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廣泛、異質的智力在資本權力體係下被剝奪了自身的真實表達,不斷被控製、扭曲和納入“作為工廠管理體製特征的管理準則和層次結構”②。智力的維度應該作為活勞動的屬性實現在自由創造的勞動中,而不是作為死勞動的屬性體現在資本主義社會工廠管理式的層級結構中。在顯性操作中,工人的活勞動是通過流水線被納入的;在隱性的層麵上,資本主義生產則是通過工藝學實現的。換句話說,流水線的技術支撐是“工藝學”的出現。何謂工藝學?馬克思指出:“大工業的原則是,首先不管人的手怎樣,把每一個生產過程本身分解成各個構成要素,從而創立了工藝學這門完全現代的科學。”①工藝學就是把生產過程進行分解,分解得越細微,證明這種技術越精細、越成熟。“社會生產過程的五光十色的、似無聯係的和已經固定化的形態,分解成為自然科學的自覺按計劃的和為取得預期有用效果而係統分類的應用。工藝學也揭示了為數不多的重大的基本運動形式,盡管所使用的工具多種多樣,人體的一切生產活動必然在這些形式中進行,正像機器雖然異常複雜,力學仍然會看出它們不過是簡單及機械力的不斷重複一樣。”②然而,技術的進步非但沒有改變無產階級的命運,反而成為限製無產階級的新枷鎖。先進的技術讓無產階級工作更加“去技能化”,讓他們喪失了與資方議價的能力;無論在工廠流水線上,還是在白領辦公室中,勞動者的工作整體在退化,工廠和企業需要的隻是不用思考與反思、不停重複執行去技能化任務的“身體”而已。
這種精密的工藝學最終被應用到了工廠的管理之中,這使得工廠作為“裝置”更加高效。西方工廠的代表製度就是泰勒製和福特製。泰勒被稱為“科學管理之父”。血汗工廠泰勒製(或者稱為“科學管理”),“是西方管理學理論的開創性肇端,在很多方麵有所應用。泰勒是第一位提出科學管理觀念的人,因此被尊稱為科學管理之父,他詳細地記錄每個工作的步驟及所需時間,設計出最有效的工作方法,並對每個工作製定一定的工作標準量,規劃為一個標準的工作流程;將人的動作與時間,以最經濟的方式達成最高的生產量,因此又被稱為“機械模式”。在當代管理學的研究與教學中,會有意無意地忽略泰勒創造“科學管理”這一理論的靈感與啟發是從何而來的。在1911年美國國會召開的一場關於科學管理製及其他工廠管理製度的聽證會上,泰勒和出席這場聽證會的他的同僚們,默認了“科學管理”的理論來源之一,就是奴隸製。一位來自馬薩諸塞州華特城兵工廠(Watertown Arsenal)的工作經驗豐富的鋼鐵工人向委員會表示,科學管理讓他覺得“仿佛退回了奴隸製”,管理者們對工人施加了高度控製,“在你工作時跟隨著你……當你俯身撿幾根棒子時,就拿著秒表站在你身邊……這太令人難以忍受了”①。機械工工會的會長論道,這個體係“幾乎把工人還原為拿著低工資的奴隸……而且它在人們當中產生了一種猜忌的氛圍,所有人都覺得其他人可能是叛徒或探子”②。聽證會後,盡管委員會沒采取多少行動,但承認了這一體係“就像奴隸監工抽打黑人的鞭子一樣,讓他一直感到緊張不安”③。
科學管理與奴隸製之間最驚人的相似之處在於“任務觀念”的提出,泰勒將其描述為“現代科學管理中最為重要的因素”。任務製有著更長的曆史,它是奴隸製下組織勞動的主要手段之一。在任務製之下,被奴役者會被分到要在一天內完成的一定“任務量”或配額;被奴役者在持續的監督下在一段固定的時間內勞作。“任務”一詞因其與奴隸製的關係而令“很多人不喜歡”。泰勒製與奴隸製所展現的特性如出一轍,唯一的改善也就是加入了工人的基本工資和辭職的權利。泰勒製的核心元素就是工作的去技能化和對工人的嚴密控製,其對工作流程與工作標準的研究剝奪了工人對生產過程知識的控製,並將這些知識牢牢地控製在管理者手中,讓手工業者失去了與雇主博弈的實力,隻能任由擺布。
勞動者拒絕成為流水線上的奴隸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所以隨著社會的發展,泰勒製非但不會提高生產效率,反而會引發勞動者的反抗情緒。於是改良版的泰勒製——福特製應運而生。福特製同樣是一套基於工業化和標準化大量生產和大量消費的經濟和社會體係,隻不過相對於泰勒製有了些許“溫和”,在“奴隸製”的基礎上增加了不少激勵元素,比如付給工人高於一般生活開銷的工薪,以便讓他們有能力來買他們自己製造的產品。再比如給予工人長期許諾,不隨意開除工人,給予伴隨工齡和生產效率增長的福利,等等。但是,這並不能改變其“血汗製度”的本質。在管理學的理論體係中,“泰勒製”和“福特製”都被稱作為“低信任體製”。在這樣一種體製中,工人沒有工作的自主權,一切任務都由管理方規定,並且依賴於機器實現,同時工作過程受到嚴密的監控;而且這種控製係統和監視係統的效率都遠遠地超過了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真的是“科學控製”與“科學監視”。①管理學中的有識之士早就開始反思這種“低信任體製”是否真正能夠帶來效率的提升、是否真正能讓公司整體上有收益。絕大多數學者都認為,這種監控體製會造成對職工的工作投入和工作士氣的損害,更嚴重的還會更加激化勞動者的抵觸情緒。許多奉行“低信任體製”理念的公司,勞資衝突比率明顯高於平均值。管理學的最初目的本來想是通過優化生產關係來提高生產效率的,但是因為基本都用來控製、監視和剝削勞動者,導致勞動者積極性降低,反而影響了生產效率。於是資本主義也在與時俱進,“後福特製”成為當今管理學的主流顯學。
後福特製講究給予勞動者一定的自主性,不要讓他們覺得自己就是顆悲慘的螺絲釘;通過扁平化管理、小團隊化管理,提升基層的活躍度;通過高福利、終身雇傭等策略,磨滅勞動者的反抗精神。其實現在有些公司所鼓吹的“扁平化、開放、創新精神、自由、結果導向”等精神,都是西方20世紀60—70年代後福特製的延續。後福特製的壽命並沒有比泰勒製、福特製長久多少,但其“團隊工作”“扁平化”等理念,依然在被當今管理學所推崇,但這也不能掩蓋資產階級管理學控製、監視、剝削勞動者的本質。按照居伊·德波的理論,這個世界全都是“幻象”,全都是“景觀”,附著在當代年輕人身上的“景觀”除了我們剛剛所說的能帶來偽階級晉升感的消費主義,還有很多其他的浮華幻影。比如說生產活動中的“創造性勞動”。這一類偽概念大致就是給應聘者們描繪出你的勞動是有創造性的、你在公司裏自由發揮的空間很多、你很重要、你有自主權、扁平化管理、升職空間大等“景觀”。但其本質與其幻象相去甚遠。
在現代社會中,資本家通過無孔不入的攝像頭和顯示屏,監控著勞動者的一切,讓勞動者時時刻刻都處在高度緊張的精神狀態中。恩格斯就描述過英國工廠中的這種現象:在19世紀的工廠,工人是禁止攜帶自己的鍾表的,對於時間的定義也成為資本家的“特權”。於是工人的工作時間要以工廠的時鍾為準,而資本家和他的監工們往往會在時鍾上做手腳:上班時先把時鍾撥早一些,下班時又把時鍾撥晚一些,通過增加工作時長剝削過多的剩餘價值。這就是工業時代版的“半夜雞叫”。“權力被明確地直接用於時間。權力保證了對時間的控製和使用。”①這些所謂的“管理學”理論,不過是要“更好地把人變成工具”。
工藝學的誕生使得資產階級的管控更具有隱蔽性,披上了科學管理的外衣。主流管理學過於強調效率、控製和監視,忽略了勞動者的主觀體驗,就是實實在在的“把人當成了工具”;主流管理學的背後永遠無法掩蓋“剝削”二字,甚至管理學的諸多理論就是在研究“怎樣更好地剝削勞動者”。管理學在所謂“計劃”“科學”“效率”等術語的背後隱藏的都是兩個字——“剝削”!所有管理學的出發點永遠是工廠、企業和管理層,從來沒有以普通勞動者視角為出發點的研究。“資產階級用來束縛無產階級的奴隸製,無論在哪裏也不像在工廠製度上暴露得這樣明顯。在這裏,一切自由在法律上和事實上都不見了。”①隱藏在管理學背後的是對勞動者的監視、控製與剝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