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高亞男和華真真早已經知道了戚尋做出的安排, 但當親耳聽到從枯梅大師的口中,用無比篤定的語氣說出“原少莊主被石觀音擄走了”這樣的話後,還是不由覺得——

戚尋可當真是個本事人。

枯梅大師身上的傷勢做不得偽。

她所描述的從石觀音出現到掠走原隨雲的過程, 也同樣詳盡得讓人並不覺得有任何經由潤色偽造之處。

因為戚尋偽裝出的石觀音, 對枯梅大師乃至於對華山的挑釁,更是讓枯梅大師話中暗藏的含怒又不忿的語氣格外真實, 隻不過是礙於掌門身份加上對著弟子說話而不便太過發作。

何況誰都知道,枯梅大師這個人向來是個剛直性烈的脾氣, 是絕無可能做出什麽表演, 說出什麽假話來的。

若是連她都這麽說,隻怕原老莊主也不會懷疑。

高亞男在勸說枯梅大師少發脾氣牽動傷勢的時候,也留意了一番戚尋出劍造成的後果。

這確實隻是個將養半月就能複原的傷勢,不過是因為荒唐理由放過了人,讓枯梅覺得自己被小瞧了而大動肝火罷了。

可這一來, 也完全洗脫了華山的嫌疑。

何況,華山做什麽要針對無爭山莊?

與這份洗脫嫌疑以及能為武林除掉兩大禍害的前景相比,高亞男並不是一個迂腐到會隻在意師父在此事中受傷之人。

“這件事,還是要報與原老莊主知道的, ”高亞男說道,“原少莊主失蹤, 還是落到石觀音這種女魔頭的手裏,怎麽說都該盡早救援出來為好,若是時日久了難保便如皇甫師伯一樣從此了無音信了。”

“再者原少莊主是因為我們華山的關係被石觀音抓走的, 師父有傷在身,便由亞男代勞協助找人, 若是無爭山莊還要怪罪, 亞男與師父一道承擔就是。”

枯梅大師咳嗽了兩聲, 點頭應道:“你說的不錯,華山並沒有這個硬扛石觀音,甚至深入大漠之中將人帶出來的本事,我知道你遊曆江湖的時候有過幾個能頂事的朋友,但現在畢竟是無爭山莊繼承人的大事,原老莊主又是個愛子心切之人,與其讓他從別人口中得知愛子失蹤的消息,不如我親自讓人送信給他。”

華真真在一旁緘默不語,並未多話。

按照戚尋給她布置的任務,她現在開始便應該盡量壓低存在感了,以免讓原東園屆時發現她不在前往大漠救人的隊伍中,而是暗中前往了無爭山莊。

她眼看著枯梅大師提筆寫就了一張送往太原的信箋,這封信上運筆虛浮,甚至還有幾句讓人覺得壓製不住對石觀音的怒火,簡直再逼真也沒有了。

隻是不知道,阿尋這會兒的掃尾工作如何了。

戚尋的掃尾,自然是要讓多幾個人看到“石觀音”挾持著原隨雲往大沙漠的方向去了。

但她自己倒也未必就要進入大漠。

石觀音是何等人物,怎麽會讓這麽多人見到她的蹤跡。

何況她在大漠之中經營勢力數年,早不該隻是龜縮在石林洞府的一點地盤上,定然有對外伸出的觸角。

在與無花和南宮靈重新建立起母子關係之後,這種大漠和中原之間的聯係也定然會更加密切。

戚尋往西北方向行去,便看見了零散分布的紅點,而這些人她也並不是分不清到底是蝙蝠島成員,還是石觀音的石林洞府麾下人手。

那這個繼續甩鍋就容易了。

戚尋闖入了一處紅名院落,以自己針對石林洞府的特殊稱號確認出她並未做出一個錯誤的判斷之後,將此地的人都先給解決了,而後才將這位“聽話”的原少莊主給放了下來。

若是石觀音這種絕不虧待自己的人,想必也不會拎著原隨雲長途奔襲直入大漠,大可以找到自己的人手準備一輛進入沙漠的馬車。

至於這輛馬車到底有沒有從這個院子裏開出去,本身也不是一件非要如此的事情。

如有疑慮,用石觀音神出鬼沒的本事就是了。

現在就隻差一件事了,那就是原隨雲。

戚尋確實挺想看看石觀音和原隨雲本身的對手戲,而不是她表演出的那一場。

畢竟這兩人一個的招式叫做男人見不得,而另一個人好巧不巧是個瞎子,本身也確實見不得,怎麽想都有種說不出來的滑稽。

但她深知留有後患對她來說沒有半點好處。

連狄飛驚這樣的人物,她都沒打算讓對方保持神誌,在如今以一個傀儡的身份活著,她又怎麽可能真的把原隨雲送到石觀音的手裏。

她是要去刷石觀音提升神水宮影響力和她個人聲望的,可不是要讓原隨雲和石觀音來個什麽一拍即合,又或者石觀音成了這個被圍剿的對象,原隨雲的海上霸主之路斷絕了不錯,卻又冒出來了個沙漠之王的名頭。

這世上多的是意外,也多的是反派能蹦躂到壞事做盡的時候。

所以在原東園收到原隨雲被石觀音劫走的消息之前——

原隨雲必須死!

也隻有他死了甚至連屍體都沒留下,才能有個死無對證的結果,更絕不會給無爭山莊任何尋蹤覓跡找上她的可能。

但在此之前,戚尋覺得得把他發揮一點別的作用。

身為一個薅羊毛專業戶,不把這個家夥物盡其用一下,多少是讓她覺得哪裏怪怪的。

正好她早就想研究研究,押不盧和極樂玄冰混合之後的產物,在進入人體後還能不能取出來。

極樂玄冰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水,隻不過表現的形態稍微有些特殊罷了。

混合押不盧之毒的極樂玄冰表現出的形態是一種如同**,卻又凝聚成一團的狀態,隻有這樣的形態才能以一種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方式滲入被操縱者的體內。

那麽如果這團極樂玄冰被凍結起來了,又會是什麽樣子,如若被強行以操縱**的方式挪出體外,又能不能實現?

戚尋站在原隨雲的麵前若有所思。

換成在別人身上做這種評估的實驗,她說不定還會有那麽點負罪感,可放在原隨雲身上就不一樣了。

一個不把別人當做是人的家夥,現在也不被別人當做是人,反而當做了一件試驗品,好像屬實是一件隻讓人覺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事情。

更不必說戚尋現在又覺得係統結算給她的那張【毒行其是】的卡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跟她的腦回路是契合的,也不算是係統促狹的內涵。

就是不知道被押不盧之毒操縱的人,是完全隻剩下了被人操縱行動的本能,還是自我意識和身體行動被剝離開來。

但戚尋還挺希望是後者的。

她將指尖扣上了原隨雲的頭頂。

作為發號施令之人,極樂玄冰的位置她實在是再清楚不過,而當天水神功發作讓那片流動的**凝固的一瞬間,原隨雲仿佛不必經過那個醒轉的過程,當即就從受控的狀態中掙脫,朝著她出了手。

可他卻顯然低估了戚尋在又經過了兩個副本世界之後的武功水準。

借著秋雨這樣特殊的環境,她甚至連元十三限都敢一鬥,如今的原隨雲甚至還不是那個借著蝙蝠島融會貫通各家武學,變招清奇難測之人,戚尋又如何會怕他出手反擊。

何況在她一手化解掉原隨雲的猝然出招,一手重新放任極樂玄冰回到之前狀態的時候,他已經再一次回到這個傀儡的狀態。

跑是不用想著能跑的,隻能繼續當個實驗品。

而戚尋大概能在這個過程中確認兩點了。

其一就是別人不好說,但意誌相對堅定的人隻怕處在押不盧的控製之下,也能知道自己在替別人做什麽,更是隨時在試圖做出突破之舉。

隻不過九幽老賊必然做過試驗,這二者的混合是一道最為嚴苛的防線,起碼以他想要操縱的人都無法將其突破。

另一點便是,這押不盧之毒的載體被凍結,這毒的毒性也會相對的削弱,這道特殊的操縱媒介雖然還未曾消失,卻也足夠讓人本身的意識就此占據上風。

照這樣說起來,敢修煉大棄子擒拿手這種後遺症嚴重、甚至讓人每時每刻都處在煎熬之中的武功,狄飛驚在意誌力上隻怕是比原隨雲出眾的,那麽他此刻其實也應該保留了一份清醒才對。

戚尋隻怕不能將他完全當做一個好用的傀儡手辦,還應該起碼對他存有幾分可能反水的提防。

不過好在極樂玄冰是否失控,對她來說並不算太難確認就是了。

更何況他如今可不在有他效忠的六分半堂所在的世界,他若有什麽擺脫控製後興風作浪的可能,倒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機會!

戚尋收回了對另一個傀儡的思緒,轉回了眼前。

方才有所異動的原隨雲現在已經重新乖順地站在了原地。

她本還琢磨著要不要再試試她此前所想的另一個測試,但她發覺要讓極樂玄冰從種入體內轉為收回狀態,或許是因為她的天水神功還沒有修煉到家的緣故,要遠比將這東西凍結起來困難得多。

而要想對天水神功有所擢升,也不是一時半刻之間可以做到的事情。

那便先不必嚐試了。

“原公子,你的用處到此為止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才一瞬的神誌清明,在戚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原隨雲的指尖有一瞬的顫抖。

但他落到今日的田地,說白了也便是咎由自取。

以無爭山莊的底蘊,以原隨雲的武道天賦,這世上多得是隻看得到他為江湖做了什麽又有何等成就的人,又何必非要處處窺探人心,更要讓其他人與他一般永墮黑暗。

事實上哪怕不提花滿樓這樣的人,楚留香世界中,鐵中棠的其中一位生死之交艾天蝠,便是個目盲之人,他身為九子鬼母首徒,又是被陰嬪無端弄瞎的眼睛,照樣有一份俠義情懷令人敬佩。

而原隨雲卻實在不讓人覺得惋惜,隻讓人覺得他自己選擇了邪路便也該嚐下這個苦果。

所以此刻正是他該領死的時候。

要不是戚尋不想給神水宮惹來什麽麻煩,她甚至覺得原隨雲該如無花南宮靈一般,在眾人的目光審判之中身亡才對。

戚尋將原隨雲的屍體連帶著此地的石林洞府之人,都靠著九幽神君隨身那把陰陽三才奪裏的化屍之毒處理了個幹淨,又確保此地不再留有任何的痕跡,才重新朝著華山返回。

扮演石觀音的戲碼到此為止,現在該去登台另外一出好戲了——

去當個合格的打抱不平之人,加入救援原少莊主的隊伍!

原東園多年不出無爭山莊,但愛子莫名其妙落入了石觀音的手中,他就是再如何身體抱恙也不得不來華山一趟了。

石觀音盤踞大漠多年,堪稱是這西北荒漠之中的地頭蛇。

她畏懼水母陰姬是不錯,可沙漠之中的幹旱環境無疑是對水母陰姬一個極大的製約,更有這十多年來不曾被人幹涉到頭上的自在,她也就更加行事變本加厲了。

別人要想打探石觀音的消息不容易,原東園卻未必如此。

他是知道這些年間西北一帶美男子消失的傳聞的,隻不過他自詡無爭山莊多年不問江湖事的高人形象不該被破壞,再加上惹上石觀音對他來說算不上有什麽好處,便放任其發展下去了。

可他萬沒想到石觀音竟然敢將算盤打到隨雲的頭上!

哪怕是薛衣人聲名鵲起之時,也始終不敢朝著無爭山莊邁出一步,石觀音的天武神經招式奇詭,但光看一個在漠北一個在江南便知道,這兩人之間到底誰在行走江湖的時候更有底氣一點。

原東園坐在馬車上的時候還在想著,隨雲隻是目盲,又不是說不得話,他若跟石觀音坦白來曆,說不定等到他趕到華山的時候,便已經被不敢貿然開罪無爭山莊的石觀音給放回來了。

誰知道他得到的並非是個好消息。

“莊主,我們確實找到了個石觀音的屬下居住的院落,也是從華山往漠北的必經之路,但是……”看原東園臉色不好,負責探查的人還是說了下去,“但是那地方已經人去樓空了,我們又往下探查了幾處,石觀音好像都並未與他們聯係過,隻怕是直奔沙漠老巢去了。”

至於進了沙漠的動向便更不可預估了。

原東園的手底下並非沒有在沙漠中生存過的人——一個人的門客多了總歸會有各種各樣的下屬的——而從他們的口中拚湊出的石林洞府形象,還當真讓人不太意外石觀音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尤其是那艘在沙漠中有鬼船之名,實際上是由飛鷹拉拽的沙漠鷹舟,即便長孫紅已經在丐幫處決叛徒的大會中,落到了戚尋的手裏,現在更是被她的師父寧願要美色也不要徒弟依然留在華山,但大概這個出行工具還是會有備用人手負責的。

飛鷹拖拽的竹筏在沙漠之上可不會如駱駝馬匹一樣留下什麽足跡,他們沒這個在倉促之間探查出來的本事,也實在怪不得他們。

石觀音的石林洞府位置不可考,又有誤打誤撞途徑過的人說,那地方的石林石柱,其實也是一種特殊的陣法,非等閑之人同樣沒這個闖入的本事。

原東園聞言歎了口氣,這才慢慢地登上了華山,也在華山上見到了確實是有傷在身的枯梅大師。

枯梅當年以油鍋烹手的絕烈招數退敵,讓原東園大為欽佩,也正因為如此才給了華山不少支持,如今見到她有傷在身卻還是強撐著來接待客人,也知道大概是怪不得對方的。

“原本我該下華山來迎接莊主的,怎麽……”

“師太不必說了,是我擔心隨雲的情況,這才三天的路程並做了兩日趕了過來。”原東園多年不出無爭山莊,少了幾分煙火氣,給人的感覺不像是個盛名在外的勢力領袖,而像是個普通的讀書人,又有幾分遊離世外的觀感。

而原隨雲是原東園老來得子,他如今的年歲也著實不算小了,此刻拄著個拐杖讓人怎麽看都像是個擔憂兒子的老父親。

就連高亞男都覺得,若不是戚尋先跟她通了氣,她隻怕也會覺得原隨雲當真是被石觀音掠走的,更不必說是原東園。

他認真地聽了一輪枯梅大師所說的彼時情況,又將枯梅大師的劍遞給了身邊的門客確認上麵因為打鬥留下的凹痕,最後又接過了那朵由絹布卷成的罌粟花,試圖讓人從布料的來源找些線索。

但最終得到的結果隻讓他心中的惆悵更添了一層。

與枯梅大師動手的那位即便不是石觀音,實力也相差無幾,這樣的本事在此地並無多少人能做到,再有那特殊而華貴的服飾和不知道為何是出自前朝布料的絹花,也更讓人覺得隻有石觀音有可能擁有。

何況一個當父親的怎麽可能對兒子在做的事情一無所知,他很清楚原隨雲的輕功到底是個什麽水準,也隻怕隻有遇上了石觀音,才會這樣逃也逃不得。

他越是調查便越是篤定於自己的這個判斷。

他捏著手裏那張由枯梅大師遞給他的紙條,陷入了沉思,紙條上寫著的正是當夜他為何會上華山來的緣由。

原東園猜得到原隨雲為

何會做出這樣的事,或者說他此番為何會到華山來,原東園也大致心中有數。

現在這張紙條無疑印證了他的判斷,而他絕不能將這話給說出來。

可說不說是一回事,他會不會因為這個大差不離的判斷而對華山心存虧欠那是另一回事。

就為這個,他也更加不能對華山問責。

華真真站在屋內並不太起眼的角落裏。

她向來心細如發,怎麽會沒有留意到原東園對這張事實上是由戚尋控製原隨雲的紙條,所表現出的暗藏幾分微妙的神態。

雖然這個神情在原東園的臉上隻不過是稍縱即逝而已。

他很快站起身來,朝著枯梅大師說道:“我就不叨擾師太養傷了,我的身體不太好,也學不了武功,原本是不該冒險往大漠走一遭,可誰讓我也隻有這麽一個兒子,隻能拚了老命了。好在這江湖上到底是有不少人還賣我無爭山莊一個臉麵,隻不過——”

“若是華山腳下近來多有些武林人士到訪,還請師太千萬不要介懷。”

他話說到一半又咳了起來,看起來當真是一副讓人擔心進沙漠便會送掉性命的樣子。

枯梅大師連忙回道:“原莊主這說的是哪裏話,若是能有四方豪俠齊聚,往這沙漠裏走一遭,將少莊主救回來實在是再好沒有。我本就打算讓亞男跟著莊主走一趟,怎麽也能出點力,如今看來,在莊主的人手到齊之前,在華山腳下的一應起居吃住的安排就交給亞男來辦吧。”

原東園點了點頭,這連日來的趕路,加上原隨雲失蹤的消息對他來說實在是個重磅打擊,他也覺得自己暫時沒有這個多餘的心力去計較一些東西了。

當然他也沒忘記往華山腳下那個安頓江上救下姑娘的院落去一趟。

不過此地早已沒有了人質讓他一見。

在戚尋的好戲開場之前,武維揚已經在她的安排之下領著海闊天往海上去了,免得這個沒什麽心眼的家夥在言語之間露出什麽破綻。

雲從龍比起武維揚則要老成持重得多,而他臉上的水鏽以及因為潛水環境而造成的眼帶血絲的樣子,更是容易遮掩住他相當一部分的情緒。

饒是原東園此人自詡有幾分識人之明,也很難從雲從龍的臉上看出端倪。

至於丁楓這個選擇倒戈,又要給華真真領路往無爭山莊一探的人,更是提前被戚尋藏了起來,找的理由自然是這位蝙蝠島的下屬莫名其妙在一個夜晚被人給救走了。

負責表演救人的是狄飛驚,而戚尋為何不在此地也完全可以解釋得通——

她去追蹤去了。

原東園對原隨雲的本事不加懷疑。

丁楓落網,原隨雲自然會安排人將他救出。

若不是因為石觀音闖上華山去,又看中了隨雲的樣貌,現在本該是一切回到正軌,更安排好了一個替罪羊來替他背上創建蝙蝠島罪名的狀態。

隨雲依然是那個與此事並無瓜葛的無爭山莊少主,插手此事的神龍幫與鳳尾幫幫主以及神水宮少宮主便算是為武林平定了一場可能的災禍。

這從樣貌到精氣神都顯出幾分老態的原莊主環視了此地一圈,隻看到一片雖然並未徹底擺脫陰影,卻已然表現出幾分朝氣的環境。

一想到隨雲或許此時正在石觀音手中受苦,他也沒了這個看下去的心情。

石觀音這個人的行事作風他聽過一些,若是被她看中引誘的美男子,沒能擋住美色的**,便會被她棄如敝屣,丟棄在石林洞府的亂世黃沙之間,跟個行屍走肉一般活著。

而若是這個人並不為她所**,她又會讓對方如同最下等的牲畜一般負著重物一直前行,直到對方受盡折磨朝她求饒為止。

原東園隻希望他還來得及召集人手,從這個毒婦的手裏將原隨雲給救出來。

總算他無爭山莊在這江湖上還有那麽點臉麵。

若以一人孤勇對抗石觀音實在聽起來都像是個笑話,可若是人多了又難免有人覺得不那麽恐懼了。

而原東園更相信的一句話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他剛準備轉身離開去招募人手,便看到一個藍衣姑娘踏入了院中。

他在先前問話的時候便知道,此事神水宮弟子也涉足其中,猜出這想必就是那位去追蹤救走丁楓之人的神水宮少宮主。

少年人鋒芒正盛的狀態,在她身上無疑表現得淋漓盡致。

原東園看似渾濁的目光在戚尋的身上停滯了片刻,便不難看出,她雖不用劍也不用刀,但她師承水母陰姬所學的天水神功縱然還不到澎湃如潮的地步,卻也大差不離了,倒是個名副其實的神水宮少宮主。

大抵是因為並沒能夠追上帶走丁楓的人,她的臉上含著三分薄怒,隻不過因為有人與她同行,這種怏然不快的情緒才沒有徹底表露出來。

跟著她來的這位,原東園也認得。

他久不出無爭山莊,卻對天下卓有威名之人個個都記在心裏,何況此人也實在有個典型的特征,他的一雙耳朵

不見了,隻有一雙新裝上的灰白色假耳,正是京城裏有名的白衣神耳英萬裏。

“英老捕頭怎麽也到了?”原東園雖在此刻沒什麽跟人寒暄的心思,卻還是問道。

以原東園的身份自然不適合在此時說什麽自我介紹,高亞男適時地插了句話,替他說了。

英萬裏聞言回道,“比起我這個老禿鷹,原莊主會在此地讓我遇上才算是罕事了。

也不瞞原莊主,當年雲台一役我這老禿鷹一對吃飯用的耳朵都被人割了去,多虧有個好心人將我救了下來。如今這救命恩人有事相求我是自然要來走一趟的,為的正是此地有人遭遇拐賣之事。”

明知英萬裏這便是為了蝙蝠島的事情來的,原東園的臉色倒也鎮定自若,“英老捕頭是天下賊寇的天敵,裝了這一對假耳後聽力不弱於從前,更是隻要聽過一人的呼吸之聲便絕不會將人忘記,甚至千裏追蹤也要找到對方的下落,何必自稱什麽老禿鷹。雲台之敗也不怪在英老捕頭身上,更不必妄自菲薄。”

“嗨,原莊主這話說的就抬舉我了,”英萬裏摸了摸自己的禿頭笑道,“我這人又是個禿子,又上了年紀,還是個賊寇口中的朝廷鷹犬,這連在一處豈不就是個老禿鷹?這麽個綽號倒也含了三重含義,還挺有趣。”

英萬裏這自嘲的話聽來倒也還有些調侃的意味,若是平日裏原東園說不定還能笑上兩聲,可他現在實在沒有這個應和的心情。

英萬裏也不是個不長眼色的人,自然留意到了原東園此刻心不在焉的樣子,便又將話題扯了回來,“說來也是我運氣不太好,戚少宮主追蹤那賊人讓對方給跑了,若是我早點到,保管讓對方沒這個躲藏的機會。

隻是我看原莊主似乎也有遇上的事情,何不說來聽聽?說不準這抓那邊賊人的事情沒辦成,另外的可以先做成了。”

原東園也確實有幾分意動。

石林洞府他未曾親自去過,卻也知道若用蠻力大抵是沒法子破開的。

若是有英萬裏這樣耳力絕佳之人聽出石林洞府中有活人的方向,靠著這種特殊的法子,說不定就能歪打正著少走一點路。

他又長歎了口氣這才說道:“或許是合該我命中有此一劫,小兒隨雲被石觀音給劫走了。”

“……”英萬裏愣了一愣。

說實話他本不該有這樣的表現,可誰讓他在先前遇上了戚尋和重新跟她會合的狄飛驚的時候,嘴欠地問了句,為何戚少宮主的這個跟班要一直低著頭。

當時戚尋是怎麽回答的來著?

她說誰讓這西北邊的地界上有個會對美男子下手的石觀音,她這個隨從別的本事沒有,就是長了張足夠好看的臉,為免遭遇石觀音的毒手,還不如幹脆一點低著頭。

英萬裏笑她行事也未免太過謹慎了一點,可怎麽一來到華山腳下,還真有人被石觀音給擄走了?還是無爭山莊的少莊主這樣身份的人。

英萬裏這會兒是不覺得戚尋的理由太過荒唐了,隻覺得對方這未雨綢繆還當真是有些必要。

隻不過他也不能把這種話說給丟了愛子的原老莊主聽,否則難免讓對方覺得自己在內涵。

他還沒來得及在原東園詫異於他為何會有此種表現之前,做出一個回應來,便已經聽到戚尋搶先一步發出了一聲嗬斥,“真是豈有此理!”

高亞男原本還有點擔心戚尋是不是表現得稍微有些過頭,又聽到她緊跟著說道:“這大約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石觀音此人是此種行事作風,也難怪在她的影響下,丐幫少幫主南宮靈會是個狼心狗肺謀奪任老幫主位置的惡徒,無花也是個連帶的幫凶,這便是他們一家子的強盜邏輯!”

戚尋理直氣壯地又扣了個黑鍋上去。

原東園本就已經對石觀音劫走原隨雲深信不疑,此刻聽到戚尋義憤填膺地提到了丐幫,還都是一個“搶奪”之意,更覺得她這一句“豈有此理”罵的很對。

他卻絲毫不覺得原隨雲幹的破事也絲毫沒比南宮靈好到哪裏去,而戚尋的這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其實有那麽點指桑罵槐的意思。

戚尋又接上的另一句話更是讓原東園覺得,她就算是再將石觀音罵上那麽千百句,他也絕不會覺得眼前這姑娘有失體統的。

“原莊主放心,石觀音擄走原少莊主這事,屬實是犯了眾怒,更為我等所不齒,我這人見義勇為慣了,可見不得這種事!”

“家師水母陰姬曾經擊敗過石觀音,若非如此這石觀音又怎麽會躲藏到大漠中,就怕被我師父找到。石觀音做出此等擄掠行徑,我神水宮中人既然見到了便不能置身事外!”

原東園聽到這裏,臉上浮現出了幾分喜色,“那麽不知道戚少宮主可否勞駕陰姬出手將石觀音擒獲?”

“這倒是大約不成的……”戚尋搖了搖頭,“我師父前陣子才從南海大光明島回來,和日後娘娘探討武道有所收獲,隻怕是要閉上半年一年的關的,但我師父專為克製石觀音而創的功夫卻傳授給了我,若是原莊主不嫌棄,我陪莊主往這大沙漠裏闖上一闖!”

這種元氣十足且異常仗義的表現,雖然不免讓人覺得有點誇張。

但原東園一想到這位神水宮少宮主出山以來,做的一件事是將易容成南宮靈的無花送到丐幫,揭露了這兩兄弟的陰謀,一件事是送石觀音的三位弟子往華山來的路上,遇上了蝙蝠島的船隻,和雲從龍一道將其擒獲,又覺得對方大概隻是更像日後娘娘的急公好義一些罷了。

何況沒經過什麽江湖風雨打擊,又自認自己有些本事的江湖少俠,確實大抵是這麽個樣子。

這種愣頭青的莽撞若是有真本事,又有他這個老江湖從旁協助,倒也未嚐不能發揮出足夠的本事來。

“戚姑娘……”

戚尋還不等原東園本打算客套一下的話說出,已經自顧自地打算了他的話說道:“原莊主不必說了,這大沙漠我是定然要走一趟的,這蝙蝠島的真正大本營不知道在何處,從我手裏跑了人質,但石林洞府總歸不可能在這三兩日內挪窩。”

“原莊主不必有什麽心理負擔,等救出了原少莊主,我還得勞駕原莊主替我查查蝙蝠島勢力的來頭。”

“好!戚少宮主有這句話,老朽這才算是心安理得地接受這援手,等這趟沙漠之行後,無爭山莊便是掘地三尺也替你將這蝙蝠島幕後元凶給找出來。”原東園回道。

那恐怕是你們無爭山莊先被掘地三尺了……戚尋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不過這話顯然不能在原東園麵前說。

“既然戚少宮主要仗義援手,我禿鷹也不能幹坐著了,”英萬裏也跟著說道,“原莊主若是不讓我也搭把手,那便是嫌棄我禿鷹沒甚本事。”

“好……好!既然有兩位這話,我也不多說什麽了,若能救出小兒,算我無爭山莊欠著各位的人情。”原東園對著兩人拱手回道,“那麽容老朽先告辭了,此番入大漠危險,我還得多籌備些人手才是。”

原東園邁著讓人覺得再多走幾步可能就要歇氣的步子離開了此地,英萬裏則被戚尋安排在這院子裏找個地方暫且住下,等到出發之時再一道行動。

等到高亞男和英萬裏離開,此地隻剩下了戚尋在這裏的時候,她忽然抬眸朝著院落之外枝葉茂盛的一棵樹看去,出聲問道:“楚公子來都來了,為何不現身一見,莫非這位英老前輩是天下賊寇克星也包括了你不成?”

“還是說,楚公子不想踐行這若有十足把握對付石觀音,便一道去見見沙漠奇景的約定?”戚尋繼續說道,“不過說來也能理解,畢竟前有被擄走的原公子,後有個楚公子也實在不足為奇。”

枝葉間傳來了一聲輕笑,她所看去的方向樹影未動,卻已經有個青年公子落在了這院中的地上,不是楚留香又是誰。

“戚姑娘便不必這樣調侃我了,我隻不過是看你跟那幾位相談甚歡不願打擾罷了。”

說到相談甚歡這幾個字的時候,他難免露出了一點略微古怪的神情。

戚尋出山幹的第一件大事也能算的上是仗義出手,可不知道為什麽,楚留香看她方才那表情,就是有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偏偏這很像是懷著一腔熱血俠義情懷的戚少宮主,知名打擊盜賊的官方執法者英萬裏,以及聞聽二人願意出手相助、表現得大為感動的原莊主之間,形成了一副誰看了都得覺得堪稱是正道老幼幫扶楷模的畫麵。

怎麽說呢,楚留香懷著一種如鯁在喉和直覺不妙的心情,覺得他還是在樹上當個看客比較好。

倒不是真覺得他這個盜帥便不敢在白衣神耳麵前晃了。

何況以英萬裏老前輩的耳力,其實也未必沒有察覺到他身在此地。

這會兒他又覺得戚尋回到他所熟悉的樣子了,就跟她會將無花往棺材裏塞,讓張三這家夥表演個哭靈來當做運送方式一樣,在看起來很有神水宮對外的縹緲形象之餘,怎麽都有種說不出惡趣味。

而他也在此時留意到了戚尋先前說的話中另一個關鍵信息,“少宮主方才說,你有十成十把握對付石觀音了?”

戚尋卻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神秘地笑了笑,“為免隔牆有耳,這個十足把握的花招就等見到石觀音之後再行一觀吧。”

“那我可能要考慮一下。”楚留香擺出了一副斟酌的模樣,卻在戚尋邁步朝著院中走出的時候也跟了上去。

“我倒是覺得楚公子不必考慮。”戚尋回道,“就跟在森林裏遇到了猛獸,若是打不過的情況下,隻需要跑得比自己的同伴更快便行了,此番前往大沙漠救援原公子,有無爭山莊的名號在,估計一道前去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這種情況下,以楚公子冠絕天下的輕功,要想跑得比別人快,大概也不是什麽難事?”

“……”雖然她說的是個真理,但是楚留香就是覺得她能用這種一本正經且毫無波動的語氣,說出這種話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當真是個能人。

“這是你們神水宮的陰姬娘娘在你出宮曆練之前教你的江湖生存法則?”

楚留香實在很想吐槽一下神

水宮對弟子的教育了。

戚尋遲疑了片刻回道,“……嗯,差不多吧。”

遠在衡陽的水母陰姬並不知道,被自己認為武道天賦絕佳,人又踏實奮進的弟子橫空給自己丟來了一個說黑鍋也不算,但總歸有那麽點影響名譽的說辭。

當然此刻已然魂歸九泉的原隨雲也不會知道,決定奉行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政策,以及利用無爭山莊多年間在外累積的人脈調集人力的原東園,會讓“原隨雲被石觀音搶走”這個消息,在一夕之間傳遍大江南北。

這世上多得是會被以訛傳訛的消息,尤其是這些個江湖酒館裏的消息,動不動都從已經喝醉了的人嘴裏說出來,便被誇大了數倍。

等到再過上兩日傳播到更遠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石觀音強取豪奪無爭山莊少莊主,不日之內即將成婚的說法。

而對這個倉促成婚,還有個理由是,石觀音的兩個兒子喪命在了丐幫,她現在年歲也大了若不趁早再生個繼承人出來,那便說不定要後繼無人了。

這年頭雖然沒什麽高齡產婦的說法,卻也不妨礙別人做出這樣的推測。

至於為什麽選中了原隨雲,一來他確實風姿不凡,二來他瞎。

“這話傳的還是有好處的,”戚尋跟高亞男閑談的時候說道,“有些人未必有這個膽子去跟石觀音叫板,去跟她對打,卻完全可以說自己是去參加石觀音的婚禮的。”

她隱約記得在原著之中,石觀音這家夥頂替了龜茲國大公主的身份,和胡鐵花做了一夜夫妻。

現在隻不過是換了個新郎也稍微提前了一點,算起來也不能算是個全盤的造謠。

也不知道等這消息傳到石觀音的耳朵裏會不會再變一變,比如說石觀音覬覦無爭山莊百年積澱,於是選擇來上一出霸王硬上弓的手段,讓原隨雲先入贅了,反正原東園也就隻有他這一個兒子,到時候還不是得要妥協。

再或者是什麽其實原少莊主是故意被石觀音捉走的,正是打著以身飼魔,讓石觀音改邪歸正的想法,若是規勸不了,後麵的江湖人士組建的隊伍也足以一擁而上將對方製服。

戚尋一點都不懷疑這些個能編出離奇話本的古代說書人,腦洞會止步於此。

不過這對她來說可實在是個好消息。

她煞費苦心又氪又肝地擺出這麽一場大戲為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能猛刷一波聲望!

現在好戲就位,就差觀眾了,那當然是多多益善的!

就是不知道現在另一位被迫上台的演員那裏都聽到的是個什麽消息。

很遺憾的是,大沙漠之中不僅存在流言送達不易的情況,諸如龜茲小國和中原之間還存在著語言障礙,石觀音這會兒並不知道她這天降橫禍,反而正為了這龜茲王國的珍寶,幹脆臥底成了國王的枕邊人。

這個喬裝成了龜茲病弱王妃模樣的絕代佳人,此刻確實有些心情不好。

不過她心情不好的緣由隻是——

龜茲王妃的那麵鏡子可實在不如她原本那麵華麗。

這粗陋的鏡子如何配得上她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