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還是宋朝, 自然沒有什麽明代的紫禁城,也沒有什麽紫禁之巔。
無情更沒有看過陸小鳳傳奇這本書,如何會知道紫禁之巔指代的是個什麽事件, 又到底在戚尋的話中包含的是個什麽意思。
對戚尋來說, 她也算是正兒八經地回複了無情的問題, 至於對方聽不聽得懂那是另外一回事。
不過說是說的紫禁之巔,戚尋卻並沒打算真的領著人在皇宮屋頂上打架。
要知道這會兒往皇宮闖的幾乎沒什麽好處。
被武林高手闖入禁宮是某種意義上的皇權被折辱的標誌,以諸葛神侯為首的保皇黨,並不會允許她做出這樣的舉動來挑釁皇權, 戚尋也不覺得自己暫時有這個以一敵萬的本事。
事實上說英雄的世界裏是有人曾經做過這樣的事情的, 就是那位最後因為武力值過高無法收場, 而“被”UFO接走的關七。
但就連關七也被濃豔槍給打了出來,為他後來與雷陣雨交手中的遭人暗算鋪下了一層誘因。
所以戚尋隻是做個類比, 至於能不能做到, 那要在見到蘇樓主之後才能知道。
說起來這往毀諾城一行, 一路清掉了文張黃金麟顧惜朝等人, 又從九幽神君這裏薅到了一筆目前為止看到的最豐厚的掉落, 都差點讓戚尋忘記, 這個副本的名字其實叫跨海飛天堂,而不是叫【大戰!九幽神君】,或者叫什麽【受死吧!傅宗書老賊的手下】。
現在正是回到主題的時候。
溫絲卷聽到戚尋想要讓行船加速的打算, 並沒有提出什麽異議。
戚尋總覺得這位名義上的兄長好像還有什麽話想說, 但既然就連他也暫時不打算說出來, 戚尋又何必做這個打破平衡的人。
溫絲卷既然不想說, 戚尋也權當對方是個江湖人士來相處。
那種傷腦筋的到底是借用了人家的身體, 還是什麽別的關係的問題, 等先解決了眼前的頭號大事之後再說。
水路疾行, 加上上了官道後的快馬飛馳,按照無情的說法就是他們實際上要比原本預計的速度早了兩天左右抵達京城,而倘若押送戚少商的劉獨峰在路上還遇到了什麽麻煩,這個時間甚至會被延長到三天左右。
這也正是戚尋用於布局的時間。
有無情從中牽線搭橋,這場在金風細雨樓中的會麵,並沒有很難預約下來。
而有些湊巧的是,或許是為了表達這場談話勢必會有的重要性,也或許是因為湊巧和副本來了個吻合,這場會麵的位置正在紅樓的跨海飛天堂內。
戚尋等人趁著夜色入的汴京城,也是趁著夜色上的天泉山。
在今夜無月、烏雲沉重的晦暗夜色中,這天泉山上的青黃白紅四座樓,以及玉峰塔的顏色都顯得並不那麽分明,但當踏入紅樓之時,這屋中燈火通明映照出的一片彤雲,分明正有一種烈火灼灼之勢。
周遭的守衛都被遣散,以免其中還藏有什麽其他勢力的探子,從中窺見這場突如其來又特殊的會麵背後的意義。
但這看起來是孤零零的一座紅樓,依然無損於這座樓閣身為金風細雨樓的權力中樞,武器重地,以及重要命令傳達出去的決策地,所展露出的威嚴。
如今的蘇夢枕可還沒病到起不了身,命令隻能從玉峰塔上往下傳遞的時候,他此刻更還沒到被那位意外結識的異姓兄弟白愁飛奪取手中大權的時候,正是京師之中坐鎮金風細雨樓中樞的領袖人物。
也無怪乎他會說出自己就是金風細雨樓這樣的話來。
比起上一次在街頭偶遇,這位蘇公子此刻的樣子無疑要更加符合執掌京城風雨一隅,將金風細雨樓的局勢在不可能中穩定下來的不世奇才。
寂靜的夜色中,跨海飛天堂內點著的燭火,非但沒有衝散他眼中的兩簇寒火,反而將其中的卓然神采映照得越發分明。
他雖咳嗽得厲害,卻依然有種神清骨秀的內蘊之華。
不過在看到來人的時候,蘇夢枕的眼中還是閃過了一絲訝然。
因為居中牽線搭橋的無情,並不僅僅是帶來了劉獨峰和戚少商,帶來了戚尋這個力主要見一見他的人,更帶來了一個他沒有想到會出現在此地的諸葛神侯。
他也一眼發覺,跟在戚尋身後的方應看此刻眸光木然,明擺著不是處在一個正常的狀態,可在場並無任何一人提到這個事情,就仿佛他這樣是再正常不過的而已。
“諸葛先生,久違了。諸位也是稀客。”蘇夢枕起身迎來,將幾人接了進去。
金風細雨樓白樓主持,也是樓中軍師的楊無邪將紅樓的門在他們身後合上。
雖然是決斷大事的時候,他依然得體地退了出去,顯然正是為了看守住外邊,絕不讓另外的人聽到今日的談話。
從蘇遮幕建立金風細雨樓之時,就被一手提拔上來,又在蘇夢枕接手金風細雨樓後成為樓中二把手的楊無邪,絕對可以算得上是蘇夢枕最為信任之人。
楊無邪也的確對得起蘇夢
枕對他的信任。
在原著蘇夢枕中了雷純的一支毒鏽之毒後,正是這位盡忠職守的楊總管看出了他絕不願意受製於人的心態,親手結束了他的性命。
又在蘇夢枕死後傾力扶持王小石接手樓主之位,將象鼻塔合入金風細雨樓。
王小石劫法場逃離京城後,也是楊無邪將戚少商的接任協助出平穩過渡的局麵,趁機拉攏天機並入風雨樓。
四任樓主,一個軍師,誰不說一句殫精竭慮、恪盡職守。
而白樓的情報部門在楊無邪的主持之下運轉,也確實是這京城中稱得上是首屈一指,大約是在戚尋等人抵達之前就已經將來人的身份調查資料,呈遞到了蘇夢枕的麵前。
隻可惜即便楊無邪再有本事,也打探不出戚尋這麽個從墳墓裏空降出來的人。
甚至還不如雷損這種卷宗多假消息也多的情況,起碼可以從對方故意放出的假消息裏搜索出可用的信息來。
“戚姑娘,”蘇夢枕在與諸葛神侯寒暄後轉向了戚尋的方向。“我聽大捕頭說你有要事想要與我說,那麽現在絕無可能隔牆有耳,你可以說了。”
當日在汴京街頭偶遇的時候,他便已經猜到戚尋的身份或許有些不同尋常,卻還沒料到離開汴京時候同樣是劉獨峰、方應看和戚尋三人,回來的時候卻是這樣一個完全顛倒過來的樣子。
她還真是這京城中的一個變數。
他的目光又在溫絲卷和孫青霞的臉上掠過。
這兩個人也會被攪入局中,同樣不是個尋常信號。
一個出自老字號溫家的自由人。
一個出自山東神槍會的自由人。
不過沒有勢力歸屬,多少是讓人覺得安心一點的。
戚尋卻沒有直入正題,而是仿佛閑聊一般說道:“我方才上天泉山來的時候,看到在這天泉之中露出了一點塔尖,聽聞水中之塔的七層塔身上寫著一句話,天泉山下一泉眼,塔露原身天下反(*),不知道是個民間傳聞還是確有其事?”
聽到她先提起的是這個,蘇夢枕也並沒露出什麽詫異的神情來,而是回道:“這種話慣來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姑娘如何想看到的便是什麽。”
這個答案沒讓戚尋覺得意外。
說蘇夢枕有保家衛國之心,以他出身應州,深受遼人禍邊之難,甚至自己也落下了繈褓之中陰寒掌力重傷的背景,戚尋相信。
若說他這種對兄弟過分相信,能輕易與人推心置腹的江湖領袖氣度,有想坐上那個天下唯一一把交椅的位置,戚尋卻並不那麽相信。
但有蘇夢枕這句話也就夠了。
以她所見,會將金風細雨樓建立在這樣一個極易為人所誤解,又格外重要俯瞰京城的位置就上,蘇夢枕絕非偏安一隅的性格。
所以有些話也就可以說了。
“蘇公子,我不仁也不智,我隻是個賭徒。”
戚尋這話說的就很怪。
但或許是因為她本來的打扮就已經足夠奇怪了,以至於蘇夢枕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隻是沉穩地回道:“若是姑娘隻是個賭徒的話,大概並不應該來跨海飛天堂,而應該去黃樓。”
黃樓是金風細雨樓中專職於享樂宴飲待客的地方,白愁飛成為金風細雨樓中的二把手後就很喜歡在這裏看美人跳舞,要在此地找到一個賭桌並不太難。
真要說起來,蘇夢枕說的倒也沒錯。
戚尋笑道:“我想不到蘇公子也會說這種冷笑話,特殊的賭局自然應該設在特殊的地方,尤其是當對賭雙方的身份都不一般,賭注也不一般的時候,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麽戚姑娘不妨說說看是個什麽賭局。”蘇夢枕撫了撫袖口。
這個看起來有點漫不經心的動作裏,他凝定到讓人覺得有點像是一把鋒刀的目光,就這麽看著戚尋的方向。
若是心中有鬼之人,隻怕是要在這種明利又沉重的目光中,暴露出端倪來的,更容易為這位蘇樓主的氣勢所懾,而顯出處在下風的狀態。
可戚尋連後麵的重磅炸彈都還沒拋出來,早已經做好了麵對疾風驟雨的打算,又怎麽會懼怕他在此時的氣勢迫壓。
算起來,蘇夢枕的氣勢驚人是不錯,但到底距離戚尋一度在水母陰姬麵前感覺到的水波如怒的狀態還差了一點。
“就賭,如果我說出我的憑據,蘇樓主會不會選擇在明日就對著六分半堂出手。”
“不會。”蘇夢枕語氣篤定。
除非她說出的話是雷損遭了橫禍暴斃,或者是狄飛驚的脖子徹底斷了喪命,否則蘇夢枕不覺得自己會做出這種昏聵的決定。
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之間六成雷四成蘇之間的格局,不是一朝一夕之間就會打破的。
首先就是雙方的體量都擺在這裏,除非有一個真正的絕佳契機擺在麵前,否則要做出這樣重大的決定,不是空口白牙的一句話就夠了。
就像時至今日,在京城之外的楚河鎮,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之間也是以漢
界為分界,相對而望。
其次就是哪怕關七處在瘋癲的狀態,迷天七聖盟這個勢力在京城中依然占據了一個格外重要的地位,比什麽桃花社之流的可要重要太多了。
若是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貿然火並,迷天七聖盟不可能對此不聞不問,甚至會借機反咬一口。
按照蘇夢枕的計劃,即便他要與雷損交手,在此之前他們兩個都會默契地先把迷天七聖盟給清理出局。
這就是京城中約定俗成的規矩。
他在想這個京城中的意外來客是不是有點過於天真了,便忽然看到在麵對他近乎冰冷的語句之時,她甚至彎了彎唇角露出了一個有點可愛的笑容。
她五官本就沒有很強烈的侵略性,隻不過是因為嶺南獨特的銀飾以及不常見的彩繪才顯出幾分奇詭來,現在這麽一笑,又讓這張臉在年歲上的稚氣感呈現了出來。
但這個笑容在蘇夢枕看來也不全然是親和力的表現。
那大約並不是他的錯覺,在她這個微笑裏藏著一點即將爆出意料之外的發言,肯定於他會收回先前所說之話的惡趣味,和一種微妙的野性不馴的味道。
這讓原本他覺得奪回了幾分的主導權好像又回到了她的手裏。
“蘇公子擔心的事情無非是兩個,一個是這麽做可不可行。”
戚尋語調和緩地說道,“就這個問題我可以給出兩個籌碼。其一就是有諸葛神侯在此地做個見證,我確實是帶著誠意而來,沒有反悔的意思,一旦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開戰,有橋集團會替蘇公子攔住迷天七聖盟的反撲。”
已經變成了個提線木偶的方應看沒有發言權。
“其二我想給蘇公子送一個臨時的得力幹將。”
戚尋說的當然不是溫絲卷。
她之前都不想讓對方摻和到九幽神君的事情裏來,又怎麽會希望他對上雷損和狄飛驚。
沒有這麽坑兄長的。
她隻是在之前和孫青霞談了談。
作為她的手下敗將,孫青霞顯然還是比較聽得進去戚尋說的話的,在聽到她說起同樣出自神槍會跑路一員的孫魚也在金風細雨樓的時候,孫青霞不由露出了點意外的神情。
所以當戚尋提到或許可以聯手孫魚做出一點貢獻,看看有沒有這個一道撈出長孫飛虹的建議的時候,孫青霞還真有點心動。
對他而言亦師亦友的人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溫絲卷,一個便是長孫飛虹。
所以現在在戚尋提到得力幹將的時候,孫青霞沒擺出一副與他無關的樣子,而是對著蘇夢枕點了點頭。
“我擔心的另一件事呢?”蘇夢枕問道。
戚尋確實是有備而來,孫青霞加入代表的並不隻是一個劍客,還有他手中掌握的火器。
在他和雷損的交手之中,誰這邊的未知因素越多,也就越容易在對峙的局麵中占到更多的優勢。
“另一件事便是蘇樓主要這麽做的緣由。”戚尋一邊說一邊伸出了兩隻手。
在她的手腕上還纏繞著那兩條毒蛇,看起來有種奇異的魔性。
“假設這隻手是六分半堂,這隻手是金風細雨樓,那麽當兩邊開打的時候——”
戚尋以左右手互搏的方式比劃出的有來有回的對招,還真讓人覺得那大概確實是在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交手的時候會呈現出的精彩局麵。
但這顯然不是戚尋的目的,正在她左右手應招到最難分難解的時候,在場的人都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聲響,斜對麵的一根燭台忽然被削成了兩半。
饒是在場中的高手沒一個是庸才,也愣是沒看出她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大約正是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手上,才讓她的另外一處攻擊變得無聲無蹤。
蘇夢枕覺得自己知道她的用意了。
“戚姑娘的意思是,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交手決鬥其實還隻是個幌子,”說到自己隻是個幌子的時候,蘇夢枕的臉上也沒有露出任何的怒意,而是在頓了頓後說道:“而用這個幌子蓋住的另一件事,是一件我也不會拒絕的事情,這才是戚姑娘可以說動我出手的真正原因,是不是這麽個道理。”
“不錯。”
蘇夢枕:“那麽戚姑娘可以直言了。”
從戚尋的嘴裏吐出了兩個絕對可以在當前稱得上是驚悚的詞。“弑君。”
“放肆!”蘇夢枕還沒說話,其他人已經在船上聽到過一次戚尋有此種意思的想法了,多少也有了點心理準備,倒是一並前來的諸葛神侯搶先開了口。
戚尋朝著這位淵渟嶽峙的老人看去。
當年和懶殘大師、天/衣居士以及元十三限組成上一輩四大名捕時候的意氣風發,在這張已經風霜過境的臉上,幾乎是看不出什麽痕跡了,能看到的隻是一種平和從容。
但在聽到戚尋爆出這麽個大逆不道的說辭的時候,他臉上蓬勃的怒意又讓這張原本神態如同孩童一樣寧和的臉,驟然掀起了一種讓人為之神懾的波瀾。
他的半段錦是受傷愈重就越是恢複力強悍,可並不代表諸葛神侯真是個好脾氣的人,否則他傳給冷血的就不會是無鞘之劍,他所用的武功也不會是濃顏槍這樣一瞬驚豔又一瞬爆發的槍法。
戚尋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麵對的是一隻捍衛領土的雄獅,在對著意圖越境的敵人伸出利爪,在她麵板的debuff欄裏,也多出了一個威壓的標記。
這就是說英雄世界的頂尖戰力。
若非諸葛神侯行事向來穩健,她現在可沒這麽輕鬆地站在這裏。
但在戚尋的臉上一點都看不出提出這種大逆不道想法,又遇到了官方執法者的慌亂。
她隻是鎮定自若地說道:“能有資格說我放肆的人,隻有我的父母和師長,神侯若是覺得我此話放肆且無度,要將我這個意圖行刺的人拿下處斬,大可以動手。但——”
“但我神水宮中上有陰姬師尊,有日後娘娘,我戚尋也不過是個出來曆練的少宮主而已,等師尊出馬會是何等場景在下也不敢保證。”
易水江上她先行擊殺了九幽神君這樣的戰績,讓她這話說出來,怎麽聽怎麽都覺得還真有那麽幾分警告的底氣。
戚尋也確實覺得水母陰姬和日後的武力值還在她之上,這話便當真是個實話,聽起來也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
諸葛神侯的氣勢收回去了幾分。
他不是怕了什麽人,隻是意識到倘若真如戚尋所說,那麽這件事情確實應該找個更加恰當的處理方法。
諸葛神侯的反應也讓溫絲卷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
他這個妹妹真是比父親還要能夠惹事,得虧之前幾年或許都被拘束在神水宮內,才跑來江湖上搞風搞雨。
但現在這個上來就丟炸雷,還是左腳試探完蘇夢枕的底線,右腳又往諸葛神侯雷區蹦迪的行為,實在是讓溫絲卷有點頭疼。
神水宮真是個離譜又神奇的地方,到底是怎麽把她教成這個樣子的……
戚尋已經緊跟著說了下去:“再說此事到底算不算是放肆的行為!”
“朝廷積弱,卻隻管夜夜笙歌,升官高進的理由一個比一個荒謬,上清寶籙宮這個神霄上院中竟然養人數千,怎麽那位道君皇帝是覺得他的九霄真雷可以擊退外敵不成?”
“還是覺得隻要他自己得道成仙了,他手底下的人也會跟著他一道高升,來上一出雞犬升天?”
“我看換條狗坐在那個龍椅上都要比趙佶合適得多,這弑君之行何來是個放肆,倒是救濟蒼生的大事。”
諸葛神侯試圖打斷戚尋的話,她卻好像猜到了他會說出什麽一般說道:“我知道神侯想提醒我什麽,名不正言不順,貿然將龍椅上的那個人扯下來,扶持誰上位都等同於是一劑猛藥,如今的大宋積重難返,到底受不受得住這樣的猛藥實在是一個未知數。”
“不錯,當年我就是這麽與長孫飛虹說的。”諸葛神侯歎了口氣。
“所以他現在才在牢裏當他的淒涼王!”戚尋冷聲回道,“但他行事太過激進也屬實活該,我沒他那麽蠢。殺趙佶解決不了根本性的問題,他如今成年的那些個兒子裏要我看來也沒有能夠當得起重任的,隻怕也就是第二個他而已,何必做這麽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那麽戚姑娘是什麽意思。”
“趙佶還是趙佶,隻不過換了個內裏,豈不是就不會引起**了?”戚尋這句話再次將諸葛神侯震得不輕。
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這個姑娘了。
她就完全不是跟其他人在一個環境下培養出的人,也完全不是一路想法。
“這個想法確實很荒謬,可未必沒有可行之處。若是這個頂替了趙佶的身份坐在龍椅上的人依然是趙氏皇室後裔,或者是個絕對忠於皇室之人,又在神侯的輔佐下從趙佶幼子之中挑選出一個可造之材,其間政令與軍事調度都平穩交接,此法可不可行?”
諸葛神侯原本想說的“不可”二字,不知道為何在聽到依然是由趙氏皇族為帝,隻是換掉那個德不配位的人的時候,忽然又說不出口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在回答戚尋的時候,喉嚨裏有幾分幹澀。
但他發覺自己已經在商量的是合理性,而不是可行性,他說的是,“誰去坐這個位置?趙佶得罪的同宗太多了,任何人上位都會想要完全成為一個真正的帝王,甚至要他的一條條罪狀給記錄下來。”
“哪怕是皇室之中也並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遠見。”
諸葛神侯一字一頓地又問了一次:“誰去坐這個位置?”
戚尋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
她斬釘截鐵地回道:“無情。”
這個人選是無情。
“他的腿……”諸葛神侯本能地回道。
“神侯啊神侯,您可真是……”戚尋沒忍住笑了出來。
諸葛神侯您如果想否認這個情況,倒是大可不必來上一句“他的腿”。
這到底跟不打自招有什麽區別?
戚尋原本還
有點不太確定這個僅僅出現在隻言片語之間的設定,當變成了現實世界之後,到底是真是假。
可現在諸葛神侯下意識地先來上一句“他的腿”而不是他並非大宋皇子,便等同於將這個說法給坐實了。
戚尋毫不猶豫地順坡下接話道:“若是神侯擔心的是這個,那便不必擔心了。”
在易水江上,戚尋的收獲可不隻是九幽神君的掉落。
與無情聯手對敵九幽之時,還觸發了一張並未結算的【無情·順逆神針】卡牌和一張成功結算出的【無情·同擊九幽(風)】,而以她和無情這好歹算是戰友的關係,怎麽也能混到助戰所需要的這20點好感度了。
加入戚尋的q版助戰npc大禮包的迷你版無情就坐在他那個燕窩輪椅之上,邊上還仿佛是生怕她沒看到一樣打著個標記,簡直像是在提醒她可以做點什麽。
“神水宮中有一種秘藥,大捕頭若是可以忍受筋骨打斷重塑之苦,不妨一試。此藥名為黑玉斷續膏,遲則一月,短則半月便可生效。至於這藥效生效所需的時間——”
“京城風雲動**,有人借機行刺,官家不慎跌墜摔折了腿,需要靜養一月,這個理由可好?”
看無情臉上還殘存幾分遲疑之色,卻並非沒有意動,戚尋也少了幾分趕鴨子上架的負罪感。
要知道就算無情並非是大宋皇室後裔,戚尋也打算說服他來扮演這個頂替趙佶的角色。
能坐在這個位置上卻讓蘇樓主相信此人對社稷無害的人本就不多,能如趙佶一般沒有內功修為的人就更少了,恰巧無情就是一個。
“大捕頭,我知道你即便腿腳靈便身體康健,也誌不在此,但你的位置事實上並非官家而是帝師。”
“北方女真族崛起,遼國皇帝遲早成為對方囊中之物。”
耶律延禧身上匯集了末代皇帝的知名特征,貶斥忠臣,耽於享樂,覆滅在女真族手裏是遲早的事情,甚至按照曆史的軌跡也不過是剩下了幾年而已。
“朝廷卻內有六賊當道,皇帝治國無度,沉迷道宗之法,以為可以救國,這已然不是什麽讓人勸諫醒悟就可以改變之事。”
連雲寨之亂更足以說明這一點。
即便到了這樣國家危亡的關頭,他想到的依然是保全自己繼位正統的聲名,果然不管是武俠世界還是曆史世界的趙佶,都是一樣的讓人無語。
無情親自見識到了一部分,自然也該更知道繼續將執政權柄交托在這樣一個人手中,到底會是什麽局麵。
這不是趕鴨子上架,而是臨危受任。
雖然他還沒從被諸葛神侯默認的皇室身份中緩過勁來,但並不妨礙他開始思考戚尋話中的可行性。
取代趙佶,從皇室幼子之中擇選出一人從小培養,直到功成身退遠遁江湖,比之他在六扇門中為了各處的案子東奔西跑,卻隻像是在四處救火填補窟窿,或許更有一種直擊要害的意義。
可是……
有些根深蒂固的想法,戚尋可以這麽輕易地提出來,無情卻不行。
這個計劃也確實是讓人還存有一些顧慮的。
“戚姑娘可有想過,如何將大內高手引開,或者說如何能夠保證更換了身份之後,不會被諸如米有橋之類的人看出來?”
戚尋朝著出聲的蘇夢枕看去。
這位金風細雨樓的樓主自身病弱,紅袖刀卻有若積蓄起全身生命力的一擊,他也自然算不上是太過守舊之人。
現在他問出的這個問題,在他尤帶青白的麵容上似乎已經有了答案,卻依然問了出來。
但恰恰是這個說出來,才讓戚尋覺得其中確實有可能能有所為了。
“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決戰,雖說是符合了京城中絕大多數人希望隻剩下一個聲音的想法(*),但恰逢傅宗書麾下大將在連雲之亂中喪命太多,若讓蘇樓主再行得勝,京城中時局便會更加明朗。”
“值此時,依然並未走到台前加入混戰的方小侯爺,希望米有橋主動請纓,借監督京城幫會之鬥不至幹擾天聽為名,實則暗中相助六分半堂,阻撓蘇樓主取勝這個理由,你看是否可行?”
“皇城之中的偷龍轉鳳,以諸葛先生大才自然不會做不到,而米有橋此人,我戚尋有這個底氣將他永遠留在皇宮之外!”
戚尋這句擲地有聲之言,明明音量並不大,卻莫名有種在夜色中星火燎原,讓人心頭熱血一動的錯覺。
蘇夢枕聞言一笑,“戚姑娘好誌氣也好謀算,怪不得要先將方小侯爺掌握在手中。隻怕到時候是要用才成氣候的有橋集團,方巨俠留給方小侯爺的八大刀王一道,來協助拿下米有橋了。”
“戚姑娘步步謀劃,我蘇夢枕若不敢應下這一場傾天豪賭,豈不是還輸了姑娘三分膽魄!諸葛先生怎麽說?”
諸葛神侯那張風霜深重的麵容上閃過了一絲恍然。
多年前在大石鼓嶺上,舒無戲在馬上朝著他大喊,諸葛你當年這另立新君的豪情壯誌都到何處去了(*),當時他以無
情的身子若是肩負起國家危亡的大事如何能夠撐得下去,恐壽數不久反駁了回去,可他心中當真沒有這種想法嗎?
這多年間的奔走看起來是讓劉獨峰都覺得為人當做諸葛先生,但事實上他也不過是盡力插手救下那麽一兩個忠臣良將而已,再多便已經是左右為難了。
他真的甘心在心裏耗損殆盡之前,看到的已然是奸臣猥持權柄,金遼入侵在即的殘局,大宋危如累卵覆滅在即嗎?
戚尋看到,諸葛神侯原本還緊握在身畔的拳頭,慢慢舒張了開來。
這分明是一個妥協的信號。
現在就隻看無情的態度了。
至於黑玉斷續膏原本是西域少林的秘藥,現在卻成了戚尋口中的神水宮秘藥什麽的,在這種驚天壯舉之中,簡直可以說是最無關痛癢的一環了。
都是到了她手裏的東西,那還不就是她們神水宮的?
戚尋看向無情,這個容貌清絕,讓人覺得更適合過弄琴作畫、閑雲野鶴生活的青年,緊抿著唇,與她眸光相對。
“公子有掃清寰宇之誌,有智能天縱之才,卻不敢暫代君權**清朝政,長長久久地坐在那個位置上,或者養出一個合格的君主功成身退嗎?”
“這便是神水宮現世要辦的第三件事。”
“若是公子不願,就當今日之話從未說過,在下另圖他法就是。”
戚尋話音落定,作勢轉身要走,卻忽然感覺到手腕上多了一道發力,正拉拽住了她離開的腳步。
又仿佛是意識到此舉不妥,他又倉促地將手收了回去。
無情抬眸,一點堅定的光華流轉在這雙清明秀麗的眼睛裏。
“戚姑娘為天下蒼生冒險有此提議,無情願意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