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什麽?什麽炮?

玉羅刹自認自己還沒到會耳背的地步。

戚尋手中的焦尾赤殼琴, 在變化機關形態的一瞬間,冒出來的火藥味,也清楚地傳入了他的嗅覺之中。

她還真不是在開玩笑的!

問題是這年頭火器的發展是步入了點正軌不錯, 但也基本僅限於正規軍隊了, 永樂年間組建了神機營,又不是代表著江湖中人也可以隨便用。

玉羅刹的西方魔教縱橫西北,卻從沒見過哪個跟他作對的, 居然會扛上火炮來打人。

“……”這是在幹什麽?

戚尋當然是在很認真地問這個問題。

她是稍微有一點點醉,但醉的程度相當有限, 也完全不會影響她頭腦之中的判斷。

在看到玉羅刹的第一時間,她就留意到了對方周遭的霧氣, 絕不是一種水汽的凝結。

這多少讓戚尋覺得有一點遺憾。

畢竟如果真是水汽的話, 她大概可以讓玉羅刹感受一下什麽叫做自己坑自己,上門來白給。

不過不是的話問題也不大!

這種仿佛是塵灰又仿佛是什麽特殊煙靄一樣的東西,讓戚尋毫不懷疑他可以靠著這東西混淆自己的出招, 甚至形成對自己的某種保護, 可在火器麵前,這種東西反而成了玉羅刹的阻礙。

而戚尋根本沒打算從他這裏得到什麽答案。

到底是玉羅刹更強還是木道人更強,一向是沒有個定論的, 但反正大概強不過她這個帶著“騰騰騰”的掛逼。

被一口叫破了身份的玉羅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已經看到戚尋按動了手中焦尾琴的開關。

然而這看起來是引動機關炮火出膛的動作並沒有讓他麵前出現什麽火光。

玉羅刹:???就這?

孫青霞也一頭問號。

騰騰騰的火力是他在山東神槍會多年經營所得,絕不會出現什麽啞火的情況,戚尋扣動了開關卻並沒發出攻擊的情況,以他這個槍炮老手看來是絕無可能的。

可下一刻他便看到一蓬火花在玉羅刹身前不過咫尺的地方炸了開來。

戚尋簡直要被自家係統笑死。

上次在判斷楚留香到底是屬於紅名還是綠名時候的紅綠燈狀態在這會兒又出現了一次。

她先前在春華樓對上葉孤城的時候, 為了讓天外飛仙和她所出的那道劍招之間形成鮮明的對比, 幹脆帶上了【流光·永暗】的特效, 事實上這東西在白天也並非完全沒有效果。

而之後看陸小鳳和司空摘星比試輕功, 又在隨後跟著陸小鳳去了苦瓜大師這裏蹭飯,讓戚尋完全忘記了要把特效撤掉這回事。

在孫青霞將騰騰騰借給她的時候,係統直接默認了這東西就是她的武器,發出的火炮攻擊也就被認為應該是實裝上永暗特效,徹底融合進黑夜之中的樣子。

但在炮火出膛後,這個呆瓜係統又意識到,這種攻擊並不是發出自戚尋本身的內功,而完全是火器本身的作用,其實是不應該裝上這個特效的,又給遲了一步地卸掉了。

卻也形成了一種誤打誤撞的效果。

玉羅刹上一秒還在以為戚尋的這個火炮不過是個掛羊頭買狗肉的東西,完全沒有什麽效果,問出的霧能不能扛過火炮也不過是個讓他心慌的噱頭而已,下一秒他就遭到了堪稱毀滅性的打擊。

要不是他混了這麽多年在魔教之中刀口舔血的日子,深知自己隻要稍有鬆懈就會被人在睡夢中給弄死,始終保持著一種高度的警惕,這種心態讓他在火花迸現的一瞬間將這些形同流沙的遮掩都化作了身前的屏障——

他方才就當真沒命了!

饒是他反應得這樣快,也被打了個夠嗆。

戚尋對玉羅刹可沒有什麽濾鏡可言,她說不定還覺得玉羅刹此人大概活了這些個年頭,說不定也屬於多才多藝的這一類。

元十三限和九幽神君的那種多才多藝!

在這離奇啞火又近距離爆發的火炮攻擊打中的一瞬,她已經一壓槍口再開了一炮。

寂靜的小巷之中接連的兩聲轟鳴足以讓居住在此地的人陷入惶恐之中。

但近來因為紫禁之巔的特殊決戰,京城中本就是多方勢力匯聚,與其出去看看是怎麽回事,還不如安分一點待在屋子裏等到聲響消失。

何況戚尋的動手也格外有分寸,這兩次發動火炮的攻擊不過是為了打散玉羅刹的護體霧氣而已。

在第二聲轟鳴出膛的下一刻,她已經一把將焦尾琴往後一拋,被孫青霞接到了手中。

取代火炮襲向玉羅刹的已經變成了她的百丈含光綾和她蓄勢而來的一掌。

被戚尋不講武德的兩記先手差點打懵了的玉羅刹,這會兒哪裏還有先前的神秘。

灰白色的霧氣這會兒已然像是流沙一樣落了地,而原本裹挾在霧氣中的灰白人影現在也已經露出了真麵目。

他穿著的正是一身霧色的衣衫,這種灰白到近

乎暗沉的著裝顏色,以及這沉沉夜色,並不影響他眉眼之間的濃豔昳麗。

雖然這會兒被炮火餘燼給燒灼出了一個個小洞的衣服,和沾染了一點黑灰的臉,讓他看起來在麵容上有種惱羞成怒之態,多少破壞了幾分美感就是了。

更讓他覺得荒謬的是,戚尋是真一點不覺得自己的這個打招呼有什麽問題,在這道緊隨而來的劍光中,幾乎湮滅的暗沉裏是讓人覺得心悸的殺機。

玉羅刹固然不知道這招叫什麽血蹤萬裏,卻也知道戚尋顯然沒有任何年輕後輩闖**江湖時候的心生猶豫,她也自然秉承的就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基本操作。

同樣被永暗特效加持的綾緞一劍,在玉羅刹竭盡全力擋下兩記火炮攻擊後,實在是讓他應付得有點不及防備。

他一向喜歡隱藏在幕後,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更喜歡讓別人成為自己謀劃算計的棋子,還是頭一遭體會到被人直接撕開了偽裝,按著暴打的情景。

他袖中一把軟劍不得不在此時倉促出手,與戚尋的劍氣扭結絞殺在一處。

而他又不得不防備著落到真正的主人手中的那把火器再次對著他出手。

在這種難免讓他覺得顧此失彼的情形下,戚尋的掌風已到。

而這一掌,正是她對上遊魂的時候用過的澎湃如潮!

和九弧震日的融合,算是她做出的一個嚐試,如今也正是再找個試驗對象的時候。

玉羅刹要是聽到戚尋的這個心理活動隻怕要氣得嘔血。

不過現在也差不多了。

他先被搶了個先手,又不得不分心去留意孫青霞的舉動。

對騰騰騰混淆特效的一擊給誤導了個錯誤認知的情況下,他實在很難不擔心會出現一個憑空的轟炸,尤其是戚尋的武器太長,完全可以一邊出招一邊撤離,在拉開距離的時候讓孫青霞出招。

可他的對手卻是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這張絕對值得一個紅顏禍水評價的臉和這個先被打了個吃灰的狼狽樣,絲毫也沒讓戚尋的出掌有任何遲滯。

她對孫青霞的信任,也足以讓她不必擔心周遭還有什麽人會打擾到她的出掌,在這種心態的差異之下,玉羅刹強接這一掌幾乎成了一種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縱然他的內功根基比之遊魂要強得多,絕不會出現什麽被打斷了骨頭的情況,可這來勢太猛也太過果斷的一擊,帶著冷意和層疊後勁,讓他原本運轉圓潤的內勁猛地一頓,更是感覺胸腔肺腑之中一股作祟的真氣亂竄。

被他說是膽子很大的戚尋真就一點不辜負這個評價,趁著他嘔出了一口血的當口直接把人按在了地上——

臉著地的那種。

暗巷之中一道秋風吹了過去,吹得玉羅刹的心裏拔涼拔涼的。

他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戚尋對西方一玉北方一玉的待遇還是很一致的,給兩位都是非常公平的對待。

更讓玉羅刹覺得他這口老血還沒有吐完的是,戚尋的指尖按著他的脖頸脈門,手卻再一次伸向了孫青霞的方式,也再一次單手將這把焦尾琴拎在了手裏,指向了玉羅刹。

當然或許更加準確的說,是她將這火器就貼在了玉羅刹的臉側,借著地麵的支撐,就這麽架在了他的麵前。

“……”這就是現在的年輕人是嗎?

玉羅刹持續懷疑人生。

更讓他覺得很幻滅的是,在他的目光所及之中,這個臉上還帶著點酒氣的姑娘分明語氣中也有幾分找到了樂趣的樣子。

她拍了拍支棱在地上的火炮琴殼,笑容說不出的可愛,“謝謝玉教主親自示範給出的答案,我現在知道了,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東西叫做騰騰騰。”

不…… 他並不想知道這個。

如果玉羅刹可以和現在已經在九泉之下的方玉飛交流一下的話,他大概就會知道他們兩個人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內心的想法應該是差不多的。

而倘若他沒看錯的話,在戚尋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同伴的唇角也動了動,似乎頗有幾分無語的樣子。

“你好像有話要說?”戚尋眼角的餘光留意到了孫青霞的表情。

“我隻是覺得我可能有必要給武器改個名字。”孫青霞回道。

他之前覺得這名字挺形象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在戚尋給被她暴打的對象介紹這個名字,甚至好像拿出了**安利的架勢的時候,孫青霞就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的樣子。

但比起他來說,還是玉羅刹更覺得自己要慘一點。

他忽然覺得下顎一疼,一枚仿佛是藥丸的東西就已經滾落進了他的口中。

饒是他自覺自己已經算是見多識廣,也實在不知道哪門子的毒藥是這種跟冰球一樣的狀態。

戚尋已經拍了拍玉羅刹漂亮的臉蛋,仿佛有把柄在手便一點不怕他跑路的樣子站了起來。

“玉教主,勞駕跟著我走一趟吧。”

焦尾琴也再

一次回到了孫青霞的手中。

不知道為什麽,孫青霞有種自己在給人當個拎包小弟的感覺,但看著負手踱步,眉眼間露出了一點純粹喜悅之色的戚尋,和她這會兒趾高氣揚地欺負別人的樣子,孫青霞搖頭歎了口氣,又覺得好像也沒什麽關係。

他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是他畢竟是來打工還債的,老板說什麽就是什麽,卻又無端覺得大概不全然是這個原因。

相比之下,玉羅刹就有點鬱悶了。

在不知道戚尋喂了什麽東西的情況下,他也隻能跟著他們走,而不是再一次聚攏這周身的霧氣,想個遁逃的辦法。

而在跟著戚尋和孫青霞到了他們落腳的客棧後,他便看到了在房中乖巧當個壁花的狄飛驚。

“這位是?”玉羅刹第一時間就留意到了狄飛驚神情之中的不對勁之處,當即問出了口。

戚尋顯然並不在意給他這個階下囚做個解釋。“我的漂亮人偶。”

“……”玉羅刹要裂開了。

他明明是魔教教主,但這會兒他覺得戚尋比他還要像是魔教中人得多。

看戚尋沒阻止,他還伸手試探了一下狄飛驚的脈搏。

押不盧和極樂玄冰配合的功效,對玉羅刹來說完全就是個知識盲區,他隻能查探出對方的脈搏有異常,卻其實並沒有真正中毒的跡象。

這也讓他更加不懷疑對方給他喂下的那個東西,是什麽不知門類的毒藥。

玉羅刹一回頭便看到戚尋坐在桌邊,單手托腮,用饒有興致的目光看著他。

有這走回來一路的緩衝,她身上的酒勁已經徹底消散掉了,但玉羅刹覺得這種神情完全清明的狀態下,反而讓她身上那種像是百無禁忌的狀態更加清晰地展露在了他的麵前。

尤其是一想到對方來曆神秘,即便是以他在多年間經營的情報網絡也沒能探查出個所以然來,也就更讓人因為未知而生出了一種不確定性。

“玉教主,我發現你們長得還挺像是一類風格的。”

戚尋看似隨意的一句稱讚,讓玉羅刹的腦子裏直接拉響了警報。

他和狄飛驚確實是稍微有點相似的長相,隻不過他的五官中昳麗之色更重一點。

但兩人一個是因為頸骨的問題麵色蒼白,而另一個是因為甚少在白天出來走動,顯得膚色有些不見天日的白,確實越看越像。

換做別的說話情景下,玉羅刹說不定還能覺得這是個對他的誇讚,誰讓狄飛驚有一張好看到讓人覺得一看就是狄飛驚的臉。

但在這樣的情景下,玉羅刹卻隻聽出了一種潛台詞——

你們長得挺像的,不過你的脖子還好好的,那麽要不要頂替她的漂亮人偶的位置。

不了,不了,這個真的不用。

玉羅刹屬實是沒想到,自己隻是為了試探一下戚尋的底細,就要把自己給賠進去,這聽上去實在是太不劃算了。

他決定自救。

“我們談談吧。”

他在戚尋的對麵坐了下來,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稍微鎮定一點,更符合這個西方魔教教主的身份。

卻實在架不住他身上還有被炮火燒灼出來的痕跡,大概是沒法保持住他這個神秘做派的。

戚尋滿意了,對方跟她現在是不撞人設了。

“談什麽?”她現在掌握了主動權,也自然不著急,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後,還幹脆地招呼著孫青霞也坐下來。

“就談姑娘想在京城裏通吃的這個賭局。”

玉羅刹不懷疑戚尋有這個本事,但他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要將這筆巨大的財產最後拿到手並不那麽容易,若是姑娘願意的話,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四大恒錢莊是你開的?”戚尋問道。

“不是。”玉羅刹不由黑線。

若是這錢莊是他們西方魔教的背景,可沒人會將錢存到他們這地方來,要讓這麽多下賭注的人相信這錢莊不會卷錢跑路,當然是因為背後有皇商的影子。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替姑娘再多一點勝算,也可以幫姑娘在領到這筆財富的時候解決一些想插手阻擾的人。”

給出這樣的條件對玉羅刹來說實在是頭一遭,尤其是這種步步退讓的情況,可誰讓戚尋現在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又讓他摸不準自己中的到底是什麽毒。

更為了不成為她的二號漂亮人偶,玉羅刹選擇委曲求全。

戚尋的目光在他的臉上落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給出個回複,“好啊,那麽你能做點什麽,讓我看到一點誠意吧。”

“至於現在……你可以走了。”

玉羅刹沒想到她會這麽輕易地說出可以走了這樣的話。

可在對上了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她被燭光又映照出了一點明光的眼睛的時候,他又覺得這大概是一個穩操勝券之人確實可以有的表現。

就連她其實並沒什麽用意,隻是單純地扣了兩下茶杯的手指動作,都讓玉羅刹覺得這像是一個暗示——

一個她隨時有可能牽動他身上的毒藥讓他加入人偶隊伍的警告。

聰明人總是難免要多想的,尤其是玉羅刹這種將手底下的歲寒三友三位魔教長老都玩弄於股掌的人。

“你給他用的好像不是毒藥吧?”孫青霞作為旁觀之人看得最為清楚,在確定玉羅刹已經離開之後他也問出了口。

“確實不是。”戚尋的指尖蘸了點茶水,孫青霞眼看著這一滴水珠在她的手上化作了一粒小冰球,和先前她丟進玉羅刹嘴裏的可沒什麽區別。

孫青霞有點想笑,“你就不怕他跑了?”

“不必擔心這個問題,毒藥確實不是我對他的限製,但別的東西可以。”戚尋語氣篤定,讓孫青霞暫時打消了這個疑慮。

戚尋確實不擔心玉羅刹跑了。

原本因為大明官府聲望的出現,或許是因為玉羅刹這個人連帶著他的勢力都甚少涉足京城,所以並沒有被列入紅名敵對勢力之中。

但架不住她現在有小皇帝這個靠山,完全可以理解成是當今天子在武林之中的代理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玉羅刹對她動手也就等同於是在跟皇權挑釁,直接被/幹脆利落地拉入了紅名狀態。

而隻要是紅名狀態,她就可以將對方的坐標進行監控,就像是黃魯直和雄娘子的情況一樣。

玉羅刹隻要不離開京城,戚尋就可以隨時找到他的位置。

現在已經有了事實證明,這種火炮打擊確實可以擊碎他的防禦,係統對永暗特效和騰騰騰的兼容性的錯誤判斷,還有可能給玉羅刹來上一個天降正義。

要是玉羅刹真有什麽壞心思,甚至搞出了個紅名開會,那就不要怪她再來一次時代改變的火力打擊,請他的親戚來吃席了。

比起玉羅刹的輾轉反側,甚至想著要給出個何種誠意才比較合適,戚尋的心情就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安逸了。

她安心地睡了過去,等到醒來的時候便收到了消息,玉羅刹在她所住的客棧隔壁開了個房間,今天帶著兩個人住了進去。

她走進房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個三方鼎力的情況。

被玉羅刹帶來的兩個人當然不是他的兩個手下,甚至恨不得距離他有三丈遠,隻是可惜這房間顯然並不足夠讓他們站到這樣的距離。

其中一個看起來瘦骨伶仃的模樣,卻偏偏長了個格外碩大的腦袋,看起來讓人不由擔心他的脖子到底能不能撐得住這樣的頭,這會兒他身上的酒氣都還沒消退,看人的眼神都有點不清不楚的,斜靠著一側的牆差點沒睡過去。

至於另外的一位則是個美人,雖然在她身上的胭脂香粉的氣味稍微有點重,但她目光中倒是並沒有什麽煙視媚行的姿態,反倒在看向戚尋等人的目光中透著幾分戒備。

戚尋大概能猜出他們兩個的身份了。

“我花了四百兩銀子把這個家夥從酒館裏贖了出來,”玉羅刹指了指歪歪斜斜站著的大頭怪人,“你就算沒見過他應該也聽過他的名號,他是那個能聯係到大智大通的孫老爺。不過我猜這世上應該沒有大智大通。”

玉羅刹的這句話成功讓孫老爺的酒醒了。

但玉羅刹這會兒已經指向了另一個人,沒就著這個揭穿的話題說下去,“這位是歐陽情,一個頗為有名的花魁姑娘,我花了……不提了,總之我將她的贖身費用都給付清了,將她來京城拜訪的朋友那裏接了出來,也帶來了這裏。”

“玉教主破費了。”戚尋鄭重其事地說道,成功看到玉羅刹再一次被噎住的表情。

玉羅刹想收到的當然不是什麽“您破費了”這樣的回應,何況戚尋的這句破費聽起來更像是謝謝為她省錢的意思,他想要聽到的是她問出為何要將這樣的兩個人帶到她的麵前來。

可戚尋不問,他還是得說的,誰讓他是吃癟的一方。

“他們兩個人的運氣不錯,偶然聽到了一樁密談。也因此招惹上了殺身之禍。”

玉羅刹這個人對別人惹上了什麽殺身之禍的麻煩是不太在意的,但想到這畢竟還可以算是他給出去的誠意,就又將人給帶了出來。

“至於密談到底是個什麽情況,還是讓他們兩個來說吧。”

孫老爺酒醒了不錯,卻好像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玉羅刹指的是什麽事情,倒是歐陽情的反應要比孫老爺快得多。

她很快檢索了一番自己的記憶後,搜尋出了個或許是有那麽點怪異的場麵。

“您說的是,一個太監和兩個南海劍派的弟子密談的那次?”

玉羅刹請她過來的時候並沒有說出緣由,現在看到她說出了此事後,這個容色不凡的男人露出了個肯定的神情,便知道自己並沒有猜錯。

她將來這裏當做個公事,也就自然很有眼色地繼續說了下去,“那個太監是我這裏招待的,我不喜歡男人,所以寧可招待那些並不行的男人,因為這種情況下我就算讓他們在地上打個地鋪睡著他們也不會有什麽微詞,比起睡地上他們更怕被別人知道他們不行,那天來的太監我一眼就看出他

的身份了,所以才將他留了下來。”

歐陽情說這些話說的很坦然,這讓戚尋都不由對她多出了幾分敬佩之意,尤其讓人覺得這樣一個女人並不簡單的是,她在說這個話的時候臉上還能帶著一種輕鬆的笑意。

在她的側臉上更是笑起來的時候會有酒窩,顯得異常甜蜜。

“這個太監當然也不算是來妓院裏找樂子的,我雖然隻跟他說了幾句話,卻看的出來,比起讓自己看起來好像是個男人,他更喜歡賭,那麽他就自然是來說正事的。至於為何能認出與他同來的兩個人是南海劍派的,大概他們覺得做皮肉買賣的人眼界就隻有那麽一點,也不會去探尋客人的身份。”

歐陽情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嘲諷,但並沒有影響她繼續說下去,“南海劍派的劍特別狹長,製式也和一般的劍不一樣,我認得出這個區別。”

她的目光短暫地掃過了對麵的孫老爺,又說道:“至於有沒有人替我這個判斷做個證,大概就是那位了,我能確定這位公子將我們找來的用意,是因為我忽然想起來,那天他也在。”

孫老爺點了點頭。

能讓他少費一點力氣說話當然是好的,他的酒勁還沒過,現在多少還有點大舌頭。

不過他對玉羅刹這個拎人過來的方式有點發怵,還是補充了一句話,以免顯得他有點沒用處,“那個太監是大內總管王安,那兩個劍客不止出自南海劍派,還聽命於平南王府。”

他打了個哈欠,像是依然沒有睡醒的樣子,但又用異常平靜的語氣說道:“妓院裏確實是最容易打聽到消息的地方,他們也自然不會防著一個酒鬼。”

但如若他們連一個酒鬼和一個□□都在京城裏偶遇的時候,需要提防事情敗露而要做出個殺人滅口的舉動,那麽他們所要做的事情必然就沒這麽簡單。

玉羅刹給出的當然可以算得上是誠意。

戚尋其實可以說自己也知道這些內幕,但消息的來源就未免有些問題了,好在現在玉羅刹則將這部分給補足了。

而他將孫老爺領到了她的麵前,對她來說還有點別的用途。

所以戚尋繼續沒按玉羅刹所希望的那樣,繼續順著王安總管和聽命於平南王府的兩位劍客的線索往下問,一直到問到葉孤城的身上,而是忽然轉向了孫老爺說道:“我聽說你知道很多消息,正好我有兩個問題想要問你。”

她的手指朝著玉羅刹的方向指了指,明擺著就是一個意思——給錢。

“……”都是要在京城裏搞這種大買賣的人了,能不能不要五十兩銀子都需要他這個現在被拿捏住的人來給?

玉羅刹心中腹誹,又忽然想到,不是五十兩,戚尋既然說是兩個問題,那就是一百兩。

他從錢袋裏翻出了銀兩朝著孫老爺的方向遞了過去。

孫老爺可屬實是個能人。

這位雖然被揭穿的身份,更是被人結清了欠款之後拎過來的,但到底靠這個吃飯吃了這麽多年了,現在也一點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接了過去,不是一般的坦然。

銀子一到手,他便飛快地把它們收入了懷裏,看得玉羅刹差點沒能繃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戚尋覺得這位玉教主可能是因為平時基本用霧氣將自己給遮了起來,以至於在表情管理的水平上稍微有那麽點差。

當然也不排除一種可能就是昨夜那兩發火炮將他的腦子都給打混沌了。

“你問吧。”孫老爺也是個拿錢辦事的,現在錢到手了,出門就能再打酒喝,他還是很樂意開口的。

“第一個問題,你知不知道無名島的位置?”戚尋的頭一個問題就讓孫老爺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做錢不是好拿的。

戚尋可不覺得這個問題不能跟孫老爺問。

就算玉羅刹不把孫老爺帶過來,她都是要找一找孫老爺的。

去無名島一種法子當然是找到老狐狸的船塢,碰運氣撞去無名島,一種是找宮九,靠著把他打服了去無名島,卻難保這位會不會覺得多打幾頓他還可以接著挨打。

還有一種法子就是昨日見到的那位神醫葉星士,但葉星士這個人甚至隻是宮九手底下的炮灰角色,稍微透露出一點上峰信息就會被滅口的存在,說起來也不那麽靠譜。

反而是孫老爺極有可能有自己的消息門路。

無名島的人大隱隱於市,孫老爺這種讓人覺得他沒了酒色就活不下去,銀兩在手也撐不過三天,早已經形成了一種固有印象,也未嚐不能稱為一種隱形人。

這大概就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知道是知道。”孫老爺回答道,“不過……”

不過這地方不是這麽好去的。

但還沒等他說出後半句話,玉羅刹已經搶先一步開了口,“你這個問題完全可以不用問他,你問我也可以回答,我知道在哪裏。”

“……?”戚尋緩緩將目光轉回到了玉羅刹的臉上。

仿佛意識到自己現在沒有東西擋住臉,也就自然蓋不住他臉上的表情,玉羅刹收斂了一點

臉上這個躍躍欲試,幸災樂禍,拖人下水的表情,又恢複到了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玉教主,敢問今年貴庚?”戚尋發誓自己沒看錯這個表情。

他這分明就是自己被火炮轟了個措手不及,現在想要讓無名島那個小老頭也體驗體驗的意思。

玉羅刹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反正戚尋也沒給錢。

“這不是關鍵問題,也跟無名島沒什麽關聯,你若真想去那個地方,我大可以帶路。”玉羅刹有點後悔自己沒幹脆點重新套上那層霧,反正有那兩個人證在,又是在客棧之中,戚尋大概率不會直接來個炮轟。

她不置可否地應了聲,沒繼續這個問詢年齡的行為。

但她向孫老爺問出的第二個問題是,“玉羅刹和西門吹雪是什麽關係?”

孫老爺有點想跑路。

因為他眼睜睜地看到在戚尋問出這個問題後,玉羅刹的臉色黑了下去。

這讓他有點擔心會遭到誤傷。

好在這種慘絕人寰殃及池魚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反而因為某不知名奇毒和極有可能被做成人偶的威脅,讓玉羅刹幹脆選擇跳出窗去,表示戚尋要問就問,他可以當做沒聽到。

噗……

事實證明京城裏還是很好玩的,人一多就更好玩了。

在撈錢大業之餘把玉羅刹當個炸毛的炮仗點了又點的戚尋,心情大好地在滿足了自己的求知欲之後又跑去苦瓜大師那裏混飯去了。

當然這次上門她也並不是空著手的,而是帶上了用來籌備齋菜的食材。

采購的地點出自孫老爺的建議,向孫老爺谘詢的錢由玉羅刹掏,食材自然是背著焦尾琴的孫青霞來拎,戚尋隻負責敲門和大飽口福。

當然她來此地也不光隻是為了吃的,是為了找一下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隻可惜今日在此地的隻有花滿樓,另外兩位也不知道跑到何處去了。

但戚尋也不算全無收獲,在跟花滿樓提到火器的時候,這位花七公子征得了孫青霞的同意,摸索著檢索了一番琴殼後,臉上露出了幾分驚歎之意後說道:

“以琴化火器,琴殼的機關也作為劍鞘,孫公子的路數頗有些不走尋常之道的意思,但是想來在出招的靈活性上會很有意思。隻可惜我無緣得以一見。”

花滿樓雖然口中說的是可惜,但在戚尋看來,他的臉上也未必就有多少遺憾。

這麽多年過去,他早能做到在此事上的平常心。

“不過不知道孫公子願不願意聽聽我的建議。”花滿樓又說了一句。

“公子但說無妨。”孫青霞回道。

“陸小鳳有個朋友叫做朱停,就是人稱妙手朱停的那位,在機關上的造詣是當世之魁首,而且他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他能做出能自由走動的木人,能做出會飛的機關鐵皮鳥,甚至想做一隻可以自由走動的輪椅隻為了滿足他的懶人癖好。我覺得在你這個騰騰騰的火器的改進上,他是能幫上忙的。”

在說到“騰騰騰”這個很有兒戲感覺的名字的時候,花滿樓也忍不住抿唇一笑。

他目光之中雖然少了神采,但這位溫潤如玉的公子眉眼間柔和的笑意,足以讓人覺得已然是一種視覺享受。

“可以試一試。”戚尋玩這個變形的重火力武器也有點上癮,想到妙手朱停說不定能給弄出個迷你便攜版,不至於需要扛著這個重量級的玩意,她也不由生出了一點期待。

等京城裏的事情了結了,她就去找一趟這位朱老板。

戚尋剛想到這裏,便聽到陸小鳳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說朱停的名字?”

不過不是從門外傳來的,而是在高處。

她朝著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這兩位從院牆上翻了過來。

“陸公子,我看你不是因為聽到朱停的名字而翻牆過來的,你是聞到了素火腿和鍋貼豆腐的香味才來的。”戚尋將琴重新遞給了孫青霞,朝著陸小鳳看了過來。

陸小鳳反正是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天下間傳聞苦瓜大師的素齋必定要焚香沐浴以待,陸小鳳卻敢在泥裏打滾完了上桌,現在也自然不必在意什麽禮數。

總之在他看來朋友這種東西,有些規矩是用不著這麽一板一眼的。

“戚姑娘說的對,我不僅聞出了鍋貼豆腐的香味,我還知道這豆腐是西街口的豆腐西施那裏買的。食材也是食物的一部分,所以看來今日我可以一飽口福了。”

他一邊說一邊跟司空摘星一前一後地從院牆上跳了下來。

“對了,戚姑娘是來找我的?”陸小鳳覺得以戚尋在京中行事的作風,還不必連著兩日都來苦瓜大師這裏,就算是為了繼續喬裝傷勢也大可不必。

本著麻煩上門大多是找他的經驗,陸小鳳自覺自己推理邏輯不錯地得到了這個結論。

“不,我是來找司空摘星的。”

突然被點名的司空摘星愣了愣,但在看戚尋的手勢示意他出去談的時候,他又想

到——

這豈不正是個合適的交易時間?

他司空摘星成功解鎖新輕功,學成歸來驚豔陸小鳳的機會近在眼前了!

前提是戚尋肯做這個交易。

所以他要先聽聽她找上他打算說些什麽。

司空摘星跟著戚尋出了門,直到走到了巷尾,確定身在苦瓜大師地盤的幾人就算有再怎麽靈敏的耳力也沒這個本事聽到他們出來說了什麽,戚尋才停下了腳步。

“我有一筆交易想跟你做。”戚尋一開口,司空摘星就忍不住眼睛一亮,這簡直是正中了他的下懷。

“我記得你昨天說過,你說半年前有個有錢的老板雇傭過你做個特殊的神偷買賣,可見你是做這個生意的。”

司空摘星確實這麽說過。

偷東西偷人都是偷,司空摘星就是靠著這本事積攢身家的,從不覺得這種為了追求偷王之王境界的偷盜有什麽問題。

現在站在他麵前的這個姑娘大約也是這個想法,司空摘星不會看不出她目光之中的專注。

但不知道為什麽,這種誠然將他的本事當做一門行當的目光,讓司空摘星忽然覺得今天的日頭好像有那麽點猛。

他欲蓋彌彰地抹了把頭上並不存在的汗,便聽到戚尋繼續說道,“那麽,我現在需要你去幫我偷個人。”

偷個人倒是沒什麽問題…

“等等!我得先說明白,”司空摘星有點不自在地往後挪了兩步,“我說的偷人不是那種偷人!”

他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站在他麵前的這姑娘聞言就笑了出來,“你以為我在說什麽,我當然是讓你用你的本事把人悄無聲息地偷出來,司空摘星,你願不願意做這筆買賣?”

“不過這個要偷出來的人身份有點特殊,他身邊還有那位白雲城主。”

戚尋自己未必不能做成這件事,但是平南王世子大概率頂著易容,身邊保護的人手應當也不在少數,若是驚動了人又被發覺是她,難免有點麻煩,還不如讓專業對口的人去做這件事。

若是司空摘星能得手,戚尋倒是還想問問如今身在皇宮裏的那位,有沒有興趣來玩個角色扮演,順便騙個保鏢回去。

司空摘星沉默了片刻後問道:“戚姑娘,人我可以去偷,但是介意我問個問題嗎?”

“你問。”戚尋回道。

“這個白雲城主——他跟你是什麽仇?”

司空摘星琢磨著,又是快板又是偷人又是攪和進決戰之中,這得是什麽家族世仇狗血虐戀始亂終棄由愛生恨了……吧?

葉孤城他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