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幾個重要當事人——諸葛神侯、無情和蘇夢枕都同意了, 這件事情也就這麽決定了。
雖然還是難免有人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的。
比如劉獨峰這個動不動就是“不是人人都做得成諸葛先生”(*),明明自己已經就混到了捕神的位置,卻還是把諸葛神侯當做偶像的, 現在就覺得有點幻滅。
倒不是偶像破滅的那種幻滅, 而是他在早年間找過一個算命先生, 先生說他將來會“晚節不保”。
劉獨峰原本隻當這就是個笑話聽聽,可如今看來要攪和進這種換掉天子的行動之中,若是從忠於趙佶的角度來說,也可以算得上是晚節不保了。
但劉獨峰在走出這跨海飛天堂的時候, 覺得若是這樣的晚節不保, 實在要好過那勞什子的明哲保身。
溫絲卷也覺得挺在做夢的。
他原本都已經做好了若是戚尋和諸葛神侯的嗆聲, 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便出手將人給都毒倒了, 帶上妹妹先跑路。
誰知道戚尋打出了一張無情出自趙宋皇室的王炸, 拍出了一張自己可以通過方應看操縱有橋集團的籌碼, 直接打出了壓倒性的勝利。
這個明明乍聽荒唐, 卻的確可以雷霆一擊釜底抽薪, 挽大廈之將傾的法子, 便這麽被敲定了下來。
這會兒戚尋便不像是那個言辭激烈,一副能跟諸葛神侯打起來的小炸彈的樣子了,而分明是個雖然不怎麽通曉中原禮節, 卻也稱得上是個有禮數的小輩的態度。
挺可愛的。
帶有隱形妹控濾鏡的溫絲卷如是評價。
好在溫絲卷覺得自己大概不是那個最恍神的。
負責守衛外邊, 保證這跨海飛天堂中的對話絕無可能被其他人聽到的楊無邪, 在這門扇開啟, 自家樓主走出來的時候, 便聽到了個對他來說堪稱計劃全盤打亂的消息。
“明日就開始發動對六分半堂的襲擊?”
楊無邪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可他看著蘇夢枕這張沉穩從容, 仿佛什麽風雨都不會將其摧折的臉, 這上麵他所能讀出的信號隻是,他並沒有聽錯,這就是個無比認真的決定。
“楊總管不必這麽擔心。”
楊無邪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看到的便是今日來客之中那個打扮最為特殊的姑娘。
她指了指來人之中的雪衣執劍的青年。
“楊總管總應該聽過山東神槍會,神槍會的兩個重要研究方向,一個是要在火器的創新上超過江南霹靂堂,一個是要遏製住霹靂堂的火器攻擊,現在很巧的是,這兩個方向的代表人物都在你們風雨樓裏了。”
孫青霞的火器和孫魚的裹詩布,完全是對六分半堂的針對性打擊。
“而六分半堂正是出自江南霹靂堂。”
“至於其他的決勝因素,蘇樓主應該會與你說的,你們樓主總不會做出個錯誤的決斷才是。”
楊無邪當然不懷疑樓主會糊塗。
即使金風細雨樓和神侯府交好,蘇夢枕的個性決定了他並不會對什麽人的指令唯命是從。
在聽取建議的前提下他有自己的一份堅持和執著,所以楊無邪毫不懷疑這個決策中的各種問題,都已經在樓主的頭腦中做出了個模擬。
他此刻目光炯然,分明是個蓄勢待發的樣子。
意外就意外吧,楊無邪想著,頂多就是被雷損覺得他們是發瘋了。
“蘇夢枕他是不是瘋了?”
雷損還真是這麽想,並且這麽說出來的。
他一把抓過了手邊的茶盞,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六分半堂決斷事務的不動飛瀑中,各位堂主已經到了個齊。
堂中的大部分高層是姓雷不錯,比如說從上一任總堂主雷震雷在世的時候就身為對方左膀右臂、又有擊殺金風細雨樓上官中神戰績的雷動天,比如說雷恨、雷滾、雷嬌、雷媚,但還是有不少外姓的堂主——
七堂主豆子婆婆,八堂主花衣和尚,以及真正作為雷損之下二把手的大堂主狄飛驚。
蘇夢枕是不是瘋了才會貿然發動對六分半堂的襲擊這個問題,不隻是雷損想這麽問,在場的都想這麽問。
以兩方勢力如今在京城之中的人手分布,自然不可能上來就來上一出直搗不動飛瀑這樣的舉動,雙方也依然處在王不見王的狀態,真正的重要人物之間的交手還沒出現。
可並不妨礙他們已經能從金風細雨樓這一遭的行動意圖上看出,這絕不是個小打小鬧的搶奪地盤。
而是真正的火並前兆。
雖說算起來,金風細雨樓的蘇樓主和六分半堂的雷大小姐雷純之間,還有個此前定下來的婚姻關係,但大概也沒人覺得蘇夢枕會好好稱呼雷損一句嶽父,這個未婚婚約也絕不會影響到兩方的爭鬥。
一貫以來,雷損在私底下都是稱呼蘇夢枕一句蘇公子的,也算是對這位本事了得的女婿的誇讚。
現在直接稱呼蘇夢
枕的大名,確實是少之又少的情況。
狄飛驚很了解雷損,這絕對是他氣得狠了的表現。
“他就不怕迷天七聖盟從中攪局?”雷損又問了一句。
狄飛驚低垂著頭顱。
他幼年被馬踩斷了脖頸,又加上修煉大棄子擒拿手所必然會出現的後遺症,讓他無法抬起頭來。
但在這張好看得讓人一見便知是狄飛驚的臉上蘊藏著的風雲氣度,卻讓人從不懷疑這個長年低頭的青年沒本事坐在六分半堂大堂主的位置上。
“迷天七聖盟中,蒼生鬼神二位是被我們拉攏的,顏鶴發和朱小腰二位雖然沒有表態,以我看來應該是站在金風細雨樓這邊,至於鐵樹開花,那是方小侯爺的人。關七的瘋癲之症更重後,若是蘇夢枕得到了方應看的支持,迷天盟確實不能算是決定性的問題。”
迷天七聖各個不對外暴露身份,可對六分半堂和風雨樓這樣的勢力來說,要知道他們在麵具之下的身份並不那麽困難。
要知道他們投靠了哪個勢力對狄飛驚來說更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
“方應看……”
雷損慢慢地念了念這個名字。
按照他們得到的情報,方應看現在不在京城裏,所以才讓蘇夢枕的這個舉動變得更加奇怪。
可他們又哪裏會知道,支援蘇夢枕的並不是方應看,而是操縱著方應看的戚尋。
“那你看來,會不會是蘇夢枕的身體撐不住了?”雷損又轉而問道。
蘇夢枕的病在京城裏也並不是個秘密,他這一手淒豔詭快的紅袖刀,從某種意義上也是他這疾病帶來的間接影響。
雷損跟蘇夢枕為數不多的碰麵中,一度覺得他的咳嗽都快把肺給咳出來了,還能活著這簡直可以說是人間奇跡。
蘇夢枕若是身體撐不住了,才想要快速分出個勝負,好像也不是不能這麽理解。
但他聽到的卻是狄飛驚篤定而堅決的回答,“不會。”
在狄飛驚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和雷損之間有短暫的對視。
他那微微發藍的眼白中閃過一種明利凝定之光的眼睛裏,藏著的是一種絕對的判斷力。
“那麽他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雷損問道。
他沒有聽到狄飛驚的回複。
狄飛驚是雷損的另一雙眼睛,所以他也絕不會給出一個不夠肯定的回答。
他這個不回複已經足夠雷損明白他的意思了。
蘇夢枕這個對手,當真是將眼前維持僵持的局麵一點征兆都沒有地給打破了,就連眼力在京城中首屈一指的狄飛驚都看不透他此舉的用意。
而正在此時的金風細雨樓中,戚尋用自己摸索地差不多的押不盧操縱之法,控製著方應看寫下了一封信。
她現在覺得押不盧的毒確實是個好東西了,起碼用著方應看的身體寫出來的字,按照白樓之中存檔的方應看筆跡來對比,還是一模一樣的,不擔心這樣的信件會被米蒼穹看出什麽問題來。
倒是無情的問題,戚尋覺得比較大一點。
趙佶不配當個皇帝是一回事,這人在藝術方麵的造詣完全就是另一回事。
偷梁換柱之後無情也起碼不能將對方的瘦金體,忽然就完全換成了他自己的筆跡,好在無情天資聰穎,又原本在書畫上的造詣不淺,趁著屆時“養傷”的一月半月,正是這個適應的時機。
他現在的頭號大事還是得治療雙腿。
黑玉斷續膏在戚尋手裏隻有藥方而沒有配成的藥劑,不過溫絲卷如今不在老字號當供奉了,自然也不必再遵從什麽隻能製毒不許解毒的規矩,便負責將這藥方配成。
至於將腿骨重新折斷的工作,就交給了養徒弟和養兒子差不多的諸葛神侯。
無情有點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周遭圍著的一群人,最離譜的大概還是戚姑娘。
本著能借用白樓的情報係統,戚尋就懶得用方應看的手下去調查迷天七聖盟的動向的想法,也省的在方應看的手日內她幹脆借住在了金風細雨樓中。
也不知道她是出於自己雷厲風行做事高效,就也讓其他人都得跟著她一起卷的心態,還是出於擔心他有什麽心理負擔,甚至在這個醫治環境裏,把方應看的那封要送入宮中給米蒼穹的信拿到了他的麵前,讓他看看還有沒有什麽措辭的問題。
這讓他一時半刻間還真顧不上這此刻依然沒有知覺的腿,是如何裹上那奇怪的黑色藥膏,進入修養治療的狀態。
黑玉斷續膏特殊的藥力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久未有知覺的腿好像當真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點麻癢之感,又好像隻是他懷揣著希望才產生的錯覺。
“戚姑娘可想好要如何聯絡方應看的部下了?”無情替她改完了信件後問道。
“一會兒我親自走一趟。”戚尋回道。
九幽神君掉落的易容術,確實對她來說很有必要,但時間緊迫,沒這個多餘的時間給她參
悟,戚尋也就沒了這個扮演方應看的機會。
好在押不盧還是很靠譜的!
她帶著方應看去狐假虎威就是了。
何況八大刀王其實算起來還是方歌吟收服的手下,不過是因為方應看給出的籌碼更多才倒向了他,但依然對方歌吟有種敬畏心理。
戚尋當日打上神通侯府去,用的正是天羽奇劍,等同於雙倍的狐假虎威。
這麽說好像也不對,方應看還不配用“虎”來形容。
“那我送送戚姑娘。”
坐在一邊的蘇夢枕突然出聲說道。
蘇夢枕不像是會無緣無故說這話的人,這種客套對他來說也沒必要,明擺著是有話要說。
戚尋跟著他走出了屋子。
金風細雨樓對六分半堂的出手迅如雷霆,這位蘇樓主卻很有穩坐釣魚台的觀感。
戚尋覺得對方這種有六分把握就敢去做一件事的狀態,歸根結底還是他本就是個能人,而不是當真習慣了刀口舔血。
六分半堂會如何在他的搶先發難中予以反擊,他又要如何用好孫青霞和孫魚這兩個人,他的心中應當已經有了一份估量。
“戚姑娘對米有橋這個人知道多少?”往外走出兩步後蘇夢枕才問道。
如今還不是那個“多指橫刀七發,笑看濤生雲滅”的年代,事實上笑看取代的位置正是米有橋的位置,也就是“蒼穹濤生雲滅”,但這種戰力衡量沒有什麽意義。
米蒼穹的戰鬥力絕對要比代號濤生的驚濤書生吳其榮,和代號雲滅的神油爺爺葉雲滅要強得多。
蘇夢枕要聽的也不是戚尋是否知道米有橋師從斬經堂張天艾,有三枯大師和溫小白這樣的同門,有學到集合風刀霜劍一千零一式化為的朝天一棍。
作為如今共謀大事的合作夥伴,他要聽到的是戚尋對對抗米有橋的方法,以確保她這一環不會出現什麽誤差。
米有橋必須死在宮外。
否則無情的取代就不能算成功,這位大內第一高手若是插手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決鬥,也絕不是個好消息。
蘇夢枕不會因為戚尋畫出的大餅,就完全不過問這件事。
“蘇樓主好像有建議給我?”戚尋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
“京城裏有一些人是我們之前覺得用與不用都可,但用了麻煩不如不用的。”蘇夢枕回道,“這件事其實各方勢力都是達成了默契,他們在京城裏出不了頭,遲早會離開京城的,但是這樣的人會很需要一個成名的機會。”
“像是戚姑娘這樣的情況,就很需要這種急於立功又有真本事的人。”
戚尋聽懂了他的意思,他說的便是如王小石和白愁飛這樣情況的人。
“蘇公子,就這點上來說我跟你其實有點默契。我正打算去找一個人,畢竟要對抗朝天一棍,我還需要一個遠程進攻的人。請蘇公子等我的好消息。”
金風細雨樓的傷樹之下,蘇夢枕和戚尋相對一笑,姑且算是達成了默契。
但事實上兩個人的想法天差地別。
蘇夢枕以為戚尋是要去拉攏白愁飛,戚尋卻是去給方應看找個“同伴”的。
她一直覺得天羽奇劍跟她之間的契合,讓她怎麽說也算是欠了天羽劍派一個人情。
雖然她解決了方應看,從某種意義上也算是避免了方歌吟的身亡,但事情不能這麽算,她這等於是直接一聲不吭地就靠著天羽奇劍刷了個入場門票,然後幹掉了人家的義子。
戚尋覺得自己還是得幹點別的好事來彌補彌補的。
方歌吟的夫人桑小娥出自萬古長空幫,是桑書雲的女兒,算起來長空幫幫主雖然從桑書雲換成了梅醒非,和方歌吟橫豎也算半個親戚關係。
無論是出於江湖道義還是出於她這個報恩的想法,為了長空神指這門武功滅口長空幫上下的白愁飛都必須死!
而在此之前,他還能發揮一點餘熱。
長空神指,驚神指,這就是戚尋要的遠程攻擊!
她又重新晃到了第一次在汴京街頭見到王小石和白愁飛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王小石又去那家回春堂當幫工去了,剩下在書畫攤子上的就隻剩下了白愁飛。
這京城裏多得是懷才不遇的人,但是大概少有跟這位一樣當真覺得自己必然是個人物。
在這暮色四合的逢魔時刻裏,這位攤前無人光顧的青年便昂首看向了天,感慨自己生不逢時無人賞識。
忽然有人在攤前出了聲,又將他的注意力給拉了回來。
“小哥,上次在這裏的另一位呢?”
他朝著說話的人看去,對方特殊的打扮和口音讓他想起來,這正是數日之前出現過的花錢買了一張路線圖,要往神通侯府去的。
當日神通侯府的大門被踹和戚尋鬧出來的動靜,絕不會傳到他們現在賣書畫討生活的地方去,他對這位的印象還是有可能是去神通侯府討個出路的人。
聽她問起王小石,
依然將他給無視了個徹底,白愁飛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鬱色,“他跟著藥堂局主去金花鏢局處理傷員了,明日才會在這裏,姑娘有什麽事?”
“奉侯爺的命辦件事。那位小哥的武器我瞧著挺特殊的,就想找個幫手。或者,你也行?”戚尋對著他上下的打量,讓白愁飛有種被人當做貨物在評估的感覺,這比之遭到冷遇還要讓他覺得難堪得多。
可聽到她口中的侯爺二字,又讓白愁飛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縷幽芒。
若不能加入金風細雨樓或者六分半堂,方應看的有橋集團也未嚐不是一個對他而言的好選擇。
一個正在崛起之中的勢力,才最需要人手,也更有升遷的機會。
白愁飛聽過神通侯府裏八大刀王的名號。
他自認自己不會輸給這些人!
“有何不可?”
白愁飛看到眼前的藍衣少女聽到他這話,忽然露出了個玩味的笑容,在殘照夕暮之中,有種宛如魔魅的奇怪觀感。
可身居京城中宛如一個螻蟻過了數月,白愁飛早已不願再做個庸碌無為之人,哪怕是一根未必如此牢靠的上升之道,他也非要試一試。
“那好,我試一試你的內功。”
看戚尋伸出的是那隻並未纏繞著小蛇的手,白愁飛也不由鬆了口氣。
然而當他與戚尋以掌相對的時候,他卻看到一道幽藍色消失在了他的掌心,以讓他猝不及防的速度剝奪了他的意識。
他最後聽到的隻是對方怎麽聽怎麽言不由衷的一句話,“好本事,那麽閣下便同我走一趟吧。”
一回生二回熟,戚尋操縱白愁飛可要比之前剛用押不盧控製方應看的時候熟練得多了。
這個二號傀儡現在在外人看來,便是手腳麻利地收起了攤位,跟著戚尋離開了此地。
等王小石準備叫上白愁飛一道離開的時候,卻得知他跟著人走了。
從周圍人的描述中他聽出那正是當日見過的嶺南姑娘,他們一道離開前往的隻怕正是神通侯府。
此刻暮色中的最後一點光也已經沉了下去,王小石琢磨著他若要去打探白愁飛的下落,貿然在夜間擅闖神通侯府隻怕不太像話,不如明日去周圍轉轉。
也或許不用等到明日,白愁飛應當會給他送來一個消息的。
他又怎麽會知道,今夜的神通侯府注定不會是一個平靜的夜晚。
八大刀王,鐵樹開花等人踏入不戒齋的時候,發覺屋中點著的燭火比之平日要少上不少。
整間屋子不知道是出於刻意還是恰好如此,一半被燈燭照亮,而另一半則依然陷落在一種半昏半明的狀態裏。
而方小侯爺正站在中線上。
準確的說他其實是站在窗口,聽到他們進來的動靜,他朝著他們轉過來看了一眼,目光中說不出的深沉。
戚尋反複研究了打光多時,才找到這麽個角度,會讓這些人看到的方應看並非眼光木然,而是深沉。
現在這位心思難辨的方侯爺伸手指向了戚尋所在的方向,示意她來開這個口。
進屋來的幾人這才留意到,與方應看一道連夜趕回的還有戚尋這個來曆奇怪的家夥,而現在屋中又多了一個人,那是個看起來衣著落拓的年輕人,此刻藏匿在黑暗之中,卻莫名讓人覺得危險。
“侯爺召幾位前來有一件要事吩咐。”戚尋淡淡開口。
“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開戰,原本應當是我們的機會,列位都不是江湖上的尋常人,缺的正是個建樹功名的機會。侯爺也不樂意讓幾位隻當個驅車護衛的人。但現在事情出了點問題,需要勞駕各位先行撥亂反正。”
鐵樹開花兩人都是從迷天盟中倒戈過來的,如今等同於領著兩份的工資,正缺再立個功勞向這位京中新貴表示,自己絕非是什麽左右搖擺之人,連忙問道,“不知道是什麽事情讓小侯爺傷神,我們代勞就是。”
“這個出了問題的,是米公公。”戚尋話音剛落就看到剛才還很積極的兩人頓時變了臉色。
“米公公怎麽會?”
米有橋看好方應看絕不是會隨便動搖的決定。大概再不會有人有方應看這樣對他的態度,甚至甘願將麾下勢力的名字都用“有橋”來命名。
“米公公為何不可能對小侯爺不利?”戚尋坐在桌前,托腮朝著幾人看來。
她所在的這個位置實在可以說是坐了主座,可就連方應看都沒有責備她這個鳩占鵲巢的舉動,他們又有什麽好多加置喙的。
“米公公有位師妹,正是六分半堂大小姐的生母,”戚尋露出了個惋惜的表情,“實在沒轍呀各位,米公公他雖是個太監卻到底還是年輕過的,有個傾慕的對象,連帶著要替六分半堂做點事情我們也幹涉不了。”
“但他不該選在此時!”戚尋臉色一沉,目光冷然地掃過在場的幾人。
“京城有變,小侯爺此刻按兵不動最好,若能趁著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鬥個兩敗俱傷,正是我們坐收漁人之利的時候。”
戚尋和方應看以及米蒼穹瞎掰的九幽神君偷了她神水宮的東西,這些人又沒有聽到過,以至於他們頂多是覺得戚尋大概是跟著方應看出去的這幾日,被方小侯爺徹底拉到了有橋集團的隊伍中,又因為方歌吟的關係,地位有些特殊而已。
“那麽小侯爺需要我們做什麽?”兆蘭容問道。
戚尋沒有開口,站在窗邊的方應看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才吐出了一個幹澀的字,“攔。”
攔住想要馳援六分半堂的米有橋。
這才是最符合有橋集團利益的行動。
“我們攔住他,米公公畢竟是連接有橋集團和內宮的樞紐,要將有些話旁敲側擊地說給那位,還要靠著米公公。但若是他一意孤行,那就格殺勿論!”
“不錯。”隱藏在暗處的那位忽然也出了聲。
比起出身唐門的唐非魚,此人看起來眉目之間的抑鬱陰鷙之氣還要更重幾分,也不知道是小侯爺又從何處招攬來的幫手。
但這種事情畢竟不是他們這些個給人當下屬的人,可以多加評說幹涉的,便隻能眼看著在聽到這人當先一步認同後,小侯爺點了點頭,似乎是對對方的反應格外滿意。
隻是阻攔又不是殺人,他們合該跟小侯爺表忠心的!
既然如此,也隻能在出手阻攔米蒼穹的時候多盡一點心力了。
等到這幾人表示明日全聽小侯爺安排,哪怕是對上米蒼穹也不會有什麽猶豫,一個個退出去後,戚尋的臉上才露出了幾分輕鬆的神態來。
她現在越想越覺得,自己開桃花島副本,去找周伯通去學左右手互搏的訣竅,實在是一個再有遠見卓識不過的盤算。
一心二用……
左手打右手是一心二用。
左右手同出不同的招式是一心二用。
那麽同時操控方應看和白愁飛算不算一心二用呢?
戚尋覺得也是可以算的。
起碼在現在屋內隻有她一個人和一號二號傀儡的時候,她操縱著方應看拔出血河神劍,以一招長空一劍刺向了白愁飛,又讓白愁飛以長空神指回擊的時候,都與尋常出手的樣子沒什麽區別。
戚尋看著被長空神指打出了個窟窿的不戒齋屋頂,露出了個滿意的笑容。
米蒼穹的朝天一棍,她這個可愛的小腦瓜就不要湊上去挨揍了,還是讓方應看和白愁飛這兩個家夥發揮一下餘熱,一個當近戰一個當遠程合理配合得了。
現在萬事俱備,連配合作戰的八大刀王和鐵樹開花都已經就位,讓人攔住迷天盟幹擾戰局的人手也布置了下去,就隻等一個出宮的米公公了!
米蒼穹收到方應看的手書完全不疑有他。
他展信便知,這確實是方應看的字跡。
劉獨峰帶著戚少商回京到底是繞了一點路的,先行往京城裏來快馬飛報消息的信使回來得更早,也帶回了黃金麟等人身死的消息。
這對蔡京傅宗書一黨來說絕對是個驚人的消息。
起碼五個得力幹將死在毀諾城下,還是因為什麽離奇的血毒,這話誰聽了都覺得像是個謠傳。
即便緊跟著又說到戚少商已經被劉獨峰擒獲正在往京城來,也不能改變這幾日米蒼穹見到傅宗書的時候,對方都板著個臉。
若是京城中再有什麽變化,比如說金風細雨樓莫名其妙占據了上風,還發動了對六分半堂的攻勢,最終得手,那麽相府這邊的就完全可以說是真正意義上的損兵折將了。
偏偏方應看還帶回了一條消息——九幽神君身亡。
米蒼穹當即意識到,方應看讓他立刻以監督京城亂局為由主動請纓,實則趁亂擊殺金風細雨樓中成員,務必不能讓兩方快速分出勝負,而他自己也會讓人隱藏身份作亂,配合他的舉動,確實是當前最有效的應對。
小侯爺委以重任,他也自然要替他促成這件事。
韜光養晦是一回事,養著養著都無用武之地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米蒼穹連名字的有橋都是禦賜的,在趙佶麵前自然也有那麽一點話語權。
他此前就沒少替方應看傳話,如今甚至不是替他美言,而是將京中幫派爭鬥若無上麵製衡的後果說給趙佶聽,對他來說更不算是個難事。
這位道君皇帝一聽可能會影響他的清修,連想都不想就批準了米有橋的申請。
大內第一高手要暫時離開他的身邊,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對趙佶來說也算不上是個大問題,這京城裏對他盡忠職守的高手,又不隻是米有橋一個人。
那不是還有個諸葛神侯嗎!
再說了,趙佶對自己的治下有一種迷之自信,他覺得絕無可能有人有這個狗膽,跑到他的頭上來撒野。
米蒼穹領了監督的聖諭在第二日離開了皇宮。
他一向是個本事人,在成為了有橋集團的核心要員後更是有了一展抱負的機會,對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可能的重要交鋒位置,他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副汴京地圖後,當即轉向了其中一個
方向。
然而還未抵達那裏他便已經被人攔了下來。
為了在方應看這裏立功,監督著動向的張烈心,在米蒼穹出宮轉向後,當即就將這條消息報到了方應看的麵前。
方應看身著華冠錦袍,眉眼間卻不像是平日一樣輕鬆含笑模樣,冷冷地吐出了個“走”字。
張烈心素知這位方小侯爺可不像是他的表象一般光風霽月,而是個絕對心狠手辣的性情,當即低下了頭去,不敢去看他臉上盛怒的神情。
更沒看到飛快跟上方應看腳步的白愁飛其實是如出一轍的表情。
這一行十餘人正搶在了米蒼穹抵達要去之處的前一刻擋在他的麵前。
米蒼穹有點意外。
方應看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尤其是他分明說過自己會撇清和此事關係的情況下,他的這個出現非常不同尋常。
更讓他覺得不尋常的是方應看此時的表情和動作。
他不再恭敬地稱呼自己一聲米公公,向自己請教該當如何斂財如何掃尾,如何借用流言和官家身邊的閑言碎語將人置於死地。
而是將身邊的血河神劍猝然拔出劍鞘。
這把能與不應魔刀並稱的血河神劍劃出了一道瀲灩的弧光,朝著他刺來,他目光之中冷得毫無情緒的狀態,更是不由讓米蒼穹心頭一跳。
這是何故?
可他此時根本來不及細想其中的不對之處。
沒有人告訴他八大刀王其實都隻為了困住他而不是為了殺了他,也沒有人告訴他鐵樹開花的無指掌和落鳳爪現在並無殺氣。
方應看劍出如虹,同樣殺機凜然的,是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的白愁飛。
化用長空神指而來的三指彈天掃出了一道異常凶戾的指風,正衝著他的背心大穴而來。
這招招都是殺機!
誰若在被人圍殺的時候還先廢話一句為什麽,那隻怕就當真沒活路了。
更讓他確認這是針對他而來的一出陰謀的是,他無比清楚地看到站在遠處屋頂上的戚尋,對著他比劃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那分明就是讓他領死上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