啟動之前,將其關閉。”他不住回頭張望,似乎有些心神不寧。
公蠣道:“找到什麽線索了嗎?”
畢岸道:“已經有些眉目。”他繞著公蠣走了兩圈,忽然厲聲喝道:“你帶了什麽東西?”
公蠣捂著了荷包,眼睛滴溜溜轉:“我沒拿你的錢!……是胖頭的……”他今日出門確實去偷拿了畢岸的幾兩碎銀子。
畢岸冷靜下來,道:“不是銀兩。你今天是不是又得了什麽新鮮玩意兒?”
公蠣兩手一攤,耍起了賴皮:“你來搜,你想要找什麽?”
畢岸眉頭緊皺:“別鬧。或者今天有人來當什麽奇怪的東西嗎?”
公蠣見他說得凝重,越發得意:“今日得了個仙人哨,不用吹,掛在耳朵上便可以聽到哨聲。”
畢岸一怔,急切道:“仙人哨呢?”
公蠣故作豪爽地一擺手,道:“給了胖頭,他說能聽到妹妹唱的小曲兒。”
畢岸臉色一沉,道:“……不好!”忽然轉身朝馬車的方向飛跑,公蠣一愣,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