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倫西餐廳。

嵩明比約定的時間,其實早到了近半個小時。

早到的目的,除了提前觀察地形以外,無非也是向提前認清買家。

提前認清買家?

到了約定的時間不就可以看到其人?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要知道這根本就不是一個交易。

電話中可能感覺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可沒有確定身份之前,誰都不敢保證。

萬一被日本人,或是76號盯上了怎麽辦?

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因此,提前掌握情況,百利而無一害。

嵩明認為,自己也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特工,這點事情根本不在話下。

他相信,任你怎麽喬裝打扮,也絕無可能逃過自己的雙眼。

然而沒有想到,他終究失算了。

就他坐下的這段時間,餐廳裏進進出出的人也是不少,根本沒有看出那位像買家。

此時,嵩明是有些驚駭的。

能瞞過自己雙眼的,隻能說明對方偽裝能力絕對還要在自己之上。

如果對方要是敵對的特工,恐怕他今天就危險了。

能不能走出安然無恙這西倫西餐廳,恐怕也得看天意了。

不過嵩明的心性,絕對是常人難以比擬的。

不可能遇到一點事情,就像新手那般慌慌張張的。

要不然,戴笠也不會在危難時刻,將上海區交到他手上了。

所以,就算潛藏無盡風險,他也不會主動暴露自己。

時間三時三刻,離約定的時間三點四十八分,還有三分鍾的時間。

誰會成為跟他碰頭的人,其實此刻他也很是期待的。

能讓戴笠都能刮目相看的,想必肯定不凡。

“服務員。”

嵩明起身打了個手勢,將不遠處的服務生招了過來。

“先生,請問有什麽能幫到你的?”服務生恭敬的問道。

“請幫我續杯。”嵩明道。

“好的,請稍等。”

服務生客氣回應,熟練的將杯子取走了。

其實嵩明續杯,隻不過是為了掩護他能順理成章的觀察二樓的情況而已。

畢竟馬上就要到約定的時間,對方還沒有出現的跡象,他想借機看看人是不是已經來了。

抬眼望去,二樓的卡座之中,隻有稀稀落落的顧客,看起來似乎都很是正常。

嵩明一陣驚詫不已,看來今天是遇到高手了。

繼續坐下之後,等待著最後的時間到來。

一分鍾很快過去了。

兩分鍾。

離約定見麵的時間,隻有最後一分鍾了。

秒針嘀嗒嘀嗒,很快就要轉慢一圈。

三點四十八分,續杯的咖啡落在嵩明的麵前。

嵩明正欲開口說聲謝謝,卻瞥見一道身影坐在了他麵前。

“西倫的咖啡雖然不錯,但不要貪杯喲。”那人道。

“閣下是?”嵩明開口問道,順勢打量起了對方。

一身青色長衣,頭戴紳士帽,低矮的帽簷遮住大半麵孔,唯見一抹濃密的胡須。

來人擱在桌麵的左手腕上,那隻手表的時間正好指向三點四十八分。

“買鍾送人。”對方說著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時間正好。”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沒想到你倒是挺守時的。”嵩明笑道。

“約定之事豈有隨意更改之禮。”來人道。

“也是,守時守信,乃做人之基本道理。”

嵩明也是笑了,隻不過笑著笑著,忽然眉頭不自主的皺了起來。

於是將目光投向了那被帽子遮擋住大半麵孔的來人,同時帶著一絲驚疑的口氣問道。

“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我總感覺你的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一般。”

來人輕輕一笑,既沒有回答,也沒有立即摘掉帽子。

隻見他右手一個很是隨意的動作,擱在右手腕手表的位置。

隨著對方的動作,嵩明的眼神不經意般落在了對方手表的表盤上。

表盤和常人的戴表方式正好相反。

嵩明眉毛一挑,難道?

正在詫異間,隻見來人快速的做出了幾個動作。

看清對方的動作之後,嵩明擱在桌麵的左手也在於此同時伸出了三根手指。

一伸,收回,三次輕輕敲擊桌麵。

來人見狀,以左手三根手指抱右拳,手指在手背輕輕敲擊了三次。

“幸會。”

剛剛嵩明覺得對方的聲音很是熟悉,偏偏又沒有想起對方是誰。

此時看到對方用出這一套連貫的接頭方式是,頓時就興奮了起來。

雖如此,他仍然還是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和代號的。

當初戴笠將他留在上海,僅僅隻告訴了他如何聯係對方,見麵之後如何確認對方身份的方式,具體身份這些是沒有告訴他的。

所以,打招呼也隻有簡簡單單的這兩個字。

“嵩明,當真是幸會的很呐。”來人說著,將帽子脫了下來。

對方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嵩明也是忍不住一陣驚訝。

然而等到他看清對方的麵容時,驚訝、意外,那表情堪比川劇中的變臉。

“我竟然沒有想到跟我接頭之人,居然是不塵兄的女婿,這個世界真的是太小了。”嵩明很是意外的說道。

不塵,餘凡的字。

餘凡隻有一個女兒趙子衿,那他的女婿除了穀雨,便沒有他人。

就他剛剛接頭用的手勢,也是當初在76號監獄中同戴森自爆身份,用的是一模一樣的手勢。

“人生處處有意外,處處有驚喜,難道這不好嗎?”穀雨輕笑一聲,重新將帽子戴在了頭上。

如此做,主要是他身份特殊,到處都可能遇上76號的探子,被認出來那就不好了。

“哈哈,不塵兄有個好女婿啊。”嵩明忍不住感歎了起來。

“嵩明先生難道今天叫我來是聽你感歎的?”

穀雨並沒有因為餘凡這一層關係在,就表現出很是熱情的樣子,反而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

嵩明尷尬一笑,趕緊道:“想必上海區的情況穀先生已經知道了吧。”

軍統上海區的情況,穀雨當然是很清楚的。

返回上海的這一段時間裏,也已經跟他們有過多次交手記錄。

就其中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他替日本人運送軍火那次。

其餘的,諸如日軍憲兵剿滅軍統據點的行動,他也曾經多次在場。

總得說來,他一直都在通過各種渠道,關注軍統上海區的情況。

穀雨點了點頭,問道:“局座將嵩明兄留在上海,是想重組上海區?”

“正是為此而來。”嵩明回道。

“找我?”穀雨笑了笑,“難道上峰沒有告訴你,我從來不插手上海區的任何事務,你找我又能起到什麽作用呢?”

“穀先生,你雖然脫離於上海區,但這一次你真的不能再袖手旁觀,畢竟這也涉及到今後大局。”

“我希望你能從大局出發,為上海區的重建貢獻一份力量。”

嵩明的語氣中滿帶請求之色。

不得不說,也確實挺為難他的。

想他在軍統,也算是位高權重之人,如果不是此番為著戴森的事情而來,他也不會被戴笠留在上海。

而穀雨在上海區,又是個很特殊的存在。

指揮調配之權,完全在軍統局本部。

因此,沒有戴笠的手令,任何人事無權命令於他的。

可以上海區如今這副模樣,想要快速恢複到正常秩序中來,嵩明就不得不有求於他。

畢竟他手上掌握著很多有待啟用的暗棋。

隻要他願意伸出援手,上海區恢複元氣的時間將大為縮短。

“嵩明區長。”

此時,不經意間連穀雨對嵩明的稱呼都開始有了變化。

不是他穀雨不想伸出援手,而是上海區存在根本性的問題,如果得不到改變,不過是又重蹈覆轍而已。

“上海區如今這局麵,叛徒叛逃影響是一方麵,但真正造成如今這局麵的原因,你有沒有想過?”

“組織不利,應對方案欠妥,這才是根本原因。”

其實穀雨這話說得倒是有點輕了。

說到底還是太過自負了。

不管是對丁默邨李士群,還是原區長鄭士鬆,他們都小覷了對方。

以為,不過就是一些小雜魚而已,能翻的起什麽浪花?

結果誰也沒有想到,正正就是這些他們所為的小雜魚,將軍統鬧的天翻地覆,幾乎已經到了覆滅的邊緣。

因此,根子上的問題不解決,說什麽都沒有用。

“穀先生,你說得非常有道理。”

“我這次留在上海,就是為了解決這些問題。”

“而且在見你之前,我已經見過鄭元兄,並且已經安排了一些調整計劃。”

對穀雨的說法,嵩明是非常認同的,他也知道這說法也是給他留了情麵的。

不過他也很清楚,自己的那些調整仍然還是太慢了。

他現在真正需要的是人,能夠真正做事的人。

看到嵩明有些無助的樣子,穀雨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嵩明區長,有些人我可以交到你手上。”

“甚至說,我也可以協助你們,重新打入76號內部。”

“但是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們上海區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是絕對不會再出手幫助於你們的。”

“我相信你也能明白,當初局座為什麽會特地做出如此安排的原因。”

深思熟慮之後,穀雨不等嵩明繼續開口,他就主動向對方表達了可以幫助的想法。

當然,這個幫助是有前提的。

他耗費了這麽多經曆,甚至曾經還差點將自己的命給搭上了。

他不允許任何人對他的計劃產生威脅,那怕是軍統上海區也不行。

就譬如成記雜貨店一般,任何可能潛在的威脅,他都會親手將他消滅於萌芽中。

如此做法,主要是因為他的身份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