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職員宿舍區。
靠近西南角一側,有數棟兩層的矮樓。
同比其他區域的那些樓,明顯外觀樣式建造的都要顯得高級一些。
熟悉這裏的人都知道,這個區域一般居住都是各銀行各科室的負責人。
本身銀行中的職員,其待遇都是按照職位來區分的,倒也不是什麽奇怪之事。
隻不過大部分的科室負責人並不住在此。
如果要是住在宿舍區,雖是各有各的居住區域,但總覺得有個什麽事,全院子很快就知道了。
因此很多手上的有閑錢的,基本都是在外頭買下或是租下單獨的一個院子,起碼也能保證個人空間的私密性。
當然還是有很多人圖方便,覺得閑暇時分也能有個去處串串門什麽的。
更為關鍵的是,最近的上海一直都不太平。
住在宿舍區的院子中,多少也能安全一些。
畢竟整個宿舍區裏住著有上千人,想來汪偽政府的那些狗腿子,也不敢輕易來此造次。
有些人正是這麽想著,原本住在外麵的有些人,就在年前的時間搬回了宿舍區。
其中還包括好幾個科室的負責人。
春節倒是過了一個安安穩穩的春節,然而鬱華的死訊一傳出來,就開始人心惶惶的。
去年農業銀行的事情,他們可都是記憶猶新啊。
生怕什麽時候76號的狗腿子們,就舉著屠刀衝了進來。
“老何啊,外麵最近都在說狗要竄到我們這兒來,你說那些狗真要是來了,我們可怎麽辦啊。”矮樓中,一年過三十的婦女,神色擔憂的問著坐在飯桌對麵的男子。
被稱為老何的男子,正是中央銀行駐滬辦事處的業務科長。
你說業務科長這個職位,說大也不算大,說小真的半點也不小。
要知道他手上的權利可還是大著了。
說不定他就要成為那些狗腿子的目標。
麵對著自己老婆的擔憂,老何神色頓了頓,將手中的碗筷擱在了桌子上。
“你說光是擔心能有什麽用?”
“上頭可是說得清清楚楚的,過去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總不能說我這個業務科長撂下挑子,隻顧著自個兒跑了吧。”
說著這些,老何的麵上就是深深的無奈。
現在銀行業的從業人員,表麵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地裏已經討論了很長時間。
有些人說,重慶政府根本就不管他們,就是讓著他們在上海灘孤軍奮戰。
也有人無所畏懼,甚至還斥責同伴怕個球啊,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還有人說,現在我們隻要能在上海多堅持一天,就能減輕正麵戰場上的一分壓力。
反正不管哪種說法,其實他們對外界的傳言,依舊還是多有擔心的。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誰叫他們手無縛雞之力,不能親上戰場了。
“那上麵就沒有個安排打算?”
“總不能將我們就這麽扔在上海,讓我們單獨麵對狗漢奸的屠刀吧?”
婦人本就比男人要膽小一些,麵對著男人的無奈,神色中更是充滿了無盡的憂慮。
聽到這話,老何當即就是有些不滿了。
“打算?”
“什麽打算?”
“當初既然我們選擇留下來,就應該想到可能麵臨的結局。”
“大不了就是一死嘛,有什麽好害怕的?”
看著自己的丈夫有些許生氣,婦人的火氣頓時就上來了,直接將碗筷往桌上重重的一擱。
“你說得倒是好聽。”
“我們死了不要緊。”
“可是你想過我們遠在重慶的父母和孩子嗎?”
“你是想要白發人送黑發人,還是想要孩子從小就成為一個孤兒?”
婦人這一發火,心中本就有些煩悶的老何,頓時也憋不住心中的火氣了。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
“成天隻會念叨這些家長裏短,隻會計較自己的得失。”
“那你有沒有想過南京那三十萬冤魂?”
“你不要忘了,你從小玩到大好朋友,就是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之下。”
老何的怒火,如同一記悶棍,直接敲在了婦人的腦袋上。
頓時讓她頹然無比的癱坐在了椅子中。
與此同時,一行清淚也從眼角滑落而出。
她的好朋友,多麽清秀的一個女子啊。
樣貌學問樣樣出眾。
當初不少年輕人對他是仰慕不已。
後來,她成功嫁給了她仰慕多年的男子。
結婚之後夫妻琴瑟和鳴,儼然好夫妻的一對典範。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對璧人,在日本人攻占南京前的一個星期,前往南京探親訪友,就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他經過多方打聽,終於探聽到了一些消息。
據說南京城破的那一天,他們夫妻倆隨著逃亡的人群一路朝著南京城外逃去。
然而,竟是不想在即將出城之際,撞見了一隊日本士兵。
那些日本士兵見著逃難的人群,頓時就發了狂一般。
端起刺刀,刺向來那些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
而她的好朋友,則是被一群毫無人性的日本士兵逼到了牆角。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情,可能很多人都能想象得到。
據說她被人群衝散的丈夫尋到她時,渾身上下不著一絲衣物,倒在血泊早已死去多時。
而她的胸前也隻剩下兩個血窟窿,下體也是利器損傷的不成樣子。
婦人當時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就嚇暈了過去。
過後,為著此事還傷心了好長一段時間。
每每看到好友的照片,都會忍不住的暗暗垂淚。
現如今,汪偽漢奸猖狂,他們堅守銀行這個陣地,不就是要用自己那僅有的那點力量,發出反抗的怒吼嗎?
“老何,雖說我是一個婦道人家,但是那些道理我不是不懂。”
“可是你想過沒有,這裏可是住了有上千人啊。”
“且不說我們這些成年人,可你要知道,其中有多少老人和小孩啊。”
“我們可以死,但是老人和小孩了?”
婦人聲聲反問著自己的男人。
她說得沒有道理嗎?
肯定是有道理的。
隻是上海如今的這情況啊,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他們做主。
聽聞媳婦兒如此,老何也頓覺得甚是有道理,當即就準備往外走著。
“你去那裏?”婦人一見,立馬問道。
“我去找老鄒商量一下啊。”老何回道。
“再是商量,也要先把飯吃了再說啊。”婦人指了指桌上的飯菜。
方才兩人也是剛剛端起飯碗就說到此事,結果誰也沒顧得上吃上一口飯菜。
老何頓了一下,隨即走來了回來將婦人按坐了凳子上,笑笑的道:“行行行,我吃了飯再去。”
婦人望著老何也是笑了笑:“你也快坐下吃飯吧。”
“嗯。”
老何應了一聲,正準備抬步走回去坐下吃飯,忽而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噪雜的聲響。
聞聽聲響,兩人驚詫不已的對望了一眼。
這什麽情況?
想到此,老何趕緊走到了窗戶前,順著微弱的燈光向下望去。
隻見幽暗的燈光下,樓下人頭攢動,好些人正不斷向他這棟樓湧來。
還沒等到他弄清到底怎麽回事,就隻聽到樓梯間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腳步聲,接著房門就被人從外麵重重的拍響了。
聞聽敲門聲,兩人臉色變了數變。
難不成剛剛說的話就要應驗了?
婦人嚇得趕緊站起撲倒了老何的身邊,死死的抓著他的肩膀。
隻見她此事臉色煞白,似乎是真被嚇到了。
老何見媳婦兒嚇成了這樣,趕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不住的安慰著道:“沒事的,不用怕,應該沒事的。”
說話間,門外沉重的敲門聲仍舊是一點不斷,似乎還越來越用力。
其實他此刻心裏也是沒底的。
就外麵這敲門的架勢,肯定不是什麽好事情。
安慰了媳婦兒一番,老陳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上前去將房門給打了開來。
一開門,隻見門外站著四五個身著黑衣的男子,一臉凶神惡煞的樣子。
“你們是誰?”
“想要幹什麽?”
老何連連發問。
“你就是何繼文?”立在前頭前的黑衣人冷聲問道。
老何頓了頓,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我是何繼文,你們想要幹什麽?”
“你是何繼文,那找得就是你。”
那黑衣人冷笑了一聲,毫不客氣的招呼另外幾人就擠進了屋子。
老何見狀正要阻攔,那知頭先闖進屋子來的人,當先就是推了他一把。
毫無防備的他,竟是被對方直接推了一個趔趄。
“你,你們……”
穩定住身形的老何正要再次發生質問,不料闖進屋來的那幾人分散排開,當即掏出手槍就對準了他。
不等他繼續說下去,幾人就是扣動扳機。
隻聽到砰砰砰的一陣炸響,老何的身體上炸出幾道血花,當即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老何的媳婦兒,那婦人根本沒有想到闖進來的黑衣人會突然暴起出手,頓時整個人就愣在哪兒。
不過還未來得及等她反應過來失聲尖叫,幾人立即又是調轉槍口對準了她。
砰砰砰!
又是幾道槍聲響起,婦人鏘然倒地。
“看看屋內還有其他人沒有。”
當先的那個黑衣人,對著另外幾人招了招手,隨即走上前將手指搭在了老何脖頸間的脈搏上。
而那另外的幾人,則是趕緊闖進了其他屋子。
屋子不大,就兩三個房間,不一分鍾這幾個人很快就將屋子翻看了一遍。
“確定沒有他人。”有人想著頭前的那人匯報道。
“嗯。”
確定老何已死,那人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對著幾人又是一招手。
“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