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自信滿滿。
他當然不會想到, 他自認為天衣無縫的計劃會在一開始就多了個變數,甚至小皇帝還玩心大起地來了一出“你想頂替我的身份,我也頂替你的身份”的戲碼。
他更是放了那個南王府門客一條生路, 隻為了節省一下出動兵力的資金,也為了防止放跑任何一人,就等著他們親自送上門來。
藩王世子無詔不得上京城,藩王也自然是同樣的。
可在平南王的認知之中,現在坐在皇位上的可不是昔日的朱棠, 而是他當做秘密武器的兒子!
這正是他要去摘擷勝利果實的時候。
他當即就收拾了行李, 帶領著南王府中要一並帶去京城享福的家眷,由平南王府的私兵護送, 朝著京城進發。
這秋高氣爽的天氣讓平南王的心情好得不能更好了, 直到——
直到他踏入京城。
他甚至並不是堂而皇之地頂著平南王爺的名頭進城的, 可朱棠既然省了派人去捉拿的人手,在盯著他何時進城上多花一點心力就再正常不過了。
被捉拿的前一刻,平南王還在做著當太上皇的美夢,甚至覺得他那個雖然驕狂了些, 卻對他稱得上孝順的兒子說不定還會拿著國家大事來向他谘詢, 讓他也過一把當皇上的癮頭。
下一刻他就遭到了迎頭痛擊。
官兵捉拿一群來曆可疑的商賈, 在京中紫禁之巔決戰的談資還未過去的時候, 根本不會掀起任何的波瀾。
平南王爺人都要傻了。
被朱棠專門叮囑過的侍衛甚至很是迅疾地在他喊出自己的王爺身份之前,就捂住了他的嘴,愣是沒讓他發出一聲喊聲。
平南王難以理解,自己一切都計劃好的上京城行動,為什麽會在進城不到半個時辰後, 就成了天牢一遊, 還是周圍一個鄰居都沒有, 仿佛生怕他還能跟什麽人交流的這種。
一種可怕的念頭在他的心頭湧現了上來。
會不會……會不會他寄予重望的好兒子為了避免自己頂替了當今天子的身份被曝光,所以要連他這個父王也給鏟除了?
如果他死了,他交給兒子完成這個篡位大業的人手也都被一個個解決了,原本在宮中的王安更是早在月圓之夜就被滅口了,那麽他的好兒子就是當真高枕無憂地坐在那個龍座上了!
可他怎麽敢這麽做的!
平南王如何會不清楚他的這個好兒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資質,他能管好他自己,靠著他的臉做出這個樣子都不錯了,又怎麽能夠篤定自己能應對得過去百官。
但他又難免想到,他自己就是個寡情薄意的性子,明明他的侄子在皇位上已經是個對所有人來說最好的安排,他卻偏偏不甘心。
那麽他的兒子繼承了他的這種脾性,好像也並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他越想越覺得其中大有可能,但他握著監牢的欄杆高呼了一聲“逆子”卻顯然沒有得到任何的回複。
朱棠在這方麵還是很有惡趣味的。
在跟戚尋商量過後,兩人一邊數著上繳的銀票,一邊表示就讓平南王自己猜著難受吧。
“說起來有個更適配的東西。”戚尋當時更是給朱棠安利了一把出自老字號溫家的“唯命是從”。
處決平南王府的時候若是有這個,便又不會讓他喊出什麽狸貓換太子的戲碼,又能清醒地看到他自己走上絕路。
隻可惜朱棠在問及這東西配方的時候,戚尋隻能非常遺憾地表示,這東西失傳了,替代品還在研製之中。
所以平南王在押解趕赴刑場的時候,大概率隻能當個啞巴了。
當然此時已經不在京城之中的戚尋並不會知道,在臨刑之前,平南王就已經瘋了。
不過,平南王府的瓦解並不意味著這起謀逆之事的影響已經徹底消弭。
她也在前往幽靈山莊之前跟朱棠談了談對葉孤城的處理。
朱棠為人寬仁、也確實如戚尋所建議的那樣,有招攬葉孤城為己用的想法。
畢竟葉孤城既然知道了他如今並非走到了武道之極,也就自然不至於去做此種無謂的事情來尋求突破之法。
但這事不能這麽輕拿輕放算了。
朱棠原本是想著讓葉孤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戚尋卻覺得有個別的“好差事”可以先安排給他,算作是脫罪之前的苦役。
“洞吾王朝掠奪的蠻莫之地,也是大明西南邊疆木邦、孟密土司爭奪之地,我聽說西南瘴氣肆虐,地處懸遠,不便派兵駐守。”
朱棠半年前就在為此事憂心,現在驟然聽到戚尋提到這個,忽然覺得手裏的銀票不香了。
“戚姑娘的意思是?”
“析麓川地之法確實能緩解朝廷出兵的壓力,但思氏舊部總有卷土重來之時,屆時動亂必然不小,陛下所憂慮的無非是缺錢缺人而已。”
戚尋眨了眨眼睛,朱棠回以一笑。
他聽懂了。
缺錢,平南王
府的收繳所得正好用來供給軍需。
缺人,白雲城主連帶著飛仙島島民征調一用,葉孤城若不想白雲城中之人傷亡太多,就最好來上幾次斬首行動。
至於邊地瘴癘,對葉孤城這種武林高手來說可不是什麽問題。
撈錢二人組就這麽對如何壓榨白雲城主達成了共識。
把他丟到現在的國境與緬甸接壤的地方,去跟思氏的大象軍隊打架平定蠻莫之亂去,順便練一練劍,等練回來了也就可以成功上任侍衛了。
所以戚尋往川藏邊地的幽靈山莊走一趟,葉孤城也在隊伍之中。
為免他先行回到白雲城,幹脆來個拒海口而守的情況,就得先把這個白雲城主弄去蠻莫,再讓白雲城的其他人跟上。
在雙方分道揚鑣的時候,戚尋坐在新買的坐騎上,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城主自負武功傍身,但也千萬莫要小看西南瘴氣之威,保住性命為上。”
死了的話她就少個助戰角色了!
她會很心痛的!
戚·薅羊毛大師·尋甚至為此貢獻出了自己毒經之中的幾張藥方。
孫青霞總覺得戚尋現在的表情,跟她在找自己學了兩招飛縱劍氣的時候,仿佛也對他寄托了什麽希望的時候是有點像的。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有種被人忽悠了的錯覺。
在看到葉孤城對戚尋這句話的好意深信不疑的時候,孫青霞的這種感覺更重。
他隱約覺得戚尋的白發可能……並不是出自什麽未老先衰的症狀……吧?
盡管懷疑人生,孫青霞還是盡職盡責地當了個拎包小弟。
在他們闖入幽靈山莊前的迷霧樹林,見到了擋在索橋之上的勾魂的時候,反正木道人已經伏誅,勾魂到底是不是昔日距離武當掌門隻有一步之遙的石鶴已經並不那麽重要,孫青霞幹脆利落地用他那把火器朝著勾魂轟了過去。
火炮聲響後,勾魂直接從索橋上摔了下去,在懸崖之下甚至沒有發出一點動靜。
麵對眼前的一幕,剛想拔劍的西門吹雪把劍收了回去。
曾經被戚尋用騰騰騰突臉過的玉羅刹想起了一點不太美妙的回憶。
充當陪客的陸小鳳陷入了沉默。
原本就要回峨眉,順路過來幫個忙的獨孤一鶴,一直用目光在孫青霞的這把火器上徘徊。
這讓戚尋有點懷疑這個家夥是不是上一次想到將雄渾的刀法融入劍法,這一次則是效仿孫青霞把劍法和火器結合在一起。
誰讓眼前的這東西看起來效率實在是太高了……
果然下一刻戚尋便聽到獨孤一鶴問道:“戚姑娘,孫俠士,這東西能量產嗎?”
“天子不讓的吧……”戚尋回道。
要是以後武林人士人手一個重量級武器,江湖事江湖了就是你一槍來我一彈的賽博武俠,那要是下次還有人打算折騰出個紫禁之巔來對決,大內禁軍都未必能夠攔得住他們,朱棠估計是要抓狂的。
本著對自己合作對象的精神狀態,以及這個世界錨點的人身安全著想,戚尋覺得還是別搞這種事情了。
萬一錨點沒了,那她在李燕北那裏放的長租就取不回來了。
人不能幹這麽賠本的事情。
但她又給解釋了一句,“不過我打算在解決完了幽靈山莊之後去拜訪一趟朱停,問問朱老板有沒有什麽升級火炮外殼機關的法子,到時候要是能弄個便攜版出來就好了。”
在她說完之後,玉羅刹和獨孤一鶴都看了過來。
前者雖然在西門吹雪的贖身後,解除了被戚尋並不存在的劇毒的威脅,但他之前就本著自己倒黴還不夠,要拖上無名島那位一起倒黴的想法,顯然在搞定了幽靈山莊之後是要當個帶路黨的,現在更多了個理由。
獨孤一鶴年紀雖然不小,還是個外邦來客,但在好奇心和提升實力的渴求上,還當真不遜色於年輕人多少,就這麽稀裏糊塗地也預訂了個位置。
一聽要去拜訪朱停,陸小鳳這個打小跟他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朋友也準備跟上一道。
“你們還有人記得我們是來清掃幽靈山莊的嗎?”司空摘星自覺自己領的工資有點超過他幹的活,這趟也跟了上來,現在忍不住發表了一下感慨。
幽靈山莊裏好歹還有諸如五羅漢、海闊奇、朱非、於還、杜鐵心這樣的高手,能不能稍微給這些人一點起碼的排麵?
但司空摘星又很快看到,可能幽靈山莊自己也沒給自己留多少的顏麵就是了。
在聽到了那聲火器轟鳴聲響後當先跳出來的那位白衣公子,實在是看起來就像是西門吹雪的翻版,從打扮到武器到氣質都格外相似。
尤其是對方在看到了正版的西門吹雪後,眼神中赫然流露出了幾分孺慕尊敬的情緒來。
“看到這位的時候,你有沒有一種自己已經升級到爺爺輩分的感覺。”戚尋後退了兩步,退到了玉羅刹的邊上,采訪了一下現在是自由身,不必隨時被壓迫到炸毛的玉教主。
但事實證明,某位教主實在是很不懂得表情管理。
所以戚尋友情建議他還是頂著那團霧氣比較好,不然在他的下屬麵前,大概率是要丟臉丟到家的。
而身在幽靈山莊之中的葉孤鴻當然跟西門吹雪並沒有什麽血緣關係,跟名字很像的葉孤城也並沒有。
他是玉樹劍客葉淩風的親戚,也就是葉淩風和沈三娘的女兒葉靈的堂兄。
作為一個西門吹雪的忠實擁躉者,他毫不猶豫地讓自己完全活成了一個西門吹雪的複製品,可偏偏他並沒有西門吹雪一樣的天賦。
對此冷淡如西門吹雪也隻能在葉孤鴻被製住後,停在他麵前良久,說了四個字:“不要學我。”
他自己都在紫禁之巔與孫青霞的一戰中有所體會,打算利用這一點突破的契機重新體悟劍道,像是葉孤鴻這樣的劍客後生,難道學習了前輩的特質就能在劍客之路上一帆風順嗎?
同為白衣,起碼孫青霞、葉孤城和他西門吹雪走的路就完全不同。
戚尋要走的路自然也跟他們不同。
她闖入這幽靈山莊就是為了多撈一筆的。
這些以在世人麵前死亡的方式進入幽靈山莊之中的人,勢必沒有機會將自己“生前”的財產帶入山莊。
但老刀把子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戚尋毫不懷疑他會偷偷轉移一部分過來,與這些人的買命錢一道寄存在山莊中。
在孫青霞和陸小鳳等人合作將幽靈山莊中的“死人”給擒拿下來,連帶著身在後山落崖淤泥中的葉淩風也不例外的時候,她已經從山莊中散布的小木屋間找到了老刀把子的那一座,又已經找到了通往木屋之下地窖的入口。
看起來不起眼的地窖裏,累積的財富就好像是木道人這些年前被打壓後不減反增的野心一樣,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壯觀。
戚尋大致盤算了一番後便確定,此地的金銀絕不隻是買命錢那麽簡單,但大約以老刀把子的老謀深算,他並不會跟山莊之中的其他人透露。
否則難保會不會有人在他不在山莊之中的時候,生出了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幹脆卷帶著他的巨額財產跑路了。
那戚尋就不客氣地笑納了。
反正從黃山小居那裏搜刮來的字畫已經算是替她的這一筆所得交過稅了。
戚尋理直氣壯地把銀兩打包塞進物品欄,金子直接存入係統,又將地窖中被木道人珍藏了幾本武功秘籍也從夾縫裏扯了出來,收拾妥當,這才出去找其他人會合。
陸小鳳一看到她回來,頓時露出了一個如蒙大赦的表情。
“戚姑娘來得正好,你看這兩位姑娘應當如何解決?”
幽靈山莊之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有案底在身,要如何處置實在不難回答,若是就近的官府不便處理這件事,也可以讓人接應一下,將人送到京中六扇門論罪。
但葉靈和葉雪這兩位不大一樣。
被從崖底撈上來,已然看不出人形的葉淩風說起來了將近二十年前的舊事,聽聞木道人,也就是老刀把子已死,他仿佛是得到了解脫一樣甚至連自己和沈三娘成親,一開始就隻是為了給木道人作掩護這件事也直白地說了出來。
連帶著說出的自然就是葉靈葉雪這對同母異父的姐妹的生身父親。
“這兩位打小都是在幽靈山莊這地方長大的,”陸小鳳給戚尋解釋道,雖然她其實並不太需要這個解釋,她知道大概的情況,“算起來確實是沒做什麽惡事,但是這位葉雪姑娘,她說不管怎麽說她都要知道,是誰殺了老刀把子。”
聽到這種問題陸小鳳就很頭疼了,這是個明擺著要替父報仇的節奏。
陸小鳳怎麽會猜不出來,戚尋又是先一步知道木道人和古鬆居士身在何處,又是想要問他要什麽朋友名單,隻怕與木道人的死脫離不開關係。
這麽一來,要是葉雪知道了仇敵是誰,還被放了的話,難保要搞出點什麽事情來。
陸小鳳不是一味的老好人。
何況他跟戚尋認識在先,也見識到了她在京城內外的行事風格,雖然有些劍走偏鋒,卻也未嚐不是個俠義為先,更有一份底線在的好人,就算她出身隱世門派,或許過陣子又會不見人影了,有個潛在的危險總是不太妙的。
戚尋也有點犯難。
葉靈有個殘疾的父親葉淩風要看護,加上老刀把子未必真多照顧她,放了她是無妨的。
可葉雪不一樣。
她身上留著老刀把子的血,更能為了“老刀把子”去行刺木道人,戚尋不敢保證她若是沒了蹤影,葉雪會不會找麻煩到她的朋友身上。
但這個姑娘身上有種野性之美,大約是因為生長在這樣一個貫徹了叢林法則的地方而形成的做派,若是死了也實在可惜。
戚尋思前想後有了決斷。
九幽神君的摩雲攝魂和奪魄回音結合有洗掉記憶的功效,何不讓葉雪從此忘記過去,也好重新開始。
反正她對幽靈山莊之外的世界原本就是個沒有過去的人,現
在連帶著記憶也沒有了或許也是一種幸運。
至於幽靈山莊中的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朱棠考慮到了掃尾的麻煩問題,等到他們領著這些人離開山莊的時候,到了就近的城鎮中剛安頓下來,就被小顧捕頭找上了門。
戚尋錢都已經拿到手了,毫不猶豫地就把人都甩給了這位吃官家飯的。
“戚姑娘不跟著一起回京城?”小顧捕頭問道。“若是回去得快,說不定還能見到平南王府被處決的現場。”
“平南王是比別人多長了一個頭嗎?”戚尋回問他。
“那自然不是……”小顧捕頭訕訕回道,意識到自己實在拿出來的是個沒什麽**力的東西。
“這不就得了。”成功甩掉了幽靈山莊這些包袱的戚尋拍了拍手,已經開始盤算起下一個目標了。
先去見見那個甚至想讓頭身分離人還能活,腦子裏的想法堪稱離譜的朱停老板,再便領著這個堪稱給夠了無名島小老頭的隊伍去找他聊聊天。
無名島,無名島……
戚尋嘀咕了兩句。
海上對她來說實在是個再好也沒有的環境了。
天水神功六層,明玉功六層,現在就連神照經都在連番的氪金下又往上升了一層,戚尋有種模糊的感覺,即便她現在還沒嚐試依靠山字經做出毒經心經和脈經的融合,也足夠讓她去嚐試嚐試在海上搞出點名堂了!
她此前打算在自己所在的世界,遲早對海上盜寇的史天王開刀,也確實需要一個海上環境讓她先行演練。
此刻還帶著靠譜保鏢行動,這種演練也就更加穩妥安全了。
這麽多在江湖上大有名頭的人駕臨無名島——
小老頭應該會覺得很感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