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觀音何止不大滿意這麵鏡子, 更不大滿意這位龜茲王妃的相貌。
一個病久了的人總歸氣色會顯得有些委頓蒼白的,而她再如何保養得宜,在眼尾也已經生出了細紋。
石觀音端詳著鏡子裏的這張新麵貌, 即便這張臉因為她的眼睛和神采,被灌注出了一種不一樣的風情, 也讓她下意識覺得, 這實在不是一張讓她覺得愉悅的臉。
更是在提醒著她,她確實已經跟這個被她頂替了身份的女子一樣上了歲數。
這不正是她選擇毀掉曲無容的臉的緣由嗎?
她還不免想到了鐵血大旗門的掌門夫人,與秋靈素並稱為天地雙靈的水靈光。
對方有個號為夜帝的父親, 有個與水母陰姬武功並稱的丈夫,可以無憂無慮地過她的日子,不像她, 如今為了個龜茲國的秘寶還得對著一張自己不滿意的臉。
一想到這裏她按在鏡子邊緣的指尖稍微發力過重了一點,在這倒映出容顏的鏡麵上便出現了一道道龜裂的紋路。
似乎是因為屋中布局之色的映照, 在這些裂紋之間恍惚讓人覺得透著一股子血色。
石觀音越看越覺得有些心煩意亂。
也正在這時, 她聽到屋外傳來了兩個婢女的對話。
王妃多病,對下人就不免疏於管教,何況這兩人交談的聲音並不大,或許是覺得這樣的聲音並不會被王妃聽見。
可石觀音何等耳目靈便,又如何會聽不到外麵在說些什麽。
“聽說了嗎, 最近邊關來了許多中原的武林人士。”
“就你消息靈通,我們哪裏知道這麽多。”
“那倒也是, 都仰賴我姑父的表兄在蘭州城裏跟著大老板做買賣, 這才知道這消息。”
石觀音聽得出來, 這婢女還挺為之得意的。
她不由發出了一聲輕嗤, 不過是個生意人罷了。
可聽到了這丫頭說的後半句她又笑不出來了。
“他與我說, 那個叫做石觀音的女魔頭近來又做了件大事!”
石觀音:“……?”
她怎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大事?
她確實是偷偷做掉了龜茲王妃, 也頂替了她的身份,更是打算如果龜茲國王不夠上道地說出龜茲秘寶的下落,她就在這國中來上一出政變,將他的位置給擠下去,迫使這家夥在流亡之中不得不將秘寶給挖出來。
可這些也隻是計劃而已,算起來她近來做的事情甚至還不如她的兩個兒子。
然而這屋外的婢女語氣篤定,分明就是覺得這消息並無什麽問題。
“石觀音這次可算是惹了眾怒了,她劫走了無爭山莊的少莊主原隨雲,有傳聞說她是把人綁了去成親了,無爭山莊的莊主一怒之下帶人趕來了,”那婢女渾然不知石觀音本尊就在屋內,更是對這個黑鍋一無所知,繼續說了下去,“他們漢人就是人多,也不知道這趟會來多少好漢,若是能夠直接鏟除這個女魔頭就好了。”
“可是……石觀音為什麽要去搶那個什麽原少莊主?”另一個婢女好奇問道,“她難道不知道這會引起什麽後果嗎?”
“誰知道呢?你還指望一個女魔頭的腦子是正常的嗎?我姑父的表兄還說,有知情人告訴他,石觀音的兒子都被處決了,她可能是狗急跳牆了想再造一個繼承人。”
“也說不定,”那個婢女猶豫了一下又說道,“說不定她兒子死了就瘋了,把原少莊主當成自己的兒子了,至於什麽婚事可能是瞎傳的。更說不定其實原少莊主和石觀音當真是一對,不過因為石觀音是個女魔頭,原老莊主不樂意兒子同個魔女在一處。這兩種我在話本子上見到過這樣的故事。不過這跟咱們可沒什麽關係,反正我們也沒長一張讓石觀音想毀掉的臉。”
“……”可是你長了一張讓石觀音都想毒啞巴了的嘴!
石觀音手底下那鏡子,徹底被她掰成了兩半。
這到底是誰做了事情栽贓嫁禍到了她的頭上!
兒子死了對石觀音來說可算不得什麽大事,天楓十四郎就對她相當了解,這才並沒有用親情來試圖捆綁住她的腳步,而是將兩個兒子分別送去了任慈和天峰大師的地方。
比起兒子,石觀音更在意的是充當她實現權力擴張的棋子,以及——
她自己。
為了原隨雲而即將闖入大漠來的武林人士,完全有可能摸到她的石林洞府老巢去。
若是她苦心孤詣經營的石林洞府都沒了,她拿到了龜茲王國的秘寶豈不還是得不償失?
她必須阻止這些人的腳步。
讓他們知道知道,她石觀音就算再如何龜縮在這大沙漠裏,也絕不是什麽好惹的人!
這些人也未免太不拿她當回事了!
也差不多正在石觀音耳中終於收到了這個以訛傳訛的傳聞之時,這個婢女的姑父的表哥所跟隨的大老板也抵達了華山腳下,而他剛與原東園寒暄了兩句便看到了個熟人。
大老板
姬冰雁脫口而出:“老臭蟲?”
楚留香聞言一愣,隨即笑了出來,“鐵公雞!”
這兩個闊別了六年之久,當年一道在江湖上闖**的兄弟,當即相視一笑,恨不得衝過去給對方的肩膀上來上一拳算是個問好。
這綽號一出,這分開的六年就好像也算不得是什麽事了,還是他們當年嬉笑打鬧同遊江湖的時候。
原東園也很識相地表示不打擾他們兩人兄弟相見的敘舊。
“為何方才原老莊主離開的時候說,等到進了沙漠之後還要仰仗於你?”楚留香問道。
姬冰雁語氣淡漠,卻也能讓人聽得出他對故友重逢,實在是懷著一份十足的喜悅之情,“因為自打我和你們分開之後,我就來到了蘭州,現在已經是蘭州的首富。”
這話聽起來輕描淡寫,但要做到這一步卻屬實不大容易。
姬冰雁對其中的波瀾起伏隻字不提,隻是回答起了楚留香的這個問題,“在蘭州這地方發跡的,大多也離不開沙漠的交易行當,不是親自體驗過沙漠之中行動的人,不會知道在這個地方會有多可怕,那不隻是幹旱的環境而已。”
“原老莊主是個很謹慎的人,他不會在這種地方讓人找到可乘之機,就找到了我。”
“但我以為你雖然被人叫做鐵公雞,卻並不像是會賺這種要命錢的人?”楚留香顯然很清楚姬冰雁到底是個什麽性情。
“不錯”,姬冰雁的表情讓戚尋怎麽看都有幾分自嘲的意思,“我曾經在這大沙漠裏差點連性命都丟了,又怎麽會因為別人的雇傭去平白無故地往沙漠裏闖。所以我一開始裝病了。”
姬冰雁沒有跟楚留香說的是,他何止裝了病,還在原東園剛找上他的時候裝起了腿有殘疾,實在無法行動。
到他這個地步,在蘭州這個西北商賈聚集之地也能得到所有人尊敬的財力,缺的也不會是無爭山莊給出的賞錢。
“但是無爭山莊給出的實在是一個讓我無法拒絕的籌碼。”姬冰雁繼續說道,“一個合格的商人是不會拒絕這樣的交易籌碼的,何況我能混到今天的位置也並不隻是靠著坐在蘭州動動嘴皮子,一個冒險若是的確有這個意義的話,我也並不介意去搏一搏。”
戚尋麵色有些古怪地看了姬冰雁一眼。
若是姬冰雁要的是在這大漠一行之後和無爭山莊的勢力合作,那隻怕他是很難達到他想要兌現的目標了,算起來也是做了個虧本買賣。
不過為了保證華真真的安全,即便楚留香的專業明擺著要更加對口,戚尋也沒將華真真和丁楓要往無爭山莊一行這樣的話說給楚留香聽,自然更不會說給姬冰雁聽。
這位蘭州首富長了一張誰看了都覺得精明銳利的臉,任何惰怠的情緒都無法在這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找到。
所以在他轉向戚尋發覺她神情有異之前,戚尋已經將這種大概算得上是同情的目光給收了回去。
不過說起來姬冰雁,便不由讓人想到他身邊那個對大漠環境了如指掌的石駝,而石駝也正是華山派苦尋已久的華山七劍中被石觀音擄走的那位皇甫高。
隻是他大概也並不想要自己狼狽的模樣被華山派看到,反而寧可去當一個可以駕馭著馬車入睡,在沙漠中行走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石駝,去償還姬冰雁的救命之恩。
而除了姬冰雁之外,在兩日後抵達此地的,還有另一個讓戚尋沒想到會來此的人,正是擁翠山莊的少莊主李玉函。
在收到戚尋對他投來的疑惑目光的時候,李玉函連忙解釋道,“我並不是因為……”
他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是不打自招。
其實戚尋也挺不理解為什麽李玉函隻見了柳無眉這麽一麵,就對她看起來頗為有執念的樣子。
可想到原著中李玉函並非不知道柳無眉是石觀音的門徒,也知道他為了柳無眉而要致楚留香於死地完全就是一件站不住腳跟的事情,依然這麽去做了,更是不惜以李觀魚在走火入魔之前給李玉函留下的人脈,來達成柳無眉的目的。
除了孽緣就是孽緣,沒什麽好說的。
在她若有所覺的目光中李玉函倉促地改了口,“不,我是因為此前跟原兄有過一麵之緣,也可以說是相談甚歡,原少莊主雖然目盲卻也是個大才,我當時便想邀請他來我擁翠山莊一敘。”
“畢竟原少莊主品茶愛茶,是位風雅之人,我想他應當會對擁翠山莊所在之處的陸羽茶井有些興趣的。”
“他此番遭難,我聞之不忍,便想要前來相助。雖然在下的武功練得不大好,大約也幫不上什麽忙,但能多一個人總還是好的。”
戚尋權當沒聽到他這欲言又止的前半句話,隻對後半句做出了評價,“李少莊主的交友……還挺有乃父之風的。”
等到李玉函走後,楚留香忍不住問道,“我怎麽覺得你這句話是在內涵他?”
李玉函的上一個朋友是什麽人,是丐幫謀逆的那位少幫主南宮靈,而這一次的朋友是原隨雲。
這句有乃父之風,聽上去好
像是句誇獎,可實際上卻怎麽聽都藏著點別的意思。
“實話實說罷了。”戚尋攤了攤手。
她可沒有說什麽。
至於李觀魚交往的好友之中,還有像是君子劍黃魯直這樣外表忠直,內裏忠奸不分的人,戚尋也沒真點明了說。
不過說起來,李玉函這麽一來,倒是讓戚尋想到了個這會兒也該派上用場的人。
正是如今被關押在華山之上的柳無眉。
戚尋確實更想要收服的是曲無容不錯,但曲無容是個記恩的人,若是石觀音還活著她相比是不會另投門戶的,除非爆出了石觀音確實是她的殺父殺母的仇人這個事實。
而柳無眉就不一樣了。
她雖然難免會有想要觀望觀望的牆頭草心情,更是說不定會在石觀音占據上風的時候,選擇倒戈向她的師父,但她顯然很識時務。
也就意味著在此時她會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
有了石駝這種頗具沙漠生存經驗的人,現在差的也就是個領路人了。
事實上要不是長孫紅馴養的飛鷹被楚留香和戴獨行打下來了兩隻給烤了,剩下的鷹便跑了個沒影,戚尋還想著來上一出鬼船突襲的。
可惜因為缺乏交通工具隻能選擇放棄。
在聽到戚尋用類似於“你吃了嗎”的語氣問出“有沒有興趣帶個路”的時候,柳無眉反複看了看戚尋到底在跟誰說話,才確認她問的確實是自己,而不是一直以來都被她另眼相待的曲無容。
她沒有說出“為什麽會突然問我”這樣的話,這種問題並沒有意義。
她現在該做的是要提高自己的身價,而不是顯得自己早有投敵的想法。
所以她隻是挑了挑眉頭問道,“你為什麽覺得我會給你領路?”
戚尋回道:“現在的理由還不夠嗎,石觀音明明上了華山來,卻對你們這三個落入敵手的弟子置若罔聞,反而在看到原少莊主的時候先將人給擄走了。”
柳無眉聞言一愣,卻又旋即想到,石觀音再如何偶爾在酒醉的時候跟她訴苦,也並不是真把她當做了自己的依靠,而是把她當做了一個小寵物或者死物。
放棄她們而隻劫走了原隨雲,按照她肆意妄為的脾性做事,並不是做不出來的。
戚尋製造的石觀音劫走原隨雲的黑鍋,可絕不隻是為了讓無爭山莊去和石林洞府鬥而已,也正是要再擊潰一道她那三個好徒弟的心理防線。
“如今無爭山莊莊主聚集了為數不少的武林豪傑,要往這大沙漠中一行。你說太原三百年聲名的無爭山莊,要想對付一個崛起在大漠不過區區二十年的石觀音,即便沒有我師父插手,石觀音便能有這個抗衡的本事嗎?”
“我現在還選擇來問一問你要不要來帶路,不過是想給我們此行稍微省一點力,卻不是真覺得有你沒你會造成什麽天差地別的影響。”
“反倒是你,若不趁著這最後的機會棄暗投明,等到石觀音身死,你們這些個昔日曾經是她弟子的人隻怕就當真沒有活路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柳無眉怎麽也沒想到會從戚尋的口中聽到這樣的消息。
但石觀音確實行事偏激,這是柳無眉親眼所見,她也未嚐不可能在經曆了兩個重要棋子喪生之後,做出這樣瘋狂的舉動。
戚尋也顯然不怕她去跟其他人求證這句話的真實性。
反正現在大家都是這麽認為的。
就算最後沒能從石觀音那裏找到原隨雲,也頂多就是變成原隨雲誓死不從石觀音,被她一怒之下滅了口之類的。
等到蝙蝠島的事情曝光,原隨雲依然算不上能有什麽死後的名聲,甚至還多了一出笑料。
柳無眉沉默了片刻。
她再猶豫下去,確實隻會讓自己落到更加艱難的處境之中,還不如幹脆一點,在石觀音的覆滅之前,站到一個合適的立場上。
“我帶路。”柳無眉飛快地回道。
她又不是個傻子,為什麽不在這個時候賣個乖。
雖然她更想要的是直接投效到水母陰姬的門下,得到石觀音最恐懼的這位女高手的庇護,而不是還要重新進入大漠之中去麵對石觀音。
但柳無眉想想她這樣也不虧。
她自從跟隨在石觀音的身邊就生活在沙漠之中,和這些中原武林人士相比,她在沙漠中有著旁人所沒有的優勢,即便石觀音占據了上風,她也可以反過來去謀取另一種出路。
然而正在她有這個想法的時候,她忽然看到戚尋手中冷光一閃,緊跟著便有一道寒氣猝不及防地打入了她的體內。
柳無眉內功的束縛還沒有被戚尋解開,現在被這道凝水成冰的攻擊打中,整個人不由自主地一個哆嗦。
更讓她覺得有股冷意從後背升騰而起的是,她看到戚尋發出這攻擊的手,正是有兩條小蛇盤桓著的那隻左手。
柳無眉毫不懷疑這東西有毒,她還緊接著就聽到了戚尋的話。
“這東西名叫生死符,每一道生死符
打入的位置和手法不同,對應的解法也不同,我神水宮的本事你也不必覺得石觀音有這個本事替你解除。我確實要用你,卻也不是毫無緣由底線地用你,你若想著自己還有當雙麵臥底的機會,那麽你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個破解生死符的本事。”
“說來我也算是手下留情了,或許你還想變成他的樣子?”
柳無眉一抬頭就看到在這屋中不知道何時又多了個人,這青年低垂著頭,看上去就像是個最為精致漂亮的瓷娃娃。
從她這個坐在地上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眼睛,這雙眼白中帶著一點幽藍、看起來和那張臉一樣漂亮的眼睛裏,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情緒。
她不由打了個寒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道寒冰帶來的殘存影響。
對神水宮本能的畏懼,和戚尋暗藏了摩雲攝魂之力聲音的蠱惑,讓她當即就打消了那個觀望的想法。
和石觀音比起來,這個神水宮少宮主的陰晴不定可完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少宮主放心,柳無眉絕沒有這個違抗少宮主的本事。”
戚尋滿意地點開了她的穴道,負手走出了這個屋子,眼看著柳無眉很識時務地跟了上來。
她又沒有去過天龍八部的世界,更沒有在倚天屠龍的副本中去找縹緲山靈鷲宮的遺址,所以當然不會什麽天山六陽掌和生死符。
但反正柳無眉也不知道她這一手也不過是簡單的凝水成冰而已。
電視劇看多了還是有好處的,比如現在這個表演的效果就很成功。
柳無眉這個人算不上做了什麽大惡,但就是容易惡心到人。
可一個有些本事的人,若是用得好,未嚐不是一把利刃,而她隻要比這個人更毒更狠就行了。
尤其是當戚尋正式以棄暗投明,決定為大家領路之人的身份將柳無眉介紹給了原東園認識後,柳無眉更應該知道,比起李玉函,顯然還是跟著戚尋混比較靠譜。
現在便是人手齊備,可以朝著大沙漠進發的時候了。
而在離開華山的前夜,戚尋做了最後一樣準備。
她身上佩帶著的滄瀾·無咎係列的首飾,在此時已經又到了冷卻時間結束,可以再次使用體驗卡的時候。
在易水江上對戰九幽神君的時候,她的天水神功就已經提升到了六重,若非如此,她也無法引雨勢為己用,對抗元十三限。
她如今掌握的武功雖多,甚至掉落也隨著兩位多才多藝的反派身亡而累積到了一個相當可觀的地步,卻也知道貴精不貴多的道理。
除了以天羽奇劍為核心構建的劍法體係之外,天水神功和明玉功相輔相成的控水之法,縱然如今還並不能跟她所看過的水係異能小說一樣直接操縱血液,卻也勢必是她專精的另一個方向。
天水神功六重,意味著依靠特殊飾品上的附加屬性,她便可以試試一窺七重的門檻了。
打從加入神水宮不久那次聆聽水母陰姬端坐水龍卷之上那日開始,戚尋就始終在朝著這個方向展望。
就算不能結算出【水母陰姬·觀音法相】這張卡牌,她怎麽著也得給石觀音送個驚喜!
夜深的小院內,為了籌備明日的出行,即便是相隔一牆,用來安頓為無爭山莊召令而來或者是吃瓜看戲的江湖俠士的院落中,也已經沒什麽動靜了,大抵是都在養精蓄銳的狀態之中。
也正給了戚尋一個足夠安靜的空間。
等到這一次的一分鍾體驗卡結束,戚尋朝著西北方向看去,目光中露出了幾分期待。
好戲登台,她這個真正的主策劃和表演者可不能掉鏈子!
隻可惜趙敏的那套s服裝注定不能再派上用場,來個真假石觀音之鬥,誰讓她必須以神水宮少宮主的身份結束這場戰鬥。
不過倒也無妨,到時候當個繳獲的贓物就算過了明路了!
想通了這一點,更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的狀態,戚尋返回到房中睡了個好覺,非常沒有良心地繼續讓漂亮手辦背起了她的行囊。
從華山山腳下離開之時,枯梅大師還拖著還未好全的身體下山來送了個行。
但就算她身體好全了,大概也並不會跟著她們深入荒漠,畢竟她身為華山掌門,等閑事情絕無可能讓她擅離職守。
戚尋對枯梅大師沒分去太多的注意力。
枯梅大師作為一個見證石觀音出現的證人,現在已經可以功成身退了。
對一個昔日為維護華山門庭而殊死一搏的人來說,不至於落到晚節不保的地步,已然稱得上是一件幸事。
她坐在馬上,聽著的是姬冰雁跟原東園提到的往大沙漠裏行去的路徑。
戚尋也並非一點準備工作都沒有做。
從西安府往蘭州再到出關的這一路地名,古代和現代的名字並不相同,為免在言談之中露出任何破綻,讓人覺得神水宮的文化教育出現了問題,戚尋都是倒背如流的。
她發覺
姬冰雁這個蘭州一豪客在製定路線的時候繞過了一個地方。
華山在渭水之南,往北上行去,渭水支流涇河的最大支流名為馬連河,正穿在這黃土高原之上。
避開馬連河流域也就自然會避開馬連河畔分布著的鎮子。
而若是戚尋沒有記錯的話,胡鐵花正在馬連河畔的某個小鎮之中。
胡鐵花知道姬冰雁身在蘭州,想來姬冰雁也並不會對這個老朋友,正窩在一家小酒館裏追求此地的老板娘這種行為一無所知。
他要繞開此地,以免這一行隊伍和胡鐵花遇上,便實在有幾分讓人覺得玩味之處了。
戚尋收回了看向姬冰雁和原東園的目光,轉到了高亞男身上,琢磨著姬冰雁是不是在避免胡鐵花和她的見麵。
也或許他知道胡鐵花這人在感情上讓人覺得有被詬病之處,在對朋友上卻是能替人奔走,甘冒性命風險之人。
他是為了無爭山莊給出的交易籌碼,楚留香是為了什麽不得而知,但起碼這人要想走,即便是石觀音也未必能攔得住他,倒也不必擔心,既然如此何必拉另一位至交好友下水。
不管他是出於哪種心態做出的這個選擇,戚尋都覺得這對她來說確實是個好事。
跟石觀音對上這種戲碼確實需要觀眾是不錯,但觀眾裏多個說有問題也有問題,說沒問題也確實不是大問題的紅名,就不免讓人覺得如鯁在喉了。
既然如此,還不如不見得好。
被無爭山莊請來相助的中原俠士大多有些名頭,即便有些人平素是個遊俠,此時以原老莊主急於救出兒子的心態,也給配上了行動如風的駿馬。
從華山到蘭州幾乎是一路疾馳過去的,隻在蘭州姬冰雁的地盤上,他們又稍作停留,配上了出入大漠必要的物品。
蘭州這個西北最為繁榮的城市,還讓人覺得雖與中原風光雖有殊異之處,卻也還算得上是個好去處,但等出了蘭州便大為不同了。
尤其是才從姬冰雁那一副富貴人家景象的宅邸出來,迎麵就是一片卷帶著黃土的烈風,稍微反應得慢一點都要嗆一臉塵灰。
“現在實在不是去大沙漠裏的好季節。”姬冰雁看了一眼跟在後方人的反應,跟楚留香說道。
戚尋離開說英雄世界的時候是入了秋不錯,但在此時此地卻還正值夏季。
溽暑熱氣混雜在塵灰之中,讓人更覺得這種幹燥與酷熱不是等閑人能長時間忍受的。
即便是武功再如何出眾的高手遇到這樣的環境也實在很難輕鬆解決缺水的問題,在熾烈的日頭和風沙之中,這些個高手的武功恐怕也得打個折扣。
“石觀音果然選了個搶人的好時候。”姬冰雁又補了句。
戚尋有點想笑,她覺得石觀音可能都不太想聽到這樣的誇獎。
聽到戚尋的輕笑,姬冰雁朝著她看了過來。
和這些驟然入關表現出不適應的人相比,戚尋實在是顯得太過自在了一點。
姬冰雁不是個喜歡讓自己過得不舒坦的人,若非為了在這人群中不至於顯得太過醒目,姬冰雁大約會將他那輛裝了各種好酒好菜,像是連通了個酒樓的馬車給帶上。
但顯然有人明明沒有馬車,卻帶上了絲毫不遜色於他所想之物的行囊。
跟在戚尋身邊始終低垂著頭的狄飛驚,隻在特定的角度會讓人留意到,他實在長了一張相貌姝絕的臉,更多的時候簡直就是個一等一的重勞力。
“少宮主,我記得我之前說過,等我們沿河至老龍灣,就得根據我的安排來行動停歇。石觀音能在沙漠之中素有威名,絕不隻是靠著這幾個行事莽撞的弟子,你若現在就讓自己的隨從將氣力耗費在這個地方,進了沙漠之後絕不會有人為此替你搭把手。”
姬冰雁話是這樣說卻也留意到,對關外風沙的衝擊,戚尋所表現出的狀態要遠比任何人都嫻熟得多。
這位神水宮少宮主的麵上仿佛始終都籠罩著一層含著水汽的薄光,即便是烈風襲來也並不影響她的這種狀態。
在這層水色之下,她通身的內功氣息也讓人覺得龜息到了幾不可查的地步,就像是自身已經形成了一個封閉的循環。
這不是一個尋常高手會呈現出的狀態。
姬冰雁覺得或許並不能用常理來評估她。
果然從戚尋這裏得到的回答是,“姬老板信不信,我這位隨從的武功在在場中人內能排得進前三?”
“小姑娘還是不要這麽說大話的好。”聽到戚尋的這個回答,在人群中傳出了個有些蒼老的聲音。
對他們這一行進入大沙漠後要聽從姬冰雁的指揮,還要跟著他那個瞎子仆從,有些人本就不大樂意。
現在看到戚尋這個最不按規則來的,還放出了個大話,當即就有人出了聲。
戚尋朝著出聲之人看去,那人比之原東園還要看起來年長,是個瘦骨嶙峋的白發老者。
他有若枯木的雙手一隻手按著掛在一邊的旱煙煙鬥,似乎是想解一解煙癮,但顯然這個
舉動在此地並不那麽合乎時宜便作罷了,而他的另一隻手則握著韁繩。
戚尋見多了修煉爪功的人,對這種手上特征也算是有點數了,更想到在她離開神水宮之前宮南燕跟她專門叮囑過的那些個在江湖上有名的老前輩,大概有數這是哪位了。
“想不到鷹爪門的王老前輩已經將門主之位傳給了自己的侄子,本可以在家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卻還有此等俠義情懷,來替原老莊主討個公道。”戚尋回道。
王天壽聽到戚尋這話,方才的敵意稍微收了收,“後生晚輩倒是很有眼光。”
他確實出自鷹爪門,更是這淮西大派內的頭號高手,在江湖上有個諢號叫做九現雲龍,和戚少商的稱號有那麽點相似。
但戚尋認得出他的身份是一回事,方才說狄飛驚的武功能在在場之人裏列入前三顯然是另一回事。
戚尋卻完全沒當王天壽的這話純粹是個客套,說道,“若無眼光也說不出這樣的評價,王老爺子若是質疑我說出的這句話,何妨試一試他的手上功夫。”
“……小輩大言不慚。”
戚尋可一點都沒打算尊老愛幼,王天壽剛跳下馬,狄飛驚便已經在戚尋的指令下動了手。
他身上明明還負著重物,可這神龍疾影的身形卻來勢快極,王天壽甚至未見沙塵揚起,這有若憑空而落的爪勁已經到了他的麵前。
鷹爪門顧名思義長處正在一個爪功,但大棄子擒拿手即便放在跨海飛天堂副本的世界中也是個數一數二的武功,狄飛驚出招奇詭,在甫一對爪之間,王天壽便覺指尖一痛,險些驚呼出聲。
可還不等他為這猝然之變付出什麽代價,那俊秀低首的年輕人已經退回到了戚尋的身後,依然做這個盡職盡責的背負包袱之人。
——就仿佛是戚尋背後的陰影。
王天壽驚疑不定地看向了戚尋和狄飛驚。
在他指尖還殘存著一種險些要被人掰斷手指的劇痛,而這一切發生的過程中他甚至沒能分辨出狄飛驚用的是何種武功。
連帶著戚尋本人也仿佛在這個過程中讓人覺得深不可測了許多。
她要的也正是這個效果。
若非如此,誰會相信她能有這個抗衡石觀音的本事。
人可以多,但是不可以拖她的後腿。
更不能跑來跟她搶占c位的表演舞台。
這種時候便體現出有個漂亮打手的好處了,當老大的實力總是應該要比當小弟的那位強的,這是慣例的思維邏輯。
“王老爺子還是盡快上馬吧,現在不是耽擱路程的時候。”戚尋攏了攏韁繩,語氣中卻讓人聽不出什麽為此自得之意。
王天壽活到這個年頭,也不是什麽會讓自己活得太過擰巴的性格,這位神水宮少宮主的實力越是高深莫測,對他們來說反倒是個好事。
“好,多謝戚少宮主手下留情了。”
王天壽對著戚尋抱拳行了個禮,這才重新坐回到了馬上。
一行人重新朝著前方進發,隻是這一次再無人敢對戚尋這邊投來不讚同的目光了。
有實力的人才能得到尊重,這就是江湖上生存的道理。
“水母陰姬教出了個了不得的徒弟。”原東園跟著身邊的隨從低聲說道。
好在他們現在並沒有利益衝突,甚至還有著同樣的目標。
原東園這麽想著,平複了幾分因為原隨雲還沒個消息,周遭又是酷熱難耐環境的煩悶情緒。
過了姬冰雁口中提到的老龍灣,才確實是到了真正意義上的荒漠邊緣。
無爭山莊提供的馬匹再如何膘肥體壯,看起來很適合當個代步坐騎,到了此地也得按照姬冰雁的說法以低價出售給此地零落村莊中,換來更適合在沙漠中行進的駱駝。
更是用價值不菲的銀兩從此地補充了先前一段路程上消耗的水源。
按照姬冰雁給楚留香的解釋,接下來的路上即便有石駝這個能感知到地下水源位置的沙漠老手,也難免遇到找不到水源,甚至要靠著地下的濕沙來補充水分的情況。
更讓人覺得沙漠環境難熬的無疑是當白晝轉入黑夜的時候,原本還燥熱煎熬的環境又變成了急遽的寒氣來襲。
楚留香現在算是知道戚尋讓狄飛驚背著的大包袱裏都是些什麽東西了。
她先是給自己披上了一身風氅,然後給這苦力小哥也披了一件,又將取出的最後一件遞給了高亞男。
在眾人圍繞著火堆烹煮起熱菜的時候,她已經搬出了自己折疊在包袱裏的加厚版本的帳篷。
按照戚尋的說法,就是織娘領著她的小姐妹給她做的,這份關懷她是必然要帶上的,現在也正好派上了用場。
“我看你倒是不像來沙漠裏行俠仗義的,像是來這裏郊遊的。”楚留香現在要將自己帶來的酒,當做黃金一樣珍貴的東西來喝了,他抿了口水囊裏的清酒,對著戚尋調侃道。
戚尋卻沒回答他的話。
她功力越高對周遭的感知也就越發敏
銳,她忽然對著楚留香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朝著一個方向聽去。
遠處有一陣聲響傳來,似乎有人正趁著夜色在沙漠之中奔行,朝著她們的方向奔了過來。
沙漠之中的火光無疑是很鮮明的,若不是他們人手眾多,本著避開沙漠中地頭蛇的原則,他們這夥人其實應該更低調一點行事才對。
所以來人想必就是看到了火光才過來的。
“有敵人?”楚留香原本還噙著三分笑意的麵容露出了幾分冷肅之意。
“不,不是敵人。”戚尋搖了搖頭。
那不是代表石林洞府的紅名,甚至也隻有一個人。
果然沒過多久她們便看到一個仿佛裹成了個毛球的身影,從沙堆之間探出了個腦袋,然後拔腿繼續朝著這邊衝了過來。
這衝撞過來的樣子可屬實是有點莽過頭了,倒也不擔心他們將他當做是個來襲之人。
但大約確實不必有這種擔心,原東園忽然站了起來高喝了一聲,“都別動手,是認識的人。”
他話音剛落不過須臾,那道身影就已經竄到了火光所能夠映照亮堂的範圍內。
來人自己裹得嚴實,還背著個不小的包袱,看起來更是形容有些落拓狼狽的樣子,但他一抹掉臉上的沙土,便足以讓人看到那雙明亮異常的眼睛。
也讓人看清這並不是他,而是她。
那赫然是個明媚俏麗,神態裏有幾分張揚的小姑娘。
還是個鬥篷之下身著紅衣的小姑娘。
“原老莊主,您老怎麽也來沙漠裏了?”她環顧了一圈,仿佛找到了組織一樣長舒了一口氣,“不會是因為您告訴我,要送祖母禮物最合適的還是星宿海極樂宮的玉蟠桃,又怕那兩位極樂宮主找我的麻煩,幹脆來幫我了吧!那倒是大可不必,我金靈芝想得到的東西,非得靠著我自己的本事弄到手不可。”
原東園聞言一噎,說實話隔了這麽兩三個月了,他都忘記彼時原隨雲讓他轉達給金靈芝的這話了,倒是沒想到這位金大小姐還真就這麽愣頭青一樣地衝進了沙漠,甚至這會兒又遇上了。
但他可不是來給金靈芝撐腰和協助她奪寶來的,他是來救兒子的。
金靈芝這火鳳凰可當真不愧是火鳳凰,這行事風風火火的性格讓她根本沒在意原東園的回答,已經緊跟著說了下去,“沙漠裏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剛才匆匆一瞥間已經將此地的情況看了個大差不離,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賣相最好的那個帳篷。
何況大家都是女孩子應該要方便一些,便朝著戚尋走在過來,在她身邊落了個座。
“得虧遇到了你們,不然我在這沙漠之中可麻煩了。我都好幾天沒看到綠洲了,最絕的是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在前麵那地方建了個小木屋,裏麵還布置了個大神龕,就是神龕裏沒有東西,大晚上的真是要多嚇人有多嚇人,以你們的腳程大約明日就能看到了。”
金靈芝的聲音不小,這空無一物的神龕在她說來倒也不顯得有多恐怖,隻不過……
戚尋琢磨著沙漠裏的木屋和神龕好像聽上去有那麽一點耳熟。
金靈芝已經緊接著說了下去,“不過那木屋是誰的倒也無妨了,我實在是餓極了,水倒是還有,可幹糧是一點不剩的,趕巧了這木屋邊上拴著條狗,我就把狗給帶走了。”
看戚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金靈芝忙不迭說道,“我給錢了!我往那神龕裏放了一顆上好的珍珠,別說買這麽一條狗,就是買上一百條也夠了。江湖救急也實在怪不得我,我又不能把那神龕給吃了是不是?”
“確實是姑娘說的這個道理。”戚尋回道。
“還好還好,有人一道了我也用不著這麽慌了,”金靈芝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自己的頭發,試圖將裏麵的沙土給抖落下來,看還是不那麽方便清理,又放棄了這個打算,幹脆將那條被她背過來的狗,從這身後的大包裹裏拎了出來,“幾位,吃狗肉嗎?我做個東。”
等等!
戚尋忽然腦海裏靈光一閃。
她想到這木屋神龕和狗是什麽玩意了。
那不就是石觀音在沙漠之中給楚留香幾人準備了肉湯,又讓狗喝了湯證明湯中無毒,卻將毒藏在黃狗的嘴裏,毒死了姬冰雁身邊趕車的小潘的那一出嗎?
原本石觀音應該內力收斂,身化木石,如同一尊石像觀音一樣出現在那神龕之中,讓人覺得神異異常。
可金靈芝這一出,說不準是對方才布置好場景,等著明日大顯身手,她今日就正好經過,把人家的道具黃狗給宰了帶走了。
就是不知道——
石觀音看到神龕裏的珍珠到底是什麽想法了……
希望不會氣出個好歹來吧。
戚尋一邊想著,一邊從狄飛驚背著的行李裏翻出了個湯鍋,朝著金靈芝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