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尋當然跟葉孤城之間沒有這種被司空摘星腦補出來的恩怨情仇。

也就是葉孤城稍微影響了一點她的賺錢大計, 加上站的立場稍微有點問題,竟然想要行刺她好不容易刷好感度刷出來的錨點……而已嘛。

所以也不能怪她要針對一下葉孤城。

但這種理由顯然是不能跟司空摘星說的。

南王世子這件事在得到了朱棠的同意之前她也同樣不適合跟司空摘星坦言。

所以戚尋隻是從嘴裏吐出了兩個字,“輕功。”

“我不問了。”司空摘星選擇閉嘴。

這種如此上道的老板實在是不多見了。

那他還是不要問那麽多有的沒的比較好。

既然這個偷人的交易決定了, 戚尋也就可以跟司空摘星一道走回去了。

苦瓜大師正在將最後一道菜端上桌,但這會兒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菜肴上, 而在陸小鳳的手上。

他的手上拿著五條緞帶,在日光之下也顯得流光溢彩, 說不出的醒目。

看到戚尋回來他又解釋了一次,“之前大內那邊透露出來的消息是,加上了孫大俠也無妨, 但這紫禁城裏能用來把守決戰場地秩序的人手有限,所以隻能容許八個人進來, 也包括了參與比鬥的三人, 也就是最後隻剩下了五個觀戰的名額。”

“看來這位瀟湘劍客當了幾年的大內侍衛也當成了個老油條,他自己不想做這種得罪人的事情,就將這個派發緞帶的任務交給了你陸小鳳。”戚尋說道。

“正是如此,他還真是給了我好大一個燙手山芋,”陸小鳳舉起了其中一條緞帶, 透過緞帶看著頂上的日光,“魏子雲和殷羨說, 這種特殊的緞帶出自波斯, 也因為是貢品的緣故在民間找不到, 在月光之下會變色,還會發出一種特殊的光彩,也被稱為變色錦, 因為不容易被人模仿出來, 所以充當憑證正合適。”

“也不知道這種緞帶到底是如何做的, 為什麽能做出這種效果,我看在日光底下這材質也不是等閑手段能模仿得出的。”

想到戚尋用的百丈含光綾甚至能夠刀槍不入,顯然也是一種極為特殊的綾緞,陸小鳳也稍微問了兩句,在從她這裏收到了這是師門秘傳不可說的回複後,陸小鳳的好奇心又收了回去,轉回到了手中的月光變色錦上。

“隻有五條這可實在是太過難為我了,”陸小鳳歎了口氣。“我的朋友多,在京城裏的也實在多,如果古鬆和木道人今日也在此地,光在座的都不夠瓜分的,何況魏子雲會將這個分緞帶的任務交給我,我也當然不能全然按照親疏遠近來給。”

“更不能靠著這個去大賺一筆,雖然如今在京城裏身價不菲的人也不在少數。”

“不錯。”陸小鳳給了說這話的司空摘星一個肯定的眼神,這猴精雖然接生意,但是腦子還是很拎得清了。

雖然下一刻他就覺得自己應該收回這個誇獎。

因為司空摘星說的是,“那這多簡單,你直接跟人說你手裏的緞帶都被我給偷了,然後這個買賣你讓我來做,到時候我私底下多補你一點酒錢,反正我司空摘星也沒什麽東西偷不到。”

“……?”陸小鳳臉上緩緩浮現出了個表情——

司空摘星你怎麽想的這麽美呢。

但不管怎麽說這幾條緞帶還是要送出去的。

“戚姑娘是跟著孫大俠一起來的,總得去見一見這比試的場麵,花滿樓難得來京城一趟……”

“我就不必了,”花滿樓笑容溫和,誰也不會覺得他會說什麽違心話,“這三位劍客都是當世絕代,此等交手的場麵何必給我一個目盲之人,要我看,近來趕來了京城的峨眉掌門獨孤一鶴是該分到一條的,若是木道人又返回了京城的話,隻怕也該給他一條才是。至於剩下的,陸小鳳大概並不會被這個問題難倒才是。”

“他可能隻會忘記他還得給自己留一條緞帶這件事。到時候五條都送出去了就好笑了。”司空摘星在一旁吐槽道。

陸小鳳絕不承認自己會做這種事情。

戚尋卻覺得未必,畢竟在原著中他真的幹出這種蠢事了。

但現在反正還沒發生,隨便陸小鳳怎麽辯駁,這三人組的相聲也著實是很有意思。

“我這算不算沾了你的光?”戚尋一邊將陸小鳳遞過來的錦帶收入了袖中,一邊朝著孫青霞問去。

孫青霞沒回答,隻是低頭咳嗽了一聲。

這非要算起來,就連他會加入這紫禁城中的劍客決戰都是她一手策劃的,哪來什麽沾不沾光的說法。

這一頓飯畢,陸小鳳繼續頭疼他的緞帶分送的事情去了,戚尋則和司空摘星商量如何將人從葉孤城的身邊揪出來。

司空摘星倒是不愧是司空摘星,找出葉孤城的落腳點,摸清楚其中守衛的巡邏規律和服侍在南王世子身邊的人的作息,也不過是花費了兩三天的時間。

九月十二日的早晨,戚尋入住的客棧房間被一個賣花的小姑娘給敲響了房門,她

推門而出,這小姑娘便送了一枝花夾帶著短箋過來,正是司空摘星的手筆。

在紙條上寫著,今日醜時金魚胡同口處交接。

戚尋提前了點時間等在那裏,果然才到醜時,就看到了一道扛著個人的黑影格外靈活地竄到了她的麵前。

“這人還真是不太好偷,一般的王侯貴胄都沒他這個守衛的力度,最奇怪的是,都是這樣一個蒼蠅都飛不進來的環境了,居然還要頂著易容,也是挺怪的。”

“蒼蠅都飛不進去,那你是什麽?”戚尋好笑地從司空摘星手裏接過了這個“包袱”。

“我不一樣。”提到自己的本事,司空摘星顯然是有一份特殊的自信在的,“對了,這個換班的人還有一個時辰就會發覺他失蹤了,如果你是要讓他在京城裏消失,大概沒有必要讓我去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所以你如果要將他重新塞回去,我就在這裏等著,一個時辰後等不到人我就走。”

“多謝你了。”戚尋將早已準備好的東西朝著司空摘星遞了出去,正是她單獨謄抄好的千幻飄香步和無色無相身。

司空摘星才翻了兩頁便發覺這筆交易絕對還是他賺了。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跟戚尋說這個交易為保公平,她還可以再找他做上幾件事,眼前就已經沒有了她的身影。

戚尋可懶得多耽擱。

謝天謝地,南王世子這個人大概是真的很有把自己當做未來天子的想法,甚至在京中落腳的地方也不想距離皇城太遠。

這一個時辰已經足夠了。

戚尋帶著個重負也輕鬆地翻入了皇城,當然更加準確的說是按照朱棠給她留下的那條專屬通道進了南書房。

看到她居然還帶了個隱約透露出人形的包袱,朱棠都不免被嚇了一跳。“這是……?”

“你看到他的臉就知道了。”

在南書房的燈光下,擋在被點暈了過去的南王世子臉上的黑布被揭了下來,他的易容/麵具還在司空摘星的手裏,這會兒便是那張與朱棠酷似的臉呈現在了小皇帝的眼前。

朱棠的神情一凜,“這是怎麽回事?”

戚尋對著他比劃了個小聲的手勢。

大概是最近合(狼)作(狽)分(為)贓(奸)的次數多了點,朱棠從善如流地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先保留疑問,等著她解答。

“讓人接一盆水來,再找兩塊厚布來,不要找王總管。我解釋給你聽。”

朱棠點了點頭安排了下去。

戚尋出現在皇宮之中當然是秘密,但南書房這裏要什麽布和水,反正是陛下的指令,並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等到這些將東西送來的人撤了下去,朱棠便看到戚尋隨手用厚布蓋住了一旁的書桌,又蓋住了看起來不太尋常的書架,將地上的明黃色地墊也給丟到了一邊,這才走回到了這個被帶入皇宮中與他長得格外相似的青年麵前。

看她手勢示意,朱棠退到了屏風的後邊,從屏風折疊的縫隙之間看著外邊的情況。

朱棠有點想提醒戚尋不要在書房裏潑水,這到時候不好清理,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被她從水盆裏抬出來的是一塊冰。

對不起,是他忘了,你們江湖中人本事得很。

這塊冰又旋即在他的視線之中被按在了南王世子的臉上。

“……”雖然會被戚尋帶到他麵前,朱棠這個聰明人又有那麽點猜測,同情這種情緒大概率是沒什麽必要的,他還是下意識覺得——

這位先被打暈後被冰塊突臉的家夥有點慘。

在看到對方醒轉之後“放肆”的“放”字才說出口就被人給粗暴地打斷了,就更覺得他慘了。

那是一道擦著他的咽喉掠過去的劍氣,但凡再深一點就能讓他永遠閉嘴。

而發出劍氣的白發少女已經不知道何時拖過了南書房的一張座椅,以最懶散張狂的方式枕靠在了座椅上,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托著側臉,另一隻手則搭在一邊。

也正是這隻手發出的劍氣。

“小聲一點,我不喜歡噪音。”主要是她不想把被朱棠找了個借口調得遠了點的大內四高手又給弄過來。

朱棠在屏風後忍不住思考了一下戚尋到底是怎麽把這種惡人做派表演得這麽逼真的。

如果戚尋能回答他的話,大概率會說,隻要電視劇看得多就學會了。

不過現在的重點是南王世子。

他本來就沒多少本事,名義上是跟著葉孤城學劍法,實際上也並沒有學出什麽名頭來,這會兒麵臨忽然被人擄劫到了另一個地方,更是慘遭生命威脅的情況,他哆嗦著嘴唇,那句本想高聲說完的這句“放肆”又被他給吞了回去。

形勢比人強,該認慫時就認慫。

雖然他環顧了一圈沒看出自己身在何處,更沒看到原本應該拱衛著他的人,又把他的下屬和葉孤城一道在心裏罵了一百遍。

當然他還不至於不知道坐在他對麵的是誰。

這家夥在春華樓前和葉孤城起過衝突,這頭迥

異於常人的白發更是醒目得很,南王世子怎麽會認不出來。

但他屬實沒想明白的是,自己到底是為什麽會被她給抓來的。

“京城裏的時候這幾天鬧得沸沸揚揚的,你不會不知道我跟葉孤城交過手,還受了點傷,”戚尋撥弄著指尖,那明明是一隻在燈燭映照之下顯得尤其漂亮的手,現在卻在南王世子的眼中跟五把刀沒什麽區別,“我這個人是很睚眥必報的,葉孤城得罪了我,我就要找一找他的麻煩。”

“我瞧著他住的地方就隻有你這裏的守衛最森嚴,你不會是他的私生子吧?”

“……???”南王世子被戚尋離譜的聯想給震住了。

但他仔細一想,戚尋又不知道他是世子爺,會有這種聯想好像是確實有這種可能的?

“誰!誰是葉孤城的私生子啊!”南王世子額角的青筋直跳。

葉孤城是協助他登上皇位的關鍵一環是不錯,卻在南王世子眼裏還是個蕞爾小島的島民而已,哪裏配被人誤會成他的父親。

“我乃平南王府世子,你若是識相的話就趁早把我放回去……嗷!”

南王世子膝蓋一痛下意識地就要尖叫出聲,卻感覺脖子上仿佛被人架了把屠刀一樣冷得出奇,他低下頭正看到被劍氣割開了一道傷口的膝蓋上,血液慢慢地淌了下來。

可他完全不敢發出什麽太大的聲音,因為他同時也清楚地看到了戚尋目光之中的冷意。

“你開什麽玩笑呢,藩王世子尚未奉詔進京,還喬裝改扮是死罪,你為了活命真是什麽都敢編。”戚尋動手動得一點猶豫都沒有。

南王世子瘋狂在心中咒罵她是個女瘋子,可惜現在也隻能在她麵前裝個鵪鶉。

更讓他覺得驚懼的是,戚尋與發色一般冷淡的目光之中暗藏著的意思分明就是——

他既然不是葉孤城的私生子,讓她沒法借機搞事報複,那麽他的用處也沒有了。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離譜的人啊!

“你等等!你等等!!”明明這秋日的夜晚已經有了幾分涼意,南王世子卻覺得自己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我能證明自己的身份。”

他這會兒格外慶幸,他此番秘密上京,為了調度父王給他安插的暗棋,也為了保證他的身份不會不慎被人給發現,他將自己的世子印信藏在衣衫的夾層之中,等閑的偷兒也不會找到這種地方來。

現在被人給整個人打包給劫持了過來,這枚印信反而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那東西很快被他取了出來,又被他拋給了戚尋。

“你可真奇怪,”戚尋一邊端詳著手中的世子印信,一邊開口說道:“既然能證明你的身份,豈不是更說明你是冒著殺頭的罪名來的京城。都說什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想不到你為了看葉城主和西門莊主的比劍,竟然可以不顧這個來到京城,真是——”

南王世子總算看到她的臉上少了幾分殺氣,聽到她按著這個方向理解更是鬆了一口氣,都說江湖中人以俠義為先,要他說可真是好忽悠的很。

可還沒等他的想法持續多久,就已經聽到了戚尋拉長了尾音後說出的後半句話,“真是父子情深呐。”

“你閉嘴!”南王世子這次是真的繃不住了。

神特麽的父子情深啊!

先被按頭是葉孤城的私生子才被綁票,又被扣了個父子情深的名頭,南王世子暴跳如雷地喝道:“葉孤城那個賤民如何配當本世子的師父,要不是需要他對付天子身邊的魚家兄弟,也需要他和西門吹雪的比劍噱頭,他……”

“他怎麽了?”戚尋饒有興致地問道。

“……”他說多了。

南王世子當即反應過來了這個事實,尤其是他的話中已經直白地表明了他有刺殺天子之心,否則何必說什麽葉孤城能對付天子禁衛。

“陛下,您聽清楚了嗎?我看這位隻怕還不僅是要行刺,還有——”

在戚尋說出“陛下”兩個字的時候已經本能腿腳一軟的南王世子,目光怔然地看著屏風之後轉出來了個龍袍加身的青年。

這張臉跟他相似到,即便他從未有這個上京城來麵聖的機會,都能一眼看出對方的身份。

他也實在不願意承認,在看到朱棠的時候,他的心中先一步湧出的居然是一種自卑的情緒。

但這種情緒又很快轉為了恐慌,尤其是在看到朱棠一雙平日裏溫和,如今卻不怒而威的眼睛的時候。

又不知道是哪裏吹來的一陣風,讓這書房之中的兩塊布被吹落到了地上,露出了下方的一片明黃。

南王世子打了個寒戰,他已經意識到自己身處在什麽地方了。

這裏正是他們原本應該執行這李代桃僵計劃的南書房。

“還有想要取代朕的位置,用這張相似的臉。”朱棠踱步而出,接下了戚尋的話茬。

他登基數年之間未嚐沒有防備過這些個藩王,卻沒想到還有人敢想出這樣的計劃。

難怪平南王甚少讓自家世子出現在人前

,更難怪為何葉孤城會不遠萬裏而來,與西門吹雪將比劍的地點定在紫禁之巔,以及——

“你方才讓我找東西來不要驚動王安,是不是因為他也被平南王府給收買了?”

“不錯,”戚尋點了點頭,“我這邊正好有兩個人證,見到了王安總管和兩個平南王府麾下的劍客在妓院裏談論此事,陛下明日可以讓小顧捕頭帶著六扇門來我這裏一趟,此前為保人證的安全我先將他們留在我這裏了。”

“好。”朱棠應道。

就算沒有歐陽情和孫老爺這兩個人證,有南王世子沒管住自己嘴的承認,朱棠也已經確認了這謀逆之事確實屬實。

但流程總是要走一走的,起碼也要看看他的大內總管到底是哪裏來的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往青樓跑,還跟平南王府攪和在一起。

“這位王總管這兩日還做了點事情,”戚尋繼續說道,“陛下讓魏子雲等人以月光變色錦為信物進入皇城之中圍觀比試,他倒是發現了商機和繼續攪亂渾水的契機。”

“他開了內務府庫。”朱棠笑意不達眼底。

雖然戚尋總覺得他這個震怒的狀態多少有一點是因為,這種賺私房錢的法子可要比朱棠很有分寸地從戚尋這裏賺個保護費,要來得暴利得多。

“戚姑娘,你覺得朕應當如何處置這些人?”朱棠問道。

他自覺自己也是個替大明殫精竭慮的好皇帝,也大概是因為施加的仁政太多才讓有些人覺得他是個好脾氣的君主。

但若是連主意都動到了他的位置上他還能忍,那隻怕他的皇位也坐不穩當了。

“南王世子必須得死。”戚尋並沒覺得朱棠的問詢對她來說是什麽為難的事情,而是先用絕對篤定的語氣給出了個決定性的判斷。

“自然。”

朱棠不需要留著一個同宗又偏偏麵貌相似到可以取而代之的兄弟。

但凡南王忠於皇室就應該知道,最合適的處理方式是讓南王世子的臉上或者身上出現一道足以永久區分開他和當今天子的傷疤,而不是讓世子始終不在人前出現,直到被帶入京城發起這場對朱棠的挑釁。

這兩個人用短短十個字組成的兩句話就這麽決定了他的生死,讓南王世子如何能夠不覺得驚恐萬分。

可不知道是不是恐懼到了極點就會變成手足失控的狀態,南王世子覺得自己的腿軟得要命,根本一步也挪不動。

而他們仿佛已經將他當做了個死物一般繼續討論了下去。

也對,也對……

現在整個皇宮除了王總管和麻六之外,都在朱棠的掌控之中,他身邊更是有戚尋這種不用武器也能發出劍氣的絕頂高手,他再有什麽困獸之鬥隻怕在他們的眼中也和跳梁小醜無異,又有什麽不能說的。

“至於殺了南王世子之後如何做,我看陛下有兩種處置方式。”

“說來聽聽。”朱棠越看南王世子的表現,越覺得屬實荒謬,那點驟然聽聞對方有此算計時候的怒氣現在都快沒了,跟這樣的人放在一個水平線上比較實在是拉低了他自己的檔次。

他也幹脆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

“一種是直接將涉事的人全部拿下,尤其是要趕在南王世子的人手發覺他失蹤,報信給南王府之前,讓人快速南下將所有人都一網打盡,務必不留後患。”

既然是謀逆就必須要承擔這個風險,現在失敗了那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我想聽聽另一種。”朱棠怎麽會看不出戚尋臉上的惡趣味,而這份惡趣味顯然是針對她的後一個計劃的。

“陛下有沒有興趣去扮演一下南王世子?用南王世子的身份成功謀逆,讓南王攜帶甲兵和一眾南王府之人上京城來。”戚尋興致盎然地提議道,“這可是出於給陛下省錢的想法,若是讓人去擒拿南王府的人還得支出行軍的公費,若是後者就不一樣了,讓他們自己掏錢!”

“咳……”朱棠沒忍住笑了出來,看到南王世子看向戚尋的控訴目光的時候,他更覺得很想笑得再放肆一點。

王安總管趁著這種時候還不忘撈一筆已經算是做生意的奇才了,戚尋這個讓人自掏腰包上京城來送命的行為,實在可以說是更勝一籌。

“不過說起來,陛下對葉孤城如何看?”戚尋又問道。

朱棠沒想到戚尋會忽然跳躍到這個問題,卻還是回答道:“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那麽陛下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皇宮的守衛實在是太過鬆懈了?”

“你是想讓葉孤城來替朕當這個守衛?”朱棠不太看好這個想法,“葉孤城是為劍道突破也好,是因為南王府抓住了他的什麽把柄也罷,都已經選擇了站在朕的對立麵。”

聽到南王世子對葉孤城的賤民之稱朱棠便猜到,這兩方絕對稱不上是什麽誌同道合,頂多就是因為什麽特殊的原因而聯合在了一起而已。

但這並不代表朱棠覺得戚尋的想法具有可行性。

“事在人為嘛,這件事就恕我想先跟陛下賣個關子了。”戚尋一副

現在不樂意說的樣子,朱棠也不打算勉強她。

他還真對戚尋提的“我反我自己”的建議有點心動。

朱棠自覺自己也不能算個樂子人,但誰讓……這種場麵實在是少見。

“陛下,若是做出決定了我們的動作就得快一點了。”戚尋盤算了一下時間,她往皇宮來的這一趟又不是一點時間都不要的,方才找道具也用了點時間,現在當機立斷做決定,還來得及將朱棠的眉眼再調整到與南王世子更相似一點,在他的手下發覺之前將他送進去。

當然這種天子出宮的決定就不可能瞞得過大內那四位了,怎麽說都是要跟他們交代一聲的。

“有一個問題要解決。”朱棠指了指桌案。

距離九月十五隻剩下了兩日,他稱病不上朝問題不算太大,但他還是有各地的奏折要批閱的。

“我讓人給你偷著送進來。”戚尋當即給出了解決方案。

司空摘星反正已經摸透了南王府上京城來的人行動的軌跡了,一回生二回熟的道理多明顯,讓他多跑幾趟就是了,至於這個替皇帝送奏折的行為到底由誰來支出這個經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反正戚尋不出。

她隻本著蚊子再小也是肉的原則,幹掉了南王世子,拿了微不足道的那麽一點擊殺角色的聲望和經驗獎勵。

“我怎麽覺得我被你拉上賊船了。”司空摘星長歎了一聲。

在戚尋領著換了南王世子衣服的朱棠來到他依然在等候著的位置的時候,以司空摘星對人五官的敏銳程度怎麽會看不出前後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他等著戚尋給個解釋,等來的卻是個驚天炸雷。

被他從葉孤城身邊偷走的那個是平南王府的世子,而現在要被偷龍轉鳳進去的卻是當今天子!

誰讓朱棠也並不是一個人出宮的,連帶著出來的還有魏子雲。

這位瀟湘劍客在將五條月光變色錦交給陸小鳳的時候,和司空摘星有過一麵之緣,當時他是用托付重任的表情將緞帶交給陸小鳳,現在則是用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眼神看向的司空摘星。

更讓司空摘星覺得這是條賊船的是他不僅要負責運送,還得包售後服務,還是不容許他拒絕的那種。

等到將朱棠安穩送進去,饒是知道戚尋給了朱棠身上武裝了不少可以直接將人放倒的劇毒後,司空摘星還是覺得有點頭疼。

這可比他之前接過的任何一個買賣都要驚人得多!

“你是怎麽好意思說別人是賊船的?”戚尋一臉無辜地問道。

“……”司空摘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比起他這個偷王之王,這個雖然即位時間短了點的小皇帝,不管考不考慮他確實是個好皇帝的事實,他都是個官。

“你放心吧,我不會隨便拉你下水之後不管的,你就當自己最近是在領著官餉跑腿就是了,別的事情你就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不是打白工?”司空摘星剛問完就看到魏子雲又折返了回來,將一個分量很厚實的錢袋交到了他的手裏。

那顯然不是需要給小皇帝采購什麽生活用品和吃食的花銷,畢竟也隻有兩天的時間而已,若是還搞這些,八成是要露餡的。

那就是給他的傭金費用。

司空摘星滿意了。

要不是朱棠這會兒不在他的麵前,他還能跟這位小皇帝表一下忠心。

“我知道了,”他回道,“他為何要出宮又要頂替掉別人的身份,反正也跟我這個當賊的沒什麽關係,我自然也沒這個機會見到當今天子,隻是替南王世子送了點東西而已。”

司空摘星的覺悟顯然讓聽到這句話的魏子雲感到很滿意。

雖然他還是難免覺得,朱棠親自前去多少是冒險了一點。

可一想到陛下在證明此舉可行的時候,靠著戚尋給的東西把他的兩個兄弟都給放倒了,魏子雲又琢磨著他還是不要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反對了。

“戚姑娘現在打算做什麽?”魏子雲問道。

“先去找個人,按照我與陛下的約定表演好這個裏應外合的大戲,然後出城臨時抱佛腳。”

這話魏子雲愣是沒能聽懂前後半句的任何一半。

但很快他就知道戚尋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峨眉掌門獨孤一鶴在九月十四日清晨抵達了京城,在聽聞京城中的劍客對決中橫插一腳還多了個人後,覺得自己也可以參與一把。

但還沒到中午,獨孤一鶴便消失了。

根據“目擊證人”所說,在獨孤一鶴消失之前,有人看到有一團霧找上了他。

九月十四日的下午,葉孤城也遭到了襲擊,據傳受了不輕的傷,隻不過葉孤城並未露麵,也無從得證到底傷勢如何。

當然前者是戚尋找上了獨孤一鶴,以尊奉陛下之命的名頭希望獨孤一鶴協助做出這樣的假象。

誰讓半年前金鵬王朝一事,沒能波及到獨孤一鶴,還是因為陛下英明決斷直接拿下了霍休,獨孤一鶴到底是虧欠了個人

情的。

而後者則是現在臥底在飛仙島和平南王府眾人當中的朱棠,頂著南王世子的身份給葉孤城提出的建議。

葉孤城本就需要裝作受傷,以便平南王原本安排好的人手頂替他和西門吹雪交手,不至於讓人第一時間懷疑到不是本人上。

此前先被戚尋來了個搶先碰瓷,他現在才找到了這個機會。

戚尋一點也不擔心這會兒讓他裝成功會對自己的賺錢大計造成什麽影響,因為在九月十四日的正午時分開始,京城的盤口就已經不再接受新的下注,隻能有人進行賭注票據的轉讓而已。

這個突然出現襲擊了獨孤一鶴和葉孤城的人是誰,在一時之間眾說紛紜,但最靠譜的說法顯然還是——

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羅刹。

這人在他的屬下看來都是腦回路異於常人的典範,更不用說是跑來搗這種亂,確實是做得出來的。

玉羅刹一直以來都並沒有被人看到真麵目,到底多有本事也甚少有人弄清楚過。

為此,同為參賽者的孫青霞幹脆出了城避禍好像也並不奇怪。

“我不僅要給你找人證,還要背上這個襲擊峨眉掌門的黑鍋,現在又要被你使喚著當陪練?”

玉羅刹的表情管理水平果然不太好,戚尋看了眼炸毛的玉羅刹心中腹誹。

雖然美人就算是抓狂發怒大概也是很有一種美感的——不過這會兒有沒有人欣賞另說。

戚尋很淡定地用兩個字回答了他,“人偶。”

“……”玉羅刹安靜了。

他現在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到幾天前,回到他大半夜打算來找戚尋的茬的時候,當時他就應該在戚尋問他你這個霧能不能扛住火炮的時候幹脆一點轉頭就跑。

不,應該說,他就不應該好奇心作祟找到戚尋的頭上來。

戚尋已經繼續說了下去,“人證這個東西是為了揭穿某個陰謀,算起來你這也算是為大明江山做出了重要貢獻。”

“……你不要亂給我扣高帽子,我不吃這套。”玉羅刹嘀咕了句。

戚尋權當沒聽到他的這句話,“至於襲擊峨眉掌門的黑鍋,連獨孤掌門本人都在這裏了又有什麽關係,明日晚上就給你洗脫掉了。”

一道出城的獨孤一鶴覺得這個玉羅刹跟他印象裏的實在有點不太一樣。

原來西方魔教的教主居然是這麽個看起來很幼稚的家夥嗎?

他臉上的嚴肅神情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他此刻的心理活動,隻讓人覺得他對著玉羅刹微微頷首的意思是,確實是如戚尋所說的這個道理。

“至於當陪練這件事……這天下習武之人莫不以自己能更進一步為榮,現在我、孫公子以及獨孤掌門都在此地,又沒打算用那種火炮武器來限製你玉羅刹的發揮,若要報仇一雪前恥正是時候,要讓自己謀求一個與強者過招的突破契機也同樣正是時候,怎麽能說是我在坑你?”

獨孤一鶴都沒覺得戚尋在坑他。

甚至覺得她是在投桃報李。

他這個刀劍雙殺到底是刀占上風還是劍占上風本來就不好定義,反正紫禁之巔這種劍客交手場合大家是默認不算他的,但獨孤一鶴若不是個武癡,也就不會在金鵬王朝滅國,他們這些昔日大臣來到中原後,其他人選擇去弄出什麽青衣樓和珠光寶氣閣,就他跑去峨眉帶藝投師,就想學峨眉劍法。

這暫時離開京城一日有餘的切磋過招,對他來說可要比在京城裏見他那個嫁給了西門吹雪的弟子,讓他覺得舒坦多了。

玉羅刹還想吐槽兩句,就發覺戚尋已經不太在意他這個備用人偶的心情,跑去跟孫青霞搭話去了。

“這兩個人對你來說都是可堪一戰的對手,”戚尋說道,“劍客決戰就是劍客決戰,我想以你的行事作風也不會用出火器來的,所以為了取勝,我想請這兩位替你保持在巔峰的手感,當然——”

“你的對手也包括我。”

她這話說的很認真。

賺錢要緊,但若是用火器取勝,孫青霞是何等驕傲的人,絕不可能會同意的,戚尋也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折辱他。

玉羅刹的軟劍出招在一個纏字,獨狐一鶴的刀劍雙殺兼具刀法的雄渾剛猛和峨眉劍法的靈秀清奇,而戚尋的袖中長綾之劍則在一個長距離打擊,劍勢回環多變,以及左右手互搏的配合上。

這三種劍法都不好應付,足以讓孫青霞找到跟這個世界頂尖戰力之間交手的手感。

葉孤城另有協助平南王府的目的,西門吹雪如今先踏足有情道,又有棄有情劍道轉為無情道之意,相比之下反而是孫青霞更加純粹。

他的朝天一劍就在一個劍“直”之上,獨孤一鶴的劍開和玉羅刹的劍纏,正是他最合適的對手。

至於戚尋——

她是來測試自己在神照經升級之後的戰鬥力的。

別名刷經驗。

尤其是她的天羽奇劍本就已經到了臨界再創新招的地步,既然她不打算自己參與紫禁之巔的交手,那就

自然要給自己選定幾個合適的對手!

氪金歸氪金,她要走的路也從不隻是仰仗於係統而已。

孫青霞側首看向了她意氣飛揚的臉,心中不由一動,卻隻是垂眸回道:“好,我定不讓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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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裏好像突然轉入了平靜。

但這平靜也不過是風雨之前的平靜而已。

尤其是轉過了九月十四的這一夜便是九月十五。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的決戰正在此夜。

黃昏暮色剛起的時候,陸小鳳就已經坐在京城潤明樓裏慢條斯理地吃完了一份褡褳火燒,這也是他在京城裏最喜歡的食物之一,而更妙的自然是這是一份肉食。

看人比試有的時候就跟自己也要親自前往比試一樣,是需要耗費體力的。

他雖然很擔心這一戰中會有他的朋友殞命,也知道司空摘星和戚尋顯然另有別的事情瞞著他,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人力所能強求的,就算真落到了這一步田地,他也得吃飽了才好幫著辦事。

有司空摘星的提醒,他當然不會把手中的月光變色錦全送出去,現在就有一條拴在他的手腕上。

以他的眼力顯然是不會有人能把它取走的。

陸小鳳吃完了這頓對他來說格外滿足的晚飯後,才朝著太和門的方向走。

夜色已經漸起,金水玉帶河上倒映著的已經不是暮色金輝,而是流動的月色。

他眼尖地看到在跨過了河去後三步一崗的巡邏守衛,在看到他手裏的變色錦緞後才改變作當他沒出現,放任他在皇宮裏行走的態度。

這些人裏有如魏子雲一樣胸懷誌向後被皇室招攬過去的,還有些是昔日的匪寇,被以招安的方式招攬進了大內,若是一擁而上,就算是陸小鳳也沒有這個全身而退的底氣。

而一進太和門後,皇城巍峨的氣度縱然在月色之下也一覽無遺。

陸小鳳忽然覺得心情有點沉重,在看到了觀戰的屋脊上的黑影人數的時候,心情就更沉重了。

魏子雲隻給了他五條緞帶,可在此地卻赫然有二十多個人,甚至還有人正在遠處走來,靠著輕功朝著屋脊上翻了過來,在黃金琉璃瓦上站得穩穩當當的。

在這人的身上也係著變色錦,一會兒是淺紫色,一會兒又是銀灰色的,可陸小鳳可以用自己的良心發誓,他絕對沒有將變色錦給了這樣的一個人。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看到魏子雲,陸小鳳連忙問了句。

“你問我我問誰!這緞帶是我讓你分發出去的。”魏子雲其實知道點緣由,但可惜這個時候並不適合給陸小鳳說。

好在陸小鳳的關注點很快也不在緞帶上了。

太和殿的屋脊上已經站了兩個人。

兩個白衣如雪的劍客。

一個是西門吹雪,一個是葉孤城。

誰都看得出來昨日傳出的消息,葉孤城受了傷並非是個作偽的傳聞。

在他和西門吹雪同樣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上,借著月光的映照的確少了幾分生氣,看起來就像是個麵無血色的人偶。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第三個比劍的人在何處?”陸小鳳聽到身邊有人問道。

開口的人手中的緞帶就不是從他這裏拿到的,現在看到陸小鳳的視線看過來,對方的臉上不由閃過了幾分尷尬之色。

但他又旋即想到不管他是如何拿到的東西,隻要手中有緞帶就是正兒八經的觀賽者,何必要看陸小鳳的臉色行事。

“看我做什麽,那孫青霞人去了何處,該不會是不敢來比劍了吧?”

“不,他會來的。”陸小鳳篤定地回答道。

跟戚尋和孫青霞的交流雖然不多,他卻很確定這一點,而這兩天來回跑了皇宮和金魚胡同不知道多少趟的司空摘星更是確定這一點。

果然正在月上中天之時,從太和門的方向傳來了一點聲響。

眾人下意識地就朝著那個方向看去。

下一刻,明月流照形成的宮門陰影之中,兩道被風燈拉長的剪影慢慢從黑黢一片裏走了出來。

雪衣青年背著比人高的劍踏月而來,在他的身上似乎還殘存著劍傷,但他的目光卻要遠比此前任何一次陸小鳳見到他的時候,還要顯得明亮得多,更有一種壓製不住的鋒銳之氣。

而另一人——

直到兩人都徹底出現在月光之下的時候眾人才注意到,孫青霞其實是有意往後退了一步讓她走在前頭的。

白發藍衣的少女尚有半張臉被月光映照得像是浸潤在一種如霧的朦朧中,卻在一步步走來的時候讓人感到她身上蟄伏著驚人的劍氣。

而在她的衣袖間,一道月光變色錦正變到了銀紫色,在風中緩緩地展開。

“勞諸位久等了。”她忽然抬眸,目光如電地看向了屋脊上的“葉孤城”。“不過,我們似乎不是最後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