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親眼見到鮮於仇暈厥過去的文張, 又怎麽會想到,會有人在此時以擊打穴竅,激活生機的方式讓他重新醒來, 還巧之又巧地撲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一想到鮮於仇身上攜帶的血毒,文張就恨不得離他三丈遠。

可一想到一丸神泥的攻殺效果, 他又不得不一把按住了鮮於仇,將他當做了遮擋彈丸的屏障。

與此同時, 他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外袍, 在內勁的揚風驅使之下,化作了第二道遮擋。

一丸神泥四散而出的滿天星花,擊穿了鮮於仇的軀體,直接將這位駱駝將軍送去見了閻王。

迸濺而出的鮮血落了外袍大半, 這外袍也當即在脫手後蓋在了鮮於仇的屍體上。

文張看了看自己全然沒有沾染上鮮血的手和內衫, 不由鬆了一口氣。

卻並未發覺,原本被他揣在袖中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針和那個裝了“樣品”的小瓶,在這倉促的舉動中滾落了下來, 又被戚尋眼疾手快地撿了回去。

他鬆了口氣,戚尋也鬆了口氣。

四散而出的彈丸並沒有影響到她以百丈含光綾, 趁著眼前的混亂局麵偷偷搶走東西,可見這捕神六寶或許也沒有她想象得那麽可怖。

而鮮於仇之死更是跟她這個幕後黑手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發出一丸神泥的是劉獨峰的手下。

用鮮於仇擋災的是文張。

不影響她繼續站穩神水宮身份, 用好方應看這個工具人。

她眸光一轉便看到,幾乎正在文張以鮮於仇為盾的同時, 並不像他一樣有此屏障的毀諾城中人,當機立斷做出的決定是朝著周四而去。

最安全的地方自然是發出彈丸的方向,這是個誰都懂的道理。

息紅淚這一行中幾乎沒帶行動不夠敏捷之人, 譬如赫連春水門客之中的羅盤古, 所以這掠向周四的動作實在可以稱得上快。

在戚尋撿東西的瞬息之間, 他們已然到了周四的麵前。

周四固然跟著劉獨峰學了一手出神入化的七屈拳,可這種拳法在息紅淚和緊跟著保護她的幾人麵前無疑並不夠看。

然而他腰間卻忽然在此時纏上了一道藍綾,將他朝後拖了出去,正躲過了一抹刀光。

正是戚尋將他拖了出去。

“多謝。”這是兩個人同時出了聲。

劉獨峰對戰戚少商穩占上風,此時甚至多分出了點心神留意屬下的情況,這六人並不隻是他的轎夫,更是他的弟子家人。

戚尋救了周四便等同於賣了他一個人情。

在他話音剛落之時,他順手抽出了綠苔劍。

翡翠劍鞘中拔出的青光長劍化作一道青色遊影,對上了戚少商的青龍劍,在這以青對青的對劍中,劉獨峰的勝券在握之態實在是更加分明了。

而周四剛說完這句謝,便看到這道藍影可並不僅僅是將他撈出去,而是緊跟著一把握住了他手中的滅魔彈月彎,拿到了自己的手裏。

“姑娘……”

這東西不能亂玩的!

戚尋也沒打算亂玩。

先前被她稱之為“鯊魚聚會”的情況,讓她實在無法做出太過出跳的行為。

否則且不說能不能刷得出神水宮聲望,能不能改變原本毀諾城會被攻破的結局,她連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高武世界就是高武世界,並不是她來這裏的時候是從棺材裏爬出來的,便能夠比別人多擁有一條性命。

遊戲副本中身亡會不會有影響,在這種“身穿”的情況下,好像也不該有什麽僥幸心理。

可現在不一樣了。

以歐陽鋒蛇毒造成的鯊魚剿滅計劃,讓現在真正意義上的惡人,隻剩下了一個文張——

顧惜朝這種身中蛇毒的必死之人,可不被戚尋算在活人的列表中。

沒了顧惜朝,那位天下廚子之王尤知味大約也沒有了反水的底氣。

所以此刻正是可以隨意造作的時候!

滅魔彈月彎在她的指尖以彈指神通發力之中,淩空甩出了一片雪色的弧光。

直到赫連春水的那些個門客被點在原地了一半,這些滾落在地的雪色才讓人看清,那正是一顆顆的小珍珠。

老頑童所傳授的左右手互搏可不僅是讓她雙手一並發功,更有對戰局之中分心二用,俯察全局的本事。

為滅魔彈月彎助力發出的珍珠,還有一粒精準無誤地打在了赫連春水所騎乘的那匹馬的馬腿上,幾乎順勢將這位赫連小侯爺給掀翻在地。

手持血河神劍的方應看如何會錯過這個趁勢進攻的機會。

方歌吟方巨俠既是他的義父也是他的師父,這讓他的武功起點比尋常人不知道高多少。

赫連春水那處在絕境之中水準更盛的殘山剩水奪命槍,在方應看劍光如虹的封鎖中,槍尖的殘影幾乎沒能有任何突破的機會。

而他意圖在撥馬而回中用出的回馬槍,更是被方應看反

震了回去。

方應看自打入汴京城後便少有自己動手的機會,卻並不妨礙他一入京城就有了與鐵手齊名的威名。

如今劍如金虹血光縱橫,正是仿佛下一刻就要將赫連春水打下來的架勢。

而即便他並未用出任何槍法,赫連小侯爺卻還是敏銳地察覺到,方應看對槍法的了解不少。

“回城!”赫連春水喝道。

他眼看著自家那些個尚能動的門客,正是要前來救援自己,而放棄保護息紅淚的責任,不由臉色一變。

他落到方應看的手裏無所謂。

反正大不了就是回去被老爹削一頓。

沒人敢頂著他們赫連神府的威望將他給砍了。

可息紅淚絕不能落入他們手中。

毀諾城庇護的姑娘本就在這種亂世中,仰仗著息紅淚的主持而活,若是毀諾城城主被抓,難保城門也得被迫開啟。

被黃金麟帶來的這些個兵痞與虎狼無異,在失去了頂頭上司後,隻怕會更不當個人。

“帶她……帶他們兩個走!”赫連春水下達了第二道指令。

他說的兩個自然是還算上了戚少商。

一個人要連帶著情敵一起救,實在需要一點魄力,但他既然已經下定了這個決斷就絕不會後悔。

他這一分心下令,本就在和方應看的對招中處在下風,現在自然更是難以為繼地被打落了馬下。

血河神劍這看起來精巧的小劍,掃出的劍光卻有若囚牢一般,在收劍之中又精準無誤地架在了赫連春水的脖子上。

可赫連小侯爺絲毫也沒有為人階下囚的窘迫。

他麵色含笑地看著自己手下的花間三傑和三位快刀手分作兩組,一組撲向了劉獨峰,一組撲向了文張,正是給息紅淚和戚少商脫身的機會。

在這個他喜歡息紅淚,而息紅淚依然鍾情於戚少商的感情漩渦之中,赫連春水自認自己已經做到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剩下的就要讓天命來決斷。

他看得很清楚,在息紅淚撥馬掉頭,毫不拖泥帶水的後撤中,並非沒有朝著他投來一個目光,這目光中也確實有一份動容在。

這便已經足夠了!

息紅淚策馬接應戚少商的同時,花間三傑這三個一向同心協力出招的兄弟,朝著劉獨峰出了刀。

赫連春水倒是不擔心他們的安危。

若是此刻是死戰,他自然會覺得人手不夠,他這個駕馭這些死士的人更要出槍在他們前麵,才對得起這些人的生死相護,但現在劉獨峰的留情劍還在手裏。

隻要留情劍還在,他便不會殺人。

果然在見到戚少商被人掩護撤退的盛怒之中,劉獨峰也不過是換青劍為黑劍,黑光在夜色中要顯得更加隱晦不明得多,正打的是一個快攻的主意。

隻是讓赫連春水都不曾料到的是,正在另外三名快刀手纏住了文張的時候,連雲寨中不曾背叛戚少商的寨主中,最後剩下的那位四寨主穆鳩平,非但沒有和息紅淚與戚少商一道撤離,反而衝著文張而去。

數月來的逃竄已經讓這位連雲寨中難得的忠厚實誠人,精神壓迫到了極點。

他不知道那個害得連雲寨到這個地步的顧惜朝,是因為現在已經蛇毒纏身,才在這個時候沒有出現。

也不知道那兩位投靠了顧惜朝、背叛大寨主的兩個往日兄弟,其實是因為死在了顧惜朝發狂中的甩斧之中,所以也不曾出現。

他隻知道的是,眼前這個脫掉了外袍,用自己人擋災的官老爺,與前來連雲寨剿匪的那些個官兵都是一夥的。

現在他赤手空拳,並無兵刃在旁,正是個被解決掉的好時候。

他要替中毒後被埋伏而死的二當家報仇。

要替為了救大寨主而被炸了個粉身碎骨的三哥報仇!

正在那三個快刀手逼出了文張的東海雲袖功法之時,穆鳩平一個咬牙,也顧不上此番出手還能不能活著回去的後果,裹挾著一把快刀直接朝著文張撞了過去。

換成別的時候文張怎麽會躲不過這一招,他一向是個很懂得明哲保身的性情。

可偏偏在看到穆鳩平那個恨不得將他吞吃入肚的凶狠目光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就想去摸自己那把壓箱底的暗器,卻摸了個空。

這片刻的猶豫徹底斬斷了他逃離的生路,緊跟著便是一把長刀貫穿了他的身體。

周圍本就不是他下屬的弓/弩手,根本沒能來得及意會到他希冀於這些人出手的目光,隻想著容易造成誤傷,又沒了頂頭上司,幹脆在這裏渾水摸魚。

戚尋倒是有可能能夠救他一救。

可她為什麽要救這個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在身,升遷奇快的傅宗書蔡京一黨的走狗!

她早說了文張不死,她根本沒有這個釣魚的專注力。

何況她現在也並沒有這個救援的機會。

花間三傑的出手給了戚少商逃脫機會的同一時間,戚尋徑直朝著策馬而去的息紅淚和戚少商追了出去。

即便是息紅淚的快馬先行,以方應看的眼光也足以看出,戚尋的輕功不驚動起一點塵灰,這個速度可絲毫不遜色於他義父的那一手協然來去。

更讓他覺得戚尋的追人絕無可能失手的是,在雙方的距離拉近到足夠的一瞬間,她袖中的長綾猝然出手,正趕在了奔馬跳上吊橋的前一刻,先前是如何將周四拉拽出去的,現在便是如何將戚少商從馬上拽下來的。

當然戚少商並不是周四,在被百丈含光綾纏身的同一時間,他足尖點地而起,反手揮出的青龍劍已憑借這用劍的天賦和實戰經驗,正指向戚尋而來。

戚尋更不會錯過的是,唐晚詞和秦晚晴,連帶著雷卷和沈邊兒一道,雖然並未出城,卻並不妨礙在此時候在了毀諾城的城門口,等待著隨時接應戚少商。

但戚尋的長綾可並不隻是綾緞而已,那也同樣是一種劍。

何況她也沒打算給那四人接應救援的機會。

戚少商確實是個廣義意義上的好人,生活作風上的問題並不影響他在家國大義上的立場,可在戚尋所思量的破局劇本上,戚少商必須當一當這個階下囚的人質。

也隻有如此,才能將這個趁機剪除奸臣羽翼的行動徹底落實到位。

所以哪怕這位戚大寨主跟她是同一個姓氏,誰知道千百年前是不是一家,都不影響戚尋這會兒必須將他揍上一頓。

長綾鬆開又回卷而來的怒屈金虹之力,讓此前都不曾遇到過這種武器的戚少商實在很難不覺得棘手。

這與息紅淚的繩鏢完全不是一類的武器。

在長綾之上附帶的劍氣,分明是一種格外高明的劍法所致。

但比起她的劍法,更讓人覺得可怕的是,正在息紅淚發覺馬後一輕,匆忙折返而來,連帶著接應的幾人也一道朝外踏出一步的時候,戚少商眼見在戚尋的眸光中,再如何暗沉的夜色,也掩蓋不住裏麵閃過的一點幽藍。

這幽藍之色被月光映照到頂峰的下一刻,碎雲淵之中的護城河水,驟然化作了一道倒卷而上的水龍。

若隻是如此便也罷了,那水龍倒行之中驟然噴湧的水勢,赫然蘊藏著一種極其驚人的破壞力,以令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方式,就這麽擊斷了吊橋。

落下都極其輕巧的吊橋確實也不是什麽沉重的材質,可即便如此,要想輕鬆擊斷吊橋,卻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實在是誰都不曾想到的一幕。

若非唐晚詞飛快地拉住了息紅淚後撤,隻怕連帶著被擊斷的吊橋一並掉入碎雲淵之中的,便還有她了。

好在她總算是退了回去也站定,隻有那驟然升空的水浪現在慢慢地回落了回去,沉沒進碎雲淵之上浮動的霧氣之中。

就仿佛是她們麵前產生的錯覺而已。

可展現在她們麵前殘存的現狀告訴她們,這顯然並不是個錯覺。

兩次啟動特殊飾品上的頓悟狀態,以及此前在黃河河道之上突破的天水神功第五層,足以讓戚尋掌握住天水神功第六層的其中一部分武道真諦。

她也未嚐沒有在前往碎雲淵毀諾城的這一路來反複體悟,又進一步作出取舍。

世上沒有這麽多輕易就能兩全的事情。

所以既然還無法掌握那種持久力,那便先追求破壞力和爆發力。

也便成了這擊斷毀諾城吊橋的一擊。

方應看拎著個血河神劍還架在赫連春水脖子上,此刻遠遠看去,都不由感覺到了一種後背發涼的感覺。

誰會想到平日裏再柔和不過的水,居然能夠達到這樣的震撼效果。

那一瞬間的水龍騰空,讓他更加意識到自己在神通侯府之中看到戚尋所為後,果斷作出了退讓,也同意陪著她來找九幽神君的麻煩,到底是一個多麽正確的選擇。

在他眼角的餘光中更是看到,劉獨峰揮劍製住花間三傑的動作都有片刻的遲滯,顯然即便是這個老江湖,都沒料到還有人為了將戚少商攔在毀諾城之外,會搞出這麽大的動靜。

當然大概也更不會有人想到,若不是有明玉功的續航效果,這一記水龍衝擊足以掏空戚尋的藍條,又哪裏還能讓她趁著戚少商分心錯亂的一瞬,以一招長江大河又將他逼退,距離毀諾城更遠了一步。

雷卷等人被堵在毀諾城中,誰也不敢確定他們若是試圖跨越碎雲淵而來,會不會迎來戚尋的又一次打擊。

花間三傑和另外數人到底還不是劉獨峰的對手,與赫連春水一樣被鎖拿了下來,連帶著殺了文張後幹脆束手就擒的穆鳩平一道。

此時的戚少商正是個孤立無援的狀態。

而他此刻的對手,雖然在劍法的老辣和經年累月的積澱上不如劉獨峰,更沒有一種劍行之中劍氣後至的特殊劍意,卻在劍道上有著更加驚人的天賦,也足以依靠著天羽奇劍打出壓製力。

何況那還並不隻是一把劍。

綾光拖拽著一片水色,一半化作了仿佛從碎雲淵裏席卷出的水浪,一半依然是直劍的鋒銳。

在迎上重新振

作而起的青龍劍時,正是乘勝追擊的鋪天蓋地之勢。

而最後都化為了她指尖的一點劍氣,指在了戚少商的脖頸上。

“戚大寨主,勞駕與我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