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島興起於東南海域, 若非如此也不會與同在這一帶上海域活動、殺人劫貨無惡不作的紫鯨幫幫主海闊天勾結。
戚尋原本以為,原隨雲會選擇借著蝙蝠島邀約先殺神龍幫幫主武維揚,又讓自己人易容成了武維揚的樣子, 在看似“公平”的對決之中殺害了雲從龍,隻是因為無論是坐鎮長江口的神龍幫總瓢把子, 還是同在海上活躍的鳳尾幫總瓢把子,與他之間都是地盤之爭的關係。(*)
卻沒想到早在這麽早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端倪。
如今距離蝙蝠島劇情說不好是不是還有個五六年,原隨雲此人勢必還未成氣候, 顧忌海上史天王的勢力,便想著先走黃河水道, 在濟南府這種人員勢力駁雜之地下船,一路南行直到跨入長江水域後入海, 將劫掠來的人運送到蝙蝠島, 實在不算奇怪。
卻不知道雲從龍此人看似幹瘦憔悴,能坐在這長江頭把交椅之上的人又怎麽會是庸碌蠢材。
長江水運乃是暴富的行當, 雲從龍卻始終是個正派行徑,自然不可能和原隨雲同流合汙。
更是寧可冒著水上越界插手出現爭端的風險, 也要追查出這筆黑暗交易背後的人。
這位雲二爺倒當真是個有任俠之風之人。
隻可惜……隻可惜此時的原隨雲手段稚嫩留有馬腳是不錯,他背後的無爭山莊卻顯然還能替他抹平痕跡。
無爭山莊創建於江湖三百年來, 所累積的聲望和門下招攬的門客何其眾多。
江湖傳聞,即便是薛衣人取代擁翠山莊李觀魚,成為天下第一劍客之後, 也始終未曾敢向無爭山莊踏出一步。
以無爭山莊莊主原東園的勢力, 要想察覺到他那個瞎了眼的兒子所做出的異常舉動大約並不太難。
但蝙蝠島依然成功建立,很難不說有沒有這位老父親在後麵抹消痕跡的行動。
雲從龍和他的手下都精通水性是不錯, 卻顯然不是北方的地頭蛇。
隻怕若是按照原本的軌跡發展下去, 他是萬萬發現不了原隨雲這個混賬所做的齷齪事的, 卻也因此與原隨雲之間有了一出舊怨。
想通這其中的人物淵源,戚尋也實在不得不感慨一句雲二爺此人多少讓人有些歎惋。
尤其是他和武維揚之間,名為對手實為兄弟,這才讓那個假武維揚在一個照麵之間便在他眼中顯了原型。
可遲到的公義,對這對慘遭算計的兄弟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
戚尋沒有睡著,與她同在船艙內的曲無容也並未睡著。
她內力被封,聽不到外麵兩船相錯身之時雲從龍和屬下之間的交談,隻能看到坐在她對麵的戚尋偏過頭,似乎在透過隻開啟了一線的窗扇往外看去。
從窗縫裏映照進來的月光投射在她的臉上,正照亮了那種沉靜而思的狀態。
曲無容覺得自己可能越發看不透她了。
在發覺到她在窺探的時候,這位神水宮少宮主將眼神收了回來,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隔著光線晦暗的船艙,朝著她投過來了一個並不含有什麽算計意味的笑容。
卻又哪裏知道戚尋完全是在此刻想著,係統但凡做個人就應該準許卡牌不隻是她能看見,她要是見到原隨雲保管就把花滿樓的那張卡往原隨雲的臉上甩。
係統當然是做不出這種事情,卻給了她一個好消息。
【係統】【俠士偶遇神龍幫總瓢把子雲從龍,激活江湖聲望勢力神龍幫。】
戚尋隻跟身為船夫的雲從龍搭過話,並沒有跟神龍幫雲從龍交談過,神龍幫聲望那裏還是一個明晃晃的零蛋。
但這並不影響戚尋看到了新增紅名的希望。
神水宮因為是門派的關係,外加上和常春島之間千絲萬縷的聯係,係統直接默認了鐵血大旗門被歸入了紅名行列。
丐幫聲望進入正向數值的時候,係統一度跳出來過選項,和丐幫爭奪地盤的什麽地鼠門銅錢會兄弟幫之類的,是否要列入紅名行列,戚尋是都選擇了個否,反正這跟她沒什麽大關係。
但現在不一樣了。
她毫不懷疑,如果神龍幫的聲望變成正向數值,也會跳出一個是否將蝙蝠島列入紅名行列。
至於如何達成這個目標——
曲無容聽到的便是第二日戚尋走出了船艙,和這位駕船的船夫搭起了話,問起的自然是黃河兩岸的賞景之處。
雲從龍來前自然是有做過功課的,算起來也並非對黃河流域一無所知。
可架不住戚尋這個人想打聽消息的時候幹脆來了一出模糊攻擊。
她從出發之時的濟南府說到了開封,又說到了古都洛陽,以及聊城、三門峽,在雲從龍絞盡腦汁想著自己看過的那些個資料中,她又忽然話鋒一轉提到了銅陵。
若是雲從龍當真是個行船於黃河水上的船夫,這個時候的第一反應應當是,這並非是黃河途徑之處,而是長江。
然而本能反應顯然要更占上風的雲總瓢把子的反應是,這個我熟!
“……”話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被人帶到了坑裏去的雲從龍表情一僵。
這事要怪就怪他實在是對南邊如數家珍。
在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後,雲從龍看向對方的目光便不免有些複雜了。
“雲幫主替我當了一回船夫,這話說出隻怕江湖上的人還不會相信。”戚尋神色鎮定地叫破了雲從龍的身份。
“您不必這麽緊張,我無意打擾雲幫主來此地要做的事情,不過是恰好需要一個船夫送我往華山一行,快網張三又替我挑出了當時身在濟南渡口水性最好的人而已。”
聽到快網張三的名號,雲從龍緊繃的神情微微一緩,“原來是他,我一向覺得能在水上與我的本事相提並論的,隻怕隻有三個人。快網張三,鳳尾幫武維揚,和那個海上獨行盜向天飛。”
“但他們大約都沒有雲幫主在水中潛伏的本事。”戚尋提到這點,果然看到雲從龍那張遍布水鏽的臉上,浮現出了一點笑意。
一個人若是某種本事到了天下第一,還不為自己感到驕傲的話,大約也不太可能。
不過即便如此,雲從龍也並未對這個船客放鬆警惕,直到他聽到了戚尋的下一句話,“家師水母陰姬也曾經與我提到過雲幫主,神水宮位處衡陽,北上便入長江,我此番出宮行走趕巧走了一段長江水道,可惜沒能遇到神龍幫的人,如今在此地見到倒也是一種緣分。”
“不過雲幫主,恕我直言,我聽聞水上勢力之間有各自互不侵擾的規矩,而在南邊神龍幫和鳳尾幫的爭鬥即便是我這種初出江湖的後輩都略有聽聞,雲幫主此番離開神龍幫水寨,跑到黃河之上,隻怕不是什麽明智的決斷。”
聽到戚尋自陳出自神水宮,雲從龍徹底緩和了麵色。
她在說到神水宮三字的時候是在說真話還是假話,以雲從龍這個老江湖的眼力不會看不出來。比這種氣勢篤定、儀態不凡的樣子更加鮮明的無疑是提到門派之時的自豪感。
這種東西裝是裝不出來的。
“非常時候還是要行非常之事。”他又補充了一句回答了戚尋的後半句話。
雲從龍能收攏手下幫眾,自然有一套自己的處事邏輯。
他也一向沒有什麽藏著掖著的心思,又問了問戚尋的名號,彼此之間算是有了個稱呼的方式後,坦然地說道,“不瞞戚少宮主,你當日在渡口找上我的時候,看到你帶著的三個姑娘都受製於你,我其實是將你當成我正在追蹤的人販子的一夥的。”
戚尋猜到了,在渡口的時候便發覺雲從龍看向她的目光有異。
“幸虧我直言了自己要往華山去,否則在水上倒是雲幫主的地盤。若是不明不白地打了起來,隻怕是要傷了和氣了。”
雲從龍點頭應了句,“此外大概還有一個理由。當日在長江上為我們攔截的那艘運人的船,船上的姑娘我們也大致問過來曆了,多是被以招工的名義拐走的,大多出身不高,這樣的人就算被拐走了,隻怕家裏也大多不會多費心力去尋找,手上又有一筆墊付的工錢,更連報官都懶得報了。”
這倒是和當年將戚尋、司徒靜和華真真拐了的那夥人販子有一點想法相似。
他繼續說道:“但是戚少宮主帶著的這三人不一樣,她們三個呼吸沉重,卻還是有章法可循的,應當並不是不會武功,隻是被封住了內功而已,看她們的手,也是習武之人的狀態,我便知道是我想岔了。”
“雲幫主不愧是老江湖。”戚尋道。
“這話就過譽了,我若當真是個老江湖,就不至於看到有人身陷此等處境,卻隻能說一句無能為力了。”
雲從龍長歎一聲,伴隨著這船行之間的水聲,有種說不上來的悵惘。“戚少宮主沒有見到當日的船上情景,這些姑娘中有幾個單獨被關押的,聽說是被那夥人販子的頂頭上司驗貨的時候弄瞎了眼睛,也不知道是何人有此等歹毒的心腸。”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對方臨時起意的舉動,但這種視人於草芥之舉,實在不是個正常人做得出來的。我那日擒獲的正是個手腳不夠麻利的小隊伍,聽聞後麵還有其他送貨人,我這才顧不上水道規矩來了。”
“好在黃河兩岸各方勢力大多不是省油的燈,尤其是碧落賦中那位夜帝陛下的公子,勢力地盤正在黃河下遊,此地倒是不像長江航運中有了個龍頭老大,我總算還能下手探查。”
“但可惜,麻煩就麻煩在,我對對方實在是知之甚少,那位公子根本不在他這些不頂用的下屬麵前露出真麵目,黃河水道的運送量又實在不小,人手一分散要調查起來便不那麽容易了。也隻能在下一處渡口歇腳的時候,看看有沒有些別的消息。”
戚尋覺得隻怕事情很難如雲從龍所願。
被截獲了一隻船後,原隨雲定然會更加小心才是。
可一想到倘若不能及時遏止住他這種喪心病狂的行徑,便會有更多人落入他的魔掌中,戚尋也不免多了幾分焦慮。
原隨雲不像無花。
無花光是這個東瀛出身,和
石觀音之子的身份,在對上她的時候天然處在弱勢的地位。
靠著神水宮少宮主的名頭,戚尋就算是將他先行捆了,都不會有人提出什麽質疑來。
但原隨雲這個無爭山莊少莊主的名號,絕對要比神水宮少宮主拉到江湖上來響亮,以她如今的武功也確實沒有這個直接衝上門去綁人的本事。
戚尋隻能問道:“若是雲幫主不嫌棄,這一路我也幫著一道留意情況如何?”
“戚少宮主有此心也好。”雲從龍並沒有拒絕戚尋的提議。
這些人販子中被他抓到的已經看得出有些武功根基,另外的想來也不會太簡單。
在對戚尋的武功造詣大致有數後,雲從龍便與她說,多留意有武林人士出沒的船隻。
但戚尋可不打算用這種笨辦法。
如今靠著水路押鏢的也不在少數,船身的水位吃重也不淺,若是引發了什麽誤解就不太妙了。
她靠的是跟雲從龍坦言身份又自請幫忙後,在刷出了一點正向數值的神龍幫聲望中,提示的那句是否將蝙蝠島列入敵對勢力。
這等同於一個活生生的監控擱在那裏。
係統之前的什麽氪金花招和離譜設定,在這個很符合戚尋意圖暴打蝙蝠島狗頭想法的功能下,全都可以當它不存在。
雖然它是個呆瓜沉默係統,不能陪她嘮嗑解悶,起碼看起來三觀還是很正直的。
這遊戲係統能處。
可惜紅名監控是開了,卻不代表她們這一路逆流而上的路上就真能碰到他們想見的人。
柳無眉這個當階下囚的都難免覺得戚尋這算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雲從龍在提到人販子之事的時候並沒有降低音量,她也聽了個清楚。
像她這種心眼很多的人,自然很容易自己代入一下,覺得這種情況下自然是要放棄水路的,除非有個絕對說得過去的偽裝,或者是實在很能信得過的手下。
而這一路西行所需時日本就不短,戚尋將這事情攬上了身,便跟雲從龍是交替著休息的,實在是讓自己不痛快。
但柳無眉還在盤算押寶神水宮的事情,又怎麽會將自己的這個想法說出來。
可她又哪裏知道,戚尋要監測水麵並沒有她想的那麽困難。
在頭三兩日一無所獲中,她便很自然地在看向迎麵船隻,留意小地圖之餘,分出了一部分心神在觀望水勢之上。
大河滔滔,洶湧之時便是比之臨岸海潮也差不到多少。
戚尋坐在船頭看著河水奔流,正看見這艘船從水波中穿行而上的過程中,激**起的層疊水浪。
在天水神功的運轉之下,經脈內流轉的內力便有如這水勢逆浪,正成一種微妙的呼應之態。
神照經的功法她雖然平時幾乎不運轉,但那打通了任督二脈的正麵作用,卻實在可以說,在此時的突破契機中起到了一點至關重要的催化作用。
水勢不歇,江流不止,自然絕不能為經脈跨越的壁壘所阻擋。
她當日以海中環境死死覆壓住歐陽鋒的抵抗之力,正有一種接續無窮的意味。
在想通了這一點後她也越發有了一點嚐試的想法。
為何不將這最後一點尚未走通的天水神功第五層的心法,按照神照經一個周天內兩次跨越任督二脈的方式,來實現這種對水勢力量之強橫綿續的詮釋呢。
第一日的時候,雲從龍隻是覺得這位神水宮少主的呼吸仿佛與河上風浪起伏,有種奇妙的相和。
按照戚尋的說法就是這是她特殊的探查手段。
河麵太過開闊,很有可能會與疑似人群錯身而過。
雲從龍的水性絕佳,卻實則並不算是武功絕頂。
他隻知道戚尋師從這天下頭號的武林高手,恐怕自有她的道理。
而等到第二日的時候,他便發覺,她隻怕是在修煉什麽與水有關的功法才對。
輕舟之下的水浪在她的功法運轉愈快中,仿佛逆流轉為了順流,出現了一種異常奇怪的推動力。
雲從龍看在心中,更覺得神水宮不凡。
到了第三日,戚尋目光定定地望著前方的航路,讓人覺得她像是在發呆。
但她身周的氣場已經越發有浪湧翻覆的既視感。
就仿佛是一團水在激烈地流轉中還被壓縮到了極致,哪怕是身在船艙中的曲無容都感覺到在戚尋身上有一種極為可怕的壓迫力。
壓迫到了極致就勢必要爆發。
在戚尋身上的氣勢,隨著回環在舟邊水浪攀升到頂峰的時候,六道水柱仿佛被投入河中的巨石激**而起,正炸開在這舟邊。
內力深厚到一定程度的人,或許是能做到這樣的場麵的。
但在這被炸開的水花潑了滿臉的場麵中,雲從龍看到的卻是這些水浪依然避開了戚尋的位置,讓這個始作俑者分毫也沒有出現一點狼狽的姿態。
隻在六道水柱仿佛在空中凝滯了一瞬中,他看到戚尋沉靜自若的臉上閃過
了一絲遺憾。
這種遺憾又忽然凝結做了一種說不上是警惕還是銳利的神情。
這乍起驚空的水柱尚未完全回落,雲從龍還來不及對她說出一句恭喜,她忽然身形宛如疾電一般朝著一個方向掠了出去。
因為正在戚尋看到係統提示【天水神功等級提升,當前等級lv5……】的時候,她忽然看到,始終沒有被她鬆懈關注的小地圖上,閃過了一團要多清晰有多清晰的紅名!
確實是一團,而不是一個。
戚尋當即做出了判斷,這隻有可能是蝙蝠島,而不會是什麽當年還沒斬草除根的雄娘子黃魯直之流。
他們來的實在太巧也太是時候!
戚尋原本就想試試突破到第五層的天水神功到底能有多少本事,卻沒想到這群家夥正好送上了門來。
雲從龍朝著戚尋掠去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艘外形古樸雅致的大船從上遊飄下來,在船頭站著個長身玉立的輕衫少年,在江風江浪的卷襲之下,他依然下盤功夫穩得驚人,仿佛釘在船頭一般。(*)
更為讓人覺得難得的是這少年的氣質與這艘頗為貴氣的行船,還當真有幾分契合的是,他神情瀟灑,直視著前方,唇角帶著一點絕不顯得輕浮的笑容。
這樣的人大約是絕不會讓人覺得會跟什麽綁票事件聯係在一起的。
可戚尋這一番出手又絕對可以稱得上是果決。
她沒有用出自己的百丈含光綾。
她如今也還做不到讓升空的水柱完全持續爆發,化作一種真正稱得上翻天覆地的攻擊手段。
但她從寬闊的河麵上掠過的身姿,隻怕是行動最為靈動迅捷的飛鳥都做不到。
正在她即將接近那艘大船的時候,她掌勢一翻,船下的江水便仿佛為她掌風所卷挾,與她快到隻見一道殘影的身影一道破空的,赫然是一道道鋒銳的水箭。
水箭朝著這艘看起來來曆不凡的船隻襲去。
站在船頭的那少年當即拔出了劍,卻在拔劍出鞘的一瞬,感覺到從撞到劍身的水箭上傳來了一種異常可怕的力道。
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便像是一艘逆流而上,還異常勢單力薄的孤舟。
明明纖細卻迅猛的水勢便是這天下最為可怕的東西,隨著一身劍刃彎折的壓迫聲響,他整個人都被撞了出去。
下一刻他便感覺到一陣清風掠過他的後頸,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連他這個在船上地位最高武功也最高的人,都被在交手的一個照麵之間擊倒,船上的其他人又哪裏有這個應招的本事。
雲從龍原本以為戚尋是找錯了人,或者是遇到了什麽神水宮的仇敵這才出了手,卻看到她在走進船艙後不過須臾又回到了甲板上,衝著雲從龍招了招手。
雲從龍將小舟駕駛過去,栓在了大船上後,隨她進了船艙,就看見艙中一群被捆縛起來,喂下了讓人手腳發軟的藥物,看起來衣著都並不算出眾的姑娘們。
所幸的是,這其中倒是並沒有被人弄瞎了眼睛的。
兩人對視一眼,都長舒了一口氣。
雲從龍搜了那當先被戚尋擊倒的少年的身,翻出了一塊腰牌後眉頭一挑,“就是這夥人,這個蝙蝠腰牌,在上一艘船上也見過。”
他這個時候就沒必要問戚尋為何會這麽肯定地出手救人了。
就像他也不會去問,神水宮這種駕馭水之力,仿佛魔幻風味招數的武功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江湖上一向是隻問結果不需問過程的。
“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什麽來頭,蝙蝠……這江湖上有什麽是以蝙蝠為號的幫派不成?”
雲從龍一邊嘀咕一邊幫著戚尋一道解開捆著這些姑娘們的繩索。
他忽然聽到其中一人小聲說道:“我們不知道什麽蝙蝠,但是知道那個領頭的,其他人都叫他丁楓總管。”
這個船頭少年眼睛好得很,自然不可能是原隨雲。
但丁楓這個名字一出,戚尋便覺得耳熟了。
倘若她沒記錯的話,這位好像正是原隨雲的得力幹將。
她朝著出聲的那個姑娘看去。
在這張有些蒼白瘦削的臉上,還殘存著幾分惶恐,畢竟原本是讓她們去做工掙錢,上的也是這樣一艘看起來就不凡的船,卻忽然變成了仿佛販賣人口的勾當。
但她能當先緩過勁來,出聲說出丁楓的名字,又顯得她那雙眼睛頗有靈動明媚的餘光。
戚尋怎麽看都覺得,這樣的一雙眼睛,還能好好地看著這個世界,實在是再好也沒有的事情了。
她與這姑娘攀談了兩句,得知她叫織娘,出自陝西地帶,與她一道被綁來的人,也大多出自那一片。
準確的說是出自西安府的北部。
“雲幫主,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一聽。”戚尋開口說道。
“戚少宮主擒獲的人,有什麽想法直說就是。”
雲從龍方才還覺得戚尋出手多少有點魯莽,現在看
起來她這哪裏是魯莽,分明就是直擊要害。
以她表現出的武力水平,更是遲早要在江湖上揚名的,他確實沒有擺長輩架子的必要,倒不如聽她的安排。
“我們能在水上截獲這隻船,都已經算是老天看不過眼這些人的惡劣行徑,才撞上的大運了,西安府這個地方,我是一點都不熟悉,我看雲幫主隻怕也是。”
當朝的西安府可不隻是西安這個地方而已。
現在的西安府很大的,可以說是將現今的西安、商洛、渭南、銅川、鹹陽都涵蓋在內,也就是說,華山所在的渭南也在西安府。
“我在請雲幫主為舵手的時候就說過,我的目的地是華山。”
但當時戚尋考慮的是與華真真的那個華山之約以及石觀音的事情,卻不想現在還要再添上一個理由。
“我想勞駕雲幫主幫忙將船開到渭南去,我們先找個地方將人安頓下來,為免打草驚蛇,現在還不宜將她們送回家去。”戚尋指了指這些現在解開了繩子也依然行動不便的姑娘們,繼續說道,“我親自上華山一趟,請華山派施以援手。”
雲從龍會追蹤到黃河上來,可不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和包攬什麽功績。
人是西安府丟的,同在西安府的華山派請來出力一道調查此事,總比他這個到了北方就抓瞎,可能會錯過線索的水上好漢一力承擔要好得多。
他回道:“就按戚少宮主說的辦吧。”
他們如今又救下了一船人,手裏也多了幾個人質,怎麽看情況都要比此前好得多了。
不過救人如救火,雲從龍接管了丁楓的這艘船,又在下一個渡口聯絡上了幾個神龍幫弟兄後,還是將船開得極快。
隻又過了兩日,船就已經駛入渭水,很快就接近了華山所在。
江湖門派之間拜謁的規矩戚尋還是清楚的。
她沒貿然闖上山門去,而是讓看守山門的弟子將華真真所贈的小木劍送了進去。
華真真倒是沒想到會在短短四年半之後,就見到了當日一道遇險的那個女孩子。
在收到戚尋讓人送上山來的小木劍掛墜的時候,她便不免想起了那個冬日,想到對方比之尋常人要更為沉著冷靜的心思。
當日她說讓對方到了神水宮中一定要學有所成,而後來華山見她,隻是為了讓她若是在神水宮中待得不痛快,還有另外一條退路可言。
卻沒想到按照送小木劍當做拜帖上山的弟子所描述,在山腳下的那個姑娘,當真是她見過的最為出色的女孩子之一。
說之一是因為,身為華山弟子,她還是要偏向高師姐和華師姐一些的。
等華真真親自下得華山來,才知道這個送拜帖的弟子當真沒有說錯話。
華山山腳下那個白衣藍紗的少女,隻遠遠一見便有種神光照人之感。
那絕非隻是因為她五官精致,眉目似仙,而分明是戚尋才在大河之上突破的天水神功第五層功法,讓她周身有種尚未能完全收斂住的水色瀲灩,和一種武道境界合乎自然韻律的特殊氣場。
華真真劍道天賦絕高,如何看不出戚尋這當真是“學有所成”了。
恐怕她在神水宮中的地位絕不會太低。
但要戚尋說來,華真真的出現也同樣讓她覺得驚豔。
山林翠色之間一道紫衣身形行動若飛,那一手淩縱五嶽的輕功,與她看似纖弱實則極有爆發力的身形之間,正有一種相得益彰之態。
而當華真真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這張比起四年半前長開不少的臉上,雖然依然有種過分靦腆內斂,讓人很容易在一個照麵之間覺得她性情柔軟嬌弱,卻依然能看得出一種清淡浮雲的自在和韌性。
這便是華山這一代監看掌門行事的監督者。
聽聞戚尋以三言兩語說清自己這四年間在神水宮中的升職曆程,和此番的來意,華真真不覺有些感慨,“誰又能想到,一個當年還不會武功的人,居然會有這樣的天姿,這樣說起來我倒是有些後悔沒有拉著戚姑娘加入華山了,白白讓陰宮主撿了個大便宜。”
戚尋從華真真的手中重新接過了那個小木劍,笑道:“這麽客套做什麽,我既然往華山一行,便是抱著與你結交敘舊的心思來的。你若不嫌棄喚我一聲阿尋就是了。戚姑娘或者少宮主這樣的稱呼是留給旁人喊的。”
橫看豎看都容易讓戚尋聯想到小兔子的華真真,在聽到這句話後又展露了個笑顏,“既然這樣,你也喊我真真就是了。來,我帶你上華山去,此事聽起來不簡單,隻怕是要從長計議。”
戚尋跟著華真真拾級而上。
華山派實在是選了個開山門的好地方。
聽聞這一年四季之中,華山景象萬千,還有什麽雲華山、雨華山、霧華山、雪華山的說法,但這未曾經過多少人工雕琢,更是人跡罕至的天然造化之處,已經足夠讓人登山而上的時候,肺腑間自有一種天然舒暢之感。
和她經行黃河渭水抵達山腳下之前所見,分明是一種並不太一樣的體驗。
以兩人的武功造詣,上山的速度起落之快,已是常人難及,卻還尤有餘力,能在這登山的路途中閑聊上那麽三兩句。
“你今日倒是來得很巧,今日在你之前,山上還來了個客人。”
華真真說到客人,戚尋便不由心頭一跳。
果然緊接著聽到她說的正是,“這位客人想必阿尋是聽過名字的,山西太原無爭山莊原隨雲原少莊主。”
聽過,怎麽沒聽過?
這位的得力下屬丁楓現在還落在她的手裏,戚尋說是說的要上華山一趟,請這位居北方的劍派之首,協助她們這兩位到了別人地盤來的南方人一道調查此時,實際上卻是想著——
原隨雲既然此時已經開始籌劃蝙蝠島之事,難保這時沒有與華山聯絡,利用獲取枯梅師太的信任或者說是騙得枯梅師太為她所用,獲得一個助力的同時,獲得華山的清風十三式。
戚尋上華山來說不定還能抓到一點線索,或者利用丁楓來上一出釣魚。
誰知道魚大概是不用釣了,原隨雲這家夥正在華山。
“我此前聽師父說起,無爭山莊的這位少莊主,外人隻知道他雙目失明,便向來深居簡出,怎麽居然還與華山有交情嗎?”
無爭山莊和華山派可不算是兩對門的關係。
別看這兩個按照地理位置一個在山西一個在陝西,聽上去就很近的樣子。
按照古代的車程,其中又走的陸路,怎麽也算不上鄰居。
華真真回道:“有交情的自然不是這位原少莊主和華山,而是無爭山莊。阿尋既然對江湖之事所知不少,就應當知道當今的華山掌門是如何退去華山強敵,得了這個鐵仙姑的名頭的,原莊主對枯梅大師欣賞有加,便放出了話來。”
“三百年名宿無爭山莊,表露出對華山派新掌門的支持,意義自然非同小可,算起來也是我華山派要承蒙一點人情了。不過這位原少莊主,還真是頭一遭上我們華山來。”
戚尋覺得,那自己還真是來對了時間了!
這個好消息不由讓她麵色一鬆。
但等真見到了原隨雲的時候戚尋又輕鬆不起來了。
時正夏日,和她在以往的遊戲地圖所見的積雪皚皚的華山並不相同,華山之上草木蔥蘢,鬆柏積翠。
戚尋和華真真步入華山派山門的時候,這位隻比她早到了大約小半個時辰的原少莊主正站在庭中蒼鬆之下,等著枯梅大師結束與弟子的論劍論道前來接見。
從戚尋的小地圖上看到的紅名標誌無疑是確認了他的身份。
青鬆樹影之中的白衣少年,若非戚尋早知道他是個何等的齷齪心腸,隻怕也會覺得,三百年無爭世家當真養出了個驚才絕豔之人。
從戚尋和華真真踏入山門的方向隻看得到原隨雲的小半張臉,便已能看出這少年相貌不凡,更兼之日光透過樹間縫隙,隱隱綽綽地照在他的臉上,分明還有一種光影的朦朧美。
而他的另外大半張臉朝向的方向,或者說要給人看的方向,一個麵容肅然的中年女子和一位身量高挑麵帶銳氣的青衣女子,正從殿後小道上行來。
從那中年女子殘缺的一隻縮在衣袖中的手臂和她與常人迥然有別的氣勢,實在不難猜出她的身份,正是華山執掌門戶二十多年的枯梅大師。
而在她身邊英氣勃勃的女子應當就是清風劍客高亞男。
在發覺那個方向的來人以及兩人身份的時候,深諳裝逼學問的戚尋當即意識到原隨雲此刻的凹造型用意何在。
臥槽,好心機!
第一印象尤其重要誰不知道哇!
他越是抱著目的而來,也就要讓自己顯得格外風輕雲淡無所牽掛才對。
隻要無聲地表露出他的形象就已經足夠了。
青樹夏風白衣,若是還配上一張實在可以說很是看得過去的臉蛋,那簡直是無敵的殺器。
誰看了不覺得自有一派年少鮮妍蓬勃之氣,而當這個少年的身上還有一種殘缺美的時候,便更是容易博得他人的同情和欣賞。
原隨雲的目盲對他來說是一個始終不敢正視,甚至要將其他人也給拉入地獄的禍根,但他自己卻很懂得將這個劣勢轉換成優勢。
華山景象他不得見,枯梅大師他也看不到麵貌,卻反而顯得他要比旁人真誠得多。
戚尋陡然意識到為何昔日為了維護華山聲名,甚至不惜將自己的一隻手下油鍋來將敵人嚇退的枯梅大師,會為這段畸形的情感所牽累,落到一個晚節不保的地步。
實在是不怕反派作惡,就怕反派還是個綠茶。
眼看著枯梅大師和身邊的高亞男再說上兩句話,隻怕就要抬起頭來看到這位大概是出場即驚豔的原少莊主了,戚尋暗中磨了磨牙,腦袋轉得飛快。
絕不能讓原隨雲成功裝逼。
尤其不能讓他跟枯梅大師搭上話去。
但這件事情她不能做得引人懷疑,甚至是讓人覺得有什麽太過神異之處。
所以交
易行裏的煙花爆竹和什麽幫派殺豬專用的臭雞蛋冰火彈之類的東西是絕對不能用的。
那種專業整蠱道具,什麽讓人做出舔舐動作的糖葫蘆,讓人坐上去搖擺的玩具木馬也同樣又離譜,又讓人難免懷疑這東西在現實中到底能不能起到對應的作用。
好在戚尋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樣東西的時候忽然亮了亮。
這東西不僅正好在此刻可以派上用場,還絕對的便宜。
戚尋當即就把它從交易行拖了出來。
既然對著別人放煙花,不必像是遊戲裏一樣使用tab鎖定,照樣可以做到,比如說戚尋對朱棠放出的這個煙花,那麽這個道具也是一樣的。
華真真隻看到戚尋朝著枯梅大師的方向看了過去,卻不知道她臉上客套的笑容中還含著一種道具使用成功的得意。
身在樹下的原隨雲忽然發覺額頭上落了什麽東西。
他原本以為是哪裏吹落的一片葉子,便伸手按了按,卻發現這“葉子”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那分明是一張奇怪的方形紙。
原隨雲看不到,從另一個方向走來的枯梅大師和高亞男卻看得很清楚,這站在樹下的白衣少年抬手捂住了不知道從何處吹來,正蓋在了他臉上的紅色方紙。
不知道是不是紙上還殘存著什麽黏著的東西,竟然當真牢牢在此時改住了他的臉,以至於他這試圖將東西從臉上揭下來場麵說不出的滑稽。
而這紙上赫然寫著好大一個“福”字。
遊戲的春節活動中,為了活躍主城氣氛,低價銷售的名為【喜洋洋】的道具就成了最受歡迎的東西。
看到人就往臉上貼福,不管有沒有在組隊狀態,簡直是遊戲中最為獨特不過的打招呼方式。
戚尋用的就是這個小玩意。
原隨雲有沒有福什麽的戚尋不知道,她隻知道,一個氣質掛成了搞笑役——
反正是別想當什麽瞎眼白月光了。
她也遲早要讓他沒這個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