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飽受命運眷顧的神靈。”宙斯撥開雲霧, 看到騎著馬,正在往命運之所的方向狂奔的泊瑟芬。
她眼神異常堅定,不管是烈日還是暴雨都沒有阻擋住她的腳步。
大地的力量哪怕在沉睡, 也盡全力在嗬護她所經過的任何道路。
所有危險都自動繞開, 所有美麗的色彩都往她在之處湧動而去。
泉水自動在她停駐之處冒出來,讓她休息的時候能補充食用水。大樹長出枝椏與樹葉,給她遮蓋陽光。
死亡的陰影在她背後追逐她,卻始終不肯太過接近,生怕碰觸到她的衣物與皮膚,磨掉她身上哪怕半點的光鮮之色。
宙斯握緊手裏的權杖,雷電在他指尖纏繞跳躍。他雖然維持著溫和的微笑, 眼神卻平靜到接近冰冷。
阿波羅的預言之術失敗,阿佛洛狄忒的**被哈迪斯打破,孩子的不現身讓天神之父開始焦躁起來,他的手指還束縛著命運之線。
他在年輕時看到自己的命運之線後,一直渴望反抗, 掙紮, 卻永遠失敗。
“這也是命運嗎?”宙斯看著自己的手指, 上麵都是掙脫命運之線失敗後勒出來的傷痕。
吞噬了墨提斯的力量,又讓雅典娜的「母親」變成他自己, 在腦顱內消化完雅典娜的大半力量後,才將她放出來,進而徹底讓她的神格永遠低於他。
這是他第一次拚盡全力, 改變了被趕下王座的命運。
可是紡織命運絲線的女神, 就是勞苦命, 永遠不懂得停下手中的活計。一條線斷了, 她們快速編出新的絲線接替上。
這次他得到命運預言比較早,那個可能成為他威脅的孩子,還沒有出現前,他就忍痛將美麗的忒提斯嫁給凡人。
利用人類短命孱弱的命運特質,徹底毀了忒提斯的孩子的成神之路。
他還冷靜地挑起眾神混亂,讓伊利翁的戰爭一直不停歇地戰鬥下去,將忒提斯的孩子仍在其中,等待死亡將他的命勾走。
也利用戰爭讓神的權力消弱,他坐在天平中間,冷眼旁觀地看著自己的神權膨脹下去。
這是第二次,他讓命運的絲線扭曲無法走下去。
而這一切痛苦的掙紮,都會終結在泊瑟芬的孩子身上。他(她)是唯一,永遠能讓他擺脫命運操控的神靈。
“可惜無法毀滅命運女神。”宙斯輕聲自語,命運三姐妹的永生,捆綁在整個世界的運轉上。
除非大地徹底毀滅,天空不再有生物,海洋如同死水,亡魂灰飛煙滅,不然她們永不可能沉睡。
宙斯揮了揮手,讓眼前的雲霧散開讓他看得更遠。很快的,德墨忒爾衣衫襤褸地出現在遠方,手裏捧著那棵豌豆苗,狼狽地尋找正確的方向。
他又側耳傾聽,聽到她不休咒罵著哈迪斯與該死的冥府,奪走了她的主神。
“哈迪斯確實該一直待在冥府裏。”宙斯摸了摸自己漂亮的胡子,“該讓德墨忒爾去見泊瑟芬。”
他招來自己的鷹,讓它飛去德墨忒爾身側,告訴她泊瑟芬的所在之地。又舉起了權杖,命令了所有麵向冥府的通道封鎖嚴實。
這次封鎖是不讓還在冥府的神靈與亡魂,有爬到大地上的機會,哈迪斯也無法打開這些門。
當初抓鬮的時候,說明了大地三兄弟都能自由出入。可是哈迪斯先前對大地毫無興趣,導致多年積累下來,大地的管理權八-九分都在宙斯手裏握著。
波塞冬偶爾想起來要在大地上爭權奪利,也會被雅典娜弄出的精心陷阱給捆縛住。
宙斯聽著所有門關閉的聲音,加上大地對冥府的壓製,哈迪斯這下要回到大地上,所付出的代價可要比先前大。
想到自己那個冷心冷肺的兄弟,突然為愛狂熱到不顧一切的地步,宙斯不太理解地思索片刻,還是想不出答案。
“愛神之箭的威力有那麽強大嗎?”
厄洛斯孩童的手腳,哪怕射出的是原始神製造的愛神之箭,也沒有多少力量才對。
至少他中了好幾次,除了短暫的炙熱愛意,讓他愛上了許多美麗的女子外,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難道是沒有見過多少女神的緣故?”他不得不懷疑哈迪斯是長期處於黑暗的冥府,看不到幾個美麗的女子才這樣。
也不太對,哈迪斯在管理冥府前對女神的興趣就不大,他更喜歡跟巨人們玩互扔石頭的傻遊戲。
最後,宙斯將注意力轉到厄洛斯的身上,難道是小愛神實力增強了?
能讓一個強大的神靈失去理智到這種地步,這種力量如果用得好,可以讓他省多少事情。
他忍不住用看到好東西的目光,搜尋了一下,然後就看到奄奄一息的厄洛斯藏在人類聚居之處。
無數還滯留在大地之上,沒有回歸冥府的刻瑞斯們,長著獠牙,在四處搜尋他的蹤跡。
哈迪斯的報複向來凶殘,他從來沒有放過讓他陷入這種境地的罪魁禍首的打算。
厄洛斯的模樣慘到出乎宙斯的意料,為了阻止自己成為愛情俘虜,厄洛斯自己的雙目掏掉,血淚從眼眶裏不停流出來。他受了重傷的身軀如短命的凡人,脆弱到連蒼蠅都能過來啃幾口。
小愛神藏在一塊肮髒的破布中,縮在滿是汙水的陰暗巷子裏,簌簌發抖,滿身都是失去力量的頹敗之色。
宙斯拿起酒杯,淺淺啜了一口。愛神看起來也沒有什麽用,力量流失得這麽快,身體又弱,就讓阿佛洛狄忒傷好後,直接去將他吃掉回爐重造吧。
放下酒杯的宙斯,再次將目光放在不斷接近目的地的泊瑟芬身上。
她似乎有所感覺,轉頭看向他所在的方向,黑色的眼眸有一瞬間出現了金色的光暈,冷漠與聖潔交織在一起,竟然給他一種自己被俯視的感覺。
她靈魂的神性比任何一個神靈都要古老,懷抱的生機之力可以維護或者顛覆他們所在的整個世界,任何神在她麵前,她都不用低下頭去。
宙斯不滿嘀咕,“神魂的品格太高,也不好消化,還是她的孩子好。”
不是沒有想過要吞噬泊瑟芬,可是硬吞吞不下去。
就像是德墨忒爾守了那麽多年,啃了那麽多生機的力量,也無法用任何粗暴的方法,將泊瑟芬塞到自己的身體裏。
好不容易,德墨忒爾以自己的身體為祭品,用殘忍無比的方式壓榨自己的血肉神力,才哺育出一個命運相係的「牢籠」,有機會將泊瑟芬吃掉,卻被哈迪斯暴力打斷這個生吞的進程。
現在是該讓德墨忒爾將這個任務重新接上。
泊瑟芬的孩子是他的,泊瑟芬給德墨忒爾。
宙斯伸出手指,輕敲了下酒杯,酒水**漾出詭譎的漣漪。他身後隱約能看到掌握天平之力,蒙著雙眼的巨人女神的影子。
世間的「正義」與「平衡法則」,依舊掌握在他的手掌上。
宙斯看著漣漪化為了無數的道路,命運的預感被攪亂了,泊瑟芬的馬開始走向了一座本不存在的死城,城市裏隻有一條正確的道路能讓她出去。
神明華麗的幻影,奧林波斯無數往昔的榮光,都在這座不斷重構的城市裏出現。
“快去吧,讓馱著你的馬更加矯健,所有神都會眷顧你的旅途,讓你順利抵達我為你建造的樂園。”
宙斯將祝福下到自己的酒水裏,看到泊瑟芬果然奔向他指定的方向,忍不住笑了笑。然後將酒杯再次端起來,一口飲盡。
——
赫拉肩頭停著一隻鴿子,她傾聽了它傳達的信息後,沉默站在窗前凝視雲下的大地許久。
她的信徒們站在神廟外,對她虔誠地訴說著各種請求,力量源源不斷地通過各種供奉的心意,來到她的身邊。
她回過頭,將目光從自己的信徒上,轉到自己的丈夫身上。神聖光明的奧林波斯上,沒有寒冷與貧瘠,隻有被神王與眾神之力照耀得熠熠生輝的黃金之地。
其中神王力量的光輝是最顯眼,最龐大的。
赫拉伸出手,指尖仿佛能接觸到那近在咫尺的神力,隻是片刻她又醒悟過來,用力攥上手指。
婚姻的力量對宙斯的束縛越來越弱了,在她還沒有找到更好能搶奪他力量的方法前,他卻先找到了泊瑟芬的孩子。
命運鍾愛的孩子,立於生與死的中間,能給這片大地帶來徹底轉變的神靈。
要是被宙斯吞噬了,那麽下一個被吞噬的神就是她自己。
赫拉摸了摸鴿子,在掐死鴿子與送走鴿子中,終於選擇了放開手,任由鴿子展翅而去。
她選擇了阿波羅的預言,繼續走向抵抗宙斯,維護自己婚約權力的神權之路上。
這個選擇也代表,她站在保護泊瑟芬,保護她孩子成長的位置上。
——
泊瑟芬扯了下頭布,將自己包裹得更嚴實。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老有種被人凝視的詭異感,或者不是人,是神嗎?
想起先前的遭遇,她警惕心就湧上來,時不時就會轉頭,去觀察那抹不懷好意的目光來自哪裏,也習慣性地隔一段時間後,就去摸自己腰間的短劍。
她牽著被顏料染得汙糟的馬匹,越過了被陽光曬得發白的貧瘠山坡,走過幾處甘甜的泉水之地,淌過一條溪流終於看到了擁有圍牆的人類聚集之地。
遠遠望去,城牆不高,牆壁上的裂縫都長滿了野草,看著就質量堪憂。
附近大概是有港口,各種外地商人,都扛著各種商品走入牆裏去交換。
泊瑟芬在遠處的山坡上觀察許久,發現這裏確實很熱鬧,還有一些婦人跟隨著自己的丈夫進去休憩。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東西,都裝入迷你袋裏,又確認自己身上看不出什麽值錢的玩意後,才牽著馬走過去。
這一路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走,野獸基本沒有遇到,時不時就能遇到泉眼跟野生花田,偶爾看到的果樹也特別努力,在土地沒有什麽營養的情況下,愣是結出一堆甜蜜的果實。
泊瑟芬並沒有缺食物的困擾,迷你袋裏的東西多到她自己的都數不清楚。
特別是福地豐收的糧食,沒有別人幫著消耗的情況下,她一個人能吃兩三年。
就算哪天出意外袋子裏的東西不見了,她薅一把頭發上的麥穗粒,扔土裏也能長出一堆來。就是耗體力,扔一次,一整天的體力值都見底了。
這導致泊瑟芬不敢再次輕易嚐試,她現在一個人不能喪失戰鬥力。
她掏出了自己做的簡易地圖,拿出筆在上麵某條路上打了個叉,走到一半預感就出現警告她,她不得不又折返回到一開始選擇的地方,重新選一條路繼續走。
預感實在太模糊,除非她錯得很離譜,不然都不會提醒她。
這幾天她就走錯了三四次,每次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原路折返。
要不是她設備齊全,能架鍋煮熱食,煮熱水,有多件厚實的毛織物衣物,還有能手動製作野外帳篷的材料,估計這會可能還在孤獨無望的野外,哭唧唧地懷念著奢侈得罪惡的冥府生活。
現在她其實也懷念,但懷念的不是生活,而是那裏的神。
第一天,懷念的是三頭犬,擔心沒有她的投喂是不是又要去吃亡靈了。
她給它編織縫製的頭帶蝴蝶結跟尾巴裝飾花帶,不知道有沒有被它堅硬的外皮磨壞掉。
然後想了三頭犬一次,剩下的九十九次想的是哈迪斯。
第二天,懷念的是判官們,她不在的日子他們是不是沒有休息的日子,她已經給哈迪斯提交了判官年紀大了,體力下降需要額外休息時間的申請表。
而且少了她一個苦逼抄寫泥板的打工人,怎麽也要為他們增加一點點的工作負擔。
她送他們塞了安眠幹花的枕頭,也不知道一神兩個夠不夠替換……想哈迪斯,很想哈迪斯。
第三天,才想起死神……那張凶惡宛如變態殺人犯的臉,害怕,還是繼續想哈迪斯吧。
她編織好的衣袍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看到了也不知道喜不喜歡。
今天是離開冥府的第四天了,泊瑟芬喝一瓶阿波羅給的藥水那種詭異的味道還是讓她皺了很久的眉頭。身體分裂的疼痛消散開,她忍不住歎氣幾聲,這種折磨可真難熬。
正確的預感讓泊瑟芬牽著馬,進入了城牆內的市集,她打算找個能過夜的地方睡一晚後,才繼續趕路。
也讓馬能跟著休息一下,畢竟是租借的。借來的時候高大威武,還回去的時候幹癟瘦小,阿波羅不得給她刻幾個詛咒泥板。
說實話這裏的神,不是她背後嚼神舌根。人前看著個個又高大上又光鮮,幹的那些事吧,又太接地氣。
動不動就要幹仗,用力量弄死別人。泥板看多了還知道他們各種互坑,愛說謊,又殘暴冷酷,還出軌成性喜愛打小三。
她餓瘦了人家的馬,就這群神的直爽性子,真幹得出扒她皮的事。
在冥府看多了這類鄉村希臘神明迷史的後遺症,讓她知道自己也大小算個神的時候,一點飛躍階級的驚喜感都沒有。
「你是個神」,在她這裏更像罵人的話。
泊瑟芬拒絕自己是個神,她隻是曾經與一位遠古巨神談過話的異時空穿越者。
現在所有屬於神明的力量與異常,都來自當年那位神的托付。
擁抱他給予的小部分力量,為這片土地帶來一點誕生生命的可能性。
現在生命來了,她任務也完成了,然後就該回家當個正常人……該死,又要想起哈迪斯。
她走入市集的時候並不顯眼,像是這種熱鬧無比,擁擠著一堆商人的聚集之地,任何地方的人都可能出現。
她藏好了自己頭發上的花跟麥穗,走到一處泉水眼邊,洗了下手又洗了把臉。
身後是水果攤跟蔬菜攤,泊瑟芬邊洗臉邊聽著他們在互換物品的討價還價聲。
她發覺這兩個老板的說的竟然是地中海官話,也是哈迪斯一開始就教導她的語言。
說得真正宗,一點地方口音都沒有。
泊瑟芬直起身體,隨便瞄了一眼他們的商品,都是她見慣了的食物,心裏卻閃過一絲別扭。
她沒有多想,強烈的預感在她心裏出現,她的目光穿過滿是橄欖扁桃無花果的水果攤,又一直往前看到了正在推銷羊皮與畜肉的商販,陽光落到剛被剝皮的羔羊肉上,閃著猩紅的光澤。
天空藍得純淨,一隻鷹從上方飛躍而過。
泊瑟芬的眼裏再次出現了神力的光暈,她用這種力量看得更遠。
她踏在正確道路上的腳步聲,噠噠噠從這個看起來不大的城市裏,一直朝前響起來。
似乎命運都在用清晰無比的歌聲告訴她,快要找到了,她要找到命運的屋宇了。
泊瑟芬腳步向前,可是剛踏出一步後,她猛然意識到什麽,為什麽她看不到這個人類居所城牆。剛才進來的門口已經不見了,被鱗次櫛比的泥磚屋子所取代。
她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房屋、道路、熱鬧的人群、歡樂的交談或者歌聲。
而她要走的路,就藏在這些突然出現的房屋人群後麵,隻要她能穿過人群,穿過這個聚集地的所有建造物,就能在地圖上畫上終點。
可是這個地方,卻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變得無限大,不見頭尾的可怖。
剛才還幹燥到飛揚著塵土的泥路,不知道何時寬闊平直起來,泥土也凝結成泥磚。
所有商販,購買者與男人女人孩子都一派歡喜的模樣,唯獨不見麵容枯萎的老人。剛才看到水果攤的詭異感,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各種新鮮到還掛著露珠的水果蔬菜們,都不是同一個月份生長出來,而這個時代並沒有反季大棚技術。
魚貨也是,捕獲的時間不同,卻都活潑亂跳地在漁夫的無水大陶盆裏甩著尾巴。
泊瑟芬攥緊韁繩,剛放鬆的情緒再次拉緊起來,她輕呼出一口氣,壓抑住本能出現的驚悚感,讓自己冷靜下去。
她牽著馬,沒有跟任何人說話,也不交換東西,一步一步沉著地最熱鬧的市集裏退出去。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她發現這些人並不是設定好的程序,而是異常真實的,會跟她搭上換物,也會給她推銷奴隸。
還會給她讓路,或者雜物太多不小心阻擋她的前進。
身體溫度,腳步的重量與擦肩的呼吸聲都構造出人群活生生的氣息。
不是假人,也不是幻覺,更不是夢境。
泊瑟芬掐了下自己的手心,疼痛到讓她皺眉頭。
這些巨大的真實構造出一個讓她無法忍受的虛假現象,他們太開心了,溫柔有禮貌,每個人臉上都沒有戾氣,疲憊跟困倦,隻有快樂的表情。
一個人這樣正常。成千上百個,還是在是在市場上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已經能稱為恐怖了。
泊瑟芬退到市集邊的小巷裏,貼在牆邊,覺得自己就像是去西天取經的唐僧,去哪都能遇到「妖怪」。
這讓她開始懷疑是不是吃了自己長生不老。
不然怎麽從冥府裏出來沒有幾天,怪事就接二連三地針對她來。
泊瑟芬覺得這背後應該有一個策劃者,衝著哈迪斯來的,或者衝著她來。
衝著哈迪斯無非是想綁票她,然後脅迫他去幹什麽喪盡天良的事情。
衝著她來的,無非就是她會長麥子,可是能驅使神明接二連三跑過來膈應她,絕對不缺那點麥子吃。
那麽就是不讓她找到命運的屋宇……
但是這對那個策劃者有什麽好處,找不到命運的屋宇就是她撐不住了,身體崩潰,靈魂直接回家。
頂多就是哈迪斯以後要受愛情的折磨不知道多少年,看來還是繞回了哈迪斯。不管那個家夥衝著誰來的,跟哈迪斯是敵人沒有跑了。
泊瑟芬頭都大了,她宮鬥劇看的不多,腦子繞不出那麽多陰謀詭計,隻能看一步走一步。
結果走了一整天,泊瑟芬依舊沒有看到城牆與各種能稱為大門的地方。
而那些做完農活,像是剛從牆外回來的農民,帶著農具與挎著一籃子蔬果,一臉笑意地跟她擦肩而過。
泊瑟芬大著膽子過去問一句,“你們剛才從哪裏過來的?”
幾個農民停住腳步,一臉開心笑著說:“從城外的農田回來,我們剛收獲了一茬茬的糧食,放在驢背上馱到城裏,供奉我們的主神。”
這笑的,真熱情,卻總有種設定好的僵硬感。
泊瑟芬覺得自己遇到遊戲裏的npc,就怕多觀察一下,他們臉上都是像素馬賽克。
也不知道能不能像是遊戲裏一樣,問出正確的答案後,路就突然蹦出來?
泊瑟芬看著逐漸轉暗的天空,黑夜要到了,疲憊如夜色一樣安靜湧過來,讓她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一個安全地方休息。
“到外麵的路要怎麽走?”泊瑟芬的手放在短劍手柄上,聲音輕柔,姿態輕鬆,可是握劍的手指卻用力到發白。
她的黑色的眼眸因為高度警惕,而呈現出一種冷冽的色澤。
幾位農民完全沒有發現她防備的姿態,毫無戒心地伸出手給她指方向,“那裏(那裏就是了)。”
幾個人幾張口,幾隻手,說的,指著的都是不同的方向。
泊瑟芬就知道沒法那麽簡單找到答案,非常淡定繼續追問下去,“我隨便選擇一個方向就能出去嗎?”
一個農夫立刻搖頭,“你要有供奉的主神,然後通過主神指定的方向,才能走出這裏,我指的方向是我供奉的神的神廟。”
還真的像是哪個辣雞遊戲公司,頭一拍隨便做出的破遊戲,不止有亂來的揭秘問題,還有老套的冒險任務。
泊瑟芬對這個用心做畫麵,用腳摳劇情的大型劣質遊戲默默地倒豎手指。
但來都來了,隻能硬著頭皮繼續玩。
“你們供奉的神是誰?”
幾個農夫七嘴八舌起來。
“偉大的榮耀者,聲名遠播的眾神之父宙斯。”
“是教授我耕種,賜我溫飽的穀物豐收神,她是讓大地繁榮的德墨忒爾。”
“保護我的家庭,讓我的妻子與孩子永遠健康歡樂的神王妻子赫拉。”
聽完的泊瑟芬更加確定這個地方真的很大,一個城市那麽多主神,聽他們描述,個個神的神廟都高聳雄偉,內部空間大到能騎馬亂跑。
這個任務的核心,就是要她去找個神拜一下。就是不知道找哪個神正確。
又問了一些問題,可是除了祭典的時間與趣事外,別的也回答不出來。
泊瑟芬揉了揉鼻梁,呼吸沉重起來。她又拿出阿波羅的藥水,隻喝了一小半瓶,生怕還沒有出去呢,藥就喝完直接灰飛煙滅。
喝下藥物後,她狀態並沒有變得多好,真實的疲憊感如鉛重,將她的腳都壓在地上,每一步都踏得無比艱辛。
知道幾個農夫npc也問不出什麽,泊瑟芬告別了這幾個盡責的提示者。
趕在黑暗吞噬白晝的最後一絲光亮前,找到一個搭在外麵的皮棚子,下麵是大捆的幹草料,再遠點就是圈著等著賣掉的牛羊。
商人晚上大概是參加宴會了,她剛好能借用這裏躺一下。
生怕馬會吃了人家的糧草,泊瑟芬手法熟稔地從手袋裏掏出了一大把麥穗,給馬當晚餐。又從袋子裏拿出一罐幹淨的泉水,給馬補充水分。
伺候完了阿波羅給的神馬,泊瑟芬自己也吃了點東西後,才苦巴巴地去附近的泉水處打水,做一些簡單的洗漱。弄幹淨自己後,她掏出新的衣物,將身體重新裹得嚴實。
頭發還濕著,她將洗好的頭發落在衣物外麵晾著。接著安靜坐在一堆草料上,靠還留有白日餘溫的牆壁,半眯著眼小憩。
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到對麵的牆上,帶出灰白的影子邊緣線。
泊瑟芬呆滯地看著自己影子,漸漸的,那個影子開始變形,變得更大,更黑暗,糊成一團的長發也縮短起來,變成更加清晰的男性頭部輪廓。
她眨了眨眼,卻發現影子依舊是自己的影子,剛才的一切隻是自己勞累過度,思念過度的幻想。
泊瑟芬默默地用雙手環著曲起的雙腿,靠著牆的身體,開始感受到冰涼。而草料棚外,是各家各戶燃起的燈油火光。
隔著一條街那裏,還能聽到夜遊人群的歡聲笑語。可能是習慣了冥府的冷肅,人間的煙火落到她腳邊,她都宛如遇到刺般往旁邊縮開。
這種感覺讓她更加體會到孤獨的重量,將她壓得呼吸都不順暢。
泊瑟芬歪著頭看著對麵的牆,隨著月光與燈光的變化,影子的顏色也在變淡或者變濃。
變了很多次,她看到開始連連打哈欠,也沒有再次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個神的影子。
看來還是自己的想象力不夠,她從迷你口袋裏掏出畫筆,然後起身走到牆邊蹲下,隨著她的移動,影子早已經換了位置。
她以為自己畫的時候會費一番功夫,沒有料到的是,筆尖剛落到粗糲的牆麵上的時候,接下去的所有動作自然而然,就像日出日落潮漲潮處那樣,從她的筆下輕鬆地流淌而出。
從頭發的邊緣線,到臉部輪廓到肩膀手臂,最後因為蹲的位置低,畫到膝蓋就沒有位置。
泊瑟芬重新靠著牆側坐著,看著自己繪製出來的影子。雖然沒有臉跟五官,可是手臂上蛇環簡略圖,飄逸的衣物跟身體肌肉弧度,都一一對應上了她愛人的模樣。
怪誕無邊的城市帶來的壓抑與孤獨,都化在這個畫出來的影子裏。
泊瑟芬看著看著,眼皮漸沉,終於身體靠著幹草料,頭抵著牆麵睡著了。
巨大的月亮下,她沒有看到自己畫出來的影子開始變得濃鬱黑暗,霧氣從影子裏想要溢出來,卻像是遇到了透明的屏障,遲遲無法接觸到泊瑟芬。
影子畫試著邁出牆壁,沒有成功。
在宙斯利用規則之力創造出來的地方,遭受大地厭惡,又遭受命運力量譴責的神,竟然遲遲掙脫不了這個束縛,跨不到大地之上來。
影子畫知道自己短時間內無法化出實體出現在泊瑟芬身邊,連神魂都隻能徘徊地下與地上的灰色邊緣。
除了凝視她,很難做出更多的動作。
他隻好撩起長袍,直接坐了下來,在牆裏也盡量與泊瑟芬更加貼近。
整個無重量的身體都斜靠在她的肩側,然後歪著頭,與她接觸牆麵的頭相抵著。
這是一個異常可愛親密的姿勢,像是互相倚靠的情侶,在月色裏打盹。
前提是能忽略在這個親昵的場景中,其中一個參與者沒有臉,是一幅隻有線條跟純黑色塊組成的簡體畫。
泊瑟芬似乎察覺到他的氣息,在睡夢裏輕聲呢喃,“哈迪斯?”
牆裏的影子在牆壁裏,無聲回應:“我在。”
說完,他也才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無法傳達給泊瑟芬,隻能獨自生了會悶氣,才換了姿勢,環起雙臂,做出個將她抱入懷裏的姿勢。
月光冷而白,風也有點涼,泊瑟芬卻沒有醒過來,好像陷入了某個柔軟的美夢裏,終於獲得了片刻的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