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牢的唯一線索,就是老四稱看到牢頭身上沾有牡丹花瓣。可是牡丹在洛陽種植甚廣,街邊巷尾、尋常百姓,常見牡丹旁逸斜出。因此,說這個是線索,實在牽強。

一連幾日,文清和沫兒都流連於洛陽城中各大牡丹園。但整個洛陽,公卿貴戚建造的邸園總數少說也有幾百處,除去一些沫兒常去的開放式園林,還有很多私人園林不許外人進入,縱是文清沫兒千方百計討好管家,也不過討得一逛,哪裏容他四處查看,白白浪費了幾日的時間。

今日婉娘和三哥不在家,沫兒和文清偷個清閑,躲在家裏不出門。

文清老老實實修剪著這幾日購進的牡丹根莖,偶爾逗著沫兒說幾句話。沫兒拿了一本不知從哪裏翻來的詩集,慢條斯理地踱著方步,滿眼愁苦之色。若不是仍一身男裝打扮,真像是哪家的大家閨秀對景傷情、顧影自憐呢。

也難怪,豆蔻時節,正是容易自憐自艾的年紀。沫兒自從得知方怡師太是自己的娘,便時不時感慨一番,看到一片樹葉落下、一朵花兒凋落,都恨不得同自己的身世聯係在一起,情緒會瞬間低落起來。

文清不善表達,對於“矯情”一詞連聽也未聽過。但他從心底裏關心沫兒,一看到沫兒心情不好便陪著小心逗他開心。黃三呢,早見怪不怪,隻是慈祥一笑,任由沫兒鬧去。但討厭的婉娘,隻要一看到沫兒這個樣子,不僅不安慰他,反而捂嘴偷笑,像耍猴一般看著他,並揶揄他未去梨園表演屈了才了。因此,沫兒很是憤怒,在婉娘麵前幾乎不敢表現出來,唯有一口惡氣撒在文清身上。

文清將枯朽的牡丹根修好,小心地把牡丹皮剝下,等黃三回來炮製成品丹皮。沫兒擺了一個自認為十分瀟灑的姿勢,對著梧桐樹沉默良久,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念到:“清風藏深意,古巷留餘香。蟲豸擾洛城,蠐水何驚忙。聞香迎寒露,靜心罷晚妝……”

文清一直找不到話同沫兒講,聽他念出這麽一串兒非詩非曲兒的句子,忙道:“這詩真不錯。沫兒讀書比我強多了。”

沫兒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不是我寫的,小時候我娘教我的。”

文清羨慕道:“你娘真好。”

沫兒知道文清也一直在探究自己的身世,不由生出同病相憐之意,悶悶道:“我娘當時教我唱了好多小曲兒,這首是最文雅的,可惜不知道是什麽意思。”說著眼圈紅了。

文清唯恐沫兒哭起來,胡亂解釋道:“這首詩可真有意思,你看前麵幾個字,什麽清風古巷、蟲豸蠐水,還有聞香、靜心等,同我們近來碰到的怪事還挺吻合的呢。”

這話說出來,兩人都愣住了。清風巷,盅蟲,蠐粉水,聞香榭,靜心堂,這些堆砌的詞語之間難道有什麽特別的聯係?沫兒一字一頓地將詩重新讀了一遍,疑惑道:“清風藏深意,古巷留餘香。莫非是指曾家小蘭出事那個清風巷有什麽古怪?”

文清撓頭傻笑道:“我也是隨便猜的。這歌兒後麵還有嗎?”

沫兒早忘了顧影自憐,激動地跳了起來:“後麵還有!”轉身跑回中堂,將一整首曲兒寫了下來:

清風藏深意,古巷留餘香。

蟲豸擾洛城,蠐水何驚忙。

聞香迎寒露,靜心罷晚妝。

風在何處?風在旗梢。

土在何處?土在獸腳。

入在何處?入在午馬。

出在何處?出在鼠腰。

……詩句的後麵,竟然是這麽幾句莫名其妙的念詞。

沫兒沮喪道:“後麵還有幾句,可是我記不得了。”

這首曲兒,同當日進入香木堂主陰陽十二祭祭壇的那個歌訣一樣,小時候方怡師太抱著沫兒,曾經唱過無數次,但從來沒告訴過他其中有何寓意,沫兒隻是無意識地背得滾瓜爛熟,並牢記心底。若不是那晚靈魂出竅,看到娘抱著自己唱這首曲兒,沫兒差不多忘了。

若是前麵幾句說的是洛城鬧盅蟲的事兒,那後麵幾句完全沒有任何章法,似乎隻是一段毫無意義的順口溜。兩人抵著腦袋研究了半晌,也不知道這幾句俚語說的是什麽東西。

兩人合計了下,決定去清風巷看看再說。

出門口雇了輛馬車,很快就到了德立坊。兩人順著記憶中的道路一個巷子一個巷子地排查,終於找到一個似曾相識的巷子口。

清風巷同上次見到的一樣,僻靜安逸,周圍的槐樹和花草蔭翳蔽日,十分宜人,且巷子裏幹幹淨淨,除了枯葉落花,不見一點兒垃圾。

文清推門想去曾蘭當初租住的小院看看,沫兒頓時緊張,扭著身子不肯進去:“裏麵誰知道有什麽東西呢。”文清隻好作罷。

留心看了一圈,文清納悶道:“這麽好的院子,似乎都沒住人。”如今已近午時,沒有一個人進出,也不見有炊煙和飯菜的香味,確實有些奇怪。

沫兒有些後悔擅自行動,拿出寫了歌訣的紙條看了看,道:“後麵提到馬,難道入口是在誰家的馬廄裏?出口是老鼠洞裏?”

文清道:“馬廄還好找,老鼠洞可就麻煩了。”

有幾家大門是沒鎖的,兩人鬥膽進去看了一番。院子同外麵一樣,青石高柱,雖然看起來年代久遠,但並無破敗景象,裏麵收拾得井井有條,不像是沒住人,倒像是住戶突然外出走親戚,一半天便會回來的樣子。

但沒有一家院子裏配有馬廄。

兩人掃興而出,重新來到街心。上次來的匆忙,一心想著尋找曾蘭,兩人都不曾留意街心的布置。今兒一見石獸,沫兒頓時玩心大起,早忘了扮深沉裝傷感,爬高落低的,在幾個石獸之間跳來跳去。

文清這大半年穩重了許多,隻在旁邊護著,唯恐沫兒磕了碰了。沫兒玩得興起,高高地站在一隻獸頭上,大聲叫道:“文清看我的!”一個箭步竄向下麵那隻臥著的石獸背部。偏巧文清此時走了神,正皺著眉頭四處張望。沫兒腳下一滑,結結實實地墩坐在石獸上,倒吸著冷氣,捂著屁股,帶著哭腔轉著圈兒叫:“你怎麽不扶著我!”

文清又是作揖又是賠不是。沫兒嘴巴撅得老高,卻躲著不肯讓文清幫他揉屁股:“人家的尾巴骨都要摔斷了!都怨你!”

文清道:“我看到這裏有匹馬還有老鼠,想著是不是應了你那句‘入在午馬,出在鼠腰’……”沫兒仔細一看,可不是,剛才自己站的石獸,雖然頭部和臀部都掉了半個,但看樣子確實是一匹馬。而遠處藏在草叢裏那隻保存的好些,嘴巴尖尖,顯然是一隻老鼠。

兩人精神大振,興衝衝繞著石馬石鼠又敲又打,隻盼望地麵上轟隆隆出現個洞口來。不僅如此,連同其他幾個辨不出麵目的石獸、周圍的地皮、草叢都被折騰了遍,卻一切照舊。

沫兒筋疲力盡,爬在石鼠背上哼哼:“回家吧,估計我們找錯了。”

回到聞香榭,婉娘同黃三已經回來。黃三做好了飯,正等他們。婉娘一見沫兒哼呀哈呀的樣子,便豎起眉毛:“你們倆又去哪裏偷懶啦?”

文清扶著沫兒在石凳上坐下,道:“我們去了清風巷。”

婉娘哂道:“我們早去過了。”看著樣子,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文清把紙條拿出來給婉娘看。婉娘本不以為然,看到那兩行“風在何處……”眼睛一亮,一把抓了過去,驚訝道:“哪來的?”

沫兒揉著屁股,哼哼唧唧道:“我娘教我的。”其實沫兒這幾天一直在哼唱這首小曲兒,隻是他一看到婉娘便閉嘴,所以婉娘竟然不知道。

婉娘默默地念了一遍,撫掌笑道:“我知道了!”三兩口吃完飯,大笑著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