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習慣的革命和價值感覺的狹義化

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發現道德價值?這也就近乎相當於探詢道德的內容——關於曆史上各種道德命令和標準的出現或消失的情況。這個問題的範圍被簡單地進一步拓寬了。並且,我們從中看到的不隻是方法問題。它與知識的類型無關,卻與現象領域有關,因為在現象領域裏,我們會接觸到價值。因此,絕少有人會提及價值感的先驗論的介入。繼而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這種先驗論是如何進入現象世界的?而它又是如何證明自己在生活中的真實性的?

在任何情況下,人們都會懷著確定無疑的感覺說,哲學倫理學發現價值。但是這種發現隻有在極少的情況下才是一種原初的發現。而在通常情況下,它隻不過是對預先存在於(或者已經活躍於)道德意識中的東西的發現,即,一種“隨後”的獲得——無論是作為一種已被接受下來的、流行的道德的命令,還是作為一種對真實環境中價值感覺的無意識觀察。實際上,人類並沒有通過有意識的探尋,來把握他們存在於自己心中的無數價值,也沒有清楚地洞悉這些價值的結構。然而,這種把握和洞悉都是可能的。不過,隻有哲學能夠成功地做到這兩個方麵。準確地來說,在上述解釋中,對價值的把握和洞悉都隻是第二手發現。

那麽,如果人們問,最初的發現是如何發生的?那就必須深入到道德生活的更深層麵進行考察。在這種發現中,道德意識自始至終作用於整個顯現自身的過程。生活中任何新的衝突都會向人類提出新的問題,也會引導人類認識新的價值。最初的價值意識,隨著道德生活的加強,隨著不斷增加的複雜性和激烈性,隨著價值內容的多樣性和實際的價值高度,不斷地增長變化。繼而我們會看到,整個人類都在不斷地致力於最初的價值發現,但卻沒有把它當作一件可以窮盡的任務來看待:由於自身曆史存在的有限性,每個共同體,每個時代,每個種族,都各自完成自己分內的發現任務。同樣地,在更小的範圍裏,單個人寓於有限的道德視閾之中,他所能做的也很有限。

結果是:在絕對意義上,人類的價值意識一般不會停止。同樣,無論在這裏,還是在世界的其他任何地方,萬事萬物都處在不斷的變化之中。在平靜的表麵下,一場堅定不移的習慣的革命正在醞釀之中。鑒於此,已被接受的概念也很有可能演變為錯誤的概念,這些概念存在的時間過長,已超過了價值視閾——它持續的時間非常短暫——的實際界限。它們的真實性被掏空,完全由另一種材料填充,也不再是價值感覺本身,而隻是附著在表麵,貌合神離。某一代人賦予被認識的價值一個名稱,而當這個名稱傳到下一代人那裏時,他們肯定無法再給出完全相同的意思。“詞語”行動緩慢,“概念”有些粗糙,並且總是跌跌撞撞地落在後麵。而人類對價值的“洞察”卻不可思議地敏捷快速,並且有高度的辨別力。“思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幹什麽——確切地說,思想總是亦步亦趨地跟隨著籠罩在價值多樣性理想層麵周圍的光環的每個細微移動,但是,它總是緩慢地、遠遠地、斷斷續續地、生拉硬拽地跟隨著,同時又越過了那些被更精準地區分開來的因素。這樣導致的後果是:在所有的時代,那些非常有識別能力的思想總是會遭遇沒有名稱的價值體——亞裏士多德將它們稱為“匿名的德性”。

因而,對新的倫理學價值體係的詳盡闡釋將持續不斷地進行下去。這不是對價值的重估,而是對生活的價值重估。在習慣的革命中,價值本身並不發生變遷——它們的本質是超越世俗、超越曆史的。但是關於價值的意識卻發生著變化:它從整個領域中暫時割出一小圈看得見的事物。而這個小圈所表示的區域則徘徊於價值的理想層麵上。任何價值結構,進入這個看得見的區域,又從這個區域中消失,這對評價意識來說意味著對生活的價值重估。原因是,對評價意識來說,在給定的一段時期內,“真”總是被限定在已認識到的價值所構成的範圍內。

這樣一來,行為、性格、關係,以及那些已經過去了的曾經是善的東西,所有這些在今天都有可能變成壞的。“真”和價值都不會變,唯一發生變化的是價值的分類——通常被認為是“真”的標準。

倫理學革命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一個獨特的發現過程,一個除蔽的過程,以及價值被揭示的過程。從另一個方麵來看,倫理學革命的過程也是一個價值流失、被忽略和消逝的過程。整個變化現象展示出一種價值意識的“狹義化”。有充分的證據表明,狹義化並不是一種硬性的概括,也就是說,價值意識也能夠在價值內容中增加或消失。但是,這同樣也有缺點,因為,隨著量的增大,價值感的強度和反應速度都會降低。另外,價值感的強度和反應也體現了習慣的一個方麵,也就是說,習慣賦予價值感以敏銳的特性、投入的熱情和創造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