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尋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人實在摸不著頭腦。

她顯然說的並不是什麽還有觀眾未到。

這道專門看向了葉孤城的目光, 指的是葉孤城並非是真正的葉孤城。

但這如何有可能?

方才葉孤城是如何登上的太和殿,這些個更早抵達的觀眾都看得清清楚楚。

太和殿的飛簷絕不是那麽輕易上去的,可方才自飛簷之上掠過, 出現在月下的白衣身影,看起來何其衣袂飄飄, 宛若禦風而行。

這種輕功的水準甚至隻是遜色於陸小鳳司空摘星一籌而已。

而眾所周知,白雲城主賴以成名的是劍法而不是輕功, 更何況他此時還是受了傷的狀態,所以這完全說得通。

就連西門吹雪在看到對方蒼白的麵色並非作偽後,都有另約時間來戰的想法。

可現在戚尋剛來此地便是一句內涵葉孤城本人還未到的話。

甚至這並不隻是一句宣告的話, 而是一句宣判。

正在她這句話讓人重新將目光中登場的二人身上挪回到了葉孤城的臉上,也讓人試圖從這張在月下看來、與當日春華樓前並無二致的麵容上, 看出什麽有別之處的時候, 戚尋已經動了。

有如此多的大內高手和江湖武林人士盯著,她依然選擇了出手而不是問詢,就仿佛對自己做出的判斷深信不疑。

更何況她也確實有這個在任何人有機會阻攔之前,就已出現在“葉孤城”麵前的本事!

月下的變色錦化作了一道仿佛星河的銀紫色流光,正是戚尋衣袖上栓著的那條在急掠過空中的時候留下的痕跡。

甚至幾乎無人能夠看清她到底是如何輕如飛鶴地跳上了屋脊, 她袖中的長綾已經化作了一道華光璨然的劍氣,朝著“葉孤城”襲去。

司空摘星的眼神一亮, 他已經看出了戚尋的步法正是她作為偷人出來的交換條件的千幻飄香步。

這步法他隻看了個大概, 就已經能看出這步法如幻的妙處, 所以也更無人來得及在驚變發生的一瞬攔得住她。

不,或許是有人能攔得住的,正是此前就已經站在了葉孤城對麵的西門吹雪。

但在他出劍阻攔戚尋的“仗勢欺人”之前, 已經有另一把劍更快地招架在了他的前麵。

戚尋的劍光異乎尋常的明光璨然, 正讓人沒能在第一時間意識到, 騰挪而來出手的並不隻是她,還有孫青霞。

而這把七尺三寸朝天劍,足以讓孫青霞正拔劍在西門吹雪之前。

今日他也是此地比鬥的主角之一,他若要出手完全合乎情理。

以眾人的眼力更是足以清楚地看到,在這同樣身著白衣的青年身上,方才還在影子裏的時候所看到的傷勢,並非是他們的錯覺。

此刻他身在屋脊上,正為明月之光和屋脊琉璃瓦反射出的一片光華所籠罩,也讓人清楚地看到,在他完好的白衣之下,正有一道道並未愈合的劍傷正在往外沁染出血色來。

可這些劍傷根本不影響他出手,更是反而助長了他這張帶著三分桀驁孤高的臉上那種野性。

“為何攔我?”西門吹雪冷冷地吐出了四個字,“既然是比劍,那就按照規矩來。”

“因為有人先不按規矩了。”孫青霞回複道。

他不會錯過在他拔劍的一瞬在西門吹雪臉上浮現出的迎戰之喜。

對手越是強大,對這個正在追尋劍道巔峰的青年來說,也就越是個好消息。

孫青霞也同樣期待這一戰。

戚尋找來了獨孤一鶴和玉羅刹,連帶著她本人一道,讓孫青霞在絕無留手的劍客交手之中保持在絕對巔峰的手感。

即便有從京城之外回來,又進了這紫禁城的一點時間緩衝,他現下依然能稱得上是一句手熱。

也正在西門吹雪出劍的一瞬,同為劍客他看到的,是西門吹雪有別於上一次在合芳齋後的小院之中交手的時候,在孫青霞看來還殘存著的遲疑,而更有一種劍客誠於劍的決絕。

不過此刻的視覺中心並不是這因為一方阻攔另一方動手而有了短暫交手的兩人,而是戚尋和葉孤城。

戚尋以綾光掃來的一劍中,仿佛是因為月光的映照,又仿佛是因為劍氣本身的華光,這急追而來的一劍赫然有了與天外飛仙有幾分酷似的意味。

若是葉孤城本人在此,或許還會對此頗覺興味,甚至拿出原版的天外飛仙來跟她打擂台。

可身在此地的並不是葉孤城。

而是一個雖然輕功水平絕佳,卻在劍術上的水平隻能算是江湖一流,距離葉孤城西門吹雪等人還有那麽十萬八千裏的距離的——

南王府門客。

他本就是被安排出現在此地,用以證明葉孤城確實受了傷的。

屆時到底是不敵西門吹雪輸掉這場決鬥也好,是因為他有傷在身另外改期也罷,總之都與他沒什麽關係,隻要達成這個拖延時間的目的便好了。

隻要讓所有人

的注意力,包括原本應該守在小皇帝身邊的幾個護衛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此地,南書房那邊就有可乘之機了。

他很清楚劍客交手之間的流程,自然還當等到月色更盛之時,互相跟對手再客套兩句,等到周身氣機蓄勢待發的時候再到正式交手之時。

到時候一切局麵都該穩定了。

甚至因為孫青霞還久久沒有出現,他心中還閃過了一點竊喜——

這也意味著他更加安全了。

可誰知道戚尋和孫青霞一道踏入太和門,走到太和殿前的時候,竟然第一時間叫破了他並非葉孤城的真相,更是絲毫不給他一點辯駁的機會,直接就上來動了手。

孫青霞覺得自己手熱,戚尋又如何不是?

天羽奇劍本就是她一直以來都當做主修的劍術。

哪怕是撇開係統的助力,戚尋也絲毫不覺得自己會在這門劍術的掌握中有任何的不足之處。

就連孫青霞都不免提到,這門劍術隻怕除了方歌吟之外,就是她用得最為純熟了,更是戲言若她自稱是天羽劍派的繼承人,隻怕都不會有人覺得有什麽說不通。

而在跟獨孤一鶴這種劍法兼具了刀法的大開大合和峨眉劍法的輕靈奇秀的劍客交手後,戚尋又有了別的收獲。

獨孤一鶴能將這兩種截然有別的東西融合在一處,形成獨屬於他的劍法,正在一個創字。

天羽奇劍的輕若飛羽,來勢若奇同樣是一種矛盾。

戚尋越是跟這個對手交手,越覺得自己原本還模糊的開創一劍的概念已經在腦中慢慢成型。

她此刻淩空掠來的一劍固然還不能算得上是有什麽正兒八經的名字,卻已然是完全掙脫開了天羽奇劍的二十四劍中的任何一劍,而形成了新的一招。

也就意味著這一劍能疊加上她裝備在身上的天羽奇劍對原創招式的屬性加成!

劍光破空,西門吹雪又正被孫青霞擋住,這個假的葉孤城自然必須接招。

秋日涼薄月色中的冷意顯然比不過這一劍中滌**月華的寒氣。

他的扮演在他看來實在是可以算得上天衣無縫,就連葉孤城身邊飛虹劍的備用劍都在他的手中。

可這把同樣由海外寒鐵所打造的長劍,在遇上戚尋這道純粹而淩厲的劍氣的時候,在眾人為這一驚變所懾的沉寂中,誰都聽到了一聲絕不可能錯過的,寶劍堪堪承受住了壓力,卻仿佛會在下一刻折斷的聲響。

而在他倉皇之中拔劍的時候,眾人中不乏在劍術上頗有造詣的名家,怎麽會看不出來,那確實不該是白雲城主會有的水準!

他拔劍太慢了!

對一個天下頂尖的劍客來說,再怎麽有傷在身也不該拔劍得這麽慢,除非他的手已經徹底用不出一點力氣,而顯然他並不是這樣的狀態。

那麽戚尋所說的有人未到便並不是一個瞎話。

葉孤城本人在何處?

這個假葉孤城來不及回答這個問題。

戚尋掃出的下一道攻擊,湛然若星河倒瀉,幹脆利落地將這個“葉孤城”從太和殿的屋脊之上掃落了下去。

要不是這位頂替之人的輕功倒是還算得上不錯,在即將落地的時候他狼狽地踉蹌了兩步讓自己站穩身形,隻怕他能直接被摔出個好歹來。

饒是如此,戚尋這如影隨形的劍氣卻仿佛是綴在他身後的水波,在他剛鬆了一口氣的下一刻,就這麽隨著波瀾倏忽而至,將他橫掃了出去。

這道白影才落地又被擊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一片幽光的劍氣顯然是有意地折轉而來,貼著他的麵皮而過,擦過了他的鬢邊,正讓人看到,他確實用的並不是自己的臉,還頂著一層易容/麵具。

而現在這個麵具被人刮開了邊緣。

更讓他覺得大為不妙的顯然還不隻是如此。

他摔出去的方向正是朝著連通金水玉帶河的太和門。

他剛咳出了一口血支撐起身體來,便看到在太和門的陰影中,又有一人正在走來。

不對,準確的說是一個人和一團混淆了麵目的霧氣。

那團霧氣是什麽人姑且不論,另一個人這位假扮者卻認得。

身為一派掌門,來人再怎麽醉心武道少有出門,也並非是出來走動的時候會讓人認不出樣子的。

何況他的劍同樣奇特,就算是認劍不認人,也絕不會錯認這位。

加之他又不像是這個假扮者一樣,有什麽有傷在身的掩飾手段,而分明是個全盛時期的狀態。

那是峨眉掌門獨孤一鶴!

這種讓人覺得在他甫一出現的時候便層層覆壓而來的氣場,幾乎讓人呼吸為之一滯。

更讓這個南王府門客覺得心跳都要停了的,是他身邊的霧氣,隻怕就是傳聞中那個讓他消失不見的人。

對方並不是來襲擊獨孤一鶴的,而隻是找他有事而已。

此刻兩人身上都帶著那變色錦的標誌,堂而皇之地踏入了這紫禁城中,向眾人宣

告獨孤一鶴其實並沒有遭到意外襲擊。

那麽由此看來,葉孤城的遇襲就是完全站不住腳跟的事情。

至於這兩人身上的變色錦是從這麽地方來的,自然是小皇帝友情資助的,也省的玉羅刹這個到現在還以為自己中了什麽奇毒的家夥,還得去找很有生意頭腦的王安買上兩條。

這種冤枉錢他也不樂意出。

“……”“葉孤城”的臉上因為麵具的遮擋看不出恐慌,可他幾乎要握不住自己手中劍了。

他這隻正在顫抖著的手,足以說明這種狀態。

他難以理解為什麽在獨孤一鶴和玉羅刹一並前來的時候,他有種他們落入了圈套的感覺。

他現在隻在想著,若是他這邊都是這樣的情況了,那麽葉孤城和世子爺那邊又是什麽情況了?

王安正在給南王府世子開道。

有王安這種在宮中混了幾十年的老油條在,加上朱棠還真對這個“我反我自己”的戲碼相當感興趣,也做出了一點配合,他們這一路行來實在可以稱得上是順利。

在假葉孤城的身份暴露的時候,南書房已經就在他們前方了。

王安一想到當日平南王給他的承諾,便不由心頭火熱,甚至覺得這初秋的天氣大概還有並沒有消退的暑氣,現在讓他的全身都充斥著一種幾乎要燒起來的快意。

就快了……就快成功了!

他提著的風燈這會兒不敢點亮,但有鋪展在這皇宮之中的月光,足以讓他在此刻回頭的時候,看到在他後麵跟著的兩人的樣子。

真正的白雲城主葉孤城身上佩著真正的飛虹劍,正是為了應付魚家兄弟的飛魚七星劍而來的。

王安聽說了一點關於這位的情況。

當一個人的劍術修煉到獨孤求敗這樣的境界的時候,總是要想一點特殊的辦法來突破的,也說不準還有平南王很有遠見卓識地提前掌握了飛仙島的對外商道的原因。

但這樣的人實在太難被把控住弱點,大約在平南王府事成之後遲早要想辦法將他給解決了。

所以王安一點也沒覺得這個從龍之功,葉孤城有這個本事與他相爭。

他王安投效平南王府的誠意多麽清楚分明,更是將明晃晃的弱點把柄遞到了平南王的手中。

他說白了也就是要錢要權,也要他身為太監的時候所不能享受到的美色而已,對屆時成為天下之主的平南王世子和平南王來說,並不是個給不出的獎賞。

而現在,他距離這個獎賞隻有一步了。

隻要將平南王世子帶到當今天子的麵前,讓兩個人的身份來上一出置換就成了。

現在在月色之下行走的平南王世子的身上穿著的已經是天子的朝服,那是身為大內總管的王安偷偷帶出來的一套衣服。

明黃色的龍袍上,石青片金緣也在月光下浮動著一種奪目的金輝。

九龍十二章紋五色祥雲的圖紋隨著他的行走而動,左右交襟處的行龍更是有種駕雲騰飛之感。

這便是天子威嚴的象征。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王安的錯覺,他覺得好像這位南王世子在剛到京城找上他的時候,和現在並不太一樣。

這身皇帝的衣衫在他身上當真是穿出了幾分帝王之氣。

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南王世子身邊負責替他調整樣貌細節的人實在是手藝好得出奇,王安昔日照顧朱棠長大,對他再熟悉不過,他此刻竟然從南王世子的身上看到了天子的影子。

可一想到這或許是因為人靠衣裝,王安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杞人憂天了。

想必是平南王專門給世子爺做過了一些訓練,正是為了讓他在頂替身份的時候,絕不露出任何的破綻。

“前麵就是南書房了。”王安在說出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因為激動而顯得有幾分顫抖,簡直像是要去取代天子坐上龍椅的人並不是南王世子而是他。

他又小聲朝著身後的龍袍青年恭維了兩句,“您的前途就在眼前了,等到明日早朝,您就是坐在龍座上指點方遒之人,到時候可千萬不要忘記了小人替您做的事情。”

朱棠對扮演一個比他蠢的人簡直能稱得上是得心應手。

他的臉上在王安看來便是浮現出了一種,對即將到手的權勢富貴無比癡迷的神情,又旋即一個正色,以免看起來醜態畢露。“自然不會忘了你,若不是王總管,我們的計劃又如何能進展得這麽順利。”

待會兒他就給王安一個驚喜。

誰讓對方居然會選擇平南王府這一方,實在是讓朱棠也覺得好生“驚喜”。

“世子……不,陛下請。”王安非常幹脆地改了口,果然看到在世子爺的臉上更多了一點,再如何想要遮掩住也能清楚看到的得意。

這世上從今日起就不再有南王世子,隻有當今天子。

王安替朱棠推開了麵前的南書房的大門。

書房之中因為天子已然歇下,此刻已是燈火半熄的狀態,鎏金玉闕上投射著的一半燭火一半暗影

,混合著此刻門扇開啟後的一片月光,形成了一種宛若還沉陷在夢境之中的皇室崢嶸。

葉孤城並沒有跟進去。

以他出劍之快,足以讓他在聽到飛魚七星劍陣出手的時候再出招阻攔。

更何況他確實還有幾分心事在。

這個心事並非是做謀逆之舉就是心不誠不配執劍,而是他的爽約讓他覺得自己很對不住另外兩個期待於此戰的劍客。

在這種稍有幾分怏然沉鬱的心境中,他甚至沒能留意到此刻在南書房中並沒有活人的氣息。

王安也沒有留意到。

他滿心滿眼都是看著南王世子即將走到至高之位上的幻想,更是極想見到這個總是非要遵守什麽規矩的皇帝,在看到一個跟他長得無比相似還身著龍袍的青年站在他的麵前的時候,在這張打小就很從容淡定的臉上,會不會也出現什麽驚懼的神情。

以至於他也沒能第一時間留意到,這位陛下雖然不會武功卻一向淺眠,平日裏他靠近的時候都會讓他醒轉過來。

現在卻隻在這明黃的床榻上,依然處在安睡的狀態,被褥呈現出一點起伏來。

王安正想繼續往前走,忽然被朱棠給拉住了。“我來。”

他發誓自己從這位未來的君主臉上看到了一種明晃晃的惡意,但這對王安來說無疑是再好也沒有了。

越是記恨這位同宗的兄長可以如此年輕就登上皇位,也就越證明他會感激自己為了眼前這一幕而做出的貢獻。

身著龍袍的“南王世子”一步步地朝著安眠的天子走去,一把掀開了被褥,更是絲毫不留情麵地將**休憩之人給一把拽了下來。

人落在了床前的地墊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王安剛想落井下石也上去搭把手,忽然驚覺哪裏不對!

陛下睡得再怎麽沉也不可能被人如此對待也沒有醒來,那分明不是個已經昏厥過去的人,就是個死人!

在他身上穿著的也赫然是一身夜行衣,而不是小皇帝尋常時候睡下去的時候穿的睡衣。

王安的腦子卡殼了一瞬。

還沒等他看清這人的樣子,忽然聽到“南王世子”高喝了一聲,“來人,救駕!”

“……???”有什麽超出他預料的事情發生了,可他眼角的餘光中已經出現了一道金屬色的反光,在“南王世子”的手中不知道握住了一根金屬圓管。

對方麵上的冷意更重。

重到足以在這驚變之中,讓王安這個快要生鏽的腦子總算轉過來了半拍,也意識到了這絕不是一種朝著皇帝而去的肅殺之意,而是衝著他來的!

他麵前的人在剝離開了南王世子的這個身份後,重新用足夠客觀的眼光去看待,分明就不是什麽南王世子,而是真正的皇帝本人。

可他根本不必在意自己頂著的到底是南王世子的身份,還是始終都是朱棠,隻要處在皇帝位置上的還是他,他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電光火石之間王安將此刻的情況想清楚了大半,但哪裏還有什麽用處?

朱棠手中的銀色小管之中迸發出的一蓬銀針已經朝著他襲來。

葉孤城確實聽到了動靜也出了手。

一道劍光試圖阻擾朱棠對王安發出的攻擊,這流光銀針卻仿佛是完全無法被阻攔住一樣,徑直穿透了劍光後擊穿了王安的心髒。

流光穿心,這位就差一步就能走上人生巔峰的太監總管倒了下去,直到死前的最後一秒才反應過來,自己所做的這些個事情除了讓他像是個跳梁小醜之外,沒有任何一點別的用處。

朱棠的神情毫無波瀾,隻是將銀管的管口指向了葉孤城的方向。

“葉城主,你要不要試試看,到底是你的劍更快,還是我手裏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針的速度更快?”

這不是朱棠用來測驗自己有本事放倒禦前四護衛的東西,但也是戚尋給他的一件護身符。

九天十地十九神針一共隻有兩筒,其中一筒在文張身死之前就被戚尋拿到了手裏,也成為了她對付九幽神君的一件重要武器,另外一筒在文張的兒子文雪岸的手中。

因為萬古長空幫血案,王小石為了求證於白愁飛到底有沒有做下這件事,便找上了文雪岸,也算是為武林除害地殺了他。

在文雪岸死後,從他身上得到了另外一筒十九神針就被王小石交到了戚尋的手中。

此刻正好用在了給朱棠作為護身的武器。

葉孤城可不知道十九神針一經發射,要想重新填充完畢絕不是這麽容易的事情,他隻看到他雖然出手倉促,但足以阻擋這世上大部分暗器的劍氣落了個空。

準確的說,隻在南書房的地麵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劍痕。

這位真正的天子徹底揭下了自己喬裝南王世子時候所表現出的昏聵,而是目光凜然地朝著他看過來。

對方此前絕沒有什麽使用暗器的經驗,但並不妨礙因為他足夠穩重沉著,讓這支才殺了人的暗器在指向自己的敵人的時候,絕沒有任何的遲疑

和搖擺的狀態。

葉孤城隻要不是個傻子就不會想要試試,到底是他的身體比較硬朗還是朱棠手中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針比較有穿透力。

“陛下……”好算計!

葉孤城要是在聽到朱棠那“護駕”兩個字的時候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掉進了坑裏,那他也不必做這個白雲城主了。

他更是聽到了數道朝著此地而來的腳步聲,其中最快的一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隻是在他聽到了其他人聲響的下一刻,以一道飛綾穿過了這南書房的窗扇,那劍光急影已經朝著他襲來。

葉孤城有過和戚尋交手的經曆,卻在抬劍應對這一道綾光劍氣的時候,察覺到她的實力隻怕比之那日春華樓前還要更勝一籌。

隻不過她同樣留了手。

但這會兒留不留手的無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因為正在葉孤城被這一劍擊退的同時,這道藍衣身影已經翻入了窗扇,甚至沒在窗欞上點地借力,就這麽輕盈地落在了南書房的地麵上,也正擋在朱棠的前頭。

擋在葉孤城的劍前。

她袖如飛雲,綾光如電,另一道長綾當即纏繞在了飛虹劍上。

這一把劍便絕不可能越過了百丈含光綾的纏繞,斬落在朱棠的身上。

葉孤城更是看到在他失去了出手和問詢機會的同一時間,這位如假包換的小皇帝將手中的暗器飛快地藏進了袖中,仿佛什麽都沒幹過一樣負手而立,就像是個夜半被刺客驚醒的模樣一般。

而那些晚上一步抵達南書房的江湖人士大內禁軍,現在紛紛在這個被戚尋擊碎了的窗口朝著裏麵張望,大概隻有魏子雲還記得要從開啟的南書房的門扇進來來個包抄。

“……”葉孤城好像看到圍觀的人裏,有一個差點舉起手裏的快板。

這多少是勾起了一點不太美妙的回憶。

好在這人大概還記得這裏是什麽地方,並沒有蠢到用快板來個伴奏。

可即便如此,這種被一雙雙眼睛盯著,像是在看猴戲一樣的狀態,徹底讓葉孤城意識到了被一群豬隊友裹挾到底是個多麽可怕的事情。

“葉城主為何在此地?那個頂替你身份出現在太和殿上的又是什麽人?我想葉城主恐怕需要給天子一個交代,也需要給等著這場紫禁之巔決戰的人一個交代。”戚尋喝道。

方才戚尋在剛拿下那個假扮葉孤城的人的時候,陸小鳳陸偵探就很福至心靈地想到,紫禁之巔出現這樣的問題,隻怕天子會有危險。

這讓她和魏子雲提前合計好的理由都不必派上用場了。

陸小鳳又用一句“寧可信其有”讓眾人都一道趕了過來。

也正好遠遠聽到了朱棠的一句“救駕”。

戚尋本著賺錢之餘還能順便刷一點神水宮聲望的想法,跑的比誰都快。

所以也正是這個直麵葉孤城之人。

當然她就算跑得不夠快也會先幹出這個破窗而入的壯舉的,誰讓她還要跟朱棠打個配合。

“我……”

葉孤城剛開口說了一個字,便被朱棠給打斷了。

“姑娘誤會了,葉城主不是那個刺客,而是前來救駕的人。”朱棠按住了她的肩膀,麵上讓人清楚看到的焦急之色一副生怕她幹掉了葉孤城的樣子。

如果葉孤城腦袋上可以具現出問號的話,隻怕這會兒已經掛滿了。

可朱棠仿佛完全沒覺得,他將真正的刺客之一說成是救駕之人有任何的問題,而是氣定神閑地指了指地上那個被他從**拽下來的人說道,“這才是刺客,若非葉城主出手,隻怕此人就要得手了。”

圍觀群眾連帶著葉孤城一道朝著那具屍體看去。

周遭的燭光在魏子雲很有眼光的幫忙下已經被點亮起來了大半,即便是眼神再不好的人也能看到,在這個倒在地上的刺客的脖頸上,有一道細而薄的劍痕。

要憑借這樣的傷口殺人,非當今最為頂尖的劍客不可。

西門吹雪等人先前在太和殿上,除了葉孤城誰又能做到這樣的一劍奪命。

至於另一位已經倒地的太監總管,身上甚至沒有任何一點傷口,九天十地十九神針打出的傷口太過細小,看起來就像是心尖上的一點而已,結合地上的劍痕,說是葉孤城出手殺的也完全不為過。

何況誰又會懷疑天子會說謊呢。

這位剛剛經曆了夜來刺殺的小皇帝,依然無損於自己的天子氣度,在朝著這些對他來說陌生的江湖人士看過來的時候,眼神中的上位者之風不改。

“姑娘確實誤會了,請鬆開葉城主吧。”

“今夜紫禁之巔的比劍,得到過朕的準允,以白雲城主的作風想必是不會隨意缺席的,大約是得到了什麽與刺客有關的消息,才會讓人暫時頂替他的身份出現在了那裏,自己則前來救駕。”

葉孤城覺得自己好像還沒睡醒。

從小皇帝口中說出來的情況和實際的說是截然相反也不為過。

即便這對他來說是

個洗脫掉了弑君之罪的大好機會,他也實在很難在這種自身隻能隨波逐流,而不知道到底會走向一個什麽結果的時候,能露出什麽喜悅來。

他更是看見這位到底是個登基數年的皇帝,在麵對著一些人的時候展現出的是自己泰山崩於前而不露聲色的沉靜,在轉向他的時候,卻在目光中露出一種山雨欲來的沉沉之色。

而葉孤城在此時更是聽到了一陣仿佛在他耳邊響起,也隻能被他所聽到的聲音,“葉城主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追求劍道之極行謀逆之舉,卻要整個白雲城給你陪葬嗎?”

“我看閣下倒是還沒修煉到太上忘情的境界。”

這是戚尋的聲音。

這種將內功凝結作一線,讓這句話傳入他的耳中也確實隻有距離他最近的這位戚姑娘能做得到。

南書房漸亮的燈光中,四壁的雕花宮燈中的一層層暖黃色的光,葉孤城卻並沒感覺到任何的暖意,他隻是看到在他的麵前,戚尋和朱棠兩人的影子在書房的地麵上投落交疊,簡直像是這出大戲中再合拍不過的戲搭子。

他原本隻覺得戚尋和孫青霞一個為了賺錢一個幫著賺錢是一對合作夥伴,卻沒想到真正的搭檔在這裏。

他更必須承認,戚尋這句話未嚐沒有戳中他的軟肋。

他是葉孤城,但也是飛仙島島主,白雲城城主。

在他目光中閃過了一絲鬱色的時候,朱棠顯然是扮演上了頭繼續說道:“那位替代了白雲城主的俠士在何處?白雲城主有救駕之功,這位也自然有救駕之功,可不能讓這位義士被苛待了。”

“……”葉孤城的嘴角動了動。

但在戚尋很配合地收回了飛虹劍上的長綾,又表示自己雖然打傷了那位俠士,但並沒有傷到對方的根本,到時候醫藥費她會如數賠償後,葉孤城又覺得自己實在是沒有什麽說話的心思。

他還能說什麽?戲都被他們唱完了。

他也意識到了朱棠為何會說出這樣的一個說法來。

因為這也代表著他帶入的是南王世子的身份!

隻有南王世子才會說葉孤城是救駕的功臣,因為他必然要行刺那位真正的天子。

也隻有南王世子會說那位頂替葉孤城身份站在太和殿上的南王府門客也是救駕功臣,因為現在這出謀逆大事的幕後黑手還沒有真正落網。

反正這也不影響他的正常行動,朱棠為何不能幹脆順水推舟地繼續表演下去,讓此刻還身在京中的南王府中人得到一個錯誤的信號。

在這一方謀逆的人中,知道朱棠還是朱棠,而不是南王世子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王安,一個就是他葉孤城。

而偏偏前者被朱棠給親手處決了,另一個現在雖然頂著救駕的名頭,卻並不是個自由人。

葉孤城的手已經在尚且被朱棠這一番言論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時候,被戚尋以該當給葉城主賠罪的名頭給短暫地握住了片刻。

這可不是什麽要關懷他的傷勢,而分明是在她袖中盤桓在手腕上的其中一條小蛇,在觸碰過來的一瞬間飛快地繞上了他的手腕,就像是一隻可怕的鐐銬。

“葉城主,方才多有得罪,好在沒造成什麽惡果,我在這裏給你賠個罪。”戚尋笑了笑,又將手給鬆開了。

葉孤城反正是一點都沒看出什麽賠罪的意思的。

他隻是還記得他此前隱約看到過她身上的那兩條小蛇,絕不是什麽一般的毒蛇,一旦被咬,若想用內功壓製住這種蛇毒隻怕是不必想的。

以戚尋此刻表露出的信心來看,這蛇隻怕也確實有這個本事在他將其震碎之前,先將毒牙咬中他的手腕。

他下意識地眉頭一跳,又看到有一道朝他看來的目光充滿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情緒。

“……”葉孤城覺得很不對勁。

他不認識這個人,也看得出對方絕對是個少見的高手,這種被霧氣給遮掩了麵目的感覺,在江湖上也隻有一個人會有這樣的特征。

正是他在南王世子的慫恿下借用過名頭的玉羅刹!

好得很,這又是個一道配合的。

這一連串的變故讓他在跟著這一行人重新回到太和殿的前邊,又看到朱棠將那位南王府門客扶起來的時候,都已經一點表情都不想給了。

換句話說,白雲城主現在很想破罐子破摔。

這種讓人讀不出情緒的樣子也就自然而然地被這位門客解讀成了大事已成。

在朱棠絲毫沒有顧及自己身份,用另一位救駕功臣受苦了的理由將他給鬆開的時候,他更是確定了這一點。

真正的天子怎麽會紆尊降貴地將他扶起來,隻有南王世子會在這個時候親近他們這些個自己人,更是準備給他們一番厚待!

他原本還擔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會給世子帶來麻煩。

要是此番謀逆提前暴露,他何止是要被人從太和殿上打落到地上,還要被殺頭處置。

好在他拖延時間也將禁軍拖在此地的目的已經達成,南王世子終究是完成

了這個李代桃僵的大業!

是他們南王府勝了。

“一會兒找機會離開皇宮,讓我父王速速來京城掃尾,多帶一些得用的人手來,我們還得想辦法清理掉可能察覺到有異的人,換上我們的自己人。”朱棠距離其他人還有些距離,此刻聲若蚊呐地開口在這位門客看來,確實不會被其他人聽到。

而這句話無疑是證實了他的判斷。

他恨不得現在就來個跪地效忠,在這位“新君”麵前表現一下自己為南王府辦事,差點被戚尋這家夥幹掉的勞苦功高。

又知道確實正如朱棠所說,他們現在隻能算是成功了一半,要緊的還是得穩住局麵。

於是他大聲說出的,便是順著朱棠給出的借口說的那句“在下雖然隻是個江湖中人,也知道若無陛下絕無四海安定,我等僥幸得知有人行此惡事,必然要出手阻攔。”

聽得葉孤城有點想掩麵長歎。

他就算沒聽到也看得到這位的嘴唇動了動,分明還又小聲補了句什麽,大約不是什麽“絕不讓世子爺失望”就是“一定讓平南王盡快上京來。”

挺好,平南王上京來自投羅網。

葉孤城繼續擺爛。

反正他已經替他們來做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並沒有這個提醒他們已然翻車的義務。

手臂上那條毒蛇的溫度讓他下意識地就朝著戚尋看去。

這位現在稍微收斂了一點存在感的戚姑娘,將目光定定地看向了太和殿上。

葉孤城本能覺得她在看的好像不是什麽太和殿上的琉璃瓦,和原本應該在此地舉辦的論劍決戰,而是在看一堆要入賬的金子。

就仿佛大戲演完了,她該等著數錢了。

也正在此時,他看到那位南王府的門客被禦前禁軍帶下去醫治傷勢,隻怕會趁機離開皇宮,擔負起給平南王府報信的重要責任,而這位送走了個報信人的天子,則饒有興致地看向了三個統一都穿著白衣的劍客。

“來既來了,不如就由朕來充當一次裁判,繼續這場比鬥如何?”

“……”葉孤城沉默。

這位天子的表情,大可以不必與那位戚姑娘如此同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