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並沒有回到流雲飛渡,而是在敦厚坊拐入了另一條街道。所幸有蘇媚的花囊留下的香味,畢岸同公蠣一路追蹤,一直追到澗河河邊。
澗河與磁河同屬洛水的支流,磁河進入城中之後,河麵廣闊,水勢相對平坦,而澗河則從邙山最為陡峭之處奔流而下,水流湍急,將河道衝出一條深深的溝壑來,澗河也由此而得名。
畢岸忽然站住,側耳道:“什麽聲音?”此處位於安喜門內側,是澗河入城最為陡峭的河段,站在岸邊,隻聽到嘩嘩的水聲。
公蠣正探頭往河澗下張望,忽聽乒乒乓乓一陣響,抬頭一看,一匹受驚的馬拖著馬車沿著河岸狂奔,正朝兩人站的方向衝過來,車輪劇烈顛簸,同地麵石頭碰撞發出刺耳的響聲,正是剛才胖頭叫的馬車。
畢岸拉著公蠣閃身躲開,同時飛快出手,拉住了馬車的一側車轅。誰知馬車連續顛簸之下,車轅早已斷裂,一拉之下,半截車轅被扯了下來,車身一甩,馬兒連同馬車一同墜入河澗之中。
公蠣腦袋轟了一下,叫道:“定是剛才找的馬車夫有問題!”他驚慌失措,大聲叫胖頭的名字,卻不見有人回應。
半死的馬兒墜入河澗,哀鳴著很快被河水衝遠,車則卡在兩棵歪斜的小樹中間搖搖欲墜。
畢岸如同豹子一般輕盈,麻利地攀著小樹下到馬車裏麵,叫道:“馬車裏麵沒人!你站著不要亂動。”三下兩下翻將上來,伏在地上,仔細查看了一番,跳起來道:“這邊!”
公蠣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隻是盲目地跟著畢岸往前追。
繼續往前,是一座石橋,過了橋,便是濃密的桃林。畢岸忽然道:“瞧瞧這是哪裏?”
如今太陽落山,天色灰蒙,早桃已經采摘,晚桃尚未成熟,一股青澀的甜味彌漫。若不是心中有事,這裏倒是一處好所在。公蠣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叫道:“玲瓏!”
這個桃林後麵,便是當初玲瓏死亡所在宅子[1],隻是一把大火將此處燒成了廢墟,隻剩下這片美麗依舊的桃林。
兩人撒腿往桃林後麵衝去。
玲瓏的舊宅,隻剩下焦黑的地基和幾處斷壁殘垣,荒草遍地,荊棘叢生,原來的小橋流水亭台樓榭,隻剩下一點點痕跡。宅子很大,一眼看過去,並不見蘇媚胖頭的蹤影。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屏住呼吸。
一絲血腥味飄來,還有輕微的喘息聲。兩人並肩越過幾個頹牆,衝進一塊空地上。
胖頭趴在地上,麵部朝下;蘇媚倒在一側,右後肩血汙一片,已經昏了過去。公蠣吃了一驚,想要去抱蘇媚,又縮回了手,上前推胖頭,道:“醒醒!”
胖頭依然人事不省。他眼窩烏青,臉上都是血道子,但都是些皮外傷,並無大礙,倒是後腦腫起一個大包,以致昏迷,仙人哨也好好地掛在他耳朵上。公蠣鬆了一口氣,費力地將他扶起,斜靠在一個枯焦的樹樁上。蘇媚在畢岸的救助下很快醒來,看到兩人,一下子顫抖起來:“瘋子,是那個瘋子!”
公蠣忽然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跳起來叫道:“他就在附近!”畢岸早一個箭步竄了出去,隻聽一陣斷牆之後扭打之聲,畢岸拖著一個人走了過來。
果然是個瘋子,衣服破舊,滿麵髒汙,披頭散發的樣子像一條瘋狗。
畢岸將那人丟下,過來扶住蘇媚,關切道:“你怎麽樣?”蘇媚緊咬牙關,按住肩部的傷口,低聲道:“多虧你……和龍掌櫃,及時趕來。”
畢岸撕下衣袖,將她的傷口包紮上。蘇媚疼得臉色蒼白,卻忍著一聲不響,直到包紮完畢,這才喘著氣恨恨道:“我自問還是很小心,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上了車還是好好的,卻迷迷糊糊被人拉到了這個鬼地方,”她轉頭瞧了瞧,疑惑道:“這裏是——這是——”她顯然已經發現身在何處了。
年初玲瓏一事,三人心知肚明,特別是公蠣,深受傷害。此處作為巫教窩點之一,原本是要封存的,但玲瓏的蟲嗜術法力巨大,殘餘的蟲卵導致兩位看守院子的捕快差點丟了性命,於是一把火將此地燒了個一幹二淨。
蘇媚歇了一歇,又道:“我發覺不妙,連忙招呼胖頭離開,哪知那個瘋子陰魂不散,竟然跟了過來,胖頭護著我,後腦勺被打了一悶棍,我跟他撕扯,肩部被刺中,疼得昏了過去。幸虧你們來了,否則今晚還不知……”她掙紮著過去看了看胖頭,長籲了一口氣,道:“幸虧胖頭沒事,否則我怎麽過意的去。”
畢岸心疼道:“你受傷嚴重,不要多說話。”
瘋子在地上打滾,手舞足蹈,嗬嗬怪笑。
畢岸安頓好蘇媚,過來看了看胖頭,道:“應該受傷不重。”他取下仙人哨,道:“這東西不吉利,還是不要留著的好。”“啪”地甩了出去,仙人哨落入濃密的草叢不見了。
公蠣不滿地叫道:“喂喂,我的東西,你怎麽說丟就丟了?”但已經想到胖頭和蘇媚遭襲,隻怕同這枚仙人哨有關係,嘟囔了幾句便也算了。
公蠣安頓好胖頭,小心翼翼上前,繞著瘋子走了一圈,見他無反抗之力,這才踢了他一腳,喝道:“說,你是誰?”
瘋子仰起臉來,衝著公蠣嗬嗬傻笑。他的頭發分開,露出整個臉麵,鼻青臉腫,五官變形,依稀便是那晚推珠兒入井的男子。
公蠣的心猛跳起來,拉起瘋子往前一推。瘋子趔趄了幾步,撲倒在地上。
他的背影,同柳大十分相似,隻是身形比柳大消瘦些。
公蠣衝上去對著瘋子拳打腳踢:“果然是你,你害了珠兒,又來害蘇姑娘……”瘋子翻身抱住公蠣的腿,仰臉哇啦哇啦地叫了起來,被公蠣打得口吐鮮血,仍嘿嘿傻笑,不肯撒手。
畢岸上去將兩人撕扯開,道:“小心打死了他。”
公蠣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憤懣,轉頭衝著畢岸怒道:“就這麽個瘋子,你同阿隼竟然找了兩個月,還讓他襲擊蘇姑娘得手!”
畢岸啞口無言。蘇媚勉強站起,按住公蠣的肩頭,柔聲勸道:“龍掌櫃你消消氣。”她看著公蠣的眼睛,懇切道:“都怨我,這個事情,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處理得了,所以沒同畢公子講。”
聽她句句護著畢岸,公蠣心中泛酸,卻不好再說什麽,賭氣道:“其他的我不管,我隻問問他,到底為何那晚要將珠兒推進井裏!”
蘇媚睜大了眼睛,驚愕道:“你說什麽?將珠兒推進井裏?”她看向畢岸。
畢岸點點頭,道:“沒錯,那晚公蠣和珠兒落井,珠兒是被人推下去的。”蘇媚吃驚地掩住了口,良久才道:“我還以為……誤會龍掌櫃了。”
胖頭忽然哼了一聲,虛弱地叫道:“老大!”
公蠣顧不上理瘋子,忙過去將他的大腦袋抱著懷裏,埋怨道:“瞧你,讓你護送蘇姑娘,你可倒好,一棍子讓人給砸暈了,真是個笨蛋。”
胖頭咧了一下嘴,似乎想笑,卻沒笑出來:“蘇姑娘……”
蘇媚不顧疼痛撲了過來,連聲回道:“胖頭我在呢。我沒事,今日多虧你,現在你家兩個掌櫃都在呢,瘋子也給抓住了。”她滿目感激,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玉瓶子遞給公蠣:“凝神丸,快給他服用一粒。”肩上傷口牽動,滲出血來。
原本受傷不重的胖頭,情況似乎不太好,他牙關緊咬,嘴唇紫紺,雙手舞動著,差一點將凝神香打落。公蠣忙握住了他的手,嗤笑道:“你小子裝什麽裝,這麽大一個包,頂多頭暈嘔吐兩天,便好了。”
話音未落,胖頭眼皮上翻,噗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如同噴泉一般,灑得蘇媚公蠣滿頭滿臉,接著一口又一口,吐個不停。
公蠣嚇得傻了,隻管抱著胖頭狂叫。三人再也顧不上瘋子,畢岸取了銀針在急救,蘇媚將整瓶子的凝神香倒入他的嘴巴,卻被他全部混著鮮血噴了出來。
草地上,衣服上,全是斑斑點點的血跡。公蠣去捂他的嘴巴,可是那些血仍源源不斷地從指縫中湧出,像是永遠也流不完一般。
胖頭的身體在漸漸變冷,他肥嘟嘟的大臉帶著慣常的笑容,公蠣瘋狂搖動他,抱怨他是個豬頭、笨蛋,連自己都看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