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中,我不曾買過一本日文書,這情緒是可想而知的。勝利後,我也不曾買過一本日文書,那是因為那時候我正在負一部分的責任,接收同文書院、自然科學研究所等敵性文化機構,為了避嫌疑,索性一本書也不買——雖然那時候日文書是滿街都是,其價奇廉。直到了三十五年的冬天,我的任務早已完畢,同時,為了要編纂中國曆史參考圖譜,不能不需要大量的參考書,方才開始著手搜購日文的關於中國的書籍,自考古到書畫的圖籍,無不有見必收。但書價已經較三十四年的冬天,漲到十倍以上了。我以無比的毅力,且得到“中國曆史參考圖譜刊行會”裏諸位友人們的後援,大量的在搜求這一類的書。先是在上海書肆裏訪求。然後,北平的書也大量的南來了。
恰好有一個很好的機會,有幾位書友到東北九省去收書,他們所得到的最好的一部分書也歸我所有。最後,台灣的一位青山高亮教授的藏書,也經由一位書友的手,而由我得其重要的一部分。在短短的一年裏,我得到了一千多種的重要的日文書。有的書,在二十多年前,我雖見到,卻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自己也不相信,會有那麽多的成績。但我見了這麽多的日文書,我心裏覺得慚愧極了!我為我們弄學問的人臉紅。為什麽他們會有那麽多,那麽好的成績,而我們的出版物,為什麽竟那麽貧乏呢?至今竟以夏曾佑的一部中學用的中國曆史教科書升格到“大學叢書”,而且竟還是最好的一部本國史,實在不能不令人氣短!看看人家出了四十多厚冊的朝鮮史,出了十二大冊的支那文化史跡,出了十五大冊的支那工藝圖鑒,出了一百冊的大正大藏經,出了十五大冊的朝鮮古跡圖譜,出了泉屋清賞,出了爽籟館欣賞,出了白鶴帖,出了歐米搜儲支那古銅精華,出了西域考古圖譜,出了新西域記,出了樂浪時代的遺跡,出了樂浪,出了彩篋,出了王光墓,出了貌子窩,牧羊城,南山裏,營城子,東京城,赤峰紅山後,出了東洋美觀大觀,出了書苑,出了書道全集,出了支那名畫寶鑒,出了南畫大成……簡直是數不盡的洋洋大觀,有係統的集大成的大規模的著作,有時未免顯得蕪雜,顯得不精純,但他們的努力是極可佩服的。我開始對於他們的工作,發生了極濃厚的興趣。
時常和幾位朋友們談起,他們能夠做,為什麽我們便不能做呢?為什麽我們便不能有他們那麽大規模的工作計劃呢?也許我們的學術界是過於慎重,過於惜墨如金了罷?隻有羅振玉氏和郭沫若先生兩位,其精力和努力是足以和任何日本人相比,而且比他們更深入;此外便隻有王國維氏,陳寅恪先生、向達先生、賀昌群先生、陳垣先生、董作賓先生、於省吾先生、關百益先生、商承祚先生等,寥寥可數的諸位了。日本人有一種好處,便是力求學問的普及化;不一定深入,但必求顯出,人人都可以享受,都可以懂——至少可以欣賞。他們學術界的天天在進步,與一般人的學術興趣的濃厚,並不是沒有原因的。我們的專家們也許隻求深入,隻想有“藏之名山,傳之其人”的名著,卻忘記了使一般人都能夠領略學問趣味的使命了。不知道“學問”是公器,決不是少數人所能把持得住的東西。最大多數的老百姓們是決不會永遠被拒絕於學術的大門之外的。總會有一天,人人都可以有享受學術研究的自由與興趣的。說來可憐,我們的學者們曾經做過什麽學術普及化的工作呢?
連一部中國百科全書都還不曾給老百姓們呢!有幾個故事,在北平盛傳著。
有一位教授,教了一輩子的書,他們的講義永遠隻有寥寥的幾十張。據說,講義發全了,有人會剽竊而去,他的書便教不成了。又有一位教書的人,在講堂裏隻是敷衍塞責,盡講些老生常談,決不肯把自己的專長施展出來。他對人說,殺手鐧,回馬槍那一套絕技,是要留給自己著書用的。如果傾囊倒篋的都教了學生們,難保沒有人不會搶先出書的,自己的獨得之秘,便不成其為“秘”了。以這樣的“唯我主義”來研究學問,把持學問,如何能夠想得到學問的普及化呢?西北考察團所得到的漢代木簡,數量之多,內容之精,尤在沙畹的“漢簡”之上。但沙畹早早的把史坦因給他的資料整理出版了,而我們的“漢簡”,卻老躺在研究室的許多抽屜裏,紋絲兒不動一動。記得那時候是交給北大研究所,由馬叔平、劉半農兩位先生負責整理的。過了好幾年,不曾有消息。有一次,我實在耐不住了,遇到半農先生,便問他道:“漢簡為什麽還不印出呢?”他道:“還不曾整理好。”我說:“不必‘整理’了,就編了號印出來,讓別人加以研究吧。”他一聲不響,我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北平淪陷時,這幾箱的無比的漢代的史料文獻,卻被遺落在鬆公府,無人顧問。虧得沈仲章先生把他們搶救到天津,又由徐森玉先生把他們弄到香港,正要印出,而太平洋情形日惡,森玉先生又匆匆忙忙的把他們運到美國——。至今還不曾歸來。假如在日本或別的國家,這些東西必早已印出成為人人可引用,可研究的資料了。類似的情形之多,一時也說不盡。
我生平好事,尤喜見到人家的成功。對此情形,一遇機會,必時時促動他們的努力,尤其希望他們能把許多重要的文獻資料公開出版,給別的人以研究的便利。但他們錯過了許多好機會,在今日印刷紙張如此的困難的條件之下,自然更不會有出版的可能了。我有“曆史癖”,對於一切的史料,雖若竹頭木屑之細微,也甚加以珍視。一有機會,便想把得到、見到的重要的書印行,以免孤本單傳,一遭三災,便永遠失去,不見天日。所以,在抗戰期中,在孤島似的上海,居然也設法於萬分艱難之中,印出了一百二十本的玄覽堂叢書,二十本的中國版畫史圖錄。更於孤島似的上海也淪入敵手之後,出版了十本的明季史料叢書。可謂好事之至!龔定庵有“狂擄文獻耗中年”之句,我深喜詠之。我自信那七八年的杜門蟄居的時候,並沒有什麽浪費。我曾盡了我的責任。到了勝利之後,做了六七個月不相幹的事,反而放棄了自己的崗位,至今還懊悔,惋惜著。自己覺得不能不急起直追,便於去年冬天,計劃著出版中國曆史參考圖譜。對於圖畫,雕刻,我有特殊的嗜好。在歐洲的時候,幾乎天天跑博物院。見到了他們出版的書籍插圖的豐富,往往自慚我們的不爭氣。為什麽我們不能出版些有確切可靠而富於美術氣氛的插圖的書呢?難道便永遠以中國曆史教本裏幾十幅武梁祠畫像的複本和若幹來源不可靠的插圖為滿足了麽?最使我不滿的是,我們曾出版了兩部地名大辭典,而自首頁至末頁,沒有一張地圖,竟連中國全圖也不曾有,更不必說什麽地域分圖,曆代沿革地圖和各地方的風景名勝圖及城市街道圖之類的應該有的插圖了。我第一步嚐試的出版了插圖本中國文學史。為了自己的偏嗜,第二步出版了中國版畫史圖錄。第三步便是嚐試的要出版一部比較通俗的插圖本的中國史一類的書。因為中國史不容易寫成,且準備也不夠充分,便著重於插圖的一方麵,而成為“圖譜”。當我把這個計劃告訴給幾位友人們聽時,他們都竭力的讚成著,且立刻便組織成功了一個“刊行會”,為我的後盾,負責著經濟的籌劃。在不到一年之中,我得到了近一千六七百種的書——其中有日文的書一千種——完全靠了“刊行會”諸位先生們的幫助。在其中,關於古代名畫的書籍很搜羅了些,日文的尤多。我見到他們複印的精美逼真,纖毫畢肖,而且搜羅我們古畫的既精且備,不禁慨歎讚賞之不已。偶和友人張蔥玉、徐森玉二位先生談起他們說,日本人所收的古畫,好的固多,不可靠的贗品也不在少數。我說,我們何不慎重的選擇一下,汰偽存良,編一部域外所藏古畫集呢?蔥玉先生說,他也有此意。他本想把國內外儲藏家及各博物院所藏的我國古畫,擇其真跡之尤精者,印為一部集大成的畫集。——至少要比南畫大成和支那名畫寶鑒之類精粹美備些。所謂域外,不僅包括日本,也要包括歐美諸邦。我極力讚成他的計劃。但他有許多困難,一時不易著手於此舉。而我則性子很急,常有說做就做的癖氣。我當時就說,你們兩位負責選擇,我來搜集材料並編排次序吧。他們都同意了我的主張。而這時“參考圖譜刊行會”的資金,除了購備紙張之外,已為我的大量購置參考書籍,耗費殆盡,實在沒有力量再做這個大工作了。我忽然想起,蔥玉在戰時曾經把他的藏畫攝照過一份照片,何不利用這一部分照片,先把他所藏的複印出來呢?這也許比較的輕而易舉。過幾天,去問當時負責照相的錢鶴齡先生。他說,那一份照片還存在他那裏,不知壞了沒有。我們隨便撿了一張邵彌的“貽鶴圖”給戴聖保先生去製版。不久,印樣送來了,卻是那麽精美,差不多深淺濃淡之間,與原作幾無甚差別。我高興極了!覺得一定會成功的,而且,比起日本人的印刷來,也差不了多少。於是,決定進行。把這部書定名為韞輝齋藏唐宋以來名畫集。恰在這個時候的前後,蔥玉的所藏古畫,最驚心動魄的幾十幅,像張萱的“唐後行從圖”,劉元的“夢蘇小圖卷”,李衎的“墨竹圖卷”等等,全被人囊括而去,載運到美國,待價而沽。我沒有能力和辦法留下他們來。別的人則皆漠不經心,視此數十幅“國寶”的失去,若秦人視越人之肥瘠。我當時憤慨極了!更決意非把這部書早日印出不可。
故我的序裏有“徒留此化身數百,流覽僅資,此予所深有感於秦無人也”之語。但我費了許多力量,還隻能東摒西湊的零星購到些應用的紙張。當時,隻計劃著印一冊,大約有六十多幅。因為不能一口氣把紙張備足,眼看他的價格飛黃騰達的望上竄。總想裝訂得相當考究,又決定用錦緞做麵子。而錦緞的價格也在一天天的飛躍不已,而無法先行購置。我把心一橫,竟將在淪陷時期也舍不售去的善本曲子,一古腦兒售去了三十多種,作為購紙之用。
而杯水車薪,這一部分的錢不到幾時便也用光了。所印的還不到二十多幅。
接下去,便不能不靠幾位在銀行裏的朋友們的借貸了。越借越多,幾有不能還之勢。而蔥玉自定的目錄,卻又加多了不少,竟超過了六十多幅的預算一倍以上。到了今年八月左右,實在已走到了山窮水盡,羅掘皆空之境。我忽然的動了一念:何不以大眾的力量完成此書呢?於是便登大公報發售預約。
結果很不壞,到底是依賴了大眾的力量終於完成了她。今天,寫到這裏的時候,恰好是第一部書裝成,放在書桌上,占了整個桌麵,書幅的闊大,紙張的漂亮,錦緞麵的輝煌,確是相當的富麗堂皇。恐怕要算是近幾十年來最為考究的一部出版物了。——雖然缺點也很不少。我摩挲著她、萬感交集,酸辛難忍,這裏麵有我的血,我的汗,我的淚!最不可挽救的是已售去的那三十幾部明板的善本曲子。“佳人已歸沙吒利”,哪裏還會有歸來之一日?居然和蔥玉的所藏,落到同一的運命!何此書之多陋也!所不同的是,他的畫流落國外,我的書究竟還是楚弓楚得耳。以售書來出書,可謂為賣珠買櫝,癡絕!愚極!一想起,便心神如醉,悔愧交並!然而,這部書終於是出版了,總算是成功了一件工作,而這工作恐怕很少有人肯做的。而在經濟上的調度,與周轉中,我竟也第一次嚐到了商人世界的甜酸苦辣的味兒。不過,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而肯做事,想做事的人,遇到的助力一定會比阻力多。如果沒有毅力定力,一遇到阻力,便幡然變計,或灰心失意的掉頭走回去,那當然永遠不會見出人與人之間的溫情的援助的可愛與其興奮,鼓勵工作者的力量的。但如果,堅定的掃除了一重兩重的阻礙之後,你便會覺得意外的助力會不期然而然的來的。這將更增加了你的勇氣,你的高興,而且影響到你的工作能力,你將更努力的向前走去。你會覺得:人世間畢竟是溫暖可愛的;並不如你所想象的那麽冷酷無情。世界上有的是同情與援助——隻要你是走上正當的工作的大道和正義的大道。就我自己而言,假如在遇到了一次兩次三次的阻力之後,永遠還是那麽樣的孤軍獨鬥,淒涼蒼惶的在無垠的曠野獨自走著的話,我也許會灰心失意的自認失敗了的。但我覺得,隻要做,刻苦的做,光明磊落的做,便決不會失敗的。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成功的。
路是人走出來的!我咬緊了牙關,總有好多次,讓酸楚的苦淚往肚子裏咽下去,而堅決的做下去。於是,助力來了。我這時摩挲著這部相當巨大的書,我不能不感激屢次給我以經濟上的後援的朋友們,而這些朋友們,他們自己的本身也並不是怎麽有很大的資力的。其次,還得歸功於讀者諸君;他們相信我,相信我的工作,且也相信這部書的內容,一張紙也沒有見到,一幅樣張也沒有拿到,便肯早早的花了不很少數的錢來預定這部書;有幾位,我知道,他們是很費了點決心和犧牲才能夠來預定的;這給我的鼓勵實在太大了!
這助力是遠遠的超出於經濟的幫忙之上的!差不多每天都有,三兩位或至少一位來預定這部書。我從心底裏感激他們!這部書可以說是以讀者諸君的力量來完成了的。所抱歉的是,我不能更廉價的讓他們有這部書,雖然我已盡我力之所能。現在,這部書快要都到了讀者諸位的手裏了。為了力量所限,不能夠多印個幾百部;已經有好幾十位沒有機會能夠得到她了。——在這裏麵是有好些極需要她的。敬向他們致歉!再其次,應該向蔥玉先生和好幾位收藏家們致深摯的謝意!他們毫不吝惜的把他們的所藏借給我複印,在這部書裏至少有二十多幅是他們的所藏。這種重要的助力也是我所不能忘記的。
還有,許多位書友們,還有鶴齡先生和聖保先生,他們都給我以很大的幫助和鼓勵;沒有他們的助力,這部書也不會出得成功的。
但當我在摩挲著,仔細的逐幅的翻閱著時,自己總覺得其中有不少的缺點。第一,有好幾張畫,顯得有些不清晰,特別是張萱、周蚄、劉元、錢選的幾幅劇跡。我非常的不安,且不高興!固然,原底子也許太晦暗了,不容易照得好,但在今日攝影術的進步的技術上,是可以把本來隱晦的地方照得清晰的。然而,因為這幾幅原畫,都已出國去了,沒法子再追回補拍;隻好這樣的利用著五六年前的舊照片了。將來,也許有珠還的一天,當再作補救之計。否則,落在他人手裏,他們利用現代的技術,複印得發眉畢現,神采奕奕,豈不是“貽國之羞”麽?第二,有幾幅畫,畫麵上顯得有些毛病;明晰是明晰,但不是完美無疵的。像張彥輔的“棘竹幽禽圖”,上麵便有損壞的地方。原畫並非如此;這是因為照片擱放得太久了,發了黴之故。但原畫也不能再得到,便也隻好這樣的印出了。第三,有幾幅畫,原來可以複印得更好些,但因為急於要歸還給原主,不能從從容容的多拍幾次,便也見得有些缺點。好在大部分都還不壞。為了要急於出書,為了要求備,故便不能十分的求全、求美了。這是浮泛在我心頭的一片陰雲,遲或早,一遇到機會,一定要設法補救的。
同時,我還出了“域外所藏中國古畫集之一”的“西域畫”上輯一部。
那部書成本還不甚重,故不怎麽覺得吃力。但我的計劃是:這樣的“域外所藏中國古畫集”,總要有二十多輯,將來恐怕也是一個很繁重的一個工作和很沉重的一付負擔。
為了好事,吃盡了說不出的苦。留著一身的創傷,自己舔著,昂起了頭,又走向前去。
我們這個國家,實在太寂寞了,太沒有肯做不求“近功”的事業的人了。
幾個大出版家,都在炒冷飯,把過去已經出版過的東西,編編過,加上百分之六七的新材料,便算是新書了。但這還是上等的正當的規矩人。等而下之,領到了若幹“配給紙”,幹脆的不出書。白紙印上了黑字,又費工,又賣不起錢,所謂聰明的人,才不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傻事呢!他們囤積著白紙,比之印書,著實有利益得多了。我很佩服上海的僅有的幾家還在出書的出版家們。他們是有著那麽一股傻勁,一心為文化而工作著的精神!但也已談不到什麽有係統的大規模的工作了。誰在無垠的沙漠地上湧現出一片綠洲來呢?深入到什麽程度呢?為何不求“普及”,為大眾人民而服務呢?我的工作也許還不是“普及”的工作。但這隻是一個開端。
我相信,由我這一開端,不久的將來,所謂印行珂羅版畫冊的風氣,一定又會盛極一時的。但我希望印行的人,不要把“利益”放在前頭,仍要本著“服務”的精神,為文化而工作。印刷得要精要美,裝訂得考究,選紙得十分小心,不要用壞紙惡墨印。更重要的是,選材要精。不要把贗品偽畫胡亂的印出來。不僅糟蹋了紙張,而且也要貽誤、迷惑讀者們不淺!這也許半係於選擇的能力不夠,但有時,也許有意為此,以增進其收藏的價值。這便要談到藝術的良心的問題了。其次,編次要得法,不能亂糟糟的抓住一塊木頭便當是救生船。要先有計劃,先有打算,不能再像故宮周刊、月刊、書畫集那麽無規序的亂印。同時,一薄本、一薄本的十張、二十張的出一冊,也不是辦法。(像“有正”、“神州”、“商務”那樣。)總要使讀者們有一個容易欣賞的機會,而且給他們比較有係統的觀念。我們也許老有那麽壞的毛病,除了懶之外,老是沒有組織,沒有計劃。難道我們便真的沒有組織的能力麽?也許那病根還是一字“懶”字,隨便抓住什麽就算數,不肯費一點工夫去計劃。
但無論如何,隻要不是存心欺人,隻要是誠懇忠實的工作著,總要比一張白紙似的文化界好些。
我盼望著有人能夠繼起,替沙漠似的出版界多植些綠樹紅花出來。
我的工作還沒有完結——也許永不會做得完——雖然遍體是創痕,但我總是不氣餒的向前走去。
以上是一口氣寫下來的一篇跋;寫的時候,憤慨極多,也許未免有些雜亂吧。這篇跋並沒有放在唐宋以來名畫集的後麵,一來是因為來不及加入,再則,似乎也不必加入。從開始編印那部書後,到了摩挲著裝成的第一部書時,已經有八九個月了,走的是多末艱苦的路!這裏所寫的還隻是可以說得出來的經過。其實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也不必再多說什麽了。
(原載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二十日《人世間》第二卷第二、三期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