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正月二十六。
季宅張燈結彩,一片喜慶。
門前長長的迎親隊伍。
隊伍之前,穀雨紅光滿麵。
身坐棗紅大馬,頭戴禮帽,身穿深色西服。
其後管樂絲竹隊伍,好熱鬧。
緊接著一頂八人大轎,後頭跟著一行彩禮挑擔隊伍。
“吉時到,迎親咯!”
有人高喊,鞭炮齊鳴。
當下是流行西式婚禮,可是西式服裝就著中式迎親隊伍,倒是頭一遭見。
迎親隊伍一出得晉德坊,立時就引起路人側目。
有人道,這喝過洋墨水的就是不一樣。
那可不,人家最近在這上海灘可是風頭無兩,就連日本人都要給他三分麵子。
如此迎親,怕也是上海第一人吧!
這陣仗,恐怕是無人能及吧。
人群中誇讚之、羨慕之,皆有。
有人圍觀,早有人提著竹籃上去,向路人分發著喜包。
路人一見,更是紛紛拱手道賀。
高坐馬上的穀雨見狀,也是不斷的拱手回謝。
迎親隊伍繼續前行,一路上都是引起無數人關注。
上海警察廳擔心影響交通,不得不派出巡警上路指揮。
恐怕這待遇,整個上海灘也是無人能及了吧。
當然,不是穀雨他想要如此高調,而是根本就沒辦法低調。
一場求婚,滿城皆知,這暫且不說。
同時要知道,他可是季雲卿最喜愛徒弟。
金寶師娘寵他,如同自己親生一般。
就這背景,如何能低調起來?
今日才大婚,昨兒季宅就已經宴開百席。
上海各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全部到場。
畢竟季雲卿道麵子擺在哪兒,誰人敢不來道賀?
除此之外,其實他也是做給日本人看的。
青幫身份自不必說,早已是人皆盡知。
同樣世人還言,他是除張嘯林季雲卿之流之外的,另一個大漢奸。
漢奸走狗,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能不能夠繼續讓日本人信任。
隻要能在日本人哪裏站穩腳跟,承受些罵名有何妨呢?
隻要利於潛伏,隻要能獲取到日軍的情報,一切都無所謂。
既然如此,為何不將動靜弄得更大一些,要不如何符合他的身份?
也確實,在影佐禎昭看來,一個想法簡單的穀雨,更容易控製一些。
他隻要做得不過分,不觸及日本人的底線,一切都好說。
反正一場婚禮,幾方都是各懷心思,誰都能算計對方。
最後誰能漁翁得利,此時誰也說不清楚。
現在嘛,這喜酒當喝。
餘公館,趙子衿閨房。
房中,趙子衿一身鳳冠霞帔,美豔動人。
如果非要找個詞語,或是句子來形容,無疑今天是最美的新娘。
梳妝台前,鏡中的可人兒,眉眼低垂,朱唇輕啟,似是有很多話說,卻又不知向誰訴說。
那一年,母親形容枯槁,躺在**抓著她的手,也是有太多話想說。
她說。
娘不能陪你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說。
以後遇到中意的男子,一定要帶著他到為娘的墳前,讓娘看看姑爺長什麽樣子。
她說。
娘這些天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浮現著你出嫁時的場景。
你說,你出嫁時會是個什麽樣子。
那一年,她說太多太多。
很遺憾,她終是沒有看到女兒出嫁時是何模樣。
如此往事,也難怪趙子衿會在大喜之日,情緒有些低落。
“娘,女兒今天出嫁了。”
“你看,女兒今天是不是很美?
“是不是全天下最漂亮的新娘?”
這一刻,趙子衿眼中有晶瑩滑落。
雖然這成親,其中摻雜了太多因素,但怎麽說也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啊。
她多麽希望,她娘親能夠看到這一刻。
可是,一切沒有可是。
往事終究不能回味。
突然,公館外一陣鞭炮聲響起。
有人高呼:“新姑爺接新娘子咯。”
趙子衿聞聲看向了窗外,哪裏是公館大門的方向。
她知道,他來了。
穀雨,是她至今仍然無法完全看透之人。
你說他,虛無縹緲無法觸摸,可他明明就在那兒。
你說他,帶著麵具善於偽裝,可他好似所有都是真情流露。
軍統的人她也親見不少,但是從沒有遇見他這樣之人。
好像渾身都帶著秘密一般,又好像沒有半點秘密。
他對待中共的態度,跟軍統的很多人都不一樣。
如果找個詞語來形容的話,或許曖昧這詞最為貼切。
可偏偏人就是很奇怪的動物。
麵對琢磨不透的穀雨,趙子衿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何在他身邊就會有種踏實點感覺。
對此,她常常都是很驚訝,為何會這種感覺。
而且內心,好像還很願意信任他。
這種感覺是很奇妙的東西,說不出來道不明。
想到這裏,竟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來。
或許,這就是緣分。
或許,這也是命中注定。
“小姐,姑爺接親來了。”
門外,丫鬟小童敲響了房門。
“娘,子衿要上花轎了,改日我親自帶著她到你墳前,讓你瞧瞧。”
趙子衿對著鏡子說了一句,起身上前打開了房門。
“一切,都妥了?”開門就是問道。
小童點了點頭,嗯了一聲之後又道:“小姐,待會兒蓋上蓋頭你就不能說話了,這樣會不吉利的。”
“人小鬼大。”趙子衿笑著刮了一下小童的鼻子。
“人家已經不小了。”小童嘟著嘴道。
瞟了一眼小童胸前,趙子衿打趣道:“確實不小了。”
小童剛開始,還並未反應過來。
直到看到趙子衿的眼神,頓時就明白了所言之意。
“小姐,你有取笑小童。”小童羞赧道。
哈哈哈……
趙子衿笑得如此不淑女。
閨房中,紅蓋頭罩住了趙子衿的雙眸,小童牽著她一路來到了客廳。
客廳之中,望見一身紅裝的女兒,餘凡神情有些複雜。
一時之間,眼前浮現出曾經的畫麵。
那一日,也是以為父親,牽著女兒的雙手,將她交到了自己手上。
現在向來,恍若昨日。
今天,自己也要如那個男子,將女兒交到另外一個男人手上。
想到此,餘凡竟一時唏噓不已。
我這些年,真的是錯了嗎?
嗯,應該是錯了!
長歎一口氣後,餘凡終還是從小童手中接過了趙子衿的手,緩緩朝門外而去。
院子中,穀雨當頭站立。
“嶽父,請受小胥一拜。”
餘凡父女二人還未行至身前,穀雨當先就朝朝著餘凡一拜。
行至穀雨身前一步停下,餘凡靜靜的打量著,眼前這個搶走女兒的男子。
之前數次,他其實根本都未正眼瞧過他。
那想轉眼之間,唉!
人生很多事真是難以言說。
“我把女兒交給你了,你可得好好待她。”
久久,餘凡隻此一句,再無他言。
雙手接過趙子衿手,穀雨也是隻有一句:“請嶽父大人放心。”
穀雨眼神中透著堅定。
餘凡點了點頭。
“新娘上花轎咯。”
穀雨抱起趙子衿時,有人喊道。
“我帶你回家!”
上花轎途中,穀雨在趙子衿耳邊輕聲道。
小姐真的好幸福!
緊隨兩人身後的隨嫁丫鬟小童聽到這一句,心裏如此想到。
“起轎!”
轎夫高喊號子,鞭炮齊鳴,鑼鼓聲響。
新郎官接新娘子回家了!
公館大門處,看著開拔的迎親隊伍,餘凡嘴皮微微動了幾下,不知說著什麽。
少頃之後,上了汽車,跟隨迎親隊伍往著季宅而去。
一路上,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隻是,行至中途,隊伍竟然停了下來,鑼鼓聲也戛然而止。
位於隊伍之後的餘凡愣了一下,怎麽這還停了下來?
“去看看怎麽回事?”餘凡對著副駕駛的保鏢道。
“是!”
保鏢應聲趕緊下車,一路小跑而去。
此時,迎親隊伍前頭,一輛汽車橫在路中央擋住去路。
一中山裝男子,站於車前,身後一隊日本士兵舉槍而立。
這什麽情況?
難道這人不知穀雨跟影佐禎昭的關係,竟然敢阻攔接親隊伍。
俗話說,不看僧麵看佛麵,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日我成親,你攔我去路?”穀雨手持馬鞭,遙指中山裝男子。
“一個支那人而已,有何懼哉?”來人冷笑一聲,從胸前掏出一本證件,正麵向前朝向穀雨。
證件封皮之上,印著一麵膏藥旗。
日本人?
穀雨一愣,示意隨同接親的路方遠上前去取證件。
那人一見,冷笑不已:“給你看看也無妨。”
路方遠接過證件,當先看了一眼,隨即臉色頓變,趕緊返回遞給了穀雨。
“雨哥兒,是特高課的人。”
特高課?
穀雨接過證件翻開,裏頭清晰的記錄著此人的身份。
特高課,田中俊一。
自己跟特高課好像沒什麽交集吧。
“不知道閣下攔我所謂何事?”確認對方身份,穀雨並未發怒,隻是沉聲問道。
田中俊一冷冷一哼:“抓共黨?”
抓共黨?
穀雨笑了。
“你抓共黨,竟然抓到我頭上了,真是天大笑話。”
“穀先生,我知道你跟影佐大佐的關係。”田中俊一一副了然於胸,胸有成竹的樣子道,“若是沒有半點真憑實據,我們怎麽來抓人?”
看對方這說話的語氣,似乎還真掌握有什麽真憑實據。
“你說我這迎親隊伍中有共黨分子,如何證明?”
“不過我醜話可說在前頭,要是沒有半點證據,別怪我穀雨翻臉不認人。”
大喜之日,跑到穀雨這兒來抓人,當真以為他是麵團做的,任誰都可以來揉捏?
“想要證據,那我就把證據找出來給你看。”
田中俊一依舊是冷笑不已,死到臨頭,到時候我看你還怎麽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