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裏貼臉上的福字, 其實附帶了一個被貼的人可以點掉提前取消的buff。

但原隨雲又沒有附帶一個遊戲係統,更看不到這個buff,【喜洋洋】的持續時間內,他該拿不下來就是拿不下來。

戚尋反正是沒有一點同情心的。

看到原隨雲這種人倒黴, 她就心情好了。

她甚至覺得現在的華山風光更是別有一番韻味。

這位連帶著衣著一道很有陽春白雪意味的無爭山莊少莊主, 現在隻有小半張臉從這張方形的福紙之下透出來。

少了臉的加成, 更加上了一個滑稽的貼紙,他再如何想要通過第一麵狂刷一波枯梅大師的好感度,大約也實在做不到了。

而一張莫名其妙拿不下來的紙,放在一個眼睛能看得見的人身上,都會覺得尚顯神異, 更不用說是原隨雲這種根本看不見個什麽東西的人。

buff持續期間的牢牢貼合,依然保持了遊戲中的特色。

他試圖拉拽著這張紙離開自己的臉, 卻發覺若要將其扯下來,隻怕是要連著自己的麵皮一道拽下來。

原隨雲額頭上當即冒出了冷汗。

明明在這張紙落到臉上的時候,他一點中招的感覺都沒有,可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在眼前的一片漆黑中, 原隨雲根本無法確定他臉上的這張紙到底長得什麽樣子,上麵又寫的什麽東西。

以至於他現在無比後悔自己到底為何要為了表現出對華山派的敬重,更加上一層刷好感度的籌碼, 而幹脆一個下屬都沒有帶, 就這麽孤身上了山。

現在竟然連一個能當即衝上來幫忙, 替他說清楚現在情況的人都沒有。

他隻能聽到三道腳步聲朝著他走來。

兩道正來自他所估計的枯梅大師會走來的方向, 另一道來自山門方向。

不對!

不是三個人, 而是四個。

目盲之後他在視力上的折損讓他的聽覺嗅覺都要比常人敏銳得多, 這最後一個人隻有攜帶的特殊香薰氣息, 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又是一個超出了他預期的情況。

一個容色尚好的小輩露出這種因為未知災厄而慌亂的場麵, 或許會引發某些人的母性關懷,但戚尋覺得大概不會是觸動枯梅大師的這個點。

枯梅大師此人接管掌門之前的三個重要轉折點都充滿了一種驚人的行動力和韌性。

年少時候的枯梅大師,曾經在華山之巔風雪之中跪了四天四夜,終於拜在向來以挑剔收徒著稱的飲雨大師門下。

太陰四劍來犯華山,留守的枯梅大師獨戰四人將太陰四劍全部斬殺,自身傷重險些不治。

華山七劍折損四劍,華山危亡、飲雨大師走火入魔之時,青海冷麵羅刹來犯,枯梅大師以手入油鍋號稱“隻要冷麵羅刹也敢這麽做,華山就認敗服輸”(*),以一隻左手化為枯骨的代價,逼退了冷麵羅刹。

異位而處,戚尋覺得如枯梅大師這樣的人,會喜歡的大概是身處逆境之中依然有一搏的勇氣,更有做出一番大事的大毅力和本事的人。

而原隨雲給枯梅大師看的,隻怕正是他這目盲之人建立蝙蝠島的另一種說辭。

“原少莊主這是怎麽了?”枯梅大師的語氣果然不出戚尋所料地毫無波動。

但畢竟原隨雲乃是世交之子,無爭山莊的聲名在外,枯梅大師總不能讓他在華山出事。

這位看起來就很有嚴苛堅持規則意思的華山劍派掌門,也並未忘記在此刻朝著戚尋這個,由華真真帶上山來的客人看了一眼。

戚尋的輕功造成的步履輕於常人的狀態,原隨雲這個瞎子發現得了,枯梅大師自然也看得到。

看她行了個晚輩的禮節,枯梅大師也頷首回了個禮。

“年節都過了有半年了,華山之上應當沒有福紙了才對。”高亞男隻看到原隨雲按住那張紙的動作,自然也一頭霧水。

枯梅大師一向很少管山上的俗務,基本都是她來負責的,她想了想今年的貼紅紙,大約也並沒有見過一張這樣的,更何況也已經撤掉幾個月了,確實不可能有一張這樣的。

她將目光轉向了華真真,以眼神發出了個疑問,卻隻看到華真真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況。

戚尋也表情鎮定。

感謝係統,這個貼紙不是從她的方向飛出去的。

所以她也不過是跟著華真真剛到而已,又哪裏是這出意外的始作俑者。

“原少莊主是無法將這張紙取下來嗎?”高亞男又問道。

原隨雲緊抿著唇。

被這張紙徹底打亂的計劃讓他開始懷疑,自己選擇華山到底是不是一個錯誤,但現在高亞男和枯梅大師有問,他又不得不沉靜下心神來作答,“勞駕姑娘告知,在下的臉上是何物?”

“一張帶著福字的紅紙。”

原隨雲聞言一愣。

這聽上去實

在像是一出惡作劇。

若是真有人成心要衝著讓他丟臉,這張紙上就不應該隻是個福字,甚至完全可以是個醜字,保管他們無爭山莊臉上無光。

而他甚至不知道是何人做下的手腳。

“可否勞煩枯梅掌門替在下在華山留一間廂房暫歇,在下先想個法子將這張紙揭下來。”他語氣溫和,帶著一種世家子弟養出來的氣度。

但這個大打折扣的造型,像是高亞男這種別人瞪她一眼她非三倍還回去的性子,反正是不太吃這一套的,甚至覺得這位原公子仿佛是來華山成心增添一份笑料的。

“替他安排。”枯梅大師剛說完便朝著戚尋和華真真所在的方向走來。

自南陽徐淑真接掌華山以來,華山曆任掌門都為女子,華真真正是華山第四任掌門華瓊鳳的玄侄孫女。戚尋知道她負責監視當代掌門,華山派中卻並無人知道她有此等武功。

但她被安排進入華山派,因為家世背景的緣故有些特殊,枯梅大師自然要對她的客人也有所了解。

何況戚尋外放未能完全收回的天水神功的特質,實在是太過鮮明。

華山和神水宮沒什麽交情,神水宮重要人物突然到訪,可不是個尋常信號。

然而正在她經過原隨雲身邊的時候,以她修煉清風十三式快劍的眼力,敏銳地察覺到那張貼在原隨雲臉上的紅紙似乎正有鬆動的意思。

她幹脆伸出了手。

戚尋原本是打著坑原隨雲一筆就讓那張福字自然掉落的算盤的,誰知道枯梅大師還很神來一筆地在途徑之時,將紙給揭了下來。

正在這buff結束的當口,剛才原隨雲如何拉扯都下不來的紅紙,現在就安安分分地躺在枯梅大師的手上。

那個與額頭貼合的位置仿佛不知道什麽品類的膠,枯梅大師是沒有看到的,隻看到在這位原少莊主的腦門上還殘留著小半個福字的印記。

“……”原隨雲的表情直接僵住了。

少掉了這張臉上擋著那張紙,一向對旁人目光格外在意的原少莊主越發能感覺到幾道直白投到他臉上的目光,尤其是距離他最近的枯梅大師。

這目光中的意味他簡直不需多加揣測都能猜得出來。

“原少莊主還是不要做這麽無聊的事情為好。”枯梅大師語氣冷淡,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地位就給出什麽優待。

原隨雲上華山之前就聽聞過她的脾氣和事跡,卻依然感覺到臉上仿佛挨了一巴掌,臉色一時之間白了又綠。

戚尋怎麽看怎麽覺得,配合那喜洋洋貼紙殘存的印記,實在是要多有趣有多有趣。

隻可惜現在不是能夠隨意發笑的時候。

原隨雲咬著牙,極力讓自己不要露出一絲半分失態的樣子,徹底讓自己此番上山來的算盤泡了湯,隻是還維持著語氣的和緩,開口說道:“請枯梅掌門先恕我失禮,先行離開去清理片刻。”

若非他出身無爭山莊,隻怕就要被人以為他上此舉隻是為了暫留華山而鬧出點動靜了。

饒是他心中有數枯梅大師話是這麽說,卻不會真對他生出什麽惡感,原隨雲還是忍不住心中翻覆,大有失算之感。

在華山弟子的帶領下,他在廂房內接了清水後,將額上抹了又抹,直到送他過來的那個小弟子確定他臉上再無那個福字留下的印記,隻有因為用力過重而留下的搓洗痕跡後,方才停了手。

他旁敲側擊地和這位小弟子打探另一位連他都聽不到腳步聲的客人的來曆,在聽聞對方來自神水宮的時候,原隨雲露出了一點意外的神情。

但知道了身份,總歸心中有了點數。

從廂房中出來,額上並沒有了什麽東西貼住的感覺,華山之上比之山腳略顯清涼的夏風吹拂到臉上,讓他也開始嚐試忘記方才的古怪貼紙和難堪,在領路之人的指點下步入了會客的廳堂。

然而讓原隨雲大覺流年不利的是,他剛步入廳中就聽到了一個此前並未聽到過的聲音說道:“多虧雲幫主此人遇事不願敷衍,更不想讓這些為人所擄劫的姑娘依然頭懸危機,一路追查到此,這才讓我們在黃河之上遇到了另一艘船。”

“但可惜我們雖然拿下了這些攜帶蝙蝠令牌的人,也得知為首之人名叫丁楓,卻畢竟甚少涉足北方。在下想到華山素有俠名在外,這些姑娘又是出自西安府,雖然聽聞枯梅大師多年間不下華山,卻到底是北方武林名宿,想必對這宵小自有威懾之意。”

枯梅大師的性格,按照楚留香的說法便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但戚尋上來就是一句華山素有俠名,誰聽了這樣的話總歸都不會有什麽壞臉色擺出來的。

戚尋的語氣不卑不亢,正因為她不止出身神水宮,還是出行在外足以代表水母陰姬身份的神水宮少宮主,這樣的人對華山表露出的尊重,如何能不讓枯梅大師覺得很有臉麵。

至於戚尋所說的震懾宵小,在她看來更不是什麽問題。

枯梅大師是聽著舒坦了,原隨雲就不痛快了。

這都叫個什麽

事!

他萬沒有想到才聽說雲從龍這個多管閑事的家夥,先將他的一艘船給攔截了下來,幹脆讓原本應該陪著他上華山來的丁楓前去監管,後腳就聽到丁楓也落入了別人手裏的消息。

這對他來說何止不是個好消息,還可以算是個噩耗了。

要不是丁楓這個人向來做事妥帖,身上想必不會攜帶什麽能讓人聯想到無爭山莊的東西,他現在的麻煩還要更大一些。

原隨雲的腳步下意識地一頓,思考著在這種明顯不利於他的局麵下,他得做點什麽來扭轉這局勢,又忽然聽見廳內那個聲音繼續說道:“無爭山莊的少莊主在此地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原隨雲的臉色一緊,這個時候被提到可不是什麽好事。

奈何走到門口的並不隻是他一個人,還有那個替他領路的小弟子,發出的動靜足以讓人知道他也到了。

戚尋的目光在收拾妥當了的原隨雲臉上掃過,覺得還不如讓他臉上擋著個東西,恐怕看起來還要順眼一點。

可惜再來一次貼紙,就難免要懷疑她這個同樣是頭一次上華山來的人,在其中做了些手腳了。

便隻能打消了這個算盤。

她臉色未改,繼續說道:“聽聞太原無爭山莊在北方聲名不減,想必自有一套情報體係,若是也能協助破獲這群人販子集團,便再好不過了。”

“動武這種事情可以教給我這種隻有出力本事的,尋人索跡這種事情還是要靠華山和無爭山莊來做,這畢竟是救人如救火的急事,在下雖然自認有些本事,卻沒有大包大攬的意思。”

“原公子,我久聞無爭山莊大名,縱然近年間多有韜光養晦之意,想必不會在此時吝惜出手,何況若是連無爭山莊都做不到此事,隻怕這以蝙蝠為標誌的組織,遲早對江湖造成什麽大麻煩。”

原隨雲心裏都快想罵人了。

他看不到戚尋的表情,隻聽得到她話裏話外都是對無爭山莊的恭維之意,就跟她之前給華山戴高帽一樣純熟。

可讓無爭山莊調查蝙蝠島算是個什麽情況?

我打我自己嗎?

即便解決了這個看起來很不正派的蝙蝠島,可以給無爭山莊刷一波名望,更可以證明他們這多年間蟄伏,並非是因為身為少莊主的原隨雲是個目盲的殘廢,有心灰意冷的意思,而依然有三百年世家的威名——

但對他來說根本沒有一點好處,隻有麻煩。

把自己剛起步的事業攪和得一團亂的麻煩。

而戚尋這話裏分明還有個挖給他的陷阱,若是無爭山莊不願接手此事,那便是在這救人如救火的事情裏也要擺起架子。

若是打探不出這夥人的來曆,則是無爭山莊無能,而那夥新起的勢力有為禍武林的可能,應當多號召一點武林人士前去對付才是。

原隨雲又怎麽會樂意讓蝙蝠島變成如此高調的武林公敵?

蝙蝠蝙蝠,自然是要在黑暗之中行動。

他如今的計劃連開啟了一半都算不上,正是要先逐步獲得武林中各方勢力的秘籍和秘密,而後通過海上的拍賣會將他們進一步掌控到自己的手中。

哪裏是能見得了光的!

要不是她話中並不含有任何的惡意,就仿佛隻是一個初出江湖,懷有一片俠義心腸行事的江湖後生,本著有事情先找當地地頭蛇的原則找上了門來,原隨雲險些要懷疑對方便是奔著讓他掉馬的想法來的。

不……他不應該現在就自亂陣腳。

除了丁楓之外,其他替他辦事的人,根本還沒有看到過他的真麵目,而丁楓是一向知道他的本事的,按照他與對方相處的情況,丁楓應該會相信他有這個將他救出去的本事,自然不會將他供出來。

何況在那些人裏,丁楓明擺著處在領頭的位置,這些人要追尋線索,便自然不會要了丁楓的性命。

何況讓他插手此事,豈不是正給了他營救的機會,和找個替罪羊轉移視線的機會?

原隨雲想到這裏又有了底氣,他緩步而入回道:“這位姑娘既然相信無爭山莊的本事,原某自當竭力而為,隻是此地畢竟華山派才是東道主,加之無爭山莊一向不願侵占他人的地方,勢力大多盤踞太原,既然是西安府這邊的事情,若是沒能抓出幕後元凶,還希望姑娘不要介懷。”

“自然不會,”戚尋回道,“原公子盡力便好。人力總有力所不逮之處,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好,”枯梅大師應聲回道:“既然無爭山莊有意協助,事情更是發生在華山派臨近的地盤上的,我們自然也不能坐視不顧。”

“亞男回華山來也有一段日子了,也差不多是該再出門曆練一番的時候了。”

戚尋留意到,枯梅大師在說到回華山這話的時候,高亞男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

枯梅大師縱然沒有明說,戚尋也猜得到,讓高亞男回到華山的原因正是胡鐵花拒絕了這位清風女劍客對他表露出的好感,更是絲毫沒給她一個解釋地幹脆來上了一出逃之夭夭的舉動。

高亞男苦尋對方無果,更沒有想到胡鐵花為了躲她會躲出關去,對自己也不是一般的狠,自然隻能轉道回華山。

好在華山劍法的清淡玄妙讓她多少化解開了幾分愁緒,此刻在臉上已然看不到什麽情場失意之處。

“戚少宮主既然和真真是朋友,便也帶上她一道吧。隻是她甚少在江湖上走動,隻怕沒有什麽經驗。”

有沒有走江湖的經驗,戚尋其實不怎麽在意。

華真真的劍法之高,若是全力出手,實在可以說是當世少見。

比起少經驗這種事情,隻怕還是她暈血這件事情更難辦一點。

但對這個四年多前比誰都先對她表露出善意的姑娘,戚尋並不介意她的這個弱點。

反正劍足夠快的話,劍上也完全可以不沾血。

像是原隨雲這樣的人,也不配用血來汙染華真真的劍。

戚尋點頭應道:“真真能與我同行怎麽都能幫上忙的,又有高姑娘代表枯梅大師行事,已然足夠了。此外我還有一件事想與大師說,不過此事涉及當年黃山世家和華山七劍……”

這話就是華山派內部的事情,原隨雲這個外人就不用在場了。

原隨雲才抵達此處不久,得了個對他而言心神一亂的消息,當了一回自己調查自己的工具人,又驟然被下了逐客令。

以他的家世背景和相貌風度何曾得到過這樣的待遇。

偏偏他絕不能在此時說什麽他也能出手相助之類的話,又或者是執意留在此地,隻能體貼地表示這確實並不是他該聽的話,退了出去。

既然一眼驚豔的目標無法達成,那就隻能走細水長流的路數。

可他又怎麽知道戚尋防他如防賊,甚至盤算著送他見閻王,又怎麽會給他這個機會。

確認原隨雲的身影徹底消失,戚尋才繼續開口說道:“黃山世家當年卷土重來的那位李琦姑娘,正是如今名震大漠的石觀音,我想枯梅大師並不會不知道。”

“不錯。”枯梅大師回道:“華山門下多年來為探聽仇人去向,自然不可能錯過這個消息,當年華山七劍之中的仁義劍客皇甫高,如今隻怕還在石觀音的魔爪之下,沙漠之中行動不易,也隻能讓門中的柳煙飛前去尋找機會,隻可惜還沒有什麽有用的消息傳來。”

“那麽枯梅大師隻怕還不知道,數日前石觀音的兩個兒子,死於丐幫的濟南天官廟總壇。”

華山自然是沒必要去探聽丐幫的動向的,兩方一向沒什麽交情。

戚尋所說之事,距離發生也不過是幾日的時間,她又是在無花和南宮靈死後不久就動了身,走的還是以快著稱的水路,便更是打了個時間差。

就算有好事之人傳訊,也確實還不曾傳到華山之上。

驟然聽聞戚尋提到丐幫,更提到石觀音的兒子不是別人,正是少林名動天下的妙僧無花和丐幫的少幫主南宮靈,即便是枯梅大師這樣經曆了諸多門派興亡的風雨,可以算得上是個心性沉穩之人的,都不免露出了幾分驚詫之態。

“此外,石觀音的三個徒弟前來試圖營救,現在落在了我的手上。”

“戚少宮主有話直言便是。”聽到戚尋說到此處忽然止住了片刻,枯梅大師說道。

“不瞞枯梅大師,在下此番上華山來並不隻是為了雲幫主意外發現之事,其實原本是為的石觀音這事。”

“你是希望我出手與你一道去對付石觀音?”枯梅大師看起來比常人要冷漠得多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明悟,又旋即化作一種寒冬凜冽的冷肅,“我想閣下能坐得上神水宮少宮主的位置就應當不是個蠢人,總應該想的明白能不能有這個對付石觀音的資本。亞男和真真與你一道去調查這擄掠人口之人尚可,我卻不會讓她們冒險去對上石觀音,至於我——”

“在亞男有這個繼任華山掌門的實力之前,我也不會妄動的。”

戚尋回道,“您多慮了,我隻是想知道,華山有無黃山劍法的破招記錄,在下不才,想要求取一觀,此外,這趟調查事情隻怕不那麽容易解決,我思前想後都覺得沒有一個足夠妥善的地方關押石觀音的那三個徒弟……”

“所以你想將她們留在華山?”枯梅大師問道,“你既然留著她們的性命就自有你的用處,放在華山倒也不怕送了她們的性命。”

“可這不正是石觀音想不到的藏人之處嗎?”戚尋麵有笑意,“枯梅大師是個顧全大局心性開闊之人,想必不會在我下山之後便將人了結了才對。”

趁著她要解決原隨雲,給柳無眉她們安排一個看管者正好。

枯梅也確實沒有這個借機發泄的意思。

她又聽到戚尋繼續說道,“說來您隻對我要將人留在華山有了點想法,看來我提出的另一個想法,您是默許了?”

枯梅大師回道:“黃山劍派的劍法在華山確有存檔,說來此間的恩怨,也有華山不占道理的地方。你若想看那便看,隻不過想靠著這一點知己知彼的情況來對付石觀音,無異於天方夜譚。”

戚尋卻顯然沒被枯梅大師的話說得打退堂鼓。

她眉眼間含著一種決斷分明的銳氣,更兼之她身上從枯梅大師看來堪稱澎湃的真氣,自有一種名門高徒的氣場。

“您既然已經說了,我打算用知己知彼的方式來對付石觀音,那麽又如何有可能隻是這一樣知己知彼呢?”

戚尋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但枯梅大師已經足以看出她身上的決心。

她必須承認,在聽到戚尋提及她的手中握有石觀音弟子這樣的籌碼的時候,她有考慮過做人質交換的方式將皇甫高換回來,但石觀音此人心性狠絕,這個想法隻在枯梅大師的腦子裏短暫地閃過,又很快被壓了下去。

比起這種未必能夠達成的與虎謀皮之策,自然是釜底抽薪解決石觀音本人,要更有可行性得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戚尋的目光太過清明,又或者是她的語氣太過篤定,枯梅大師在她身上看到的居然不是一種初生牛犢的莽撞,反而是一種奇怪的信服力。

這種信服力大約並不隻是來自水母陰姬而已。

但她並沒有對這種奇怪的寄予希望的情緒有任何的表述,隻是沉穩如故地說道:“陰宮主收了個好徒弟。”

要戚尋說,枯梅大師也收了個好徒弟。

隻不過她和高亞男算是同齡人,她總不能用同樣的話回回去,這多少聽起來有點不太恭敬,顯得她們神水宮自視甚高,有品評天下武林大派的意思。

高亞男的脾氣裏有過於鋒銳的成分,很難說是不是因為枯梅大師其實也是這種性情,便也有了一種言傳身教的意味。

但這種鋒銳是對敵人的,而不是對朋友的。

交情這種東西是很奇妙的。

戚尋和華真真四年未見,甚至說白了在當年也算不上說了很多話,在華山山腳下重逢的時候卻很自然地以名相稱,更是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華真真·華山之約】這張卡牌更是結算得格外的快。

縱然戚尋不覺得人與人之間的交情應該用數據化的方式來衡量,在確認緣分係統又多了一張卡牌後,她湊巧掃了一眼的好感度數值界麵上,華真真的好感度也出乎意料的高。

高亞男也是同樣的。

戚尋自覺自己不是誰見誰愛的黃金,但高亞男性情中熱情而瀟灑的一麵讓兩人足以快速地熟絡起來。

在今日天色已晚,不得不暫歇在華山派中過夜的情況下,她替戚尋安排的住宿環境也極為妥帖。

這可不全是因為她的師門背景的緣故。

戚尋掃了眼書架,發覺她今日向枯梅大師借閱的黃山劍法已經放在了那裏,還有一本西安府的地圖,像是為了方便她了解周邊,以及用來謄抄的筆墨紙張。

實在是讓人從她這種略有些外放張揚的性情中,不免感覺到一種周到的溫柔。

說胡鐵花這不是眼瞎都說不過去了。

而身為華山派未來的掌門,戚尋能在跟著高亞男在華山派中閑逛的時候,清晰地感覺到比高亞男入門晚的那些個門中後輩對她的敬仰和親熱之情。

她確實是一個合格的師姐。

相比之下華真真的存在感就有點弱了。

她時常低垂著頭,看起來有種不像是劍法名家反而像是個大家閨秀一般的斯文氣質,若不是知道她的清風十三式入臻化境,還修煉了摘心手這樣的武功,尋常人實在很難想象到她一旦出手能有多少威懾力。

不過無論是高亞男還是華真真,都自有自己的可愛之處。

本性這樣的東西,何必強求非要做出改變。

唯一影響她在華山這一日心情的大概就隻是原隨雲了。

戚尋本以為她受了華真真的邀請,與她一道去看華山之上的試劍台,起得算是很早,總應該和原隨雲遇不上才對,誰知道這位昨日才丟了臉麵的家夥,不知道是出於何種心態,也閑逛到了此地。

戚尋總不能對他視而不見,便跟他打了個招呼。

好在原隨雲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事情,看起來並沒有停留的意思,而是依然保持著若有所思的神色繼續往走去。

等原隨雲走遠後,華真真才小聲問道:“你是不是對他的印象不太好?”

華真真喜歡將自己藏匿起來,便更將很多東西看得透徹。

但她大約不太敢猜。

戚尋何止是對原隨雲的印象不太好,那根本就是對他除之而後快。

若隻是想要殺了原隨雲,以戚尋如今的本事足以將他砍了腦袋,往江裏一丟都成。

原隨雲如今甚至還沒獲得各門派的武學精要,他的武功怎麽也要比戚尋差上一籌。

沒了原隨雲這個領頭人,自然也就沒有了蝙蝠島。

但可惜,原隨雲的背後還站著無爭山莊。

倘若當真如她所猜測的那樣,無爭山莊在為蝙蝠島藏蹤匿跡上出了力氣,原東園教不好這個兒子反而蓄意縱容,那麽戚尋幹掉原隨雲的事情自然也會被無爭山莊查出

來——

哪怕現在看起來她與原隨雲之間並無齟齬摩擦。

有這一重因果在,戚尋便不能魯莽行事。

要知道她身在此地,代表的就是神水宮的形象,除非她願意放棄成為神水宮宮主的那個主線任務,在擊殺了原隨雲後,就叛出神水宮遠遁千裏,否則這種得罪了江湖上德高望重的無爭山莊,或許會淪為武林公敵的事情,她就一定不能做。

神水宮對她來說有傳道授業之恩,她不能給水母陰姬惹下這種麻煩。

何況她既然未來要接手神水宮,自然不能讓自己殺個惡徒反而處在了道德立場的下風才對。

連薛衣人都要退避三舍的無爭山莊,勢必有其獨到之處。

戚尋不打算放過原隨雲——

留著這樣的人在世上,隻會讓他將屠刀伸向比他弱小之人。何況現在已然有了受害者,戚尋更不能袖手旁觀。

所以要做就要做絕,就像對付了無花和南宮靈之後,也不能讓石觀音有還擊的機會,要讓原隨雲落網,無爭山莊也不能置身事外!

不過原東園此人在江湖上的名聲極好,連帶著此前不在江湖上走動的原隨雲也養出了名望。

而且要讓這兩人露出把柄隻怕不容易。

連用貼福紙這種法子,都沒讓原隨雲露出太多失態的舉動,可見此人確實是有忍常人之不能忍的本事,當父親的隻怕更是如此。

但,他那個名叫丁楓的下屬,卻未必是無懈可擊。

戚尋心中有了成算,甚至在帶著高亞男和華真真前去與看守人質的雲從龍匯合的時候,坦然地邀請原隨雲一道前往。

原隨雲現在是確定戚尋確實沒有從丁楓口中獲得任何與他有關的消息了。

這完全就是一個他給丁楓傳遞消息,讓他靜候時機,不該說的東西不要說出口的大好機會。

在華山之上的意外不過是個小小挫折而已,丁楓等人的處境也歸根到底就是業務不熟練的辦事不力,等這次的禍事終了,自然還有再曆練的可能。

倒也,尚有挽回的餘地。

雲從龍安置這些遭逢劫難的姑娘和船上的蝙蝠島下屬的地方,正在一處華山腳下的院落內,乃是雲從龍憑著在江湖上行走建立的交情,從此地的鏢局勢力借來的。

走鏢的大多南北通行,自然也不乏要走長江水道的,等戚尋下得華山來,雲從龍早已經將事情都辦了個妥帖。

原隨雲跟著她們踏入此地的時候,甚至隱約聽到了幾聲劫後餘生的姑娘們交談的笑聲。

這多少又是往他臉上拍了一記耳光。

他懷著重重心事穿過院落,進了這臨時構建的監牢之中。

原隨雲目不能視物,但如丁楓這樣跟隨在他身邊多年之人,卻絕不可能辨認不出氣息,他很清楚自己此刻距離他那位落入敵手的下屬,已經隻有數步之遙了。

但此刻主導此事的是那位神水宮少宮主,而不是他。

戚尋的目光短暫地在原隨雲臉上掠過。

反正他也看不到她的表情,自然也看不到她在此時露出的一點玩味而惡劣的神情。

連往人臉上貼福這種損招她都做得出來,又怎麽可能不再做一點痛打落水狗的事情。

神水宮在外的形象本就因為水母陰姬本人的性情古怪和強勢,有種讓人琢磨不透的意味,她又何妨在此時不按照常理出牌,做一點衝動威逼之舉。

要讓丁楓倒戈,自然要做一點非常規之舉。

也得讓他對自家公子失望才對。

“你行此惡事我也不必跟你客套。”

丁楓看到了公子出現原本還心頭一喜,卻忽然看到戚尋當先一步上前,將手擱在了他的眼睛上,一把將他順勢按在了身後的牆上,那隻手也正擋住了他的視線。

不必客套四字更是讓他本能地覺得不妙。

“你如今不說出幕後主使,確實還得留著你的性命,但也沒說可以讓人完完整整地在這裏。”

“第一艘船上的姑娘如今由神龍幫照看著,其中的那幾個目盲的姑娘正是你們所為,你們弄瞎了別人的眼睛,那就用你的眼睛來償還就是了。”

戚尋指尖收攏,壓在他的臉上,仿佛下一刻就會戳穿他的眼皮,這用眼睛來償還的說法可半分都不像是個玩笑話。

而她的下一句話更是一記重錘砸了過來。

“閣下見過我的控水之法,江水尚且能為天水神功引動,你的眼睛又如何呢?”

“尋常的目盲以我神水宮的本事尚有治好的餘地,若是我以此法,隻怕你這雙眼睛就永無重見天日的可能了。”

戚尋明明一字一句都語氣不重,更因為那張臉上並無疾言厲色之態,怎麽看都是個好脾氣的樣子。

親眼見過江水化作水箭的丁楓卻臉色一白,無端生出了一種不寒而栗的冷意。

他確實不知道眼球之中**占據了多少,卻也見過原隨雲將那幾個姑娘的眼睛以泄憤手段弄瞎的場麵,那麽血他總是

見到過的。

一想到這裏他便覺得自己的一雙眼睛都好像疼了起來。

這武功詭譎的少女隻怕真要拿她那個功法開辟出新用途!

更讓丁楓覺得自己隻怕是要完蛋的是,在戚尋將手挪開少許,讓他得以透過指縫看到原隨雲神情的時候,他在自家公子的臉上看到的分明不是對他這個下屬的憂心。

而是——

在聽到那句“尋常的目盲以神水宮手段可以治好”後表現出的意動。

他隻在乎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