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天子親自作為裁判的紫禁之巔對決, 誰不得說是個莫大的殊榮。
雖然對於劍客來說,這樣的榮譽大概率並沒有多大的用處罷了。-
畢竟他們的勝負也隻需要贏過對手可以判定了,並不需要天子舉起贏家的手, 向其他吃瓜群眾宣布——
朕看到了,真的是他打贏的。
所以有沒有這個特殊觀眾實在不大影響。
最影響這場比鬥的還是,當西門吹雪、葉孤城和孫青霞這三個人都站在那裏的時候,大家總算是想到了一個更加關鍵的問題,三個人要怎麽比?
“戚姑娘, 你覺不覺得現在這個局麵有點問題。”
陸小鳳先前雖然猜到了朱棠可能會遇到危險, 卻也屬實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李代桃僵的危險,更何況朱棠看起來沒出什麽事情, 他也就放心了。
至於為何要跟戚尋搭話, 自然是因為這第三個決戰對手是被戚尋給帶過來的, 不跟她聊這個話題還能跟誰。
如果問司空摘星的話,這個向來隻會看戲的家夥說不定就隻會說,這多簡單,讓他們三個直接混戰就好了, 最後剩下的那個就是贏家, 不能同時在兩個對手圍攻中活下來的劍客不是個好劍客。
若真是這樣, 他們這些個在旁圍觀的隻怕是一個都別想看清楚打鬥的情況了。
這三人的身法本就都不慢, 現在還穿著同色的衣服,又有種相似的冷漠孤傲。
陸小鳳看著都有點眼暈。
動起來大概會更眼暈的。
卻聽到戚尋回答道:“有什麽問題?小欠的劍比那兩位都長,我一來不會認不出人,二來就算是一並打鬥,他這武器也不吃虧。”
葉孤城的天外飛仙是劍氣快於劍鋒本身, 孫青霞的飛縱劍氣也是劍鋒之前的八尺之處劍氣尤烈, 就算按照這種來比, 孫青霞也不吃虧。
陸小鳳覺得自己再一次體會到了噎住的感覺。
以至於他差點沒有留意到,靠著除了他拿到的五條緞帶之外,不知道從何處弄來的變色錦進入的皇宮的人中,有那麽幾個忽然就被大內禁軍給扣押了下去。
這些人本還同樣做著南王世子登上了皇位,他們這一個個雖然沒立什麽功,卻也畢竟是頭一份的見證者,該當被重用的美夢,誰知道忽然就遭了殃。
“這是……”
陸小鳳剛看到這異狀,嘴裏就被人丟了個核桃。
支起了座椅帶上了零嘴,儼然一副合格觀眾樣子的小皇帝朝著他看了一眼。
但核桃不是小皇帝拋來的,而是他先“好心”地把零嘴分給了他的搶錢合作夥伴,又由他的好夥伴丟過來讓陸小鳳閉嘴。
“戚姑娘,咳……”
“陸公子,有些時候好奇心不要那麽多,你就當他們今天沒來過紫禁城好了,反正你應該也不認得他們。”戚尋說道。
陸小鳳努力想了想這幾人的樣貌,發覺還真如戚尋所說,他思量許久也沒想出這幾人的來曆,就仿佛他們是憑空出現在京城裏的一樣。
那麽這些人到底是為何要來觀戰就實在很有待商榷了。
他咬碎了嘴裏的核桃,一邊想著事情一邊把核桃殼給吐了出來,又聽到那三人已經自己想出了個解決的法子。
這法子是孫青霞提出來的。
“既然葉城主方才甚至不顧自己的名聲,也要先去救駕,在道義上已經勝過了我二人一籌,那何妨由我二人先分出勝負,再由這個勝者與葉城主決出最後的得勝之人。”
葉孤城表情木然。
他到底是不是去救駕的,孫青霞這個跟戚尋其實是一夥的家夥絕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頂著一張傲然清高的臉,卻在睜著眼睛說瞎話,讓葉孤城很難不誇他一句近墨者黑。
跟戚尋的碰瓷裝作受傷顯然是一個水平的。
當然聽起來更加離譜的是孫青霞的後半句話,“再者說葉城主畢竟比你我二人大上十歲,都說長者為先……”
“……”
葉孤城覺得大可不必還要加上一個年齡攻擊。
他還不至於就因為年齡比那兩位大一點,就握不住劍。
可偏偏西門吹雪是不喜歡占什麽便宜的,甚至覺得能與人比上保底一場,至多兩場的情況,對他來說更加有利,便點頭回道:“可。”
既然這兩人都已經說好了,葉孤城還能說什麽?
他本就因為被朱棠和戚尋聯手打造的一場好戲給套牢在了其中,甚至有種不太想再計較什麽東西的迷茫情緒,西門吹雪想和孫青霞先決出一個勝負——
那就打吧。
太和殿頂上站著的兩個劍客,乍一看看去實在是相似,隻不過一個稍微要更冷一些而另一個則有種說不上來的凶勁。
孫青霞的劍就和他的名字一樣。
不是說跟名字一樣土,而是在月光之下呈現出一種流轉的青寒霞光,更有一種孤芳自賞的桀驁。
葉孤城忽
然覺得他們說的自己要年長十歲這個理由或許並不是隨便說的。
在西門吹雪的身上或許還並不那麽明顯,在戚尋和孫青霞身上卻尤其強烈的有那種,劍出之時意圖撞碎前方一切桎梏的瘋狂。
此刻月光將屋頂上兩人的白衣都幾乎照成了一種霜華凜冽的銀色,連帶著黃金琉璃瓦一道交織成了一種,讓他在此刻覺得直視過去眼睛有點發痛的色彩。
在這種無端悵然的情緒裏,葉孤城聽到了一個聲音。
“葉城主,借一步說話。”
他回過神來,發覺找上他的果然不出意外還是戚尋。
太和殿上兩位劍客周身攀升的氣勢,足以讓人暫時忽略掉這些看客中出現的波瀾。
這兩種獨來孑然的氣勢碰撞,幾乎讓人能感覺到一種從四麵湧來的烈風被匯聚在劍尖,下一刻就會化作兩道狂熾的劍氣朝著對手掃去。
在這樣看似還未發招實則已有雷鳴電掣的氛圍之下,葉孤城看到戚尋比劃的手勢,與她一道走得稍微遠了些,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姑娘有話想說?”葉孤城不奇怪並沒有禁軍阻攔他們在皇宮之中的走動,戚尋明擺著和小皇帝之間存在某種配合關係。
“我就不能是為了決戰的公正才讓你走遠一點的?”戚尋側首問道。“要知道我如今就指望著這場賭注發家致富,自然是孫青霞在你這裏展露出的本事越少,對我來說也就越是有利。他與西門吹雪一戰勢必要拿出真本事來,我可不能讓你多看去了。”
葉孤城踩著鋪了一地的月光,卻覺得戚尋八成不是奔著這個理由去的。
“姑娘說笑了,劍客的對招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就像我的天外飛仙也並不是對著任何一個對手用出來的都是同一個樣子,孫青霞如果隻是因為被我看到了和西門吹雪的比鬥中出現的用劍習慣,就會輸掉的話,隻怕姑娘也不會對他委以重任了。”
戚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葉城主說劍客的對招不是一成不變的,那麽劍客的武道之極呢?閣下是怎麽看的。”
白雲城孤懸海外,葉孤城三十年習劍,終成這讓武林中人為之膽寒的天外飛仙。
但天外飛仙到底不是真仙,葉孤城也掙脫不了凡人的桎梏,就像他到底不能做個餐風飲露的仙人,而會跟個紅塵俗世中最讓人覺得糊塗的人一樣,攪和進了刺殺天子的行動之中。
別看朱棠現在為了裝成南王世子,甚至不吝惜於將葉孤城捧成自己的救命恩人,等到平南王落網,就算他確實聽了戚尋的建議,將葉孤城招攬到手,該算的賬還是要算一下的。
葉孤城還沒來得及回答,戚尋已經又問出了下一句,“葉城主,恕我問個有些失禮的問題,你是否有在比鬥之中不打算盡全力,以求一個自戕結局的想法?”
這話實在問得有點直白。
葉孤城不否認自己有些這種傾向。
對一個劍客來說死於決鬥,要遠比什麽死於毒蛇之口,死於謀逆後的鬧市處斬要來得合適得多。
但這個問題從戚尋這個事實上也並沒有見過她幾次的人口中問出來,還是難免讓葉孤城覺得有些微妙。
在這種心中有些翻覆糾結之事的時候,葉孤城甚至並未注意到,他在跟著戚尋的腳步走的時候,已經出了右翼門,一直走到了金水玉帶河繞行到臨溪亭的這一側。
直到她停下了腳步,周遭更是已經安靜到就連太和殿前的聲響幾不可聞的地步,葉孤城聽到自己仿佛是本能地回道:“姑娘是想跟我論一論劍道?”
戚尋原本沒想回個“是”的,她就是為了拿錢拿得理直氣壯,覺得有必要來說服葉孤城不要擺爛,不然人家要懷疑這個決鬥的真實性。
但在她回答之前,她下意識地朝著係統提示欄看了一眼,發覺那裏彈出了幾條新消息。
【係統】【獲得緣分係統卡牌】
【係統】【獲得緣分係統卡牌】
【係統】【獲得緣分係統卡牌】
前麵的兩條大概是在剛才就觸發了的,不出意外的話等到紫禁之巔的論劍最後得出一個結果,也就能結算出來了。
但最新的那條卻是在葉孤城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才彈出來的。
雖然隻是一張卡牌,可對強迫症和收集癖來說,這就是命啊。
戚尋將目光挪去注意係統提示其實也不過是一瞬的事情而已,在本就有心事的葉孤城看來就更不像是有什麽猶豫的時間,已經聽到了戚尋的回複。
“葉城主覺得我和小欠是從何處來的?”
葉孤城沒想到她會用一個問題來當做回答。
但細想之下他又覺得戚尋大概想聽到的並不是個在京城中廣為流傳的說法,也就是她和孫青霞來自什麽隱世宗門。
可這樣一來,以戚尋的行事作風,葉孤城還真在一時半刻之間想不到她的來曆。
“姑娘如果有想說的不妨直說,我們在此地剩下的時間大約並不太多。”
西門吹雪和孫青霞的劍都足夠
快,那不是會打出持久戰的兩個對手。若是那邊分出了勝負他卻不在,隻怕會被誤以為他臨陣脫逃了。
葉孤城還並不想背上一個這樣的名聲。
在他身側踱步從容的白發姑娘但笑不語。
葉孤城本還想再問,卻忽然看到戚尋伸出了一隻手指向了前方的金水玉帶河,在她指尖調轉的抬手之間,一道宛若長龍的水柱淩空而起。
但那或許不是一道尋常的水龍,而是一種牽動著自然之力的劍氣!
葉孤城瞳孔一縮。
更讓他覺得這並非是個尋常景象的是,這道騰空而起的水龍絕不隻是被月光所映照而發亮而已,這粼粼波光的通身與其說是被月光照亮的,倒不如說是本身就在發光,以一種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方式!
他活到這個年歲不可能沒有見過跑江湖賣藝裝作是什麽神仙中人的,卻很清楚戚尋折騰出的這一幕絕不可能是什麽戲法,而是實打實的本事。
戚尋操縱得很是從容。
天水神功練到戚尋現在這個狀態,從石林洞府的地下水中都能引導而出化龍而擊,更不必說是直接麵前就有一條一丈寬的河流。
而讓這條裹挾著劍氣的水龍變成此等含光通透狀態的,正是戚尋在如今手頭資金寬裕之後,又開了一輪高級藏寶圖後換出來的【流光·長明】。
事實證明,沒有一種技能光效是沒用的,隻要找對了使用的場合。
就好比現在,要不是葉孤城可以確信自己是在清醒的狀態下,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深陷在什麽夢境之中,才會看到眼前這樣的一幕。
水龍掠過金水玉帶河,仿佛是一道雪亮的劍光一樣竄行在水上,直到最終重新落入水中,卻又驟而被劍氣炸起了驚天的水浪。
隻不過是因為此刻還有另外兩把劍在夜空之中交錯,綻放的銀光中甚至伴隨著一種血光血色,就仿佛會在須臾之中分出個勝負來,這才讓此地的大動靜,變成隻是讓葉孤城覺得自己可能需要重新認識一下世界的一幕。
“葉城主,我和小欠是用的別的方式抵達此地姑且不論,但這世上還有窮極畢生追尋破碎虛空奧秘的武者,還有將萬物自然的調動做到極致,甚至走出了一條獨特武道的人,葉城主何必庸人自擾,以為自己不通過一些其實並無用的非常手段,便無法看到另外一個世界。”
葉孤城抿唇垂眸,但依然足以讓戚尋看到他心中的驚動。
“你為何要與我說這個?”他遲疑良久卻隻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戚尋知道葉孤城的心中已經有答案了。
路走窄了走歪了,現在糾正回來也沒什麽問題。
“大概是因為我覺得葉城主跟我有些緣分,說不定此番過後我們還有見麵的機會。或許葉城主某一日就會夢遊仙山去看到另外一個世界的景象。”
“總之這世上多得是未知,若是將自己拘束住了,卻覺得將這個繩索捆縛得更牢才是解脫,那才悲哀。”
葉孤城聽到這裏忽然感覺到手腕上一動,那條先前被戚尋放出來繞在他手上的銀蛇,在她話音剛落之時被她收了回去。
“該回去了葉城主,既然是公平一戰,這條蛇我也收回去了。到底該當如何進行這場比鬥,就看你自己的想法了。”
【係統】【完成緣分係統卡牌事件,獲得結陣卡牌(火)】
“……?”
葉孤城忽然發覺戚尋才往回走出了兩步,就用一種說不上來意味的目光看向了他。
“怎麽了?”
“不……沒怎麽。”戚尋嘀咕了句。
是她看錯葉孤城了!
她還以為葉孤城這種劍道高手應該是修劍修心是心屬性,就算不是心屬性,也該因為飛仙島之外盡是汪洋,劍法中有脫胎於潮生潮落的要素,是個水屬性。
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火?
這是幾個意思,外冷內熱的悶騷嗎?
戚尋心中的吐槽欲前所未有地爆發了一下。
不過這張卡牌的結算對戚尋來說不算是個壞消息,這也意味著葉孤城對這個未知的世界重新提起了興趣。
他到時候能不能當個助戰角色再說,起碼應該是不可能打假賽求死了。
這就夠了。
等他們走回到太和殿前的時候,孫青霞和西門吹雪已經分出勝負了。
戚尋看得很清楚,在兩人的身上都有傷,孫青霞的尤其重。
而在西門吹雪的眼中有種堅冰消融之感,像是因為劍氣破開了屏障後目光愈發清亮逼人。
他必然在這一戰中有所收獲。
但戚尋卻不覺得勝利者是西門吹雪,孫青霞說過不會讓她失望就絕不是個隨便給出的承諾。
果然在她和這雪衣青年的目光交觸的瞬間,看到他眼中閃過了一點笑意後。
他更是旋即人借風起,重新落到了太和殿的屋頂上。
背景的月光凝聚在他劍尖上的寒星一點,也指向了葉孤城的方向,那正是個
邀戰的信號!
也實在是一種彰顯著驚人的意誌力和侵略性的劍勢。
“不必再休息?”就連做裁判的小皇帝都忍不住問了句。
“不必。”孫青霞回答得很是果斷。
他傷得越重,鬥誌也就越盛,這就是他打從十三歲開始替神槍會殺人養出來的鬥誌。
即便他此刻從左肩到右腰被西門吹雪的劍劃開了一道極深的劍傷,也並不影響他此刻呈現在葉孤城麵前的氣勢。
那甚至是一種在他看來更有取勝機會的狀態。
他的劍已經搶先一步在夜空中發出了一聲輕鳴。
葉孤城當然要應戰,也不是為了求死而戰。
他隻是與戚尋擦身而過的時候說出了一句話,“你說的不錯,我今日醒轉得晚了些,下一次卻未必。”
“他剛才說了什麽?”陸小鳳有點好奇地問道。
戚尋想都不想地瞎掰,“他說祝我掃黑除惡攢錢氪金大獲成功。”
“氪……氪什麽?”陸小鳳一臉茫然。
但他這會兒可沒空繼續追問,他方才已經看了一場孫青霞和西門吹雪之間的巔峰之戰,現在的這一場卻好像比之方才的那一場有過之而無不及。
驚人的劍氣根本沒到一觸即發的狀態,就已經撕裂開了夜空剛恢複的平靜。
一劍朝天,一劍飛虹。
這同樣是一場絕代劍客的廝殺!
------
紫禁之巔的劍客對決,最後以孫青霞勝出。
這對這京城之中的絕大部分人來說絕不是個好消息。
畢竟押注孫青霞獲勝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即便並不是人人都跟杜桐軒和李燕北一樣拿出了全部身家來進行這場賭鬥,但丟錢這件事總歸是大家都並不那麽樂於見到的事情。
可根據京城中傳出來的消息,此番比鬥的見證人還包括了如今坐在龍座之上的當朝天子,也就誰都說不出來這場比鬥中存在什麽不公正的地方。
何況同樣是根據見證者所說,孫青霞是先擊敗了西門吹雪再擊敗的葉孤城,在這種對他來說絕不占優的局麵中取勝,這樣的劍客即便是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京城之中,也讓人無從查探出他到底是從哪裏來的,也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個劍中魁首。
這樣的人還要聽從的人,要想拿走賭注的通吃收益,誰也不敢說出個不字。
戚尋還是很按照規矩來的,她拿到手的錢財都合理地交了稅,又在私底下本著感謝小皇帝如此配合的想法,跟他分潤了一筆,又拿出了一部分作為今年冬天北京城中搭設粥棚供給給普通百姓所用的經費。
而剩下的才是她的收益所得。
這筆從四大恒錢莊中提出來的錢,在別人看來實在是轉移得相當快,在全部折算成了黃金之後由專人送到了指定的倉庫之中,在一個夜晚忽然被盡數運走。
那顯然不是被偷走的,否則戚尋也不會在第二日還有此等閑暇,坐在春華樓上喝茶,等著李燕北和杜桐軒這兩位地頭蛇來將他們的地皮產業也都送來給他。
“我記得戚姑娘之前說過,你在太原有一座山莊,但現在等到那兩位將下注的宅院送來,我看你在京城裏都可以將這些宅院連起來建一座山莊了。”陸小鳳調侃道。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都得算是他的朋友,尤其是西門吹雪。
現在總算他們兩人在這場比鬥中都沒出什麽危及生命的情況,也似乎各有收獲,陸小鳳原本都準備去打工賺個棺材錢的想法也不必再提了,對他來說實在可以算是個好消息。
但李燕北……
一想到這位在京城裏打拚多年積攢下來的家底都要上交了,陸小鳳又有點想歎氣。
在京城這樣的地方,可並不是沒有了宅子但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的。
這裏多得是早就跟李燕北這樣的人有仇的人,就等著他落到了穀底來咬上一口。
陸小鳳這個人成天喜歡給自己找點麻煩,現在也不由操心起了這件事。
然而讓他覺得有點意外的是,李燕北走進春華樓的時候,臉上並沒有太多頹喪的神情,反而有種並非作偽的煥然一新之感。
“幹什麽這麽看著我,難道我還得哭著進來嗎?”李燕北昂著脖子,看起來精神頭的確不錯,甚至走進來的姿勢也還是此前陸小鳳所眼熟的那個,因為他的身量不低,便有種跟地主巡邏自己的田地一樣趾高氣揚昂首闊步的樣子。
“你沒得什麽失心瘋吧?”陸小鳳問道。
李燕北搖頭,“行了陸小鳳,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你大可以放心,我沒這個強顏歡笑的必要,我確實是有那麽一大家子要養活,也確實忽然從頂峰到低穀,我也不打算瞞著你,我昨夜還遭到了一場刺殺。”
陸小鳳聞言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李燕北繼續說道:“說刺殺也不太妥當,你是知道我往這個賭局裏加了多少賭注的,我那些個公館就
是我存放財產的地方了,既然公館給人,我這個人一向信守承諾,也做不出來什麽留個空殼的事情,但有些人不太樂意我這麽幹。”
他說的自然是他養在公館裏的人。
陸小鳳已經猜到李燕北遇到的情況了。
“行了都不提了,我在別的錢莊還有一點私產,足以讓我到別的地方去繼續打拚,其實也好過讓杜桐軒獲勝,否則我隻怕是要直接被他給驅趕到關外去。”
李燕北一邊笑一邊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那到時候你要來看我,可得到關外去跟我喝西北風了。”
“其實也不錯,”看李燕北還有心情開玩笑,陸小鳳也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關外的燒刀子可夠勁。”
李燕北朗聲一笑,“果然是那個有酒肉就萬事足的陸小鳳。”
他旋即又問,“說起來杜桐軒這老東西去何處了,總不會是為了不履行賭約就先逃走了吧。”
“也說不定呢?”戚尋回道。
杜桐軒的下落戚尋其實是知道的,但顯然並不太適合跟李燕北和陸小鳳說,否則難免要有後續的追問。
從黃山小居回來的小顧捕頭,已經將古鬆居士囤積的那些個書畫都送去了國庫裏,而他緊跟著接到的任務就是先將杜桐軒給控製起來。
誰讓南王府的某個門客還一度跑去給杜桐軒當過兩天的保鏢。
從理論上來說他當然不是去保護杜桐軒的,大概隻是為了在京中攪渾水,但對於謀逆這種事情,隻要朱棠還是個腦子正常的天子,就該是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
誰知道杜桐軒跟對方到底是當真隻是被蒙在鼓裏的關係,還是實際上有別的私底下的合作。
朱棠隻是臥底成了平南王世子兩天而已,可沒這個本事將所有的南王府下線都給關注到。
所以戚尋也隻表示自己是來等人的,並不知道杜桐軒現在身在何處。
但杜桐軒手裏的產業,除了有些不太合適的灰色地帶的,已經被朱棠自己收走了之外,其他的都已經交到了戚尋的手裏。
“算了,管他來不來呢。”李燕北連自己要給出大半身家這種事情都能接受了,又還有什麽是不能想通的。
杜桐軒若是因為懼怕自己傾家**產而不敢前來,說起來還是他李燕北在這件事上更勝一籌了。
他認真地將所有作為賭注的財產都跟戚尋交接了個清楚,就連其中有些公館的哪個牆角旮旯裏被他藏了點什麽東西都沒漏下。
要不是知道李燕北本人一點也不喜歡李將軍這個稱號,戚尋都有點想用這個名號來稱呼這位豪爽的京城一霸。
三十張地契現在都握在了戚尋的手中,然後又被她推了回去。
“戚姑娘這是什麽意思,既然是你贏了這就是你的東西。”李燕北麵色一沉,“我用不著你看在陸小鳳的關係上把東西又還給我,或者是出於什麽同情的想法才這麽做,我輸得起放得下。”
“李老板這麽說就未免太將我當個聖人了。”戚尋打斷了他的話。
她給朱棠送上了該交的稅額和給京城中施粥的經費是不錯,但這是規矩和情理,其他的她可不會跟什麽人客套。
尤其是一想到係統的中元節限定活動的商品,以及挖寶收獲的祝福點商品她都還差一大截子沒買回來,她現在還處在缺錢的狀態,她得是多想不開才在這種事情上做慈善。
她隻是在想,既然這個世界也是開啟了錨點的狀態,她要不要幹脆發展一個可持續薅羊毛的地方。
“李老板真的舍得離開京城?”戚尋問道。
李燕北當然舍不得。
他身上有江湖人士的豪氣,也有些個人的小毛病,比如說他實在是個很喜歡顯擺的人。
就像陸小鳳上個月尾在京城中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在領著自己的下屬散步。
這個習慣他都已經快要維持十年了,現在忽然讓他換個地方重新來過,李燕北還真覺得多少是有點不太適應的。
“ 李老板,這些東西就當做是我先借給你的,包括三十個公館裏的東西,我給你時間來將它們贖回去,但是要加多少價格你自己心裏有數。我想你大概不會想要哪個夜半醒來,發現自己的腦袋和身子分了家。”
戚尋敲了敲桌麵,“當然如果你真的能發現這種事情的話,這聽起來就像是個靈異故事了。”
這算是她對李燕北的威脅。
不管是她自己,還是贏了紫禁之巔劍客決戰的孫青霞,都絕對做得到這件事。
李燕北一咬牙,“戚姑娘是個爽快人那我也不多跟你說什麽廢話了,李燕北從來不坑朋友,這個買賣我同你做,五年之內,我按翻倍的價格贖回去。不過——”
李燕北頓了頓,將其中一張地契朝著戚尋推了出去。
“這一張戚姑娘還是手下吧,我怕觸景傷情。”
李燕北昨夜的遇刺正在此地,他就算沒有多說,戚尋也能猜到是個什麽樣的情況。
她下次前來京城也的確需要一
個落腳點。
“那好,那我就靜候李老板的好消息了。”
“其實你叫我李將軍也無妨了,”李燕北其實看得出來戚尋在猶豫的是個什麽稱呼,現在也不吝自我調侃一番,“反正我現在是個差點光杆兒的將軍,還喊起來氣派一點。”
陸小鳳在一旁圍觀到這裏,總算是露出了個更加沒什麽包袱的笑容。
這顯然是對他來說再好不過的結果了,李燕北還在京城裏,他下次再來京城的時候還能多個酒友。
雖然下一刻他覺得自己有那麽一點笑不出來,想要邀請李燕北一道去喝酒的話也被他給吞了回去。
因為戚尋忽然轉向了他說道,“說起來,陸公子還記得木道人嗎?”
木道人和古鬆居士失蹤多時了,陸小鳳怎麽會不記得。
他這會兒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兩位了。
也想起了大智大通相當敷衍地說起這兩人就在自己該在的地方,這種聽起來都很敷衍的話。
“戚姑娘有他們的消息?”陸小鳳問道。
若是這兩人再沒有消息,他確實是該發起江湖上的朋友來替他找人了。
“他們兩個可一直沒有離開京城。”戚尋指了指地麵,讓陸小鳳不由生出了點不妙的預感。
“這件事讓我說隻怕陸公子是不太相信的,武當派現任掌門石雁道長已經到了京城,去六扇門認領屍體去了,陸公子若是有閑暇的話不妨去看一看。”
陸小鳳的腦袋裏刷屏過去了一排疑問。
“對了……”
陸小鳳剛打算轉身離開,又被戚尋的兩個字給叫住了。
“我聽說青衣樓樓主霍休曾經是你陸小鳳的朋友,那位六扇門前第一高手,也就是身為繡花大盜的金九齡是你的朋友,銀鉤賭坊的老板、黑虎堂堂主方玉飛是你的朋友,木道人也是你的朋友,陸公子——”
戚尋托著下巴笑盈盈地問道:“介意我找你要個朋友名單嗎?”
陸小鳳拔腿就跑。
他發誓他在戚尋臉上看到的神情大抵類似於“你陸小鳳還有什麽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再一想到戚尋在月圓之夜所說的那句“掃黑除惡”的話,讓陸小鳳覺得自己的朋友可能要被她給一個個掃過去。
雖然說把其中為惡的幾個給掃除出去確實很有必要,但陸小鳳就是有種頭疼的感覺。
“不了不了,隻是個巧合而已。”他一邊說一邊靠著自己絕頂的輕功溜出了春華樓,準備去六扇門那裏了解了解情況。
雖然他這開溜回避其實也沒跑掉。
兩天之後,陸小鳳和西門吹雪又跟領著人準備出城的戚尋在城門口碰了個正著。
“我這是舍命陪君子,不是要來給戚姑娘送什麽好友名單。”看到戚尋的目光看過來,陸小鳳忙不迭地解釋道。
他說的舍命陪君子自然是陪西門吹雪。
陸小鳳既然去了六扇門,也找上了武當石雁道人,就不可能對調查結果中的幽靈山莊一無所知。
在聽聞幽靈山莊中疑似的人員名單後,陸小鳳也並沒瞞著西門吹雪,而是代為轉達了一下。
然後就看到他這個甚少在臉上露出什麽驚詫之意表情的朋友,慢慢將目光定格在了他的臉上,越來越重的冷意積蓄在他的眉眼之間,仿佛下一刻他就會把身邊的佩劍給拔出/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紫禁之巔的比劍大有收獲,陸小鳳覺得西門吹雪給人的壓迫感更加強烈了。
但陸小鳳琢磨著這種消息,大概就算是他聽到也會覺得生氣的。
追殺了十幾天才斬落的江湖敗類,居然在另一個地方還活得好好的,甚至還在謀劃著做出什麽“大事”來,不親自去處理掉這些人,大概實在說不過去。
當然據說其中倒是有一個是西門吹雪追殺錯的,正是點蒼劍客謝煙的妻子柳青青。
按照六扇門的人手查探所得,柳青青確實殺夫不錯,卻是因為謝堅此人竟然有些不為人知的毛病,甚至要將妻子送給友人欺辱,柳青青含怒之下殺夫,卻因為點蒼劍客向來在江湖上的名聲不錯被人誤會了此舉。
這樁事確實是西門吹雪聽信了江湖流言判斷失誤,至於其他幾位,倒確實是本就該死之人。
他既然要親自往幽靈山莊走一趟,陸小鳳想都不想就說也跟著一道過來幫忙。
可現在被戚尋仿佛別有深意的目光看著,他又有點後悔自己的決定了。
這位在京城裏撈了好大一筆的戚姑娘,現在就連坐騎也換了一匹,好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
陸小鳳自認自己雖然對馬的好壞不太能稱得上是個專家,也看得出來,這匹黑馬實在稱得上一句絕世名駒。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自己好像看到這黑馬的四隻白蹄上好像縈繞著一種森然鬼氣?
不……一定是他看錯了。
他剛想說努力說點什麽來轉移一下戚尋關注他到底有幾個違法亂紀的好朋友這種問題,就發
覺她好像現在已經找到了更感興趣的東西。
被她盯上的西門吹雪覺得有點後背發涼。
但事實上戚尋隻是在盤算著既然她從李燕北這裏少撈了一筆,總得找個地方補回來才對。
“西門莊主,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嗎?”戚尋忽然開了口。
“戚姑娘請說。”
“如果一個人的長輩落到了敵人的手裏被拿捏住了,這個人暫時沒有這個打贏敵人的本事,好在敵人不打算殺人也不打算威脅他做事,隻想讓他交一筆贖金,拿錢就走人,你覺得這筆贖金他該交嗎?”
“……?”西門吹雪的眼神有一瞬間有點茫然,戚尋問出的這個問題實在是過於奇怪了。
但他斟酌了一番還是回道:“該交。”
“那可太好了,”戚尋拊掌一笑,又伸手指向了此刻依然沒有霧氣傍身的玉羅刹,他此刻正跟在隊伍之中,露出了一張看起來完全沒有長輩樣子的年輕又俊俏漂亮的臉蛋。
方才聽到戚尋的話他就心中一個咯噔,果然下一刻他就聽到戚尋對著西門吹雪問道:“西門莊主,您打算出多少錢贖回你家長輩?你要是懷疑血緣關係,就讓這位長輩自己解釋給你聽。”
“……”她可真是丟了好一個大雷下來。
西門吹雪和玉羅刹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怔然,確實是有那麽點像的——
被戚尋當工具人的那種像。
-------
而幾乎正在戚尋準備朝著幽靈山莊進發,去掃**老刀把子庫存的時候,那位南王府的門客已經站在了平南王的麵前。
平南王選中這位來頂替葉孤城的身份,在紫禁之巔的決戰之時喬裝改扮成葉孤城正是因為對方的輕功足夠快。
他對當世頂尖的劍客大概是存在著一種錯誤的理解,他也就並不覺得西門吹雪的劍還能追得上這樣的輕功。
當然這個輕功現在還是很有用的——
這位門客自覺自己要給平南王帶回來的是個好消息,也就自然想要領到這頭一份的賞錢。
他跑死了幾匹馬後,甚至幹脆用的輕功來趕路。
看到他這一臉蒼白幾乎虛脫的樣子闖入平南王府,平南王差點就要以為他是來報喪的了。
要不是這位一見到了他就高呼了一句“王爺大喜”,平南王差點直接暈厥過去。
好在……好在是個好消息。
在這位門客將自己所經曆的一波三折的京中情況都說給平南王聽後,他並沒直接陷入自己的兒子登上了皇位,徹底取代了朱棠位置的狂喜之中,反而沉聲問道:“王安那個家夥是被怎麽安排的?”
王安?門客有點沒懂為何王爺會先問起一個太監總管。
他並非不知道王安是王爺的人,不過這畢竟隻是個小人物,何況是在這樣的好消息麵前,王安便更不那麽重要了。
他想了想回道:“我聽送我去養傷的禦前禁軍說,王安總管實在不幸,身死在了刺客的手中。”
等等,他這麽一說也覺得不對了起來,王安總管既然是自己人,為何會在紫禁之巔的那一夜身亡。
可他卻看到王爺何止是鬆了一口氣,甚至在臉上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滿意笑容。“我兒做得好,做得好!王安不能留!他畢竟是為了錢財才投效的我們平南王府,若是還有人能給出比我們更高的籌碼,難保他不會將我們李代桃僵的計劃給說出去。”
所以對平南王來說,王安當然是死了要比活著有用。
他更覺欣慰的是——
“我兒行事成熟了不少,我這便上京去見他!”
他去替他成了皇帝的好兒子掃平所有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