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正良是個新手,排棍的時候,和陳安居中,方便陳安照管。
而宏山和甄應全則是分在兩側,四人彼此之間相距丈許,各自提著雞骨木做成的棍子,順著坡地往橫裏排開,以棍子扒開密密匝匝的草葉,搜尋著崹參的蹤影。
按照規矩,一般拉幫尋找崹參,大多三人、五人、七人或九人。
忌二人,怕見財起意。四與死諧音,也不吉利,講究去單回雙,那是將崹參也視為人,回來加上崹參成雙數。
這是老何講的一些規矩。
但在陳安這裏,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加上馮正良,算是四人同行了,別無其他,他信得過宏山、甄應全,至於自己的大舅哥,又能有啥壞心思。
都是自己人,不用那麽疑神疑鬼,隻是單純地覺得,多個人手多份力,說不定馮正良這貨運氣好。
不還有新人要入幫搭夥不拒絕的說法嗎?
至於馮正良這新手,讓他留守在窩棚負責做飯之類,顯然是不合適的,
他手中一把火槍,即使當知青的時候也玩過一段時間槍械,有些水準,怕是遇到野獸之類,也難以招架。
而且,一個新人進了山裏,那一股子好奇和閑不住的勁頭,就是不小的變數。
還不如領在身邊放心。
馮正良好歹也在漢中混過不少時日,在決定當個票證販子之前,甚至都打算去加入孟奎鬆旗下當個偷屍賊,那也是研究過各種賺錢門路的。
他不懂攆山、采藥,卻也知道崹參長什麽樣,別無其它,這玩意兒值錢,這就值得好好了解了。
至於別的草藥,放在眼前,他也不會正眼去看。
這是一片闊葉樹木和鬆樹混雜的坡地,看似平緩,但進了林子,卻發現裏麵還潛藏著不少溝壑土包,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平緩。
闊葉樹不算太密實,但高大喬木下還有不少灌木,密密匝匝的,通風透氣性不賴,也有相對的濕度,灌木縫隙中,又夾雜著各種藤蔓、荊棘、雜草。
也正是因此,找尋的時候,得萬分仔細才行。
在陳安看來,這是個適合崹參生長的地方,但有沒有,真得看運氣。
四人一字排開,在山坡上,以雞骨木手杖撥開雜草,一點點搜尋崹參的影子,邊找邊折斷沿途的枝葉做上標記,進度非常緩慢。
一早上的時間,隻是在這半坡來回五趟,隻是將這片山坡尋了半數的麵積。
結果,崹參影子沒見到,別的草藥倒是翻找出來不少,就連竹溜子洞穴,都找到兩個。
作為頂好的野味,自然不容錯過,甄應全用他帶來的“煙霧彈”,點燃後,那刺鼻難聞的氣味很容易將竹溜子給生生熏出來,一隻被甄應全徒手拎著後脖子的皮毛給逮住,另一隻跑脫,但卻被下司犬小黑給咬住。
甄應全伸手想將竹溜子從小黑嘴巴上取出來,手剛一伸,不隻是小黑發出嗚嗚的凶叫,就連招財它們也跟著凶叫起來,一時間不敢動亂來。
他眼睜睜地看著陳安一招手,小黑將竹溜子給送了過去,陳安伸手揪著竹溜子皮毛,小黑立刻鬆口,不由嘀咕道:“好歹也在一起合作了那麽長時間,啷個還恁個見外,寒心啊!”
宏山笑了起來:“有的時候,我都懷疑是不是我的小名沒取好,你看看狗娃子,小名裏邊帶個狗字,連狗都那麽聽話,像是成精了一樣。
在他手裏邊的狗,不管再熟的人去盤龍灣,都會出聲咬,他家裏邊的人不出來迎一下,都進不去他家。
還有喂食,他家裏邊哪個喂都吃,別人喂的,哪怕再想吃也不絕不下口。
不像我家養的那四隻,隻要去過家裏邊一兩趟的人,不但不叫,隻會搖著尾巴討好地迎上去,喂東西更是,隨便一個人扔點東西,都能吃,除非是我出聲製止。
明明用的是狗娃子教的辦法,但訓練出來的狗,完全就不是一個檔次。
狗娃子,你是不是私藏啥子馴狗的招了?”
陳安白了他一眼:“我私藏個錘子,明明是你自己在訓練的時候偷工減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嘞,都被你馴成老油條了。”
宏山嘿嘿一笑:“主要是我覺得,有你那幾條狗就足夠了,我的那四條,跟進山來,純粹是濫竽充數。”
這一點,陳安早看出來了。
宏山和甄應全兩人,自打跟陳安進山,幾乎不提帶狗的事情。
和陳安他們三人相比,一早上折騰下來,馮正良就有些夠受了。
早上開始行動的時候,陳安就提點過,讓他紮緊褲腿、袖口,衣領也盡量弄嚴實點。
早上的時候還有些清涼,感覺不怎樣,可到九點後,馮正良就有點受不了那悶熱了,把褲腳口鬆開,袖子還卷了起來,衣服紐扣也解開兩顆。
結果中午休息吃幹糧的時候,三人看著馮正良抓手撓腮的樣子,就覺得有些好笑了。
山裏蚊蟲多不說,大白天在敞亮幹燥的地方還好,頂多是一些繞眼蟲繞著眼睛耳朵飛來飛去,找著機會往眼睛裏撲,弄得人煩躁不已。
這要是在林間陰暗潮濕的地方,花蚊子大白天一樣瞅著機會吸血。
不僅如此,樹葉上洋辣丁碰到就能讓人皮膚紅腫一片,還有一些樹枝上攀附的毛毛蟲,尤其是那種渾身黃毛的蟲子,一旦碰到,就是一片蟄到皮膚上,搓都搓不掉的黃毛,奇癢難耐。
更何況,還有其中潛藏的蜘蛛、蜈蚣、蠍子之類,特別是毒蛇,真的是防不勝防。
馮正良手上、腳上、脖子上和臉上的片片紅腫,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啷個,你現在也曉得癢了嗦,讓你紮緊褲腳、袖口,把領口也弄嚴實點,你就是不聽,這下安逸了撒!”
陳安樂得看馮正良這樣,隻有自己體驗了才知道鍋兒是鐵倒的。
馮正良正抬著手臂,用嘴巴啃咬自己的胳膊止癢,白了陳安一眼,很是不爽陳安的幸災樂禍。
“一早上轉下來,除了挖到些草草藥、抓到幾條烏梢蛇和兩隻竹溜子,崹參的影子都沒看到,啷個恁個難找?”馮正良嘟囔了一句。
陳安反問:“要是崹參隨便進山都能找到的話,你覺得還值錢?”
頓了一下,他接著說道:“你把攆山、采藥這些事情想太簡單了,辛苦不說,你現在遭蚊蟲叮咬也隻是開胃菜,要是不夠小心,把命丟了都正常,啷個,遭不住了蠻?”
“錘子,我既然來了,你覺得我會那麽輕易退走?”
馮正良被陳安一激,那股子強勁上來了,發狠地啃著幹硬的饃饃,他瞟了一眼陳安放在一旁的藥草,拿起來問道:“這是啥子藥?”
首次接觸采藥,他對藥材的認知寥寥無幾,這一早上,沒少問陳安問題。
畢竟讓他負責一片區域,陳安也不想他錯過那些價值不錯的草藥,反正是順手牽羊的事兒,也耐心教授。
陳安之所以采挖到的藥材,都留著莖稈葉片,目的也是想在休息的時候,趁機教一教馮正良,省得他問東問西,精神很難集中。
他當即拿起那株有兩台葉片,上下兩台都有七片葉子,頂上有個花苞的草藥說道:“這是七葉一枝花,你看看葉片,很好辨認!”
馮正良接過去看了看:“七葉一枝花,這名字取得還挺形象,古人真會取名。”
“那是當然。這山裏的很多藥材,不但名字好聽,還大都有傳說。
就比如這七葉一枝花,傳說在古代,有一個小山村,山上有一條大蟒蛇,經常到山下村子吞食禽畜,鬧得村民人心惶惶,雞犬不寧。
當時村裏有一姓黃的夫婦,生有七子一女,他們決心殺蟒為民除害,最後七子一女與蟒蛇同歸於盡。
不久,在英雄遇難的地方長出輪生七片葉子,頂部開著一朵花的奇異植物,人們為了紀念七子一女的壯舉,取名‘七葉一枝花’。”
陳安趁機講起了小故事。
就如同李豆花當初教他的一樣,各種各樣的藥材,總伴隨著一個個傳說。
馮正良饒有興趣地說:“想不到你龜兒還挺會講故事!”
“這就跟你教書一樣,如果隻是幹巴巴地照本宣科,學生聽得拽瞌睡,那還學個錘子,但是,你若是有辦法,將知識講得生動有趣,那絕對是另一種效果。”
陳安也是念過幾天書的人,他自己對此深有體會,很多時候學東西,跟學生是否聰明真沒啥關係,關鍵是老師教得法子對不對。
“七葉一枝花,因為頂上這些內輪花被呈線狀,成熟的時候是金色,有兩輪葉子,所以又叫做重樓,金線吊重樓,還因為像是燈台,又被叫做燈台七。
這可是名貴中藥,要是被毒蛇咬了,用它也能治。”
“那個莖稈上連一片葉子都沒有,像是箭杆插地的我曉得,叫天麻,你盤龍灣林子裏邊就有……那這個嘞?”馮正良又拿起一株藥材。
“這是黨參,你龜兒連這個都不曉得?”
“我曉得個錘子,你以為我天天像你一樣在山裏邊竄……別告訴我也有傳說!”
“當然有,古時候有一位姓秦的大戶,開了一個慈善堂藥鋪,賣盡假藥……”
這些小故事陳安信手拈來,就連宏山和甄應全都聽得有了興趣,一直默不作聲。
隨後的幾樣,陳安也是介紹一株藥材,就伴著一個小故事,直到說得口幹舌燥,把排棍時遇到的幾樣要進行采挖的貴重藥材給說了一遍。
至於其它的,倒是沒那必要了。
接下來四天的時間,四人連換了五片坡地,卻愣是連崹參的影子都沒找到、倒是諸如靈芝、杜仲、厚樸、太白米、天麻、茯苓之類弄了不少。
每天每人平均下來,二三十塊錢是有的。
眼看著背篼都已經裝滿,四人花了兩天時間,往華陽鎮跑了一趟,將這些藥材交到了藥材公司裏邊,補充些吃食後,再次進山。
第一個窩棚落腳點周邊幾個看中的地方都已經找過,幾人稍作商量,決定繼續往太白山方向走。
一路上,四人才發現,這些看似人跡罕至的山林、溝壑裏,其實還是藏著人的。
有老人在山裏搭建窩棚,就以采藥為生,還有修行的道士,在山裏結廬而居,也采挖不少藥材,房前屋後晾得到處都是。
陳安沒有去驚擾他們,隻是往更深的山裏走,沿途做好標記。
結果,一路上看到零零散散的男女順著山溝的小道往山裏走,時不時就能看到那麽一兩個。
這些人似乎都往一個方向走,可放眼所見,皆是高山峻嶺。
真正讓幾人奇怪的是,這些人大都用背篼背著被褥行李,帶著吃食。
陳安心想著,這附近是不是有什麽村落,有村落的地方,想要找到崹參這等值錢的東西,不用想也知道希望渺茫。
他甚至懷疑,這些人搞不好也是紮在山裏采藥的人。
他有意避開,盡量走得遠些。
在又一次碰到一對男女的時候,他上前詢問:“哥子,你們這是去哪裏呀?附近是不是有什麽村子?”
女的紅著臉看向別處,男的則是打量著四人,好一會兒才說道:“看著你們也背行李,我還以為你們也是……山裏有塊神石,我們這是去拜一哈,希望保福保佑,據說比送子觀音還靈……熱鬧得很,有興趣的話,你們也可以去湊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