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輪祭祀結束。
矮胖子、雲道長,還有蘇媚,他們的血順著柱子蜿蜒而下,按照花紋分成七股,分別注入七條溪流之中。
溪水越發翻滾的厲害,發出暗暗的紅光,一卷浪花躍出水麵,化為一個骷髏一樣的臉哭嚎著想從溪水中掙脫出來,但不過出來半個腦袋,又散落成水珠落了下去。
放在祭壇上的烏木匣子,忽然跳動起來,鈴鐺們隨之顫動、搖擺,發出清脆的聲音。
公蠣的腦袋不知怎麽突然“嗡”地一聲,如同一把尖針在紮在太陽穴上,痛得眼冒金星。透過厚重烏木,公蠣再次看到了匣子內部的景象。
外麵的鈴鐺在響,把人往房間裏驅趕。房間裏已經站滿了人,可還有人源源不斷地擠進來。好多人在哭、在叫,可是沒人聽到。
鈴鐺聲越來越急,房間裏水泄不通,一百八十五口人擠在三間祠堂之中,從地麵到房頂,全都是人,有人被踩死,有人已窒息。
外麵著火了,房間裏好熱。皮肉炙烤的焦糊臭味,在房間裏彌漫。越來越多的人掙紮著死去,幸存者發出絕望的哭叫,有人憤怒起來,拖著長長的腔調尖利地咒罵,剩下的人便跟著附和……
一個五歲的總角小童躲在一個坍塌的雞棚裏,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這一切,他的嘴裏,還含著半顆糖果。
房子著火了,他的娘親扒著窗子,隻用口型說出兩個字“快逃”,便被火舌吞噬。
……
方儒渾身顫栗,跪在地上淚流滿麵。公蠣則滿頭大汗,感同身受。
“啪”的一聲,一個鈴鐺爆開了,緊接著一個接著一個,匣子上的鈴鐺全部爆開並脫落下來。一個白色光點呼嘯著衝出匣子,接著是一串光點,其中一個繞著方儒旋轉了一圈,衝天而去。
公蠣探知了方儒的記憶。
方氏一族原是姬非弟子,熟悉方術,後與姬非另一弟子攰氏、冉氏決裂,獨自創辦巫教,一直同攰氏勢不兩立。但民間宗教在亂世時常為官府利用,到了天平盛世,則成了官府的心腹大患。因此,隨著巫教坐大,貞觀二十年時,官府開始對各路教眾進行剿滅。方儒家一族或因參與,或因連坐,全族一百八十四口盡數被殺,隻有一個躲貓貓的孩童幸存,便是方儒。
方儒蹣跚著站起,將烏木匣子一腳踢進紅水溪流之中,無數隻手從溪流之中伸出來,爭著搶著,將匣子撕得粉碎。
方儒回過頭來,微微笑道:“那些人不僅殺了我全族,還用了最惡毒的法子,將他們的魂魄鎮在這個烏木匣子中,永世不得超生。我娘她……”他嘴角**起來,終於還是說不下去,用力將地麵上殘留的一塊青銅鈴鐺踢入溪水:“要放他們出來,就必須啟動金蟾陣。”金蟾陣中,保存有古老的紅水陣,隻有陣法啟動,七條紅水才能共同作用,震破匣子上的青銅鈴鐺。
他雙目炯炯看著公蠣,一字一頓道:“若是你,你能怎麽做?”
公蠣無言以對,良久才道:“冤有頭債有主,同洛陽百姓有何相幹?”他卻忘了,巫教行邪術,不知害了多少無辜百姓。
公蠣有時巧舌如簧,關鍵時刻又笨嘴拙舌,轉臉看到矮胖子等人,又心痛得不能自已,正要張開反駁,隻聽方儒哈哈哈大笑了三聲,聲音淒厲刺耳:“果然天下之人,都容易慷他人之慨。當初胖頭被害,你殺了瘋子王俊賢和馬夫,怎麽不問問他們是否無辜?”
這一下,戳了公蠣的痛處。他心裏早已隱隱後悔,覺得當初若不是自己太過魯莽,畢岸定能從兩人口中得到更多的線索,說不定早已找到殺害胖頭的凶手了。
公蠣正了正心神,道:“好,我錯了。今日做了祭品,我唯有一個心願,望龍爺告知。”
方儒背手而立,微微一偏頭,道:“願聞其詳。”他身材挺拔,麵容俊秀,若不看他的眼睛,覺得他的氣質相當儒雅。
公蠣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誰殺了胖頭?”
方儒朝周圍掃視了一眼,漫不經心道:“畢岸。”
公蠣堅決地搖頭,道:“不可能。”
方儒笑了起來,道:“你這麽信任他?”他的眼裏竟然有一絲羨慕。
但除了羨慕,還有無盡的惡意。公蠣不再追問,而是定定地看著他,道:“你,不是江源。”
方儒再次哈哈大笑。笑了良久才道:“我當然不是江源。”
公蠣懊悔地捶著地麵。今早同江源相遇的情景曆曆在目,那些對話,句句誤會。而且方儒比江源年長許多,眼神舉動隻要留心,便可發現端倪,可今日淩晨怎麽會不假思索認定江源就是方儒呢?真是愚蠢。
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江源好好的為何要扮作方儒?
鼓聲不息,七條溪水在不斷上漲,仿佛整個地下的暗溪都流過來了。
領頭的麵具人上前,解開了蘇媚、矮胖子和雲道長的屍體。屍體墜入紅水之中,隻是冒了幾個泡泡便灰飛煙滅。
公蠣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教徒們又抬了兩個“祭品”進來,然後悉數退下。幾個麵具人上前,將老鐵匠換在正中的柱子上綁好,另外兩位被蒙著腦袋,一邊一個。
鍾虺慢吞吞道:“還有半刻,時辰便到。”方儒親自上前,將兩個人頭上的布袋取下。
這兩個人,一個是圓因法師,另一個,卻是方儒!
公蠣麵前,出現了兩個方儒。不過被綁在柱子上的方儒,臉頰消瘦,麵色蒼白,與台上的龍爺方儒五官雖像,卻明顯憔悴得多。
這到底是鍾虺的人傀之術,還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公蠣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龍爺方儒走到圓因跟前,輕聲細語道:“圓因法師,多謝這麽多年您對我的信任。”他眼底那抹掩飾不住的殘忍,讓公蠣不寒而栗。
圓因昏迷不醒,他的右耳後腫起一個拳頭大的血腫,顯然是遭到了暗襲。
至此,企圖阻止金蟾陣的眾人,已經全軍覆沒。
公蠣已經不對生還抱有任何希望,心底反而坦然了。他看看龍爺,又看看那個作為祭品的方儒,問道:“怎麽又多了一個?”
龍爺回過頭來,笑道:“好玩吧?”
公蠣心中一動,開口叫道:“拐子明!拐子明!”
龍爺無動於衷,捆綁著的方儒卻一下子醒了,睜開眼睛一看到公蠣,瞬間恢複了神采,高興地道:“小掌櫃你回來救我啦。”他眼神純淨,表情天真,帶著一種熟悉的親切感。
上當了,全部都上當了。
拐子明方儒根本不是什麽巫教的頭目龍爺,麵前這個虛偽狡詐的方儒才是。巫教在洛陽城中散播關於拐子明方儒是龍爺的消息,隻是為了引誘這些術士,好一網打盡。
拐子明終於留意到對麵那個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龍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龍爺,遲疑道:“你是……我是方儒?”他雙手被縛,隻能用力地搖頭,狂叫道:“不不不……不是我……”
公蠣見他又發起瘋來,忙大聲叫:“拐子明!你是拐子明!”
他對拐子明這個稱號十分敏感,果然安靜下來,怔怔地看著公蠣:“小掌櫃……小掌櫃,我的蛟龍索,不見啦。”他號啕大哭。
公蠣哄他道:“別哭別哭,你的蛟龍索在我這裏啊。你看。”他抖摟著鏈子給他看。
拐子明抽抽搭搭道:“好,我借你玩會兒,你可不許昧了我的。”
公蠣道:“你放心,我不要你的蛟龍索。”拐子明嘟嘟囔囔,竟然又瘋傻起來。
龍爺一直在旁邊看著,嘴角帶著一絲玩味的笑,邪惡得如同魔鬼。公蠣厲聲喝道:“你到底是誰?”
“他確實是方儒。”老鐵匠忽然開口說道。
老鐵匠不知什麽時候醒了。他的手臂腫脹得厲害,勉強紮住的地方滲出大片血跡,但眼神依然堅毅如鐵。
公蠣看著他花白的頭發,瞬間覺得安心,激動地叫道:“鐵大!”
老鐵匠點點頭,看著公蠣莫名其妙說了一句:“蛇婆牙,其實應該叫做蛇婆眼。”
公蠣愣了一下,心中忽然想到什麽,連忙閉上了眼睛。
公蠣看得很清楚,周圍的一切都沒變,唯一變的,是拐子明。
他長得同站在他對麵的龍爺一點都不像,而像極了明崇儼。
一團亂糟糟的思緒之中,公蠣終於抓住了最為關鍵的線索。
公蠣睜開了眼,對著拐子明叫道:“拐子明,你不是方儒啊,你才是真正的明崇儼。”
拐子明艱難地重複著:“我才是……才是明崇儼……”
龍爺方儒笑著皺了皺眉,道:“明兄弟,別來無恙乎?”他伸手在拐子明臉上一抹。
拐子明變回了明崇儼的模樣。
老鐵匠歎道:“方儒,明崇儼與你同寢同宿,親如兄弟,他父親還認你做了義子,可你卻不滿意,故意設計陷害,將他囚禁在地下的金蟾陣中。你則假冒明崇儼之名,欺上瞞下,平步青雲。”
方儒悠然自得,頷首微笑道:“鐵大果然慧眼。”
公蠣懊惱道:“你為了不讓我們懷疑你,自導自演了那場慘死的場麵。我還信以為真……”他說不下去了,恨恨地一拳砸在地上。
方儒遭受家族大難之後,流浪到洛郊偃師境內。時值貞觀盛世,太宗下令大興福善堂,方儒便被當做孤兒收進了豫州下的福善堂去。幾年之後,時任豫州刺史的明崇儼之父明恪下去視察,見他眉清目秀,聰明伶俐,比自家頑劣異常的兒子明崇儼要懂事得多,十分喜歡,便將他帶在身邊做了小吏。
明崇儼不愛四書五經,偏偏對鬼神之事倍感興趣,方儒明裏勸導,暗中鼓勵,兩人誌同道合,每日一同研習修煉,更覺親近。
公蠣忍不住道:“方儒,明家待你不薄,你為何恩將仇報?”
方儒冷淡道:“恩將仇報?這些年來,我替他在父母麵前盡孝,代他在暗流湧動的朝堂之上左右逢源,替他掙了多少榮華富貴、顯赫名聲,哪一步不是盡心盡力、如履薄冰?你平心說,憑他這副**不羈、玩世不恭的個性,何以在處處陷阱的朝廷之中立足?”
公蠣簡直無語,隻好罵了一句:“這麽說他還得感謝你了?真是豈有此理!”
老鐵匠沉默了一陣,道:“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你也是個冒名頂替者。”
方儒毫無羞愧之色,輕蔑一笑,朝鍾虺揮手叫道:“啟!”
一直癡癡呆呆的明崇儼忽然抬起頭來,眼中泛出淚光,輕聲道:“哥哥,我隻問一句,這是為何?”
一聲哥哥,讓方儒如同雷擊,他看著明崇儼良久,忽然爆發,揮舞著手臂叫道:“為何?是你毀了我一生的幸福,是你!”他抓住明崇儼的肩膀一陣猛搖。
明崇儼掙紮道:“你胡說!我一直當你是哥哥!”
方儒咬牙切齒道:“你還記得霜兒嗎?”
明崇儼一下子開始異常起來,支吾道:“霜兒,霜兒她……”
公蠣厲聲喝道:“拐子明,你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
明崇儼眼神躲躲閃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良久才扭捏道:“是。”
方儒淚流滿麵,痛不欲生。
公蠣有些怒其不爭,鄙夷道:“那就是你活該。”
明崇儼咧了嘴,一副要哭的樣子:“我也是一時好玩……真不是存心害他……”他哭喪著臉,“這事兒發生在回洛陽之前,他藏了一壺好酒,被我偷喝了……”卻不肯再往下說。
公蠣狐疑道:“就因為這一瓶子酒他囚禁你六年?還假冒你的名字?我還是不信。”
鍾虺在一旁小聲提醒方儒時辰將到,卻被方儒一袖子甩開。
明崇儼快要哭出來了:“……我不僅偷喝了他的酒,又惡作劇,往酒壺撒了一泡尿,重新封好……正常情況,他打開之後肯定聞到尿騷味,頂多罵我一頓,可是那天……那天他偏偏得了重感冒……”
公蠣不覺好笑起來,看著在一旁目眥欲裂的方儒:“你把那壺尿給喝了?”明崇儼臉憋得通紅,怔怔地看著方儒,掉下淚來:“比他喝了還要嚴重……他有個心愛的姑娘,叫霜兒,原本那天想要同霜兒姑娘表白心意的,就請了她月下賞花,好巧不巧就拿了那壺酒出來……”
方儒撲上去掐住了明崇儼的脖子:“我原本想要金盆洗手,好好地過日子……可你,可你……”
公蠣強忍著沒哈哈大笑:“然後呢?”明崇儼一邊喘氣一邊哭道:“姑娘喝了一口,發現是尿,就生氣了,可他偏偏在一旁勸酒,說是特別準備的好酒……我在花叢中躲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姑娘認為我們聯手戲弄她,捂著臉哭著跑了……十幾天後,她就同縣裏其他人訂了婚……”
公蠣笑不出來了,半晌才道:“你確實過分了。”
方儒在鍾虺的提醒下,終於鬆開了手。
明崇儼哭得鼻一把淚一把的:“他把自己關在房裏,再也不理我。我跑去跟霜兒姑娘道歉,卻被趕了出來。”
誰能想到,如此一個驚天大陰謀,誘因竟然是兩兄弟之間的一個玩笑。
老鐵匠似乎知道公蠣想什麽,他慢吞吞道:“你們太天真了,這不過是個導火索而已。便是沒有這件事,方儒,你會罷手嗎?”
方儒收了痛苦的表情,恢複了深藏不露的平靜。目光在老鐵匠臉上停留了片刻,輕描淡寫道:“當然。我心裏不服氣,我比明崇儼聰明,比他好學上進,才學相貌沒有一樣輸給他的,憑什麽他便如眾星捧月,我卻隻能做低伏小,處處受他捉弄?既然老天不公平,我便自己找回公平。”他接著又看向明崇儼,歎氣道:“唉,可我當時真的起了金盆洗手的念頭。”他表情真摯,痛心疾首地看著明崇儼。
明崇儼呆呆地看著他,眼神又開始迷亂,嘴裏惶恐地嘟囔道:“我……我是誰?”
公蠣見狀,馬上厲聲喝道:“你是明崇儼!是冉虯的朋友拐子明!”
明崇儼聽到冉虯二字,身體一顫,眼神漸漸堅毅,看著方儒道:“馬夫……那日騙我出來的,不是馬夫常芳,是你。”
方儒嗤了一聲,鄙夷道:“後知後覺。”明崇儼看了看周圍,認認真真道:“哥哥,既然你的目的是我,你抓了他們來做什麽?放了鐵大和小掌櫃吧。還有圓因法師,我記得他同你關係最好。”
方儒懶洋洋道:“弟弟,你總是這麽一廂情願。你知道我布這個局,用了多長時間嗎?”他用手指著公蠣:“十年前,他同畢岸圍剿聖教,我當時在聖教裏還隻是一個小堂主。”
老鐵匠道:“十年前那一役,畢岸重傷,螭龍被吸去全部精氣,元神化為一條小水蛇,被禁公鬼塚丟入洛水。”
那些零碎的畫麵漸漸連在一起,如同雪片一般向公蠣的腦海中撲來。公蠣熱淚盈眶,恨不得現在便出現在畢岸麵前,抱住他,告訴他自己想起來了。
方儒似笑非笑地看了公蠣一眼,照樣回頭同老鐵匠說話:“沒想到鐵大足不出戶,對洛陽之事依然了如指掌,在下甚為佩服。”
老鐵匠道:“當時龍爺重傷,並不致命。你殺了他?”
方儒毫無羞愧之意,點頭道:“正是。那年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在聖教中仍是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能叫的禁公鬼塚。我實在等不及啦。可是聖教殘部之中,還有一些對我不怎麽服氣的。”他看著公蠣,笑得眉眼彎彎,異常迷人,“我借著畢岸和這位龍公子的手,將禁婆銀姬、鬼麵玉姬、無常信使潁檜等龍爺的一眾親信順利除掉,剩下的那些教徒們很少見過龍爺,自然沒人懷疑龍爺被掉了包。”
禁婆銀姬,是忘塵閣的街坊趙婆婆。鬼麵玉姬,是高氏。無常信使穎檜,是高氏的丈夫錢耀宗。
公蠣好色,對長相俊美之人天生懷有好感。但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厭惡自己的淺薄。
老鐵匠神色疲倦,道:“的確,這個局設計精妙,絲毫不露痕跡。”
方儒反而謙虛起來,道:“鐵大過獎。”
有一件事如鯁在喉,公蠣忍了又忍,終於還是開口問道:“玲瓏睿姬年紀不大,不像是能夠見到龍爺的,你為何要殺了她?”
方儒輕輕鬆鬆道:“因為她心眼太多,不怎麽聽話,還丟了我的寶貝。”
公蠣額上的青筋暴起,卻無可奈何。方儒笑得極有魅惑性:“你是不是還想問,為何江源會同意假扮方儒?”
公蠣憋著氣道:“為何?”
方儒微微一笑,正色道:“江源以孝為上,我稱父親病重,思念義兄方儒,讓他假扮幾天,你說他會不會同意?”
原來如此。公蠣用拳頭敲著額頭,對自己的魯莽、愚蠢後悔無比。
方儒語重心長道:“你看,每個人心中都有最為柔軟的地方,隻要你抓住這一點,你便無往不勝。”
這人的厚顏無恥、心狠手辣、行事周密,真乃天下少有。
他嘻嘻笑著,往前靠近了些,輕聲道:“比如你,以前是胖頭,如今是羅小妖和畢岸,他們便是你的軟肋。”
公蠣一愣,隨即發瘋一般咆哮:“你敢動羅小妖一指頭,我讓你全家再次遭受滅門之災!”
方儒聽到“滅門”二字,表情頓時猙獰起來,但他深吸了一口氣,瞬間恢複平靜,微微笑道:“我從不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老鐵匠忽然道:“我曾聽說一個詞,叫做天意之手,不知方先生可了解?”
鍾虺在一旁急切地提示,午時三刻馬上就到。方儒卻熟視無睹,他走到老鐵匠跟前,帶著一點憂傷,道:“天意之手?我知道,指的是陣法之中,最容易忽視的一點點小細節可能改變整個陣法的走向。”他眼裏透出一絲惡意的笑,忽然拔出一把小劍,朝老鐵匠心口紮去,“比如這個,算不算天意之手?”
那柄小劍,正是公蠣念念不忘的木赤霄。
兩個聲音同時叫起:“不要!”一個是公蠣,一個卻是失魂落魄的禁公尹獲。
木赤霄紮入半寸,他停了下來,未理睬公蠣,卻扭頭看向尹獲,笑眯眯道:“你不是一直想取而代之嗎?”
尹獲氣勢全無,眼神躲閃,一副頹敗窩囊的樣子,囁嚅道:“他……他其實對我很好……”
尹獲是鐵利莊的外家弟子,父親早亡,孤兒寡母依靠鐵鍾接濟才勉強度生。偏他同方儒一樣,是個心比天高的主兒,一心想出人頭地,便投靠了巫教。方儒則許他日後取代鐵鍾,做鐵利莊的當家。
方儒臉上帶笑,眼光卻一寒,道:“我最討厭出爾反爾之人。”拔出小劍一把紮在老鐵匠的肩頭上,回頭陰惻惻道:“你來。”
尹獲神色大亂,搖著雙手往後退縮:“不不……不能,我不敢……”一直站在旁邊的鬼麵雲姬冷笑一聲,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忽聽頭頂之上哢嚓一聲巨響,無精打采的鍾虺如貓一樣拱起了腰,叫道:“午時三刻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