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的增殖雖然發生在生產領域,但是其實現卻發生在流通領域。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指出:一方麵,從貨幣轉化為資本的角度看,“資本不能從流通中產生,又不能不從流通中產生。它必須既在流通中又不在流通中產生”①;另一方麵,從貨幣占有者轉化為資本家的角度看,“我們那位還隻是資本家幼蟲的貨幣占有者,必須按商品的價值購買商品,按商品的價值出賣商品,但他在過程終了時取出的價值必須大於他投入的價值。他變為蝴蝶,必須在流通領域中,又必須不在流通領域中”②。資本的實現是發生在流通領域的。作為商品的勞動產品隻有在被賣出去之後,資本的增殖才能真正實現,貨幣才能最終轉化為資本。一言以蔽之,資本是通過消費實現的。沒有消費,也就沒有資本增殖的實現。當我們的社會被鮑德裏亞稱為“消費社會”時,同時也就意味著我們的時代是一個資本瘋狂增殖的時代。
在現代社會中,對於消費對象來講,社會生活中的一切都成了消費品,不僅是物品,而且包括人的身體、心理、觀念,甚至弗洛伊德所謂的自然性欲在今天都難以逃脫為被消費的對象。或者說,在今天,凡是不能成為消費對象的東西,都不具有存在的價值。從消費主體來講,消費的“個性化”,使個人患上了消費“強迫症”,隻有將自己的一切都置於消費之中,人們才能獲得安寧感與實在感。現代社會是追求個性的社會,而個性的獲得就在於自己消費的物品不同於他人消費的物品,物體係之所以作為係列出現,正與現代社會“個性化”要求相匹配,這使得現代“個性”與消費具有同構性特征,可以說,個性的獲得是通過拜物教的方式完成的。鮑德裏亞通過對消費社會的分析指出,現代社會的人們正受物體係的控製。實際上,“物體係”隻不過是"抽象成為統治"的現時代表達而已。
廣告在消費過程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它使消費者單純的消費行為變成了一種自己理想實現、獲得他者認同、滿足親情關懷需求的過程。首先,廣告為消費者創造了一種“主體”的想象。通過廣告,物體成為人們想象的對象,消費的過程變成了這一想象的確證過程,而不僅僅是原初意義上的需要的滿足。廣告讓消費者感到隻有消費了廣告所提供的產品,才是一個真正的有“個性”的人,是一個自己理想實現的過程。其次,廣告為消費者提供了一種身份認同的途徑。相對於傳統社會,現代社會是一個陌生人社會,陌生人社會的他者認同是靠消費來完成的。廣告會讓人們的消費行為感到是獲得了一種榮耀、尊嚴和身份。最後,廣告體現了一種母性的關懷。廣告將消費品描繪為不僅考慮到消費者所需要的一切功能,並且還能提供消費者沒有想到的但又潛在需要的功能。廣告的這一特征堪比母親的嗬護。正是在廣告的巨大威力下,消費成為人們的生活狀態,沒有消費,現代人好像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消費”在某種意義上是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本質性需求。資本主義社會的特征是工業文明。工業文明是繼農業文明之後興起的一種新的文明形態。它開始於英國的產業革命,是現代社會的主要的文明形式。現代文明就是工業文明,工業文明的生產是工業生產,其技術基礎是“大機器”。正是由於“大機器生產”代替了傳統的“手工生產”,勞動生產率得到了快速的增長。最大利潤的獲得和資本的最快的增殖,是資本邏輯的最高原則。因此,掠奪更多的自然資源和消費更多的商品就成為資本邏輯的兩個基本的支點。無償地占有和支配更多的自然資源是經濟過程的邏輯起點,而更多消費則是資本邏輯的邏輯終端。它們是獲取最大利潤的兩個關鍵的、必要的環節。在資本邏輯的支配下,已經不是通過經濟增長來保證消費的滿足,而是通過消費的擴張來保證經濟的持續增長。當消費成為支撐“利潤最大化”的邏輯的手段以後,這種消費也就主要不再是滿足需要的活動,而是變成了對過剩產品的“消耗”和“毀滅”的活動。人成為毀滅過剩產品的機器——“消費機器”,因為隻有“毀滅”了過剩產品,生產才能繼續進行,經濟才能繼續增長,資本才能繼續增殖。因此,從本質上說,工業文明的經濟(商品經濟)是以揮霍性消費為前提的,這種經濟從本質上看是不能做到“節約”的。因此,資本的邏輯要求對自然資源進行瘋狂掠奪,自然生態係統平衡的破壞,就成了工業文明的經濟發展不可避免的必然後果。
資本邏輯導致了經濟發展的環境悖論:人類隻要促進經濟發展,就不可避免地掠奪和消耗自然資源。但是,恩格斯告訴我們:“我們不要過分陶醉於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於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複了我們。每一次勝利,在第一步都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果,
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卻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預料的影響,常常把第一個結果又取消了。”①勞動是人類改造自然的最主要的方式。長期以來,人們存在一種認識上的誤區,即認為人類的生產活動隻是改造自然、利用自然物質為人類生存和生活服務的活動,而沒有看到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協調發展的重要性。馬克思把勞動過程看成是人類和自然界之間的物質變換過程。他指出:“勞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間的過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中介、調整和控製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②勞動本來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中介、調整和控製人和自然之間的關係的,而現代社會卻把勞動變成了人類改造、奴役、宰製自然的工具,人和自然之間的平等關係變成了人對自然的統治關係。因此,受資本的邏輯所支配下的經濟發展不可避免會產生環境問題。
正是由於自然資源是有限的,所以必須限製現代人的消費。合理性的消費構成了“資本實現”的界限。那麽如何來界定呢?何種意義上的消費是合理的呢?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搞》中區分了“自然的需要”和“曆史形成的需要”。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欲望的產生和“曆史形成的需要”密切相關。馬克思說:“資本作為孜孜不倦地追求財富的一般形式的欲望,驅使勞動超過自己自然需要的界限,來為發展豐富的個性創造出物質要素,這種個性無論在生產上和消費上都是全麵的,因而個性的勞動也不再表現為勞動,而表現為活動本身的充分發展,而在這種發展狀況下,直接形式的自然必然性消失了;這是因為一種曆史形成的需要代替了自然的需要。”③“自然的需要”和“曆史形成的需要”是兩種具有本質性差異的需要形式。何謂“自然的需要”?“自然的需要”就是人作為生物體存在的本能層次的需要,它是維持人的基本的生存的需要,隻要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這種需要就必然存在。這一點在動物身上表現得更加明顯和突出,動物身上的需要隻能是自然的需要,動物終其一生都在為這種需要而努力。如果說“自然的需要”是維持人類本身再生產的必要的需求,而“曆史形成的需要”則是超越本能需要的欲望。“自然的需要”的放大,我們可以稱之為“貪欲”,但它並不是對“自然的需要”的超越,依舊是自然的產物,貪欲在沒有貨幣的情況下也是可能的。“曆史形成的需要”是對“自然的需要”的超越,在某種意義上,“曆史形成的需要”對人來說不是必需的。消費是對需要的滿足,滿足“自然的需要”是合理性的消費,滿足“曆史形成的需要”的消費則相對來說是必須進行限製的。我們常說的符號性消費、炫耀性消費就是典型的滿足“曆史形成的需要”的消費,這種消費是人類一種無止境的欲望的展現。
我們設想一種超越資本的未來,不一定就是要從根本上摧毀資本和市場。因為,“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不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計劃經濟不等於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計劃;市場經濟不等於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①。鄧小平把“資本”“市場”同"資本主義"進行了剝離。既然前資本主義社會就存在著“資本”和“市場”,那麽後資本主義社會為什麽就不可以存在“資本”和“市場”呢。問題的關鍵僅僅在於如何馴服資本的邏輯,使資本和市場社會主義化。馬克思最為重大的當代意義就在於他指明了現代社會的三個合理性邊界:資本增殖的界限、資本收入的界限和資本實現的界限。這為我們馴服資本、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提供了極其有益的啟示。現代社會如果想要平穩地運行,就必須恪守“資本的界限”。對於資本增殖的界限,國家需要對金融資本進行嚴格的控製和監管,大力支持實體經濟的發展。在這裏,並不是要限製和取消金融資本的發展,而隻是想規範金融資本的發展。對於資本收入的界限,皮凱蒂提出的解決方法還是具有可行性的,通過征收累進資本稅,從而達到限製資本收益率的目的。對於資本實現的界限,政府是無法進行調控的,因為我們不能通過公共權力去限製人們的奢侈性消費,隻能依賴個人境界的提高,去控製自己無限製的物質欲望。中國古人講小康社會,小康不僅僅是一種經濟指標,更是人的一種生活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