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看可一點都不想看到戚尋控水來上一出震撼場麵。

神通侯府裏鬧出這一通也就算了, 此地卻不行。

戚尋既然是他帶來的,那便等同於是他神通侯府的人,她動手和自己動手哪有什麽差別。

他才與黃金麟這位敉亂總指揮說了自己是來打醬油的, 可絕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

他顧不上和黃金麟客套, 當即就攔在了戚尋的前麵。

“戚姑娘且慢動手, 先看看劉捕神身邊那位水利好手的手段再說。”

方應看說完便發覺,戚尋好像並沒有他想象中的對此道感興趣。

她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對麵升起的吊橋,和看起來光潔如玉的城牆上。

隔著碎雲淵,毀諾城的城牆之上也仿佛有霧氣糾葛, 看不出在城牆上有沒有巡視的人。

在她這種帶著捉摸不透的興味轉移到城牆上的時候, 方應看實在不能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他是聽著義母說起方歌吟的舊事長大的。

二十年前的忘憂林一役, 懸空寺深崖寬為三十五丈, 唯有掠到對崖攻破對麵的禦獸鼓聲才有活命機會。

彼時正是方歌吟靠著血河派協然來去的特殊輕功,加上血河神箭的拉拽之力到的對麵。

戚尋雖然沒有血河神箭, 但方應看早看出她這輕功顯然也不在血河輕功之下, 又加上這特殊的長綾武器,或許是當真可以來上一出淩空虛渡的。

但他這個試圖勸阻的說辭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緊跟著又看到戚尋調轉了目光。

分明也不是抱著他估量的想法。

“……”這種一口氣上不來的感覺又來了。

中原人果然不要隨便揣測你們嶺南人的腦回路是嗎?

方應看被噎得不清, 又對上了黃金麟這一派“大家都懂”的眼神,直讓他腦瓜子生疼。

他跟這位活祖宗沒關係!

至於戚尋為何轉移注意力,還不是因為黃金麟這一群人和劉獨峰起了衝突。

黃金麟能當相府紅人自然是行事油滑。

顧惜朝這個並無官職在身,卻到底是傅宗書義子身份的,卻不能算是個好脾氣。

攻破連雲寨的首功在他是不錯,可惜這世上看的一向是結果而不是過程。

他現在並沒拿到戚少商手中那份楚相玉血書, 就連戚少商也沒能逮住。

在此番他自以為勝券在握的跳反中, 先有連雲寨的阮明正在死前坑了他一手, 憑靠著在連雲寨內布置的炸藥將戚少商給救走, 後有明明應當和戚少商反目的小雷門雷卷前來救援,更用失神指打斷了他的鼻梁,現在最讓顧惜朝心生不快的無疑是——

他在這個敉平連雲寨叛亂的指揮者中,地位是最低的!

九幽老怪的兩個徒弟都走的是軍旅升遷的路子,駱駝將軍和神鴉將軍的稱呼是玩笑了一點,卻還是有正經官職的。

黃金麟就更不用說了,他是總指揮。

現在又來了個劉獨峰。

當今四大名捕之上那一輩,原本由諸葛神侯和元十三限等人組成的四大名捕已經解散,算起來剩下的便是捕王捕神這些獨立於六扇門存在的,在柳激煙和李玄衣死後,就隻剩下了這個捕神劉獨峰。

他的地位太特殊了,即便傅相拿捏住了他的把柄也不敢真得罪死了他。

所以這個向來剛直的捕神敢跟方應看這種京中新貴嗆聲,現在也敢質疑顧惜朝的布置。

在聽到黃金麟先前說的那句“息紅淚可沒有這個跟朝廷作對的本事”後,劉獨峰冷笑了一聲說道:“也不知道是你們哪位出的餿主意,覺得人家是一對怨侶就把人往這邊引,什麽碎雲淵之上化為白骨,你們見到戚少商一點點化成這樣的?息紅淚不出來見明擺著有鬼。”

“怎麽你顧惜朝是在連雲寨裏擔任了幾日要職,就把腦子也忘在那裏了?息紅淚再有仇怨也不過是跟戚少商一個人而已,何必連帶著雷卷一起殺?雷卷獨立在外創辦小雷門,又不是真叛出雷家了,息紅淚難道就不擔心霹靂堂的報複?”

劉獨峰的這一連串質問問得顧惜朝啞口無言。

又聽到劉獨峰繼續問道:“我來之前,化屍水你們不敢碰也無妨,那有沒有想法子把屍骨撈上來看看?戚少商被你砍斷了一條臂膀,這屍骨之中可有斷臂之人?”

顧惜朝更說不上來了。

鮮於仇騎著他那匹黃金披甲覆蓋的駱駝,上來打了個圓場,“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現在都是要捉拿戚少商的,這就吵起來了算怎麽回事?”

顧惜朝嘴硬地又回道:“那還不是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我又怎麽會知道息紅淚會蔑視王法出手救人。”

“王法?”劉獨峰仿佛聽說了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一般,朝著顧惜朝看去,“你顧惜朝跟我說什麽王法?”

“你是真覺得自己出手很隱蔽,還是覺得你其實也在按照王法辦事?你這個相爺的幹兒子,在相府毒殺自己人我管

不著,你幹爹都不管你,但五年前你身在肅州官場過個路子,肅州知府平亂有功,卻全家莫名其妙死了(*),最後功勞被你給領去了,隻說是什麽賊寇未曾除盡,遭到了報複,你是把我當傻子才覺得我看不出來?”

顧惜朝臉色一變。

“七年前禮部的邢大人的愛女被人玷汙了這又是誰幹的?這案子不由我經手,接辦的人又早已經得到了吩咐,這自然也跟你這位相府小顧大人沒什麽關係是不是?(*)”

劉獨峰臉上的冷笑,在戚尋看來已經變成了一種冷嘲之色,“在你顧惜朝麵前哪裏有什麽王法,隻有相爺的幌子,可惜我名號捕神,卻沒這個做諸葛先生的本事,隻能抓三兩個小毛賊上去交差,又不能破壞規則抓你去法辦。這汴京官場的道理我懂得很!”

他已經算是武林中京城中一等一的本事人了,卻還是不免落到這個無能為力的地步,實在看起來有點讓人覺得心酸。

錯的並不是劉獨峰,而是這個時代。

要破局,隻怕還是要從根源上解決。

戚尋斂著眸光,看起來是因為那邊的吵架將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實際上卻是在想別的事情。

此時又有一道聲音傳了過來,“我不過才剛來,怎麽你們這裏就這麽熱鬧?”

眾人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了一頂被兩個年輕人抬著的小轎,轎子落地後從裏麵走出了個中年文士。

說是文士,戚尋卻看得出來,他的內功一點兒也不低,甚至完全可以說在在場中人裏是位居前列的。

而在他身邊帶著的兩個跟班渾身的血煞之氣,看起來也不簡單。

“文大人,怎麽連你也到了。”黃金麟才打算去勸架就聽到了這搶先一步前來勸阻的聲音,當即轉了個彎,湊了過去。

文大人這三個字一出,他的身份便不必多說了。

傅宗書蔡京一黨中的文張文大人。

他還有個在江湖上有名氣的兒子名叫文雪岸,給自己取了個名號叫做天下第七。

而跟著他來的兩個人,一個叫做酈速遲,一個叫做舒自繡。

這兩個名字是不怎麽出名,但近來這兩人替相府做了不少逼迫刑訊的差事,蔡京有意讓這兩人漸漸取代四大名捕的位置,便替他們宣傳出去了名號,一個叫做小追命,一個叫做小冷血。

至於為什麽不叫小無情小鐵手什麽,大概是因為就算是冒名頂替也要先從排序在後麵的開始吧。

追命和冷血聽了都無語。

酈速遲和舒自繡這兩位長得不太美,想的倒是挺美的。

有文張居中調停,本應該衝突有所緩解,偏偏擅長偵查的周四,連帶著藍三一道回來稟報,他們發現了毀諾城後山的通道,也發現有三個人進了毀諾城。

“赫連春水、尤知味、高雞血……這就是小顧大人說的息紅淚不敢對抗王法。”劉獨峰又朝著顧惜朝冷然一笑,也不管顧惜朝摸著自己被打斷的鼻梁骨,是個什麽敢怒不敢言的樣子,轉頭就吩咐雲大和李二去觀察碎雲淵的水勢了。

文張拉著顧惜朝讓他別將火發出來,平白得罪劉獨峰。

但戚尋站在旁觀者的視角卻看得很清楚,顧惜朝對劉獨峰頂多就是含怒,對文張卻是同處一個陣營之下的警惕。

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還多出一個瓜分功勞的人,尤其是文張這種行動作風格外老辣的人。

“真像一群鯊魚……”戚尋小聲嘀咕了句。

除了走到一旁的劉獨峰,剩下圍攏聚集在一起的,全是傅宗書蔡京一係,替這太師和相爺為虎作倀之人。

文張、黃金麟、顧惜朝、鮮於仇、冷呼兒、酈速遲、舒自繡,好一個鯊魚聚會。

此時讓這些鯊魚垂涎的海中肥肉,正是這會兒身在毀諾城中的戚少商。

當然雷卷可能也是一塊肥肉,畢竟傅宗書早有對霹靂堂出手的想法。

從霹靂堂中分出來的一支正是由雷震雷在汴京城中建起的六分半堂,如今由雷損掌握,江南霹靂堂隻與小雷門守望相助,若是小雷門被徹底拔除,自然也隻能屈服於強權。

“你說什麽?什麽殺魚?”方應看問道。

戚尋說話的聲音太小聲,加上那邊還有爭吵和勸架的響動,方應看沒聽清除戚尋在說的是什麽,隻隱約聽到了殺魚兩個字。

“我說這碎雲淵裏有活魚,可以釣上來。”戚尋伸手一指。

方應看順著她手指向的方向看去,赫然看到原本繚繞在水上的霧氣,隨著她的掌風撥動擾亂,散開了一片。

仿佛是因為水波震**,有一尾潛伏在水中的遊魚被震了上來,有一瞬跳出了水麵,以方應看的眼力正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說,傳說都是化屍水的碎雲淵裏到底為什麽能有活魚的?

這不明擺著是顧惜朝被息紅淚給涮了。

但知道這個大概也沒什麽用,就算抽幹了護城河的河水,毀諾城高而光滑異常的城牆,也不是等閑手段可以攀登上去

的。

隻怕還是要靠劉獨峰手下擅長土遁和機關的人來破除。

方應看原本還擔心戚尋聽了那邊的爭執有什麽想法,結果發覺他實在是多慮了。

大概她自己口音有問題,所以其實也沒完全聽懂那邊說到的什麽官場糾葛,甚至還是這水中的遊魚更吸引她一點。

汴京城裏的風波他都懶得摻和,這趟趕鴨子上架地來蹲點等九幽神君駕到,也完全是因為戚尋,方應看可不想摻和他們在攻破毀諾城上瓜分功勞的事情。

現在一看戚尋對魚更感興趣,當即跟找到了個台階一樣順坡滾了下去。

“黃大人,勞駕給我們送一支釣竿來。”方應看對著黃金麟喊了一句。

看到這位小侯爺如此上道,還真當此地是郊遊來的,黃金麟自然更要對他客氣一點。

沒有釣竿總是可以現做的,不過是一盞茶多一點的功夫,便有一支釣竿連帶著魚餌和裝魚的桶都被送了過來。

別人還在商量如何解決這毀諾城防禦的重重機關,最沒有心理負擔的方應看已經陪著這個動不動給人驚嚇的祖宗釣起了魚。

城牆之下的動靜,在毀諾城中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

碎雲淵成了釣魚池這種離譜情況,讓毀諾城中的三當家秦晚晴不由唇角一抽。

“三姐,現在怎麽辦,還往水裏放毒嗎?”秦晚晴聽到身邊的姑娘問道。

“不必了,那位劉捕神的手下不簡單,隻怕要被他尋個法子將護城河裏的水都放走,還是得看大娘對那三位的拉攏。”

秦晚晴口中的“那三位”指的正是被劉獨峰發現,進入了毀諾城來的三個外援。

但事實上現在外援還並不是外援,息紅淚正打算用一出激將法來將這三人逼入局中。

而此刻在城牆之下,方應看沒話找話地一邊替戚尋弄好了魚竿,一邊說起了這三人。

“赫連春水在江湖上有個諢號叫做赫連小妖,用的一手殘山剩水奪命槍,是赫連府的小侯爺,所以也被稱為神槍小霸王或者神槍小侯爺。”

“那還是小妖這個稱呼好念一點。說起來,神槍小侯爺這名字還挺好聽,你怎麽不用槍?”戚尋狀似無意地問道。

“我自然不用槍,義父又不教我槍法。”方應看回道。

戚尋卻留意到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微妙。

“多指橫刀七發,笑看濤生雲滅”之中的“笑看”正是指的方應看,而他出名的稱號乃是神槍血劍小侯爺,血劍是方歌吟留給他的血河神劍,神槍卻是金國王室不傳之秘烏日神槍,也正是這位方小侯爺勾結外敵的證據。

他現在還不曾將這門武功用出來,以殘山剩水奪命槍聞名的赫連小侯爺暫時用著神槍小侯爺的稱號,隻怕是因為方應看現在還羽翼未豐,或者是還自覺沒到這個拿出來的時候。

聽到方應看的回複,戚尋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又聽到方應看繼續說道:“尤知味曾經擔任過禦廚總管,天下的廚子大多要賣他一個麵子,不過他的武功也不低……”

“那他做魚好吃嗎?”戚尋指了指已經有魚上鉤的釣竿,好奇問道。

“這個問題,我看等到城破之時,請這位尤大師出來親自回答這個問題比較好。”

回話的不是方應看,而是顧惜朝。

被連番打臉,又多了文張這個更有話語權的人來此,顧惜朝已經覺得自己心中這無名火越來越旺盛了。

這股怒氣若不能宣泄出去,遲早將他自己焚燒殆盡。

他憋悶之下自然想找人說說話,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方應看跳入了他的眼簾。

顧惜朝在傅宗書麾下做事已有七年以上,更是腆著臉得到了個相爺義子的身份,隻可惜這個義子身份並沒有在此時給他什麽實權意義上的官職,讓他變得像是個笑話。

同樣是給人當幹兒子的,怎麽也該跟他有點共同話題了吧。

方應看的有橋集團現在說白了就是搜刮京郊的平民,靠著放貸的手段維係住給京城權貴送禮的開銷,這種生活不易的苦悶他一定懂!

聽到他們此刻的話題是尤知味和魚,早已經暗中拉攏了尤知味的顧惜朝,當即有了發言的底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在靠近這釣魚的兩人的時候,顧惜朝覺得自己的臉上好像迎麵而來了一種夾雜著水汽的風。

那藍衣服的姑娘正好在此時甩了甩袖子,有一點像是那位文大人的“東海雲袖功”的發招,但又或許隻是他看錯了而已,她其實也不過是甩了甩袖子上沾染到的水。

這碎雲淵之上水汽旺盛,被風吹過來一點也不奇怪。

隻是他鼻梁上還因為骨折和劃破的傷勢在作痛,大概並不太適合處在這樣的環境裏而已。

但顧惜朝又覺得,在這樣的環境下,可比對著劉獨峰那辛辣的目光要舒服太多了。

“那敢情好。”戚尋拍了拍手,眼中幽光一閃,“隻可惜這裏隻有這種小魚,沒有我們海上的鯊魚。對了小顧大人,

你知道要怎麽殺光鯊魚嗎?”

這是什麽奇怪的問題?

顧惜朝又沒有什麽海上生存的經驗,如何會知道怎麽殺鯊魚,更不知道對如何讓一片海域內的鯊魚絕種,在另一個世界的歐陽鋒給出了一個堪稱教科書的回答。

隻可惜在戚尋所加入的副本世界中,這位倒黴的西毒還來不及靠著這一出鯊魚吃鯊魚的傳播劇毒之法,就已經被戚尋本著宣揚神水宮威名,替江湖除害的想法給宰了。

但他達成目標所用的道具卻落到了戚尋的手裏。

顧惜朝回道:“這確實是在下孤陋寡聞了。”

誰沒事研究怎麽殺鯊魚?要研究也是研究如何在官場升遷。

這個樣貌姝絕,卻舉止怪異的少女仿佛對他的這個回答很是不滿。

在聽到這個答案後便一副不太想理他的樣子,而是轉頭就研究起了被抓上來的那條魚。

“方應砍,你看這魚其實還是有點帶毒的,不過這個毒不夠分量,應該是在碎雲淵微量含毒的水中浸泡後適應了。尤大師被抓出來前,你幫我把毒一起清理了。”

“……好。”方應看歎了口氣,“戚姑娘,容我再說一句,是方應看不是方應砍。”

她的口音大概真的沒救了。

———————

戚尋她們抵達毀諾城前的時候就已經到了下午,等到清理完了這釣上來的魚中含的毒,便已經到了日頭西沉夜幕低垂的時候。

劉獨峰屬實是個事業狂,這會兒還在研究下屬遞交上來的機關圖紙,尋找攻破毀諾城的切入點。

如黃金麟和顧惜朝這些人帶領的隊伍卻已經開始就地紮營了。

天色徹底漆黑了下來後,戚尋在帳篷內入住,掰著手指算起了時間。

這會兒倒是也差不多該到了毒發的時候了。

果然不過半刻鍾的時間,這安營紮寨的營地驟然傳來了一片喧鬧之聲。

戚尋側耳聽去,果然聽到了諸如“顧大人瘋了”這樣的呼喊聲。

算起來有內功的人果然是要比鯊魚抗毒得多,尤其是隻通過傷口滲透進去毒素的情況。

就像是按照原本的劇情,在桃花島上中了歐陽鋒蛇毒的南希仁,一直活到了郭靖和黃蓉上島來的時候。

但再如何內功深厚,顧惜朝也到底不是洪七公。

戚尋掀簾而出,正看到這營地被火把映照出的燈火通明之中,一把玉質的小斧淩空甩出了一道有若電光的弧度,正是顧惜朝的武器。

這白日裏雖然憋著怒火,卻總算還保持著一份體麵的顧大人現在卻是一副雙目赤紅,根本看不出尚且還存有理智的樣子。

他這把飛斧讓雷卷都尚且覺得難以應付,此刻揮向了自己人,也就更是變得可怕。

黃金麟本就和顧惜朝有點交情,兩人的帳篷也是相鄰的位置,此刻正想去攔一攔他,卻當即被顧惜朝這不分敵我的攻擊,在身上開出了一道血槽。

“這是怎麽了?”方應看披著單衣,因為被這動靜吵醒,也走出來一看,正見顧惜朝砍傷黃金麟的一幕。

他確實在蛇毒的作用下失去了理智,但甩出飛斧的動作,卻是他為防反傷到自己演練了千百次的,憑借著本能也可以熟練地用出來,又怎麽會接不住。

在接住這飛斧的下一刻,顧惜朝握著斧柄,將朝著他纏鬥而來,試圖限製他動作的數根長棍都給削斷在了當場。

黃金麟精通刑訊和藥理,甚至還有幾分按照現代的分類,應該丟進心理學範疇的本事,當即看出了其中的蹊蹺。

“他中毒了!”

顧惜朝之前一直表現得很正常,隻是因為跟雷卷的交手中受了點輕傷而已,到底是什麽時候中的毒。

周遭映照的火光之中,黃金麟清楚地看到了顧惜朝的眼底,絕不是因為火把照出的紅,而是一種血絲密布的狀態。

戚尋一點也不擔心他們懷疑到自己身上。

她出手下毒可沒做出什麽特別的舉動。

歐陽鋒養出的這兩條毒蛇的毒,在混合後已經脫離開了蛇毒的範疇,哪怕此地其實有解毒高手也絕無可能意識到這是蛇毒,和直接被蛇咬中的南希仁的情況又不太一樣。

被霧氣稀釋,又隻是從傷口滲入,還讓毒性發生了一點改變。

遲到的毒性發作也進一步洗脫了戚尋的嫌疑——

要知道她現在處在的位置幾乎已經是在營地的邊緣地帶,和雖然沒有實權,卻還是處在核心區域的顧惜朝可完全不同。

戚尋遠遠看了眼這“第一條鯊魚”,再次表示,歐陽鋒的貢獻不小,他也確實是玩蛇毒的宗師。

“你要出手嗎?”戚尋歪過頭衝著方應看問道。

“這種敏感的情況,還是距離他們遠一點比較好。”

方應看其實有點懷疑是戚尋下的手,誰讓她手腕上就繞著兩條毒蛇,嶺南又有老字號溫家威名在外,也實在不怪他有這種想法。

但看她這會兒還真乖乖站在

原地不動,一副要跟著他一道保證自己沒有插手此事意思的樣子,又覺得或許是自己想錯了。

顧惜朝此前能在連雲寨中站穩腳跟,跟他的經營寨子的手段密不可分,能被尊一句大當家卻也跟他的武功關係不小。

在蛇毒作祟之下,更像是進入了暴走模式的顧惜朝簡直讓黃金麟頭疼不已。

顧惜朝的飛刀玩得漂亮,飛斧更是一把好手。

他身上被劈砍出的傷勢讓他揮出自己的魚鱗紫金刀的動作,都有少許的遲鈍。

好在營地的慌亂已經讓他的那些個同僚也倉促起身走了出來,見到顧惜朝這特殊的情況,也知道不能放任他繼續這樣在營地內肆虐,當即迎了上來。

若是尋常人中毒發瘋便也罷了,這些人為了攻破級毀諾城而來,各個帶著弓/弩手,直接一隻箭洞穿過去就是,可偏偏顧惜朝是傅宗書的幹兒子。

顧惜朝身為傅宗書的幹兒子,就跟白愁飛未來成為蔡京的幹兒子一樣,多少有點上趕著認親扒上去,其實是有點掉價,也隨時可以被舍棄的。

但傅宗書親自舍棄,和他們這些個做下屬的眼睜睜看著他出事,不是同一回事。

鮮於仇和冷呼兒對視了一眼,都意識到了他們即便出手也隻能生擒,不能出招致命。

“你去。”冷呼兒指了指顧惜朝的方向。

鮮於仇的武器乃是一根非藤非木的拐杖,上麵生有兩個仿佛駱駝雙峰的肉瘤,這種武器打人頂多打出個內傷,卻不至於要命。

這正是為何冷呼兒要讓鮮於仇出手,而不是自己這個傅宗書的小舅子上去動手。

鮮於仇摸不清楚顧惜朝此刻的情況,但他到底師從九幽神君,拜師學藝以來沒少接觸奇毒,自負對毒藥也算有點抗性,當即拎著拐杖便衝了上去。

幾乎在同時,文張袍袖一卷也迎了過去。

酈速遲和舒自繡可沒這個對上顧惜朝的底氣。

有鮮於仇和文張協助,黃金麟一改被隻憑著本能和狠勁出招的顧惜朝甩出的飛斧步步逼退的情況。

鮮於仇的拐杖雙峰一支,正卡住了那飛出的小斧,又一頂,憑借著過人的蠻力抵住了顧惜朝的胸膛。

這一招在數天之前才被他用來重傷四大名捕之中的鐵手,現在也自然在對上顧惜朝的時候沒有失手的可能。

亂竄的毒性助長的那一口氣,被鮮於仇這一招給按了回去。

顧惜朝臉色一白,噴出了一口毒血來。

眼見他好像因為這口血吐了出來情況有所好轉,黃金麟臉色一喜,也顧不上這口毒血似乎有零星的噴濺到了自己的身上,尤其是那道傷口的邊緣,一邊將魚鱗紫金刀收刀回鞘,一邊以刀鞘橫擊而出,點在了顧惜朝的穴道上。

文張的東海雲袖之功比他的反應還要更快一點,也正是因為這另外斜插而來的限製,才讓他的這一下點穴在顧惜朝的掙紮之中也並未落空。

黃金麟長出了一口氣,連忙叫來了帶來的軍醫。

這種事情他是不敢去找劉獨峰的手下來幫忙的。

劉獨峰不樂意跟他們同道為伍,他們還擔心劉獨峰此人陽奉陰違,在暗中施加毒手,還是用自己人來看顧惜朝的情況為好。

看看人家上道的方小侯爺,就帶著那個姑娘站得很遠。

可讓黃金麟的麵色有些難看的是,他手底下的人就沒一個看出顧惜朝這會兒到底是什麽情況的。

“毒從什麽地方來的總得給我個答案吧?”黃金麟氣得不輕。

顧惜朝的狀態緩和也隻是相對於他之前的暴走來說的,現在依然不是神智清明的樣子,也完全無法回應他的問題。

他們現在所有人的營地都屯紮在一處,若是食物和飲水的問題,顧惜朝能中招,其他人自然也能中招。

在接到文張的眼神後,酈速遲彎腰用小瓶將毒血給收集了起來,遞到了他的手中。

如他們這些人多少有些毒理上的造詣,若是尋常手段的下毒早應該看出來了,可偏偏現在一點都看不出端倪。

“有沒有可能是小顧大人之前在連雲寨的時候中的暗算?”冷呼兒看顧惜朝被按了下來,又被鎖鏈捆了兩輪,這才負手踱著步子走了過來。

連雲寨的幾位當家在麵對顧惜朝反水時候的垂死掙紮,冷呼兒彼時正是負責在外策應看得清楚,難保那位軍師阮明正沒留下什麽後手。

“一般這種表征的毒藥不會潛伏這麽久。”黃金麟搖了搖頭。

“那就隻有毀諾城了。”文張指了指遠處夜色中,浸潤在月光之下的玉白城池,猜測是今日顧惜朝登上那索橋見到三個老婆子的時候,被人下了黑手。

好在當時著急弄明白戚少商生死的也就隻有顧惜朝一個,他們其他人應當沒什麽問題。

黃金麟伸手把了把顧惜朝的脈搏,表情更加不好看了些。

這毒不僅發作出的症狀讓人猝不及防,就連效果也非常詭異。

顧惜朝的內勁正在飛快地被這種劇毒蠶食,現在

還能憑借著內功稍勝過毒性一籌,壓製住了一部分,可等到這種侵吞再進一步,毒性的其他特征爆發出來,隻怕就是他送命的時候了。

“劉捕神,”黃金麟站起身來,身上被劈砍出的傷勢拉扯讓他的眉頭皺了皺,好在尚在能忍受的範圍,他隔著一圈自己人的阻擋和遠處的劉獨峰相視,問道:“最快攻破毀諾城需要多少時候?”

顧惜朝絕不能死在這裏,若當真是毀諾城中之人動的手腳,他們必須盡快拿下戚少商,拿下息紅淚,逼問出解藥的所在。

“讓他們養精蓄銳一晚,正午之前破城。”劉獨峰語氣篤定。

“好,正午破城。”黃金麟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瓶,將裝在其中護住心脈的丹藥給顧惜朝喂了下去。

劉獨峰不是會輕易做出承諾的人,既然他說正午,那就絕不會拖到下午。

顧惜朝應當撐得到這個時候。

他們出動了這樣多的重要人物,若是還不能擒下戚少商,再損失了個顧惜朝,那就當真無法和相爺交代了。

見籠罩在顧惜朝麵上的死氣和一種詭異的赤紅色慢慢消退了下去,黃金麟抬手示意顧惜朝的親衛連雲三亂將他給抬了下去。

等安排完這一切後,他也得回營帳中去了。

要知道他現在身上也有傷,還得趁著今晚盡快調養得當。

否則明日城破之時,若是功勞全在劉獨峰,那他也趁早不要做這個敉亂總指揮算了。

“既然解決了,就不關我們事情了。”

方應看若有所思地看著顧惜朝被帶走的方向。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總覺得這件事情其實還沒那麽簡單,更沒有這麽輕易地就解決。

周遭的火把熄滅了一部分,隻留下了巡夜的士兵拱衛這營寨的安全,困意又重新湧了上來,在危機感好像並不涉及自身的時候,方應看也懶得深思了。

他一轉頭就發現戚尋撤退得比他還要快,明擺著是對那邊的事情更沒有一點興趣。

可安穩的時間才不過過去了一個時辰,夜半時分的營地又混亂了起來。

而這一次遠遠傳來的聲音是——

“快來人,黃大人也瘋了!”

戚尋沒第一時間走出營帳。

她先前回到帳中就沒有重新入睡,而是重新翻看起了歐陽鋒的白駝山毒經。

多學一點本事總歸是有好處的,尤其是一些冷門的本事。

外麵的動靜響起也絲毫沒破壞她又從毒經中有所收獲的好心情,她慢條斯理地又給功臣喂了一塊寵物口糧,這才掀開了簾帳。

黃金麟,第二條鯊魚。

希望他的表現足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