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尋的手無寸鐵和文張那種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戚少商和毀諾城之間此刻隻間隔著一條碎雲淵, 卻有若隔閡著一道天塹。

起碼以雷卷和息紅淚此刻的本事,大約並沒有辦法將他從這個舉止怪異,功夫更加奇怪的姑娘手中救出來。

何況戚少商並非看不出來, 戚尋對捉住他更像是一種完成任務的態度。

雖說無所謂對他有沒有什麽惡意,卻也同時意味著,若是他並不那麽聽話要想繼續跑路的話,她和劉獨峰不一樣——

她是並不介意送他去死一死的。

何況想到穆鳩平為了殺文張現在落到了劉獨峰的手上, 戚少商自認自己也並不能安穩地跟著退入毀諾城中去。

他選擇暫時放棄抵抗。

等到戚尋拎著戚少商回來的時候, 這一方營地內的**已經平息了下來。

文張、黃金麟、冷呼兒和鮮於仇這幾位指揮者的相繼身亡, 讓此刻的營地之中正處在一個無人指揮的狀態。

劉獨峰再怎麽不想沾染傅宗書麾下的人馬,現在也不得不暫時擔負起這個指揮的名號。

“先問問毀諾城,願不願意用解藥換幾個人回去。戚少商和赫連春水除外。”劉獨峰說道,伸手指了指赫連小侯爺和戚少商。

這兩個人自然是不能放的。

赫連小侯爺此番是自作主張來的確實不錯, 但能聽從他號令的門客也不在少數,何況他也明擺著並不在意救援自己的情敵,把他放了等同於有前仆後繼前來找麻煩的人。

戚少商就更不用說了。

這些個江湖豪俠幾乎都是為戚少商而來的, 這個人在江湖上的人格魅力讓劉獨峰看著都不由覺得心驚。

現在是僥幸被戚尋以水龍斷橋的景象震懾,落到了他們手中,若是放虎歸山還不知道能不能重新得手。

說實話, 劉獨峰連前來捉人都有點不情不願的, 又哪裏樂意真做這種不當人的攻破城池的事情。

他自己也是有女兒的,自然知道當世女子生存的不易。

“什麽解藥?”赫連春水脖子上的劍被挪開,現在連帶著他的那些門客都一並被捆綁了起來, 也算是暫時沒了抵抗的本事。

劉獨峰向來心思謹慎,在看到赫連春水問出這話時候的表情, 他便不由心頭一緊。

這種亂七八糟的毒, 要劉獨峰看來, 要麽出自毀諾城,要麽出自赫連春水的門客,但不論是哪一種可能,赫連小侯爺都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他此刻的疑問顯然並未作偽。

繼續盤問下去便知道,他們會選擇殺出城來,確實並不是知道這毒藥會造成什麽樣的結果,而是真不知道這毒從何而來,隻覺得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拚死一搏。

“劉捕神,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們沒必要說這個謊,”戚少商此刻也已經鎮定了下來,“要知道他們沒從我手裏問出楚相玉血書的位置,不會要我的命,赫連小侯爺的身份擺在這裏,也出不了事,但若是我們手裏有解藥,定然會將老四給換出去,否則他一旦被你們送到京城,因為這個行刺朝廷命官的罪名,隻有死路一條。”

他說的老四自然是殺了文張的穆鳩平,方才劉獨峰說的可交換的人選中也包括了他。

劉獨峰沉吟了片刻,想著還確實是這麽個道理。

那麽這毒到底是誰下的就很值得商榷了。

劉獨峰也不是沒懷疑過戚尋這個看起來就有下毒本事的。

可偏偏一來她是被方應看帶來的人,二來她先救了周四,又將戚少商給抓了回來,明擺著沒有殺人的動機。

她臉上兩道水波紋路的圖樣更是讓劉獨峰很難不再次想到她方才操縱水波的一刹。

有這樣本事的人,好像並沒有必要做出這種舉動。

他當機立斷地吩咐了下去,“將人帶出來燒了。”

既然無法解毒,那麽現在死,還是等到了日上中天再死,好像也沒有什麽區別了,顧惜朝總歸也隻有個死而已。

還不如痛快一點送他上路。

何況等到先前被限製住了行動的顧惜朝被帶出來的時候,誰都看得出來,黃金麟先前給他喂下的丹藥,說是說的護住心脈,起碼能夠撐到今日正午時分,實際上他身上毒已入骨的症狀,已經清楚明白地呈現出來了。

除非他們當即就能找到老字號中活字號的龍頭人物,同時還能找到對應的解藥,否則絕無可能救得了顧惜朝。

“這不是報應是什麽?”穆鳩平自認殺了文張已然算是夠本,現在看到顧惜朝也沒得個好下場,不由啐了一口,更覺痛快。

戚少商也沒想到,顧惜朝將連雲寨弄成了今日這個分崩離析的狀況,自己也沒能如他所說,借此平步青雲。

劉獨峰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

為了防止這種見血擴散的毒繼續傳播下去,他將文張、鮮於仇、黃金麟幾人的屍體,連帶著其實還活著但也不過隻剩下了一口氣的顧惜朝,都給

一並送上了柴火堆,外加上文張先前拋出去的那件外袍,以及地上濺落了鮮血的土,都給一並收集了起來。

“還有這個。”戚尋將撿回去的那個裝了血的小瓶也給交了出去。

劉獨峰的身份特殊,別人不敢點著這一把火,他卻可以做這件事。

而在點火將殘毒焚燒殆盡之前,他已經先一步擰斷了顧惜朝的脖子。

戚尋沒露出什麽表情,但讓她有點意外的是,顧惜朝居然是被係統判定為超過100級的。

要知道跨海飛天堂所歸屬的100級副本的特殊規則是,在副本中,隻有最終boss是明確了身份的,其他都可以自行選擇,超過100級即可。

也就意味著顧惜朝一死,她的副本進度都往前推了三分之一。

或許這個等級的判定也並不隻是boss的戰力等級,不然文張幾人多少顯得有點冤枉。

夜色正重的困意都被先前的打鬥和此刻的火光給祛除得差不多了。

灼灼烈火將這些個“鯊魚”都給吞沒了進去,也映亮了周遭兵士驚惶未定的麵容。

戚尋幹脆趁機看起了掉落。

該說不說,這些小boss都挺窮困的。

這個窮困不是說這些人的私產不夠豐厚,而是說這些個家夥掉落的武功完全不夠看。

【係統】【您已擊殺黃金麟,獲得神水宮基礎聲望+3000,江湖聲望+200】

【係統】【獲得掉落魚鱗紫金刀(已自動放入物品欄,可交易出售),低級軍隊指揮策略(係統建議不要亂學),軍用刀法(可學習),黃金麟的帶毒屍體*1(此物品太過破爛,係統不收,俠士可以去火堆裏撿)】

【係統】【判定入夢副本黃金麟身亡後續作用……】

【係統】【判定成功,神水宮影響力+10】

這是黃金麟的掉落。

即便是屬於戚尋親自擊殺的黃金麟,也就這麽個離譜掉落,可想而知其他人是個什麽狀態。

看到鮮於仇的時候戚尋是真的要吐血了。

【係統】【您已協助擊殺鮮於仇,獲得神水宮基礎聲望+2000,江湖聲望+200】

【係統】【獲得掉落鮮於仇的駱駝拐杖(已自動放入物品欄,可交易出售),九幽神君出品基礎槍法(可學習),羊駝飼養手冊(可學習),鮮於仇的帶毒屍體*1(此物品太過破爛,係統不收,俠士可以去火堆裏撿)】

【係統】【判定入夢副本鮮於仇身亡後續作用……】

【係統】【判定成功,神水宮影響力+10】

她要一個飼養羊駝的經驗手冊到底有什麽用!

鮮於仇你這個九幽神君的徒弟難道不能來點有用的掉落嗎?

她也越發覺得這個係統不太對勁。

【xxx的屍體】這種掉落,在此前擊殺西毒歐陽鋒和他的好侄子的時候,就已經一度出現過,並不能算是太過意外。

除了這個“可以去火堆裏撿”的離譜新增後綴之外,她還是接受度良好的。

問題在文張的掉落中,九天十地十九神針這個東西明明是她自己拿到手的,居然也被係統認為是打怪掉落了。

而文張的東海水袖功,跟武當的流雲飛袖相比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優勢。

這麽看起來她在武功功法上的收益幾乎等於是0。

她越想越覺得,在說英雄的世界裏,果然還是要去刷那些個當師父的,才能有更高的收益。

比如說有將武功傳給弟子,自己就不能再用,否則會遭到反噬的自在門,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多才多藝的典範。

元十三限收了六合青龍這六個禽獸徒弟,教出去了起碼六門武功,自己還剩了不少獨門功夫,否則他也不會因為自己會十三門奇功而給自己從元限取名叫元十三限。

這簡直就是殺一掉十三,穩賺不賠的買賣。

自在門如此,更自在門作對的也同樣不差。

比如說九幽神君,他的徒弟裏多年前死在四大名捕手中的獨孤威和孫不恭,如今死掉的鮮於仇和冷呼兒,都是從他這裏學來的本事,除了這四人之外他還有五個徒弟,更有從未教導給弟子的空劫神功之類的招數。

當然戚尋對他的那青紗遁術和屍居餘氣無心香也挺感興趣。

一想到這裏,她此前還覺得這一番算是幹了件大事,現在又覺得,真正的大事還得看後頭了。

好在,這些人東西掉的不多,聲望和經驗給的湊在一起還是不少的,安慰了一下戚尋看到【羊駝飼養手冊】和【帶毒的屍體】以及明明是她自己拿到手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針】的鬱悶心情。

她重新轉回到當前的情況來。

劉獨峰一邊確認著自己並沒有遺漏任何東西的摧毀,一邊已經開始整頓隊伍了。

他並不打算帶著這樣多的人一道上路。

原本隸屬於黃金麟等人手下的隊伍,且不說到底能不能一直聽從他的吩咐,光是人

太多在路上都是個太過醒目的目標。

人多便容易亂,現在隻是奇毒傳播,之後萬一換一種毒,也同樣是他身邊的人也分辨不出來,會不會惹出更大的禍端?

再說戚少商的那些個道上的朋友,又會不會趁機作亂,也實在是一個未知數。

並不是人人都跟高風亮一樣,因為此前骷髏畫之事喪失了膽魄,也從此不敢與朝廷作對的。

他想了想便做出了決斷。

這些人他還是要用,多少要給相府一點麵子,永樂禦史還在牢裏,他不能放著自己的朋友不管。

但這些人的任務可不是跟著他一道押解戚少商回京,而是送赫連春水回去。

“劉捕神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讓一千餘人送我回京。”赫連春水冷笑道。

他也不會看不出來,這確實是對劉獨峰來說最佳的選擇。

大部隊吸引走一部分人的注意力,到時候再做出個戚少商和捕神也在隊伍中的假象,劉獨峰正好將戚少商安全帶回京城。

“小侯爺合該有這樣的待遇。”

劉獨峰權當沒看到赫連春水投來的眼神。

他轉向了方應看和戚尋問道,“兩位可有空閑?可願與劉某同行?”

劉獨峰何止是要留下這一幹人等“護送”赫連春水,以防這位門客死士眾多的小侯爺再來添亂,還打算留下自己那六個手下一道。

這對他來說絕對算不得一個尋常的決定。

像是文張這樣的人坐轎子是為了排場,像是無情這樣的人坐轎子是因為確實不良於行,而他的轎子又正好是他的武器之一,至於劉獨峰這人為什麽坐轎子,因為他有潔癖。

還是非常嚴重的潔癖。

據說是因為他家幼年遭災,家裏的忠仆抱著他在豬圈裏躲過的災劫,災難是躲過了不錯,卻也從此給劉獨峰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陰影,在他後來憑借著武功和辦案的本事發跡之後,便有了這種極度厭惡自己踩在肮髒地麵上的毛病。

方應看不帶仆從出行那叫輕車簡從,劉獨峰這就大概叫做犧牲了。

方應看能在京城中混,顯然也知道這些個背後的故事,“劉大人受累了。”

跟著劉獨峰一道行動,正合方應看的想法,隻不過不帶那六人,若是九幽神君當真出現,隻怕不是什麽好事。

他得出力不少。

但事已至此,他也沒別的路可以選了。

他轉頭看了眼戚尋。

焚燒餘毒的火光在她的眼中跳動,因為火光太熾,她臉上的紋樣似乎也被照得有一瞬間看不太分明,讓她的臉看起來少了幾分異樣的狀態,但她顯然腦回路和尋常人還是不太一樣。

在聽到劉獨峰的邀請的時候,她舉了舉手裏先前從周四這裏拿來借用的滅魔彈月彎問道:“這個可以再借我玩兩天嗎?等到了京城就還你。”

“……”這說的怎麽像是小孩子互相借彈弓玩一樣。

“你先拿著吧。”

劉獨峰想了想自己拆開捕神六寶給六人的初衷。

這本就是隻有兩兩組合才能打出最強的殺傷力,她隻拿著個彈弓倒也無妨。

何況,先前在看到毀諾城吊橋被擊斷的那一幕,方應看覺得是他也不由覺得震動,事實上他還想到了點別的事情。

戚尋和方應看走入劉獨峰的營帳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在居中台麵上鋪開的地圖,在地圖上已經繪製出了從此地往京城的數條路線。

劉獨峰看起來是個穩重人,實際上卻當真對自己很有信心。

戚尋估摸著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有可能失手的情況。

“原本還覺得神通侯與我一道前來是添亂的,”他毫不避諱地說出了這句話,方應看倒也臉皮不薄,對這句話坦然地應了下來,“現在看起來還是要勞駕神通侯一道防著點人,此事等回到京城我會提侯爺請功的。”

請功不請功的,方應看其實不是很在乎。

“劉大人想防著的是戚少商的援手,還是別人?”

既然現在因為“意外”而被完全扒掉了一方勢力,方應看也就自然可以有什麽說什麽了。

“神通侯覺得是什麽便是什麽了。”劉獨峰轉向了麵前的地圖,“現在都是為官家辦事,打擾此行的人是什麽身份並沒有什麽影響。”

劉獨峰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來人哪怕是九幽神君這樣的人,統統打成幹涉官家正事的人就行了。

他指向了地圖上的幾條路。

“神通侯應該對這幾條路不陌生。”

方應看的臉色微有變化。

往北的道路不陌生這種話,並不是什麽誇獎。

大宋如今北邊的,正是接壤的遼國和越過遼境的金國。

方應看與金國皇室有私交,這種過從甚密的狀態其實是有越界之處的,他原本覺得這種來往應該並不至於讓人發現,可劉獨峰這句狀似無意的話,卻好像正是扒開了他的遮掩。

但他一時半會兒又分不

出,劉獨峰這句話到底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還是在以這個掌握的證據,來要挾他必須對此盡心竭力——

方應看一向不啻以最壞的想法來揣測別人。

可惜劉獨峰好像完全沒看出他此刻的想法,已經緊跟著說了下去。

“這條從燕南過丹陽,走官道回京的路,我打算留給護送赫連小侯爺的隊伍,雲大他們加上神威鏢局的高局主,都一道走這條路。”劉獨峰說道。

“合該如此。”

“第二條路是我有些持疑的,從無趾山過鄴城回京城。”

方應看已經收回了先前被劉獨峰那句話所打亂的思緒,聞言接話說道,“隻怕劉大人不會走這條路,劉大人的手下精通遁術機關是不錯,但大概比不上某些人。”

“鄴城之後的這一片都是適合布陣的峭壁亂石,沒有這麽把主場優勢交給別人的。”

劉獨峰神情凝重地回道,“正是這個道理。所以這條路我現在仔細想來不打算走,剩下的還有兩條路。”

劉獨峰畫在圖上的路線隻有三條,但這個3-2=2的情況並不是他算錯了,他已經緊跟著說了下去,“這兩條路我想聽聽神通侯的意思。”

“一條是往一條未曾開辟的道路上走,在這樣的地方再有什麽追蹤的人都無法提前布置,對我們沒有什麽利處,對別人也同樣。”

“不利敵手就是利己,隻不過大概要讓劉大人更加委屈一下了。”方應看評價道。

“另一條路我原本是不打算走的,但是方才在看到這個小姑娘的本事的時候,我有點改變想法。”劉獨峰看了眼戚尋才繼續說道。

方應看有點哭笑不得。

他算是看出來了,劉獨峰先前的鋪墊都不過是為了此刻。

說是說的兩位可願與劉某同行,實際上完全是為了戚尋。

“劉大人但說無妨。”生怕戚尋把劉獨峰的名字念出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方應看替她開了口。

“這條路是走易水西行繞山,走另外一條官道,原本我很猶豫這個選擇是因為需要提防有人在水上救人,但現在看起來,比起需要提防的人,這位姑娘才是玩水的行家。”

戚尋眼睛一亮。

她原本就有點擔心,九幽神君的那種活像瘟疫擴散的汙穢遍地隻怕不好對付。

雖說她身上還帶著專門避毒的通犀地龍丸,但誰也說不好這種本質上來說還是更加克製蛇毒的避毒物品,對上九幽神君靠著空氣傳播的毒氣到底能不能當真克製得當。

但若是交戰場合放在水上,那她便要有把握得多了。

九幽神君大概覺得是自己的優勢,可實際上如何,也就隻有戚尋自己清楚了。

她如今天水神功的狀態,隻能在衝擊力和持久力中選擇一種來發揚光大,可那還是因為碎雲淵的河水處在距離她有點距離的位置。

易水之上,便完全是另一種情況!

方應看不好替戚尋說這樣的大話,好在戚尋實在是個在方應看瞧來很是上道的姑娘。

她露出了個輕快的笑容後回道:“我應付得來。”

“那好,就走水路。”劉獨峰決定賭一賭。

損失了兩個徒弟、大功勞又落在老仇人手裏的九幽神君,不管是出於爭功的想法還是出於要來料理仇敵的想法,出現的幾率隻怕在九成以上。

而戚少商從江湖出道以來,從南往北的闖**,就算他在私德上有虧,也絲毫不影響在武林人士的評判中,這是個以義薄雲天出名的好漢子,水路上的朋友隻怕也不在少數。

所以劉獨峰選擇水路無疑很冒險。

但他連自己的手下都可以不帶,又如何會介意再冒險一點。

比起那條人跡罕至之路,水路上起碼還有兩個強援助力。

第二日劉獨峰便號令軍隊開撥,並讓雲大等人看好赫連小侯爺,免得他憑借赫連神府的名聲對這些個士兵威逼利誘把人給放了,自己則帶上了戚少商,與戚尋和方應看一道上了路。

在與大部隊分開之前,他還從手下那裏取來了一件東西,交到了方應看的手中。

“神通侯在京城裏行事謹慎,我想此時也不例外,這件東西在必要的時候應該怎麽用,應該不需要我教你了。”

戚尋朝著方應看的手中看去,用一片白綾盛放著的是一條通體透明的魚,但在魚的身體裏嵌合著一把刀刃,正是捕神六寶之中的秋魚刀。

戚尋的腦子裏把秋魚刀和秋刀魚的名字顛倒確認了一遍,自己應該沒記錯名字,便聽到劉獨峰說道:“此物不致命,但是中毒之人起碼會麻痹三日,神通侯使用的時候請務必小心。”

“劉大人也是當真放心將這個東西交給我。”方應看眉頭一挑。

戚尋卻覺得把這個武器給了方應看,完全是因為劉獨峰覺得確實有必要帶上這個隻用來將人製服而不殺人的武器,自己卻實在沒有多餘的手了。

他背後的六把顏色不同的劍,要不是現在收拾在了一個劍筒裏,看

起來還有那麽點喜感。

“神通侯拿著便是,難道還會在回到京城後貪墨我這一條魚不成?”

方應看無話可說。

戚尋翻身上馬,在離開前朝著毀諾城的方向又看了眼。

此刻被拉拽上去的吊橋,依然有一半的殘缺。

但那白玉城牆間隔碎雲淵望去,有種如在雲間而不在塵世之間的空靈。

在毀諾城前的營地開拔之中,此前的種種喧囂交手仿佛都並未影響到城中,那裏依然是一個獨立在江湖風雨之外的庇護所,也因為碎雲淵的存在而依然是那個從未被人攻破的鐵壁之城。

或許劉獨峰若是讓手下的六人出手,以土遁之術、機關之術以及對水流的反過來利用,可以輕易撬開毀諾城的大門,但隻要並未有人打開這個先例,也就並不擔心江湖傳聞有任何的改變。

反而隻會因為文張等人莫名其妙地殞命在毀諾城城下,而給此地增添一份特殊的傳說,這就夠了。

戚尋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雖然她和息紅淚此刻依然是對手而不是朋友,但並不妨礙她給對方送上一份禮物。

“你在想什麽?”方應看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不由問道。

“我昨天用掉的珍珠後來找不回來了,應該讓毀諾城主賠給我的。”戚尋理直氣壯地回道。

“……”方應看覺得自己就不該問這種問題。

倒是現在被當做階下囚的戚少商顯然很想得開,聽到戚尋的這個埋怨還笑了聲,看到方應看朝他看去也是一副坦然的樣子。

無怪乎他將來會憑借著接管金風細雨樓而重新振作精神,在京中與各方勢力周旋。

他倒確實是個梟雄。

從毀諾城南行入易水之前,還有一段陸路要走。

劉獨峰從坐馬車坐轎轉為騎馬,奔馬濺起的塵灰沾在他的衣袍邊角上,顯然讓他覺得並不那麽痛快。

等到日頭西斜,前方將近入易水支流的小道邊隱約出現了個,外有旌旗招展的房屋輪廓的時候,就連劉獨峰的臉色都不由多出了幾分喜色。

當然他也很清楚,越是這樣的環境越有可能遇到危險,這種喜色隻是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又很快被老成周到的神情壓了下去。

但等到看到那旌旗上的字樣的時候,他臉上又露出了幾分在戚尋看來辦是鬆弛半是微妙的神情。

這並不是個客棧,而是個規模不小的茶寮。

茶寮的名字叫做崩大碗。

大約是因為臨近黃昏,加上前方就是水路碼頭,周遭又並無別處歇腳的地方,此刻身在茶攤中的人並不在少數。

四人都收斂了氣息進的茶寮,又一進來就坐在了個臨近邊角的位置上,並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相比之下戚尋覺得說不定還是這個店小二的派頭更足一點。

這年輕人橫看豎看都不像是個店小二,反倒更像是個神色冷傲的劍客。

或許說,在他身上戚尋感覺到的是一種物不平則鳴的傲。

“要點什麽?”被另一個夥計稱呼為小欠的青年,頂著一張格外欠揍的臉走到了戚尋等人的麵前,把手裏的巾布往肩膀上一甩,這才開口問道。

這茶寮之中光線昏暗,倒也並不妨礙人看出他的麵部輪廓尤其俊美。

若不是因為身上衣著晦暗,還帶了頂褐色的氈帽,又加上那種越看越欠的表情,估摸著比之方應看也不會差上太多。

戚尋一想到崩大碗的來曆以及被叫做小欠的這位的來頭,便忍不住抿唇露出了個笑容。

劉獨峰點了幾樣清淡的家常小菜,讓這位夥計退了下去。

他看著對方的背景露出了幾分沉思的神情。

他自己是個劍客,怎麽會看不出來這夥計手上的繭子,到底是因為給人做工做出來的,還是練劍練出來的。

這是個絕對頂尖的劍客。

但他暫時無暇顧及這名叫小欠的夥計到底是什麽人,他忽然聽到了身後那桌的客人裏的其中一位,發出了一個他覺得有些耳熟,應當在京城裏打過交道的聲音。

“世叔的生意最近做得很廣泛,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

與他說話的那位緊跟著回道:“茶寮畢竟是何處都可以開的生意,崩大碗是嶺南的一種特色酒,正好當個招牌。我這兩年也就是不賣命了,隻做點正兒八經的生意,除了崩大碗,我還賣過斜山蓮、翻山梅、百歲雞、半百殘鴨(*),哪個其實也沒做出點名堂來。”

劉獨峰朝著說話之人的方向看去,因為對方背對著,他隻能看到對方一頭醒目的白發,出口的卻是與他的發色有悖的年輕聲音,頂多也不過是三十出頭。

倒是坐在他對麵的那個青年的樣貌讓劉獨峰看了個清楚。

這張臉比之方才看到的那位小欠夥計還要顯得好看得多,說是斯文俊秀又多少覺得還有些不足以表述這種驚豔,有種說不出的冰雕雪琢之感。

聽到對麵的人這樣說,他微微一笑回道:“

世叔何必如此過謙,誰不知道世叔是因為什麽才離開的老字號,您樂意做點小買賣打發時間也好,正有一種野趣。”

他隱晦地朝著小欠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說道:“至於世叔收容被神槍會追殺,又被世人誤解之人,同樣是世叔的本事。”

他語氣溫和,誰聽了都覺得舒服。

茶寮之中的喧鬧,並不影響他出口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這種慢條斯理的節奏。

而若非戚尋和劉獨峰等人的內功足夠深厚,其實是並不能聽到他這種壓低了聲音的話的。

“照你這麽說,你身在公門之中倒是個得不到安適的苦差事了?”另一人調侃一般地問道。

青年端起了麵前的酒碗。

崩大碗這種酒的喝法非常奇怪,需要將碗的一角給咬下來,用最豪氣幹雲的方式喝下去。

這青年的麵貌秀致,在豪邁飲酒的時候卻並無多少違和感,隻有他身邊的小童露出了幾分不太讚成的目光。

他將酒碗放下之後才從容答道:“世叔這話就說錯了,無情身在六扇門,以捉拿天下宵小,平定四海為樂趣,何來苦差事之說。何況,在下並不像世叔……”

他說到這裏,或許是覺得揭別人的瘡疤並不太好,又改換了話題。

“不提此事了,世叔的生意做得廣,消息也比常人靈敏,應當知道我是為何而來的。”

“猜也猜到了,能讓無情總捕親自出手的案子並不多,近來在這一邊的,大差不差也就那麽幾樣。捉拿師爺和刺猖那幾位的活,前幾日我見過鐵手,知道在他手裏,那麽無情總捕手裏的案子,不出意外就是惠千紫和周笑笑的案子了。”

“正是,”無情方才還含著一縷笑意的臉色忽然就沉了下去,“惠千紫近來又犯了案,本應該被神劍蕭亮拿送官府,卻沒想到周笑笑這位師兄倒是要為這個師妹出頭,現下被砍了一條胳臂逃亡在外。我正是奉命捉拿這兩人的。世叔的茶寮開在此地,不知道可曾見到過類似形貌的人?”

“周笑笑我沒見到過,不過斷了一臂的男人倒是見過。”這白發男子側過身來,正迎上了戚尋等人的目光,“你看,這裏不就正有一個嗎?”

“不過這位可不是你要找的周笑笑,而是連雲寨大寨主戚少商。”

“幾位,我說的應該並沒有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