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納轎車在院門口停下,車門打開,穿著貂皮大衣,戴著皮帽的董秋玲打開車門鑽了出來。
她沒有急著去敲門,而是四下環顧,看到了從竹林裏疾走而來的董秋玲,還有在後麵慢悠悠走著的陳安,也就轉過身看著兩人。
她目光更多的停留在一身樸素棉衣,紮著麻花長辮的馮麗榮身上。
作為兩個孩子的媽,馮麗榮哪怕衣物穿得厚實,依舊能看出身段窈窕,那張精致的臉上還有著兩個淺淺的酒窩,大概是身在山村的緣故,沒少風吹日曬,沒有那麽白,卻健康自然,仿佛冬日一抹溫暖的陽光。
董秋玲看了,都不免在心裏暗歎:好漂亮的人兒!
心裏跟著泛起的,更多的是些酸意。
馮麗榮也在打量著董秋玲。
董秋玲沒見過她,但她是見過董秋玲不少次數,一身貂皮,雍容華貴,再沒有當知青時那種楚楚可憐的樣子,現如今那種居高臨下的看人的眼神,是真不討喜。
她知道陳安上次去錦城,說是衝著找董秋玲去的,其實更多的是在暗中窺探,也就隻是在青城山偶然碰了個麵而已。
加之聽聞了董秋玲不少事情,尤其是兩次家裏來了賊偷,無論是蘇同遠還是後來的丁武,都跟董秋玲脫不了關係,那就更讓她打心裏厭惡了。
說陳安去錦城見老情人,重溫舊夢,也隻是小兩口之間的打趣而已,她自然不會真的去說。
隻是,很多事情,還不能挑到明麵上來說,加之自家這農家火鍋店支棱起來,總不能直接開口趕人。
所以,馮麗榮也壓著性子,笑著問:“你是來耍的還是來吃東西嘞?”
“在報紙上看到過關於盤龍灣的報告,慕名而來,我昨天就到了。當然了,我以前在石河子村當過知青,算是故地重遊,嗯……我跟陳安認識……”
董秋玲抬頭看向順路而來的陳安:“狗娃子,我們應該算是朋友吧?”
“朋友?”
陳安瞥了她一眼,轉頭看向竹林裏的三隻熊貓:“我可不敢高攀,還有,狗娃子這三個字,你喊不合適,我們可沒有熟到那種程度,當年你說走就走,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是陌生人了。
我現在可是結了婚有了娃兒的人咯,那些廢話能不說就不要說,最好一句不說,免得影響到我的家庭。”
陳安是一點都不客氣。
“還真是一點都不念舊情啊!”
董秋玲臉上看不出絲毫惱怒,反而一臉笑意。
“舊情?”
陳安笑了笑,不無諷刺地說道:“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念舊情,我還真受不住……你要是單純地來盤龍灣看熊貓、吃火鍋,我們歡迎,要是跑來跟我講舊情,是真沒必要。”
董秋玲的神色變得有些難看,但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還好,我就是衝著你這裏的熊貓和火鍋來的!”
“那你慢慢耍,把車子開到院子裏邊,不要擋路,要吃啥子打招呼。提醒一句哈,看熊貓可以,不要進入竹林,被花熊傷到,不負責任哈!”
說完,陳安走到院門口,推門而入。
馮麗榮衝著董秋玲笑了笑,也跟著陳安進了院子,快走幾步,伸手挽著陳安胳膊,小聲道:“安哥,你多少給人家留點麵子撒,哪裏有你這樣嘞?”
“難道你還希望當著你的麵讓我跟她卿卿我我?”陳安反問。
馮麗榮笑道:“你想得美!”
陳安眯起了眼睛:“就衝蘇同遠、丁武那兩件事情,你覺得我還有理由給她好臉色?”
馮麗榮臉色變得嚴肅:“那倒是……我剛剛都在想,她要是在這裏吃飯,我是不是往湯鍋裏邊下點耗子藥。”
陳安愣了一下:“壞自家招牌的事情,可不能幹!”
馮麗榮點點頭:“我曉得,我又不是憨憨……”
頓了一下,她調皮地學著趕場的時候賣老鼠藥的販子小聲喊了起來:“耗兒藥,耗兒藥,老鼠吃了跑不脫。”
這一下子就把陳安給逗樂了:“我還聽過一個賣山藥的,喊得更有意思嘞,能把人笑暈。”
“啷個喊嘞?”馮麗榮催問。
陳安想了想,咳嗽兩聲:“買山藥,買鐵棍山藥,燉雞燉鴨燉豬腳,細娃吃了考大學,老人吃了攆摩托!”
馮麗榮聞言,也跟著笑了起來。
董秋玲站在院門口,看著嬉笑著往屋子走的陳安和馮麗榮,臉色變了又變,都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
她微微歎了口氣,重新鑽進駕駛室,將車子開到院裏停下。下車後,她張望了一下,最後從車裏拿出一個相機,出了院門順著水潭邊的小路,到了竹林對麵,四處拍照。
陳安回到屋裏,見陳子謙和耿玉蓮都沒在,不由問道:“媽老漢嘞?”
“沒得啥子事情做,老媽領著陳想去嫂子家了,我看她是帶著針線去嘞,估計要到晚點才會回來!老漢是去宏伯伯家串門去了,扯扯聽說去那邊,也要去找誌強耍,就跟著去咯。”
馮麗榮進了屋子,忙著將有些淩亂的凳子、椅子給歸攏,又往壁爐裏添加了些柴火。
“難怪……不然以老媽的性子,看到董秋玲來了,不跑出來要當初貼在她身上那幾十塊錢才怪!”
陳安想了想:“老媽應該不會回來吃飯了,老漢去了宏山家,十有八九也會被留在那裏,中午吃飯應該就隻是我們兩個人。”
馮麗榮跟著問道:“餓了蠻?你想吃點啥子?”
“隨便弄點豌豆尖、洋芋和豆皮,煮一鍋得了!”
“要得!”
“那我去掐豌豆尖……”
陳安去廚房拿了個小筲箕,就往自家菜園子走。
到了地裏邊,一邊掐著豌豆尖,一邊看著四處拍照的董秋玲,猜測著她這一趟過來的目的。
在錦城的時候,已經將銅牛的事兒,推到了蘇同遠身上,按理說,她專門跑盤龍灣上門來要的可能性不大。
那又是為什麽突然到訪?
昨天收麻錢的才剛剛離開,她今天就到,不會是那兩個家夥,其實是她派來的吧,她手底下也有收麻錢的人!
到了別人家不見走,偏偏到了蘇同遠家,收了些銅錢後就離開了,村子裏還有半數人家,他們沒到過,走得很突然。
聽她說昨天就到了,那有沒有可能,那兩人和董秋玲,本就是一起來的,那兩個家夥,隻是來探路,有了發現,董秋玲這才到村子裏邊來?
陳安猜來猜去,猜不出個所以然,但既然董秋玲來了,他本就想下餌,倒是個好機會。
於是,他掐好豌豆尖回到廚房,壓低聲音說道:“寶兒,你等哈配合我演個戲?”
“演撒子戲?”
“你曉得我手裏邊有個銅牛、還有個銅鼓,這些東西都跟西王寶藏有關,她董秋玲我敢百分百肯定,就是衝著這些東西來的……等哈你這樣……”
陳安湊在馮麗榮耳朵邊一陣耳語。
馮麗榮聽得連連點頭,但聽完後,又有些疑惑地問:“她既然都來了,啷個不這次就弄她,還要等一段時間?”
“這種時候不合適,你想,她來到我們盤龍灣,要是突然出事了,容易被懷疑,尤其是我,跟她有些糾葛。等過段時間再弄她,就能撇清了,得引去別的地方。”
還是那句話,在石河子村周邊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不能讓人將注意力集中在這裏,得分散開來。
馮麗榮微微點了點頭。
兩口子很快將飯熱出來,用泥爐煮了火鍋,端到客廳壁爐前的桌上吃著。
院子裏兩隻川東獵犬叫了起來,陳安到窗子邊看了一眼,見是董秋玲朝著自家屋子走來。
他也不去管她,自顧自地坐下繼續吃喝,直到房門被敲響。
馮麗榮看了陳安一眼,起身將門打開。
董秋玲跺了跺長筒皮鞋上沾上的水汽和冰渣,這才進了屋子,她倒是不客氣,到桌子邊看了下火鍋:“吃飯了都不叫我一聲,不至於撒!”
陳安都沒有抬頭,隻是用筷子夾了些豌豆尖放在鍋裏燙著。
馮麗榮尷尬地笑了笑:“本來我說喊你,好歹認識一場,安哥不讓,也就沒有喊了……”
董秋玲看著陳安,自己拿了椅子,在桌子旁坐下,笑了笑:“還是因為當年的事情蠻?那麽大怨氣……在青城山碰麵的時候我就給你道過歉了,不至於連頓飯都吃不上撒。”
“你覺得看到你我還有胃口?”陳安冷眼看著董秋玲。
馮麗榮就在這時,瞪了陳安一眼:“你說你一個大男人,啷個弄得恁個小氣,大氣點撒,都是過去的事情咯,我都不介意,你介意啥子嘛。”
陳安哼了一聲:“那你是不曉得,結婚日子都算好了,結果爬起來跑了,我背後被多少人說笑過?這就不是大不大氣的問題,是做人的問題。”
“哎呀,行了行了,現在還有哪個會這麽說嘛!”
馮麗榮轉頭衝著董秋玲笑道:“我去給你拿副碗筷……還想不想吃點別的?”
董秋玲看了看桌上幾樣菜蔬,葷素都有,也就衝馮麗榮笑道:“有這些就夠了!”
馮麗榮到廚房拿了碗筷,又打了一個蘸水端著回來,送到董秋玲麵前,很是熱情地招呼著她吃菜,也隨便聊著彼此的過往。
馮麗榮說自己家這些年過得如何艱辛,特意說了兩次有人來偷,說得咬牙切齒。
董秋玲也說了些她回城的事兒,說生活多麽不易。
眼看陳安一句話不說,馮麗榮伸手拐了一下陳安:“你啷個啥子都不說?”
“有啥子好說的嘛?”
陳安衝著她翻了個白眼,然後上戲了:“對咯,昨天不是有人來村子裏邊收麻錢,你跟我說,他們還問有沒得啥子銅鼓,那銅鼓啥子樣?”
一旁的董秋玲,聽到這話,收回了夾菜的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