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其實醒著。

他睡眠比較淺,段知友那一嗓子直接將他嚎醒,不過為避免讓彼此尷尬,他打算繼續裝睡,在黑暗中隻能聽見段知友沉重的呼吸聲,對方似乎坐在**,半天都沒有動作。

想著段知友叫自己名字時的驚恐,江淮不由納悶:自己在對方夢中究竟是何等凶神惡煞?

一點光亮穿透陰翳——段知友打開了手電筒。江淮盯著牆上的斑駁光影,心道他在看什麽呢?

接著,聽見段知友發出一聲懊惱的歎息。

窸窣聲漸起,片刻後段知友輕手輕腳地爬梯子下床,雖然他已極力放輕動作,床板還是發出了幾道吱呀聲,江淮借著這動靜翻了個身,然後裝作自然地緩緩睜開眼睛。

意料之外的四目相對,江淮呼吸一窒。

段知友叼著手機,慘白燈光將他一張俊臉照得如同恐怖片主角,他眼睛直勾勾盯著江淮,兩手在拉著什麽東西…… 江淮瞥了一眼,是床單。

江淮有些莫名其妙,問:“狗狗祟祟地幹什麽呢?”

段知友先是沉默,正要說話又忘記嘴裏還叼著東西,手機啪嘰一聲掉到桌子上,發出光源的背麵正好朝下,於是宿舍又陷入陰暗之中。

“……你,什麽時候醒的?”

“剛醒,你下床動靜好大。”江淮扯謊扯得十分自然。

“哦,不好意思啊。”段知友頓了頓,語速很快地說了句:“我起來洗床單。”

洗床單?這麽早? 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江淮終於反應過來,他臉上有些燒熱,幸而這時一片黑暗,不然尷尬都無

處遁形。半晌,他嗤笑了一下,說:“沒見過這麽大還尿床的。”

“……”段知友咬了咬牙,抱著一大團床單走到洗漱台,終是認下了這樁屈辱的指控,“沒想到吧?我就是這樣與眾不同。”

然而事實怎樣,彼此心照不宣。

下午,段知友戴上口罩,時隔十幾天第一次走出宿舍樓,外麵在下雪,紛紛揚揚如撒鹽,他呼吸著冷冽的空氣,看著空曠的路麵,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手機蹦出一條消息,來自剛加的誌願者群:“新加入的誌願者,來教室12XX開會。”

好多天前在輔導員那兒報過名,段知友差點忘了這事,中午李檢把他拉進群,他還滿頭問號。

他出門時,江淮顯然是驚訝的,他解釋自己是去做誌願者,於是江淮淡淡地笑了笑,眼睛透出了然的神色。 ——煩!

想起江淮那個表情,段知友就莫名煩躁,雖然他起初報名誌願者確實是為了避開和江淮相處。

到了12XX,段知友才發現新一批誌願者人數不少,大家都戴著口罩,也認不出誰是誰,管理人員簡單講了下注意事項和分組情況,就開始分配防護服。

段知友慢吞吞地套上防護服,他第一次穿這個,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替他將拉鏈拉好。

段知友轉過頭,眼前一個嬌小的,也穿著防護服的身影。

“學長,能認出我是誰嗎?”

本來沒認出,一聽聲音就知道了,段知友幹巴巴地笑了笑:“左瑤,你也報名了啊,哈哈哈,好巧。”

“還有更巧的,咱倆是一組!”左瑤一合手掌,開心得很明顯。

段知友:“……”

“三個人一組,我們倆和……”左瑤看了看手機上的名單,“經管學院的丁哲堯。”

還好,不是兩個人一組,段知友心中慶幸,又尋思得找個機會,跟左瑤說清楚。

前方有個高挑身影撥開人群,邊看手機邊向他們走過來,到了跟前,他說:“哎,好像聽見我的名字了,你們是理學院的左瑤和段知友嗎?”

兩人點了點頭。

段知友打量了下這人,對方身高跟他差不多,由於戴著口罩,頭也被防護服裹著,因此看不清長相如何,隻能看見這人長了一雙狹長的鳳眼。

“幸會。”丁哲堯自來熟地拍了拍段知友的肩膀,目光朝著左瑤,鳳眼略彎起來,“理學院我熟啊……”

段知友嗅到了一絲社交牛逼症的氣味,他視線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淺淺地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唔,18級的江淮,你們認識嗎?”

段知友一頓,推開丁哲堯,淡淡地說:“同學,疫情期間保持距離。認識,怎麽了?”

丁哲堯仿佛沒察覺他的疏離,仍笑著說:“他啊,我發小。”

左瑤:“這也太巧了,他和段學長一個宿舍呢!”

段知友沒說話。

“真的?那可太好了!”丁哲堯笑意更深。

好什麽?段知友不明白他在高興什麽。

到結束半天的工作後,段知友明白了丁哲堯在高興什麽了。他盯著被塞到自己掌心的一盒酸奶,橫長的眉擰了擰。

“什麽意思?”

“嘖。”丁哲堯剛已經說過一遍,見段知友還問,以為他剛沒聽清楚,就重複了一遍:“我是說,請你幫忙,把這個捎給江淮。”

冰涼的觸感沁入段知友手心,他抬眼看對方:“我是問,為什麽讓我捎這個?”

丁哲堯:“你不是跟他一個宿舍嗎?我又進不去你們樓……喂,不是吧同學,順手幫個忙而已,你不會不願意吧?”

段知友沒有解釋,深呼吸了一下,將那盒酸奶收了起來。誌願者是無償工作的,但是學校每天會特別提供給誌願者一點小東西,今天是這樣一盒酸奶,段知友領完就順手喝了。

“謝謝啦。”丁哲堯想到什麽,笑了一聲:“江淮從小偏愛零食,現在什麽都買不到,他是不是挺難受?”

“那倒沒有,他在陽台囤了一大箱子零食。”段知友看著人,半開玩笑似地說:“你這一小盒子酸奶,人家可能看不上。”

“哎,此言差矣——”丁哲堯眨了眨眼,笑著說:“酸奶雖輕,那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唔,他會明白的。”

怪異的感覺盤桓在段知友心頭,回宿舍的路上,他差點將袖中那盒“心意”捏爆。

回到宿舍,段知友一言不發地將酸奶擺在江淮桌上,江淮從書中抬頭,看著奶盒怔了一怔,說: “謝謝你啊。”

“哎別!丁哲堯讓我給你帶的。”段知友回身,走到洗漱台洗手,心道:嗬嗬,我不生產心意,我隻是心意的搬運工。

“嗯?你怎麽跟他認識了?”

“他也是誌願者。”段知友擦幹淨手,補充道:“我,他還有左瑤,在一個小組。”

“……哦,這樣啊。”

段知友對著鏡子抓頭發,餘光瞥見江淮拆開吸管,插入紙盒,開始小口地喝奶,他心中煩躁 ——江淮怎可以這麽自然地接受別人的東西? 可是,這又關他什麽事?

江淮姿態放鬆地靠著椅子,一手捏著奶盒,一手打開手機,從微信裏找到丁哲堯,然後發去一個問號。

丁哲堯:“收到了?”

江淮:“無事獻殷勤,準備幹什麽?”

過了一會兒,那邊發出一句:“準備闖進你的生活。”

見此,江淮嗤笑一聲,打字:“喲,哲堯,幾天不見,這麽油了?”

段知友沒有注意到,鏡子裏自己的麵孔在微微扭曲。在他的眼裏,江淮正和那個不知道從哪裏出來的發小有說有笑地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