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類及其大腦在地球毀滅之前永遠離開地球時,他們能類似什麽呢,故事並未道出這一點。”
我們將要傾聽的傳說就是這樣結尾的。
太陽快爆炸了。包括小行星地球在內的整個太陽係會變成一顆巨大的新星。自這個傳說講述時起,至今已過了45億太陽年了。從這時起,曆史的末日早已被預見到了。
這真的是一個傳說嗎?一顆恒星的壽命在科學上是可確定的。恒星是空間中的炭火,它在被燃燒時改變了要素。唔,實驗室也是如此。炭火在熄滅時燃盡。炭火的光芒可得到分析,炭火的成分能被限定。當炭火將要熄滅時,我們可以這樣說。名叫太陽的恒星就有這樣的炭火。有關地球末日的敘事本身並非虛構,還不如說是現實主義的。
讓人想象這個故事的決定性言論的,並非地球會隨太陽消失,而是某個東西應避開太陽係的大火及其灰燼。還因為傳說猶豫不決地命名應繼續存在的東西:這是人類及其大腦或大腦及其人類嗎?最終,必須怎樣領會“應避開”?這是一種必然性、必要性、可能性嗎?
這種不確定性與期限的預言同樣注重現實。
人們看到了巨大的工場,在太陽滅亡前幾千年間這個工場將是地球。人類,也許那時仍稱作人類,詳細地準備用於逃難的宇宙飛船。人類已在整個郊區發射了充當驛站的周圍站。人類用火箭瞄準。人類在近許多個世紀來精心安排了大火的活動。
人們能看到許多人的這種忙碌與某種現實主義聯係在一起,因為在傳說被敘述的時候,某些手段早已是可實現的。剩下,隻剩下幾十億個太陽年使其他手段變得現實了。尤其是,使得今日所說的人類能夠使其他手段變得現實。尚有許多事要做,人類更應有所改變以便做到這一點。傳說認為人類可以做到這一點(可能性),人類被迫這樣做(必然性),人類的旨趣在於這樣做(必要性)。傳說沒有說那時人類將變成什麽。
以下就是傳說所敘述的內容:
“在浩瀚的宇宙中,盲目地以微粒形式分布的能量有可能在這兒和那兒全體集中在一起。這些全體構成了孤立的體係、銀河、星際。它們擁有有限數量的能量。它們用這種能量使自己在穩定的體係中保持原狀。它們不停地轉換作為它們的組成部分的微粒,同樣也釋放新的微粒,尤其是光子,也釋放熱量。可是,因失去了輸入的能量,這些體係就注定要消失殆盡。能量碰巧缺乏。因以一種遞減的方式被分布在這些體係內,以便使得轉換工作和整體的生存都有可能,能量就被分解了,恢複到它最可能的狀態即混沌,並且在空間中盲目傳播。這個過程以熵的名義被鑒別已有很長時間了。”
“在浩瀚宇宙的微不足道的部分,有一個名叫銀河的極微小的銀河係。在構成為銀河的幾十億顆星星中間,有一顆星名叫太陽。如同所有的封閉體係,太陽朝天體、行星方向發射出熱亮、光亮和射線,太陽在天體、行星上麵施加自己的引力。如同所有的封閉體係,太陽的平均壽命受製於熵。當傳說被敘述時,太陽差不多過了一半壽命。在消失前,太陽尚有45億年的壽命。”
“地球是行星中的一顆。在地球表麵可能發生了某件意想不到的事。多虧了各種形式的能量的接合——這些能量有地球元素的構成分子,尤其是水,被大氣過濾的太陽輻射能,環境的溫度——最複雜和最不可能的體係、細胞,才可能在分子體係的基礎上被合成。這是最初的事件,它令人迷惑的變故應影響曆史的結果,甚至同樣影響敘述的可能性。上述‘有生命的’細胞的形成實際上表明了某個種類已分化的體係、礦物界在某些當時存在於地球表麵的條件下可產生高級種類的已分化的體係,最初的藻類。因此,與熵截然相反的過程是可能的。”
“由諸單細胞表現出來的特別明顯的複雜化征兆就是它們通過分裂成兩個與原型相同但又獨立的部分體現的繁殖能力。所謂的分裂生殖似乎通常能保證單細胞體係永遠存在下去,盡管個體會消失。”
“這同樣因為與生死有關。與分子相反,生命體係被迫以固定的方式(新陳代謝)在消耗掉外部能量後繼續存在。一方麵,這種依賴性使生命體係極其脆弱,因為它們的生存因缺乏適合於它們的新陳代謝的能量而受到威脅。另一方麵,憑著外部能量的這種匯集,生命體係就逃脫了可預見的消失殆盡這樣的命運,而孤立的體係卻受到這種命運的打擊。生命體係的平均壽命可被‘協商’,至少在某些範圍內是如此。”
“另一個事件影響著生命體係,即,有性繁殖的生殖過程比生殖分裂更不可能,而且它還使得傳種者的後代比傳種者更有所不同,因為個體發育源於兩個不同的遺傳密碼或多少的偶然組合。不確定性的邊緣就這樣代代變寬了。意外事件有更多的發生機會,尤其是,雙親密碼的‘誤讀’可導致遺傳突變。”
“至於這個故事的下述序列,有一個叫達爾文的人早已敘述了。他所說的進化惹人注目之處在於,進化並不假定任何合目的性,而隻是假定了最‘適應的’體係機械選擇的原則。這與(曾引導物理學到生物學的)先前的序列沒有什麽不同。新的生命體係是盲目出現的。它們處於與早已存在的體係的比對之中,因為兩者都要獲得繼續存在的能量。由於有益的能源在數量上是有限的,所以體係間的競爭就難以避免。這樣,戰爭就發生了。最有能力的體係最有機會被選中,這在力學上是如此。”
“這同樣因為在某段時間(非常簡單地說,天文學時鍾)以後,所謂的人的體係發現被選擇了。這是一個極其不可能的體係——恰恰依據的是他是兩隻後腳掌直立著的四足動物。這一直立的直接內涵是眾所周知的:雙手解放了,可用來攫握,顱骨在椎骨軸上得到了重新平衡,更重要的容量在大腦裏出現了,大多數皮層神經元增加和多樣化了。與人們所謂的人類語言的象征技巧同時發生,複雜的形體技巧,尤其是手工技巧出現了。這些技巧是靈活而有效的假器,它們使如此不可能和如此不確定的人類體係(système Homme)能麵對自己的對手彌補其缺陷。”
“隨著這些技巧,發生了某事,它與單細胞的出現一樣出乎意料。單細胞被賦予自我繁殖的能力。同樣,幸虧其循環性,象征語言有能力在繼續產生含義,即繼續發人深思和催人行動的同時,組成其音素,直至無限。作為自我參照的,象征語言還有能力把自己當作對象,因而有能力自我記憶和自我批評。由於受這些語言特性的支持,形體技巧該遭受一種變化:這些技巧可自我參照並改善自己的性能。”
“語言還使人類能改變初看僵硬的(幾乎本能的)形式,人類是依據這些形式一起生活在原始共同體中的。這種生活方式是不太可能組織起來的,並且人與人之間彼此不同。他們在競爭。如同整個生命體係,人類的成功依賴於他們發現、獲得和保護他們所需能源的能力。在這方麵,兩個重要的事件記錄了人類共同體的曆史:一是新石器時代的革命,二是工業革命。兩者都發現了新的能源或開采新能源的新手段,甚至用這種方法影響了社會製度的結構。”
“在長時期內(如果人們在人類年代算起),集體的技巧和慣例是盲目出現的。因而,作為人類群體的不可能的和脆弱的體係的殘存不是它們所能控製的。這同樣因為更矯揉造作的技巧有時會被視做好奇心並被忽略得到了遺忘的程度。與政治或經濟方麵的共同體最能區別的共同體有時也會因最簡單但最有力的體係而解體(誠如生物物種之間的情形)。”
“正如象征語言的特性使形體技巧能被保存、改正,並使這些技巧的效能最優化,社會組織的模式也是如此。確保共同體殘存這樣的任務需要有能力控製外部或內部的事件,這些事件可損害共同體能量的供給。負責這個控製的權威當局出現在社會、經濟、政治、認識和文化等領域中。”
“過了某個時間以後,冠以自由民主的體係有可能顯得最適合於實施這些調節。實際上,這些體係任憑公開的控製計劃處於爭論中,原則上使每個單元都能發揮決定的功能,從而使有益於體係的人類能量達到最大限度。久而久之,這種柔韌性被證明比穩定的等級製度中嚴格的角色規定更有效。與人類曆史進程中偶然發生的封閉體係截然相反,自由民主在自身內部容有一個體係單元間相互競爭的空間。這個空間有利於新的形體的、象征的和共同體的技巧的誕生。的確,對這些體係的續存來說,從中產生了經常性的危機和偶爾的危險。但總的說來,這些體係的操作性增強了。這個過程被稱作進步。該過程導致我們對人類體係史作一種末世學的描繪。”
“久而久之,在地球表麵的戰鬥中,開放的體係取得了對所有其他的體係(人類的、生物的和物理的體係)的完全勝利。似乎沒有什麽能阻止甚至引導開放的體係的發展。尤其在獲得新能量和確立對新能量的開采的新控製的同時,危機、戰爭和革命都有助於加速開放的體係的發展。為了保存名叫災難性失調的整個生態係統,開放的體係甚至必須抑製自己對其他體係的勝利。”
“隻有整個太陽係不可避免的消失才似乎應能完全控製發展的謀求。為了答複這個挑戰,太陽係(在傳說敘述時)早已置身於在源於太陽的能源消失後發展出假器,太陽能源有助於生命體係尤其人類體係的出現和續存。”
“在這個故事被敘述時,那時所有的研究都在進行中,即都雜亂無章:邏輯學、經濟計量學和貨幣理論、信息論導體物理學、天體物理學和宇宙航行學、生物學和醫學、遺傳學和飲食學、災變論、混沌理論、戰略和彈道學、運動技巧、係統論、語言學和潛在文學,事實上所有這些研究都或多或少致力於檢驗並改造所謂的‘人類’,或者取代‘人類’,以致大腦借助於宇宙中可自由使用的唯一的能源仍能起作用。這樣,遠離地球的néguentropique體係的最後逃難即將來臨。”
“當人類及其大腦永遠離開地球時,人類及其大腦或者不如說大腦及其人類能類似什麽呢?故事並未道出這一點。”
現實主義是創造現實的藝術,了解現實的藝術和知道創造現實的藝術。大家剛剛傾聽的故事認為這種藝術還因此將大有長進。現實將發生變化;創造、了解和知道創造都將發生變化。在現在的我們與最後逃難的未來角色之間,現實和現實的藝術至少將像其曾從變形蟲變到我們人類那樣變形。傳說是現實主義的,因為它敘述的故事有一種創造、破壞和重塑現實的力量。傳說是現實主義的,還因為傳說注意到事實即這種力量早已大大改變了現實及其藝術,並且除了災難以外,這種改變應繼續進行。傳說是現實主義的,還因為它承認繼續進行改變、太陽係的終結會有一個難以避免的障礙。最後,當傳說預言這個障礙將被克服並且力量將避開災難時,傳說還是現實主義的嗎?
傳說敘述關於影響能量的兩個過程之間的衝突的故事。第一個過程導致地球上和太陽係中存在的所有體係、所有物體(無論有否生命)的毀滅。在這個熵過程內部,在這個連續而必然的熵過程內部,另一個偶然而間斷的過程至少在很長時間內因這些體係的日益分化而在相反的方向上起作用。這後一個運動不能阻止前一個運動(除非人們在使太陽碳化時能為太陽提供什麽),可是它在放棄自己的宇宙位置——太陽係時能避免災難。
在地球上,如同在別處,熵把能量引導到最可能的狀態,一種微粒濃湯,一種冷卻的混沌。相反,負熵則在最複雜的(我們說最發達的)分化體係內與它相結合。發展並非人類的發明創造。人類是發展的發明創造。傳說的主角並非人類,而是能量。傳說敘述一係列插曲,這些插曲時而表明了最可能的成功即死亡,時而表明了最不可能、最不確定而且也是最有效的成功即情結。這是能量的悲劇。如同“俄狄浦斯王”,它結局糟糕。如同“俄狄浦斯在科洛納”,它允許作最後的寬恕。
主角並非主體。能量這個詞什麽都沒有表達,除非存在著力量。能量上發生的事、係統的形成、係統的死亡或續存、最最分化的係統的出現,能量對此一無所知並且什麽都不期望。能量服從盲目的和局部的法則,服從偶然性。
人類並非傳說的主角。人類是一種複雜的能量組織形式。如同其他形式一樣,人類大概也是暫時性的。其他更為複雜並且占據人類上風的形式終會出現。人類也許是這些形式中的一種,它準備從傳說被敘述時起經曆科技發展。這就是傳說為什麽不能開始鑒別將成流亡主角的體係。傳說隻能預言如果主角成功逃脫了太陽係的毀滅,那麽主角就應比當傳說被敘述時人類未成其為所是更複雜,因為人類那時並不擁有逃難手段,盡管人類與人們所了解的宇宙中其他能量相比,是最複雜的能量組織。
主角應更為複雜,因為它應能在地球背景毀滅後繼續存在。在與地球上發現的特殊能量即人體共生時,一個生命有機體繼續使這個係統尤其大腦繼續存在下去,這將是不充分的。主角應能直接利用宇宙中可自由使用的物理能量的唯一形式、未經事先組織的微粒。這就是為什麽傳說示意,注定在地球生命毀滅後繼續存在的主角不會是一個簡單的幸存者,因為主角將不在我們所理解的意義上生存。
這個條件是必需的,但在傳說被敘述時,沒有一個地方能說出該條件將被如何滿足。在這個故事中存在著不確定性,因為負熵以偶然的方式起作用並且最複雜的係統的出現仍是無法預見的,盡管研究和控製本身是係統的。人們可使這種出現變得容易,但並不是支配它。讓便於最複雜的組織出現的不確定性空間處於開放狀態,這是傳說所說的“自由民主”的開放係統的特征,而這在所有的領域中都是一樣的。我們所說的研究是這些發明和發現的自由空間的一個情形,它已變得平淡無奇了。這個情形本身標誌著一種高級發展,必然性和偶然性不僅按認識論程序相互結合在一起,誠如莫諾所看到的,而且用普利高津和斯滕格的話說,必然性和偶然性還在一種新結合的現實中相互結合在一起。這種新結合並非客觀和主觀的結合,而是規則與機緣的結合,或者連貫性與間斷性的結合。
假如能量故事中不存在這樣的不確定性區域,那麽敘述這個故事的傳說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了。因為傳說是一個言語組織,而言語是一個非常複雜的能量狀態,一個象征性的技術器官。不過,虛構要求展開一種時空的和形體的空虛,語言能量在這種空虛中並不直接受製於人們在創造、認識和展示才幹時對能量的開采。
在傳說中,語言能量耗費在想象上。因而,傳說成功塑造了一個現實,一個傳說敘述的故事的現實,但當涉及人們對現實作認識的和技術的使用時,這個現實就被懸置起來了。現實從反思的角度被利用,即在言語裏反映出來,以便言語與其意圖相關聯(這就是我正要做的)。這種懸置把實踐詩學與實用詩學區分開來了。虛構把這個現實保留起來了,並使它遠離在係統內的利用。這個現實被稱作想象出來的事物。想象中的現實的存在在所處的係統內預先假定了這樣一些區域,對於上述係統的操作所具的僅僅是現實主義的束縛來講,這些區域可以說是中立的。在一般情況下,像反射弧這樣嚴格的係統,甚或一個本能的程序(以我們了解的生物為例)都禁止變形蟲、埃及無花果或鰻魚去虛構。
現實主義承認甚至要求想象中的事物呈現出來,並且,想象中的事物對現實來說遠非陌生,它處在一種狀態下,新生的狀態下。科學和技術本身同樣不虛構,科學和技術與繪畫、文學或電影一樣是詩化的。它們相互之間的唯一差異在於假說之證實、證偽的約束。傳說是一種擺脫了這種約束的假說。
大家已聽到的傳說既不是最新的,也不是獨創的。可我把它視作後現代的。後現代的並不意味著最新的。後現代指的是,就廣義的思想和行動而言,書寫在遭受現代性沾染並試圖自愈之後如何確定自己的位置和時間。不過,現代性也不是最新的。現代性甚至也不是一個時期。從廣義上講,現代性是另一個書寫狀態。
在由塔爾斯的保羅、接著由奧古斯丁完成的工作中,我們可以看到現代性的最初特征出現了,奧古斯丁從事這一工作是為了使古典的異教傳統與基督教末世學相互適應。現代想象物的一個獨特要素是曆史性,這恰恰是古代想象物所缺乏的。現代人使人們稱之為歐洲或西方的集體主體的合法性取決於曆史時期的展開。與希羅多德和修昔底德、弟德—利韋(Tite-Live)和塔西佗一起,古代人的確已發明了曆史,並以之來對抗其他種類的敘事:神話和史詩。而與亞裏士多德一起,古代人已詳述了telos的概念(意在終極)和目的論思想。但是,正是由保羅和奧古斯丁重新思考的基督教才把確切意義上的末世學引入西方思想的中心,才將支配具曆史性的現代想象物。末世學敘述一個受失誤影響的主體所具有的體驗,並預言這個體驗將因對邪惡的寬恕、死亡的毀滅和天堂的回歸(即回到意味深長的圓滿)而在末日完成。
與這個末世學相聯係的基督教希望在源於異教古典主義的合理性中重新得到奠基。希望變得合乎情理。反之亦然,希臘理性發生了變化。希臘理性不再是城邦居民在對在悲劇命運、政治動亂或思想混亂等體驗中必須加以思考和行動的事情作商議時相互間論戰的公平分配。現代理性則是與他人(不管是奴隸、女人,還是移民)分享每個人特有的有罪體驗和應無罪獲釋的體驗。美德倫理學褒揚古代的理性活動,而寬恕倫理學則褒揚現代的理性活動。古代信仰與震撼奧林匹斯神山的狂熱無序發生衝突。現代信仰則放心大膽地把自己的命運托付給了一位獨特的、遵守教規的和仁慈的神甫。
這種描述顯得過於基督教式。但是,通過無數的插曲,世俗的現代性堅持這個世俗的部署,一個“大敘事”的部署,如同人們所說的,該部署最後使主體能與自身調適並消除其分離。盡管被世俗化了,但啟蒙運動的敘事、浪漫主義的辯證法或思辨的辯證法和馬克思主義的敘事都展開了與基督教相同的曆史性,因為它們都保留了末世學原則。總是被排斥的故事的結尾與他者的法則確立起一種完全而整體的關係,如同這種關係一開始時那樣:基督教天堂裏的上帝法則,由盧梭幻想的自然法中的大自然法則,由恩格斯想象的在家庭、財產和國家之前存在的無階級的社會。這始終是一個古得無法追憶的過去,被允諾為最終目的。在把自己的合法性建立在一已失落的起源上時,事先規劃自己的合法性對於現代想象物來說是重要的。末世學需要一種考古學。這個循環,作為解釋學循環是曆史性刻畫為現代時代的想象物。
我們聽到的傳說的確是一個敘事,可它敘述的故事並沒有提供曆史性的主要特征。
第一,這是一則物理故事,它隻涉及能量和作為能量狀態的物質。在這個故事裏,人被視做一個複雜的物質體係,意識被看作言語的效果,而言語則被視做一個非常複雜的物質體係。
第二,在這個故事中起作用的時間隻是一種曆時性。係列被切割成時鍾單元,在被假定為等速而規則的物理運動的基礎上,這些單元被任意限定。這個時間並非一種有關意識的時間性,該意識要求在過去和未來不在場的情況下,過去和未來仍能與現實同時被視作“現在的”。傳說隻允許擁有象征語言的體係具有這樣一種時間性,這些體係實際上使有關不在場的熟記和期待,即現今化成為可能。至於對虛構的能量故事進行強調的那些事件(“有時會……”),該故事並未加以期待和研究。
第三,這個故事最終並未接近解放的境域。的確,傳說的結尾敘述了關於一個已非常分化的體係的拯救,一種超級大腦的拯救。超級大腦之所以能預料這個出路並準備這個出路,事實上是因為它必定會擁有一種象征語言,不管這種語言是什麽,如果不是這樣,那麽它就不如我們的大腦複雜。合目的性的效果或情感源於象征體係的這種能力。的確,象征體係更能控製根據已突然發生的事情而突然發生的事情。然而,傳說與其說是一個解釋學循環,還不如說傳說把這個效果描述為固定的控製論日趨封閉的結果。
第四,傳說在過去敘述的(並非盲目)、對我們今天而言的未來並非希望的目的。希望是故事主題的希望,該主題指望或被允諾一個最終的完善。後現代傳說敘述完全不同的事情。人類或其大腦是一種非常不可能的形體構成(即能量構成)。這種構成必定是短暫的,因為它依賴地球生命的狀況,而這些狀況並不是永恒的。如果人類或大腦應在這些狀況消失後繼續存在,那麽稱之為人或大腦的構成就應被另一個更為複雜的東西所超越。人類或大腦曾經隻擁有在分化與熵之間存在的衝突中體現出來的一個插曲。複雜化的謀求並不要求人類的完善,而是要求人類為了性能更優的體係改變自己或使自己失敗。有人錯誤地認為人類炫耀自己是發展的動力,人類把發展與意識和文明的進步混為一談。人類是產品、工具和見證。即使人類對發展及其不平等、不規則、命定性、非人道能提出反對的批評也是發展的表現並有助於發展。革命、戰爭、危機、磋商、發明和發現都不是“人類的作為”,而是複雜化之效果和狀況。對人類而言,它們總具雙重性,它們為人類帶來了禍與福。
無須深入討論,我們就可充分認識到傳說描述現代“大敘事”的特征。傳說並不答複寬恕或解放的要求。由於缺乏末世學,由傳說敘述的故事所具的純機械性和隨之而來的偶然性任憑思想受合目的性的懸置。這種懸置是思想的後現代狀況,是此時此刻適於喚起其危機、苦惱或憂鬱的東西。傳說並未為這種狀況帶來任何糾正辦法,隻是對這種狀況做了說明。說明既非合法性,也非斥責。傳說忽略了善與惡。至於真與假,它們是依據所謂的現實主義體製下當人們作出判斷時有效與否而得以確定的。
傳說的內容說明了危機,虛構的敘事本身是這種危機的體現。該敘事所談論的內容和含義意味著希望的終結(對現代性而言,意味著地獄)。敘事的形式把這個內容記錄在敘事本身上麵,同時以簡單傳說的名義打亂內容。傳說既不受爭論,也不受證偽。傳說甚至也不是一種批判話語,而僅僅是想象。這是因為傳說利用了由體係向假設性思想敞開的不確定性空間。
這同樣是因為傳說習慣於表達當今思想的危機,這幾乎是幼稚的表達:現代性的危機,它是後現代思想狀況。因在認識上和倫理—政治上表現出謙遜,傳說賦予自己一種詩性的或美學的地位。傳說隻有忠於後現代情感即憂鬱才是有價值的。傳說首先瞎吹的是動機。但整個傳說同樣也是憂鬱的,因為它取代了現實。
我們可以說,我們聽說的傳說是比後現代人所能掌握的要悲觀得多的話語。後現代人隻是繼續說著伽利略、達爾文和弗洛伊德的話語:人並不是世界的中心,並不是最初的(卻是最後的)創造物,並不是話語的主人。無論如何,為了形容悲觀主義者的傳說,必須擁有一個關於絕對的惡的概念,獨立於由人類體係產生的想象。
但畢竟,這個傳說並不要求被人相信,隻是要求被思考。
節選自[法]讓-弗朗索瓦·利奧塔:《後現代道德》,第二章,上海,學林出版社,2000。莫偉民等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