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陰姬聽了估計都要誇戚尋一句神水宮積極營銷形象大使。

但戚尋的想法又實在沒錯, 當今武林之中,水母陰姬和鐵血大旗門鐵中棠並稱頭號高手——夜帝日後這種已然算是退隱江湖的不算,神水宮若要聲名更上一層樓, 隻能是由後輩中人出手。

而這目標在江湖上本就不多,石觀音又恰恰是最符合的那一個,不趁著此時刷個夠本, 便實在是虧大了。

楚留香沒有選聽她的真話還是假話。

這個坐在駱駝上一副氣定神閑模樣的神水宮少宮主,若是說之前還讓他覺得有那麽點像是來郊遊的,到此刻卻更像是來狩獵的。

她看似鎮定而有幾分脫塵之態的眸光中,藏不住此刻蓄勢待發的野心。

但楚留香無端覺得, 她此刻的樣子倒是要比當日江上那幕舟分江流, 月華流照的時候看起來真實得多。

他毫不懷疑戚尋無論是真話還是假話都不會將她真正的意圖給說出來。

好在楚留香享受這種短暫的神秘感,這揭曉謎底的時間也並不會太長。

即便有在半天風客棧短暫的耽擱, 在有柳無眉領路的情況下, 她們要抵達石林洞府事實上也不過是最後一日的路程了。

按照柳無眉所說,長孫紅操縱的沙漠鬼船需要定期代表石觀音威懾大漠, 最劃算的方式就是選擇沙漠中的另一個地頭蛇。

半天風客棧修建在沙漠中的嶙峋山石之上, 又是這沙漠中知名的若無本事便要被人盤剝走一切丟出去的地方。

選這樣的地方展現石林洞府的鬼魅之能, 無疑是個最好的選擇。

柳無眉曾經跟著長孫紅走過這一趟路程, 也便自然清楚抵達此地後要如何往石林方向走。

這不是一段會走丟的路。

金靈芝這個姑娘要戚尋看來實在是有點心大的。

大概是因為現在跟人會合,不必一個人在沙漠之中闖**, 又掛在戚尋身後小睡了一陣子,現在缺失的精神頭早已經補充了回來,聽到柳無眉提及沙漠鷹舟,還頗為遺憾地表示可惜自己並沒有這個機會上去坐一坐。

但也隻是遺憾了那麽一小會兒她又表示, 反正這世上大多數的東西是可以靠著金錢的購買力弄來的, 如果不行, 那就是給的錢不夠多。

等她離開沙漠聯係上家裏人之後就想辦法弄來個鷹舟試試,到時候一定要跟戚尋借用一下長孫紅來馴養飛鷹。

“你們是不是好像忘記了一個人?”高亞男忍不住在一旁插了句話吐槽道。

是了,她們聊著聊著就把石觀音給忘記了。

這個大漠中的女魔頭大概是頭一次有這種人不如鷹的沒排麵。

在稍事休整了一晚後,第二日甚至還未到日近正午的時候,她們的前方黃沙之中已經出現了石林的虛影。

那些高聳得讓人覺得不該在沙漠之中出現的石林,當真是在遠望之中讓人有種已然走到了天地盡頭的觀感。

“這裏有些石頭是師……是石觀音在選定洞府所在的時候就有的,有一些卻是等到了洞府落成之後才搬運而來的。”柳無眉替他們解釋道,“要搬來這些石塊並不容易,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一塊石頭便是數條人命。”

“那些人甘願成為她的裙下之臣,也有些是被她特殊的功法所操控,總之最後便是如今你們看到的這樣,有石陣的阻攔,若無人帶領,隻怕會永遠也走不出這地方。”

戚尋倒是不太擔心這個。

石觀音在陣法上的造詣顯然不如黃藥師。

就連桃花島都可以利用係統地圖來去自如,石林洞府顯然也不例外。

但戚尋深知對柳無眉這種人,不僅要利用心態打壓和手段克製來馴服她,也得偶爾給她一點甜頭,讓她證明證明自己的本事。

“你帶路吧。”戚尋指了指前方。

亂石之間黃沙彌漫,比之沙漠之中的能見度好像還要低一些。

也不知道是從何處穿行而來的風,在石縫之間穿行,隻讓人隱約從一片黃雲之間看到露出的路徑。

這路徑卻又不止一條,確實是個無人帶路便不知道往何處走的地方。

柳無眉走得很穩當。

石觀音顯然沒有想到他們直奔石林洞府的動作會有這麽快,即便在戚尋下達戰書的時候反應接到了這個訊號,要搬動這些石塊改變陣法卻顯然不像是在桃花島這種環境中,將一株桃樹轉移到另一個位置來得簡單。

所以此刻的石陣所表現出的樣子,依然還是柳無眉離開石林洞府時候的模樣。

“石觀音這名號倒是確實符合她,”原東園仰頭看著身處石林之中,讓人更覺高聳的石峰,這隻剩一線又為黃雲遮蔽的天空,讓人無端有種身在囚牢之中的感覺,“沙漠之中無人能進入石觀音的老巢,確實不難理解。”

“她可不是觀音,她是魔女。”柳無眉回了一句。

隨著柳無眉的話,黃沙之中隱隱綽綽地現出了幾個人影。

剛看到人影出現的時候,還有人拔出了武器,做出了對敵的準備,卻在靠近之後發覺那並非是什麽敵人,而是一個個在重複著機械又枯燥動作的人。

他們手中握著掃把,臉上帶著無比麻木不仁的神情,在掃著這大漠中絕不可能掃除幹淨的黃沙,就仿佛這樣的舉動已經足以讓他們體會到滿足感。

原東園忍不住攥緊了韁繩。

這些出現在他們麵前的人,即便塵灰滿麵,形容狼狽,也掩蓋不了他們都是當世罕見的美男子,現在卻在做著這樣失去自我和生存意義的行動。

與其說他們是在清掃黃沙,還不如說他們是在掃著此地黃沙之下的枯骨,甚至是他們自己注定要化作的枯骨。

漫天黃沙中,比之黃沙還要顯得死氣沉沉的人,實在很難不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原東園四下張望。

雖然知道他不可能在此地這群經年累月的磋磨之後才到今日地步的人群中,看到原隨雲的蹤影,也不免在確實沒有看到他的時候,感覺到心神一鬆。

可下一刻他又提起了心神。

這石林中的風好像驟然有一瞬的停歇。

在風沙散開的位置,一道燦金色宮裝的身影從遠處漫步行來。

她手中執著一把羅傘,擋開了從高處卷落的塵沙,也或許振開這些沙塵的,其實是她縈繞在周身的氣勢。

隨著人影漸漸清晰,這張的確當得起一句美人難得的臉便也顯露在了眾人麵前。

在她漫不經心地抬起傘麵的動作裏,讓人毫不懷疑這樣的一個美人,即便是穿著白衣白紗,也照樣能夠讓人感到她的風姿風情。

當然她現在穿著的並不是白紗,而是龜茲王妃的宮裝。

戚尋想給石觀音點個讚。

她故意讓沙中暗探聽到的關門打狗說辭,果然成功將自視甚高的石觀音又激怒了一分。

她往半天風客棧停留抓觀眾,以及踏入石林之前休整的一夜,也正好讓石觀音在他們的前麵回到了石林。

隻可惜,外敵來襲在即,加之石觀音處在盛怒之中,顯然讓她忘記了換一身見人的“戰袍”。

但這也正好方便了戚尋!

要知道對衣服的描述,在枯梅大師這種平生鑽研武道為先的人口中,是容易更傾向於主觀判斷而不是衣服款式紋樣的。

所以即便石觀音的衣服與戚尋用趙敏衣著s出的樣子並不相同,也並不妨礙在此時原東園從中印證出的說辭,諸如華貴諸如珠寶,這些都讓原東園愈發確信,掠走原隨雲的正是眼前這位宮裝麗人。

她眼中那種不將來人看在眼裏的輕蔑眸光更是讓人毫不懷疑,她誠然有這個底氣。

表現如此超水準的背鍋俠在這年頭實在是不常見了。戚尋暗暗想著。

更讓原東園覺得自己領人前來,卻遭到了這始作俑者蔑視的是,石觀音玩味又勝券在握的目光隻在他身上掃過了一瞬,便轉到了戚尋的臉上。

早聽聞石觀音有個不容許美貌之人出現在她麵前,否則便要出手毀掉的癖好,此刻她會有這樣的表現一點也不奇怪,卻無疑讓原東園越發怒火中燒。

可原東園又哪裏知道,石觀音幾乎本能地就朝著戚尋看了過去,完全是因為戚尋還頂著兩個稱號。

【死敵·石林洞府】的特殊效果是讓她一旦身處在石林洞府地圖中,就會成為紅名的優先攻擊目標。

而【覆手為乾坤】的特殊效果是讓特殊事件觸發幾率提升15%。

兩道堪稱C位光環的特殊效果開在這裏,除非石觀音能掙脫係統buff對她的影響,否則她不看著戚尋還能看著誰。

石觀音握著羅傘的手一緊。

是誰將她的兩個好兒子的謀劃揭穿,讓他們死在了丐幫,又是誰將她的三個弟子拿下,現在還唆使了柳無眉當這個反水投敵之人,更是誰如此不知死活地給她留下了那12個字的挑釁,她但凡長了個腦子就不會看不出來。

大漠風沙將人吹得灰頭土臉的狀態,完全沒有在她的臉上表現出來,反而因為過分的年輕和這種說不出的瑩潤華光之態,以及那種讓她莫名就覺得深惡痛絕的從容神情,讓石觀音橫看豎看都覺得該當把她埋進土裏當花肥。

這種讓她在一時半刻之間並未反應過來的過分重視,換來的是在原東園高喝了一句“將我兒還來”的時候,她想都不想地回了句——

“這世上從來隻有我石觀音找旁人要東西的份,何來別人向我討債!”

她那張容色絕豔的臉緊繃著,像是將麵前之人都當做死物看待。

這個回答在石觀音看來是對來人的不敬之舉的責難,在原東園聽來卻是實打實地不願歸還。

“石觀音,你是當真不將我無爭山莊看在眼裏!”原東園蒼白著一張臉,勃發的怒氣又讓這張臉上浮現出一片血色來。

他多年間不出江湖,更是一直被人覺得並無武功傍身,卻並非真是個沒牙的老虎!

看石觀音此種表現

是非要與無爭山莊交惡了,那便打好了!

聽到這句話,石觀音這才極力將自己的目光從戚尋身上轉開,仿佛是個恩賜一般挪到了原東園的身上。

這個看起來都會被駱駝之上摔下來的老頭,實在難以讓她生出任何的危機感。

她當年直闖華山殺人搶人的威名尤在,石觀音更覺得這些人居然想用什麽人海戰術來解決她,那可當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何況他們竟然膽敢闖入她的石林洞府來,這是何等讓她都忍不住想要稱讚兩句的勇氣!

“無爭山莊?若是三百年前原青穀的無爭山莊我還尚且怕你們兩分,你原東園的無爭山莊算個什麽東西!”

“那麽我神水宮呢?”

“神水宮又算……”石觀音卡殼了一瞬。

她還真不敢大言不慚地說一句神水宮又算是個什麽東西。

可讓她尤為惱怒的是,這個問出話來的女孩子在她話音出現停頓的一瞬間,已經在臉上浮現出了一種讓人更覺痛恨的促狹。

論起打boss的拉仇恨行為,戚尋在在場中人裏的水準絕對可以稱得上一句一騎絕塵。

這群人加起來都沒她一個會開嘲諷。

如果這會兒除了血條之外,還能顯現出石觀音的怒氣條的話,絕對已經在可以放怒氣大招的分界線上。

然而在怒極之中石觀音反而笑了出來。

這張駐顏有術的臉笑起來的樣子,當真讓人覺得風情萬種這個形容在她麵前都未免稍顯俗氣了一些,也讓人覺得那些清掃黃土,似乎是將靈魂都獻祭給了她的人好像也並非那麽難以理解。

可她出口的話中不加掩飾的殺機,多少破壞了幾分美感,“神水宮……不錯,我確實忌憚你師父幾分,可你又算什麽東西!”

戚尋仿佛當真在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慢條斯理地給出了個回複,“我是……我們神水宮的希望。”

除了她還有誰有這麽敬業的情懷!

更還有誰能有這種頂著外掛,都要當個氪佬肝帝的誌向,這怎麽不能叫神水宮的希望?

石觀音又差點被噎住。

正常人哪有這麽大言不慚自稱的,可偏偏戚尋坦然地跟她對視之中,這個不免讓人覺得過分平靜的眸光,還真有那麽幾分說服力——

才怪!

石觀音看到她這個不為所動,沒有半分恐懼和敬畏的目光就看了來氣。

想到對方說不定就是吃定了她不是水母陰姬的對手,才更有這種囂張異常的表現,更覺得心裏像是燒灼了一把火。

水母陰姬的威名,時隔多年她也不敢忘記,她自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流的武道天才,卻在對方的手中慘敗被迫遠走大漠,隻因為這沙漠之中無處讓水母陰姬逞凶。

可已經憋屈了這麽多年,她為什麽不能任性一次?

“神水宮的希望……”這六個字像是從石觀音的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透著一股子森然之氣,“那也無妨!隻要殺了你,也殺了你們這些一並不要命的便是了。難道水母陰姬還會為了你這麽個弟子遠來大漠不成?”

她暗藏血氣的目光又死死地盯住了柳無眉,讓對方本能地後退了兩步,仿佛見到了什麽食人的怪獸,“你也提醒我了,這些無用又叛了我的弟子,也該趁早料理了才對。到時候我這石林洞府依然是個堅不可破的堡壘,就算水母陰姬親自駕到,那又如何?”

幾乎在她話音剛落的一瞬,她已經將手中的羅傘朝空中一拋,人如殘影朝著戚尋襲來。

這就是她身為頭號被攻擊對象的待遇!

但楚留香敏銳地留意到,與其說是石觀音搶先一步選擇了戚尋這個攻擊對象,不如說是戚尋先選擇了攻向石觀音。

隻是這兩者之間的時間差太過微弱了,弱到讓人覺得不過是戚尋在神水宮中學到了應戰之法,讓她在遭到攻擊的時候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應對而已。

更讓楚留香確定這個判斷的話,是她一出手之中,遠勝過當日在丐幫對上曲無容三人的表現,甚至顯得讓他覺得有那麽點遊刃有餘。

不,說遊刃有餘有些不恰當,那更像是針對打擊。

石觀音的背景,在天峰大師和任慈的說辭中其實都已經有所明言,她昔日流亡東瀛的經曆讓她的武功中多出了諸多不似中原武學的變化。

內家掌法之中有“截、切、劈”三字訣,大凡掌法都脫離不開這個範疇,可在她淩空而來,掌刀帶風的出招中,卻分明是用刀才會有的“斬”字訣。

而這一斬更要比楚留香昔日見過南宮靈以如意十八打用出的刀法之斬,要強勢也狠辣得多。

石觀音雖未在這一個照麵之間用出那男人見不得的招數,卻也讓這宮裝衣袖有若飛袂一般,將戚尋左右的退路都給封死了。

可戚尋並未退,而是進。

在她絲毫不比石觀音出招慢上多少,甚至因為正等著此刻反倒更快的發招中,翻掌而出的正是一招天佛降魔掌。

在以掌對掌的

第一次交鋒中,赫然是她搶占了先機。

戚尋掌劍如電,出掌之間有煌煌浩然之勢,誰看了都不免覺得眼前的這一幕中有種說不出的邪不壓正之感。

內勁盡數調動的洶湧澎湃之力,更是讓石觀音本以為自己理所應當占據上風的內勁積累,居然也是打了個平分秋色。

出自鎖骨銷魂天佛卷的天佛降魔掌,早就被戚尋鎖定為了對付石觀音的重要武功,如今也正是它發揮出全部效用的時候!

石觀音和那個引誘隻眼郎君的天仙魔女之間到底是孰強孰弱,戚尋也實在不好說。

但她知道的是石觀音出掌是刀,她出掌是劍,在石觀音驟然之間並未反應過來她的實力的當口,也正是她以此招壓製的機會!

更何況天武神經若真有壓得住武林奇書銷魂天佛卷的本事,石觀音早應該更進一步抗衡水母陰姬去了。

戚尋一招壓製得手,麵上沒有露出任何得意之色,可她緊隨其後的掌中劍氣已經將麵前的黃沙劃開,直指這位大漠一霸。

石觀音此刻已然察覺到不對。

戚尋不該有這樣的內力,這不是在她這個年齡可以積累出的水平。

而這一經對掌拆招她更意識到,戚尋必定有一門極其傾向禪宗正統的內功法門,支撐她在用出這天佛降魔掌的時候能有此種威勢。

她小看了對方也選錯了對手。

更讓她低估的無疑是戚尋的應戰經驗。

可她又怎麽會知道,戚尋這會兒還覺得石觀音比起九幽神君和元十三限來,給她的壓力無疑要小多了,更滿腦子想著——

光是這樣的壓製怎麽夠!

她苦心孤詣創造出這樣的場麵來,可不是為了讓人看她和石觀音的這種打鬥的!

即便如此,也已經足夠圍觀之人感到驚詫了。

王天壽這個手上功夫的好手,即便敗在了狄飛驚的手下也不能改變他這位前鷹爪門掌門,在觀摩之時的眼力也不弱。

戚尋變招拆招之快,以及這掌出之厲,尤在狄飛驚之上,這一點他看得分明,更是隻見得她與石觀音這一道藍影一道金影掠過,已經退出了原地數十米——

不是石觀音將戚尋壓製著後退,卻是反過來的。

是戚尋已經將石觀音壓製回到了她出手之前所在的位置。

她仿佛尤有餘力一般,抬手接住了被石觀音甩出去的那把傘,快到極點的出招之中根本讓人看不清她到底是如何在一瞬之間收回了傘麵,又以傘代劍,刺出了一記天佛降魔劍。

直指石觀音掌勢的傘尖,連帶著傘骨傘柄,在雙方的內力對峙之中一寸寸崩裂開來,可這猝然變招出劍中依然是戚尋占的上風。

內勁奔流,滌**開了一層塵灰,讓人有一瞬間看不清兩人的身影。

卻在煙塵消散的第一時間看到的,是石觀音點地急退,而戚尋袖中長綾以劍勢追出。

這兩人之間誰追誰退的關係,可跟一開始為人所猜測的樣子截然不同。

在劍光凜然裏,戚尋赫然在將石觀音朝著石林洞府的深處逼迫。

“石觀音……有這麽名不副實嗎?”金靈芝指了指兩人的方向,露出了個疑惑的神情。

楚留香解釋道,“一方麵是戚少宮主確實出乎意料的強,另一方麵則是……她在誘敵深入。”

石觀音已然意識到戚尋不是個好對付的敵人。

可她並不覺得自己便到了需要認輸的時候!

她確實得收回在看到戚尋時候一度想說的,五十招之內她便定然要這後生晚輩跪地求饒,再頂著對方的哀求將她的臉給劃花了。

可她石觀音成名多年,又哪裏隻是靠著三兩招掌法來混江湖的!

石林洞府是她的地方,她自然有千百種對付她的法門。

比如說,從這石陣的窄道曲徑中走出之後,出現在山穀之中的花海。

那也是她克敵製勝的一件法寶!

仿佛溫度又升高了一層,活像是個洪爐的山穀之中,種滿了罌粟花。

從穀口看去便是一片讓人覺得天地之間隻剩萬石合抱,群芳爭簇的畫麵。

誰若在沙漠的枯燥黃沙中驟然見到這樣的一片花海,隻怕都會覺得這花海比之原本的模樣還要更加美上三分,又因為不知道花的名字,而莫名有種這一片花海是由天上人所種植的錯覺。

跟著戚尋和石觀音打鬥的蹤跡追到了穀口的楚留香便是這樣想的,然而他剛打算邁出去一步,卻被高亞男給攔住了。

“這花有毒。”高亞男提醒道。

“可是……可是她們都進去了。”金靈芝忍不住說道。

那一片灼灼花海間,兩道依然快極也同樣風姿極盛的身影,讓人甚至覺得她們根本不曾有落地的跡象,就連花海之中的花瓣都沒有任何一片為之驚動,隻讓人覺得是天上花配著天上人。

在金靈芝話音剛落的對掌之中,兩人朝後急退,也隻不過像是一道清風在花海之上泛起波瀾,現在各自

站定兩兩相望。

即便知道石觀音此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貨色,也很難不覺得此刻的對峙是一副再唯美不過的畫麵。

但這種奇特的花香隻不過是逸散出了些許,也讓金靈芝本能地覺得,這個讓人仿佛醉酒的香味並不太對勁。

高亞男說的這花有毒或許並沒有錯!

“你放心,戚姑娘的蛇還好好的,她本人應該更沒事。”

戚尋確實沒什麽事,有通犀地龍丸在身,規避的可不隻是毒蟲,罌粟的氣息也照樣。

石觀音不由露出了幾分驚詫的神情來,卻又陡然意識到她做出這樣的表情便等同於示弱。

“你似乎失策了。”戚尋隨手掐過了一朵花,在石觀音恨不得幹掉她的表情裏,將花跟前夜的那個毒囊一般,也喂給了手邊的小蛇。

“失策不失策不是你現在說的話決定的。”石觀音冷聲回道。

戚尋很不給麵子地用一個“哦”字做了回應,又在石觀音驚怒交加的目光中,繼續說道,“我說你失策不是說你選擇誘敵深入,用此地的植物來對付我,而是——”

她話音中忽然帶上了幾分決絕的氣勢,“是你雖名為石觀音,卻到底不是個石頭,而是個人。”

“也更不應該選擇種的是罌粟!”

虎門銷煙這事件,但凡是個學過曆史的都知道。

戚尋更是因為這個專門查過罌粟的習性,正好在此刻派上了用場。

罌粟確實長在足夠熱的環境裏,卻不完全是幹熱,而是濕熱,對土壤的肥力也有相當大的需求。

沙土這種高透氣性的土壤適合種植它是不錯,可並不代表不需要灌溉。

這大漠之中的降水實在少得可憐,那這罌粟種植之處也就必然有水!

何況石觀音不可能讓弟子日日外出去綠洲取水,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多了個石林洞府位置和路徑曝光的風險渠道,那麽身在石林洞府中的人飲水要如何解決?

自然還是此地的水脈!

石觀音自以為得逞的誘敵深入,卻恰恰給給了她一個最適合發揮的環境!

她不說石觀音是失算,難道還要說她此舉是個高招嗎?

石觀音本還對戚尋所說的這句話有些不明就裏,可她很快就明白了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各自退開不過是給掌勢一點緩衝的時間,此刻這個真正被她列入對手行列的藍衣少女,已經人如靈雀,掌似驚鴻地朝著他襲來。

在戚尋萬變不離其宗,卻當真對她克製異常的天佛降魔掌再次發出的時候,石觀音的耳中聽到的可不隻是石縫之間流轉而過的呼嘯風聲,戚尋掌開禪意所卷帶的清風,更有一種奇怪的水波湧動之聲。

這聲音不對!

石觀音在她笑意更盛的神情中,看出了來者不善四字。

她直覺的不妙也當真沒有感覺錯。

下一刻,她忽然看到一道衝天的水流破土而出。

這直麵她而來的少女麵色有一瞬的蒼白,可當這狂熾的水流破土,在須臾之間已然擴張成了一種洶湧澎湃的氣勢,甚至仿佛隨風而動形成了一種有如龍卷風一般的水龍卷的時候,她麵色上的蒼白已經完全消退了下去。

就仿佛這須臾的蒼白隻是日光正好映照在了她的臉上,讓石觀音生出的錯覺而已。

取而代之的是她眼中蓬勃驚人的殺氣,和這種讓人覺得再無什麽東西可以阻攔住她的眸光凝定。

石觀音險些麵色失態。

這驚天水龍本不該出現在沙漠之中,饒是石觀音自負自己見多識廣,武功更不是中原路數,也實在很難在這樣的場麵中保持鎮定。

可何止是她一人,被戚尋欽定為觀眾看客的人也盡數傻了眼。

誰又會想到在沙漠之中會出現這樣的場麵。

而這水龍卷中何止是水流,在這拔地而起的瞬間更是將此地的罌粟植株也給卷帶著連根拔起。

那原本是一片凹陷山穀之中的接天花海,目之所及的一片粉紅豔紅的迷魂花海,此刻隨著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狂颸的水浪,被徹底衝開了一角。

在這水浪有聲,萬籟避退的驚人動靜中,破土之花碾碎零落的花瓣混入這水龍之中,更是在擴張裏吞噬卷帶,直到這水龍徹底化作一道血色龍卷。

石觀音本還覺得戚尋自負什麽神水宮的希望之名,卻直到如今也隻用的是天佛降魔掌與天佛降魔劍,實在不是水母陰姬的路數。

既然是水母陰姬高徒,怎麽也該當用出那標誌性的澎湃如潮掌法才對,卻萬萬沒有想到,她是不曾用出那套掌法——

可她硬生生靠著天水神功迫出了她這地下的水流!

水隨風動,也隨人動,不過是她愣神的一瞬已經到了她的麵前。

她已經根本來不及去思考戚尋話中所說她的失策,是否當真是個蠢鈍的決定。

這若隻是單純的水龍卷便也罷了!

可石觀音是何等的武學造詣,她又如何會看不出,戚尋麵上

的容光,分明正是內勁運轉正至頂峰時刻的標誌。

那水龍卷便也自然不同尋常!

以天水神功駕馭水流,或許有一瞬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範疇,卻另有一種功法維係住了她的後繼之力。

此時水已破土,隻有源源不斷的地下水脈的補充,而這血色龍卷正是她的另外一條臂膀!

石觀音怎麽會懷疑這水龍的破壞力。

神水宮少宮主,神水宮少宮主……

水母陰姬當真是教出了一個了不得的徒弟!

這何止是前來石林洞府的路上原東園做出的感慨,也何止是這一瞬間石觀音的震撼,那幾乎是在場之中所有人的驚歎。

“神跡,這當真是神跡……”不知道是誰喃喃出聲,也說出了眾人的想法。

那當真是有若神跡的一幕。

他們更或許並不應該隻當她是水母陰姬的徒弟而已。

誰也不懷疑有這樣武功境界的人,會隻停留在一個神水宮少宮主的位置上。

戚尋就隻是戚尋!

即便隻有真正正麵應戰戚尋的石觀音能看到,水龍卷化作了她的背景,在她掌出劍氣之時,凶戾的水流更是助長了她的咄咄逼人之勢。

隻有石觀音此刻心生懊惱,她為何要步步退讓,想以這花海迷魂的香氣成為她對付來人的一把鋒刀,現在反而轉頭指向了自己。

也更隻有石觀音這個直麵之人,在水龍倒卷而下,試圖出掌應對分流水勢的時候,能如此直觀又清晰地感受到有天水神功助力,水流絞殺擠壓的可怕力道驚人,讓戚尋如何還隻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俠士!

可這些都並不影響其他人都看得分明,在沙漠中積威二十年的石觀音,在水龍卷出這平地風雷之時,不再是個讓人談之色變的武林噩夢,卻分明隻是這水龍麵前的一塊小石子而已。

石子在水流麵前何來的反抗抗衡之力。

隻怕隻會如她種植起來用來操縱眾人的罌粟一般,被徹底碾碎作塵泥而已。

戚尋身上的藍衣水袖幾乎和洶湧而至的水流融為一體,水中一隻纖手擾動,便駕馭這著這龍頭調轉,任憑石觀音如何閃躲也隻能被封鎖在水浪的覆壓之下。

甚至無人注意到石觀音在一息之間可以變幻出千百種招式的衣袖,已經被戚尋搶先一步絞斷。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水龍回首的動靜所吸引。

這一招驚天漫卷之中,仿佛也被另一道水流托舉而起的藍衣少女,便有如乘龍禦風之態。

而她這劈空而來的一掌——

正指向了石觀音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