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日常啊。”
1
房門敲響的時候,許珍貴媽媽正在氣急敗壞地輔導劉一念寫作業。他爸沒在家,每次輪到他媽看他寫作業他就不那麽聽話,氣得他媽頭疼,一邊去開門一邊告訴他等會兒再收拾他。
一開門她就愣住了,門外站著的是嚴瑾。
兩個人對視了許久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劍拔弩張的情緒。她看到嚴瑾不像上次在墓園見到的時候那麽精神恍惚了,就把她讓進屋來坐。
“好久不見了。”她說。雖然上次見到了,但沒辦法交流,反而現在嚴瑾看起來情緒穩定了很多,甚至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的新家。沙發旁邊放著兩個相框,一張一家三口的合影,一張許珍貴的單人照。嚴瑾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目光。
“我一直想著去看看你。”許珍貴媽媽說,“孩子不讓我去。她說你心情不好,不讓我提起以前的事,怕刺激到你。我就是想看看你現在過得怎麽樣,想幫幫你。”
嚴瑾緩緩地搖頭:“我憑什麽要求別人幫我呢?是,我什麽都沒有了,但我是咎由自取,不是嗎?”
“不要這樣說。”她說,“為人父母,也難免做錯事。隻是我不希望看你永遠活在過去的錯誤裏,如果孩子知道了,他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
“……他?”嚴瑾愣了片刻,苦笑一聲。
“他恨我。”她雙手絞在一起,微微顫抖著,淚水沿著眼角的溝壑流下來,“所以他走了,讓老天來懲罰我,罰我就這麽生不如死地活著。我不配當一個媽媽,更不配當他的媽媽。我不配活在這世上。”
“可你們已經母子一場了,後悔隻會讓你更生不如死。”許媽媽說,“試著走出來吧。讓孩子看到你變了,或許他在天上,會不那麽恨你了,試著原諒你了。”
“會嗎?”她喃喃地問,“他原諒我,他也不會回來了。”
許珍貴回來後,還沒想好先回家還是先回店裏,就突然接到了她媽打來的電話。但那邊卻是劉一念的聲音。
“就怪你!”劉一念不知道吃錯什麽藥了,拿著他媽的手機對許珍貴大喊大叫,“都怪你!都是因為你!我爸我媽從來都不吵架,都是因為你!”
他嗚哇嗚哇喊了半天,許珍貴才聽清楚原委—她媽和劉叔叔正在家裏吵架,劉一念說是因為她。她趕回家,果然家裏是暴風驟雨過後短暫的寧靜。兩個人吵了架各自窩著火,最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劉一念下課回來沒有人給他做飯。他餓得要命,問他爸要零花錢下樓買漢堡又被他爸罵了。因為他們話裏話外提到許珍貴,他就氣得拿他媽手機給許珍貴打電話。
既然劉一念說他們提到自己,許珍貴立刻就猜到怎麽回事了。她進了屋,看兩個人臉色陰晴不定,就也沒說話,從包裏翻出了那張卡,放在桌上。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淡定地說,“是因為這個吧。”
她媽抿了抿嘴,沒說話。
“裏麵的錢我一分沒動,也沒打算動。”她看了一眼劉叔叔,“如果你們是因為這個吵架的話,那可以到此為止了。”
她媽起身拿起卡往她手裏塞。她躲開,她媽就往她包裏塞。
“媽給你的,怎麽能往回要?”她媽說,“你拿著,趕緊回店裏去,家裏沒你事,跟你沒關係。”
“跟我沒關係嗎?”許珍貴問,“連劉一念都知道,你們從來不吵架,就是因為我。”
她媽手上的動作頓住,良久沒吭聲。
劉叔叔看她直說了,就也沒拐彎抹角:“孩子,我跟你媽呢,其實也沒有什麽別的事。但是既然是一家人,一起生活,錢呢,總得一起花,賬也一起算。我跟你媽也有十來年了,不管我退休前還是退休後,這錢可從來沒藏著掖著,都是清清楚楚地歸在一家人的花銷裏麵,你媽也一樣。劉一念還小,以後上初中、高中、大學,用的錢都得從我倆牙縫裏省出來。你呢,工作這麽多年了,有在大城市生活的能力,將來什麽時候成家,也是你自己決定。你創業也行,我們不幹涉你。但是我們老兩口啊,可是沒有這個額外的錢來給你貼補了。我們年紀大了,就算不考慮劉一念,也得考慮將來的棺材本吧?今天不是我不講道理,是你媽瞞著我做決定,所以我們才需要重新溝通一下,也不是針對你,你別放在心上。”
“我是她媽,我給自己女兒錢,天經地義。”她媽反駁,“她也是我養大的,在我這兒跟劉一念沒有任何區別,怎麽我現在給她我自己的錢,還要經過你同意了?”
“那你不是沒經過我同意嗎?你提前跟我商量了嗎?”劉叔叔問。
“我提前跟你商量你能同意嗎?她一開始回來說要開店,你前前後後給我打了多少回預防針,生怕我私下裏挪錢給她!”她媽情緒又上來了,忍不住抹起眼淚,“就算給她,我能有多少錢?我的錢都是有數的,就算從牙縫裏省,除了留給家用的,我還能剩下多少錢?你自己算算!我們家許珍貴,她爸還在的時候,半點委屈都沒受過。她懂事,這些年都不想花我一分錢,怕我在家裏落個不是,在你這兒理虧。但凡我能貼補她,你以為我想讓她在外麵漂這麽多年嗎?我想讓她早早嫁人嗎?我巴不得我自己能養我女兒一輩子!將來到了底下,她爸都要怪我虧待了他閨女的……”
“媽,你不要這樣說。不需要因為我這樣。”許珍貴語無倫次地勸著,“你不要這樣。爸以前對你那麽好,他也不想看到你現在這樣……”
“我對你不好了?”劉叔叔不滿道,“你不能揀著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來跟我算賬啊,她爸對她好,你讓她爸貼補去,別從我家裏薅羊毛!”
她媽哭天抹淚,轉身就要甩手出門。許珍貴上前拉住她媽想要安慰,劉一念卻衝過來,像他小時候那樣,拚命地把她從她媽身邊扯開。
“媽你別走!你別走!”他拉住他媽,卻推著許珍貴往門外。“你走!你走!”他鬼哭狼嚎,“你不要在我家裏!你走!”
許珍貴不想跟他撕扯,就被他推出了家門外。門關上了,但還能聽到屋裏她媽哭的聲音和劉叔叔訓斥劉一念的聲音。她靠在門外蹲下來,待了很久,從天亮到天黑,直到屋裏的哭鬧喊叫平息下去,一切歸於寂靜。又過了好一陣,屋裏隱約響起了灶台鍋碗碰撞的聲音,隨即飄出了飯菜的香味。劉一念大聲抱怨著他餓得肚子都癟了,不知道他爸媽說了句什麽,全家又都笑起來了。
可能在他幼小的心裏,許珍貴就是那個惡毒地闖進他家裏,想要離間他們一家三口的壞人吧。她真的很嫉妒劉一念,他還那麽小,還有那麽長的時間和世界上最愛他的兩個人相處,還可以為所欲為毫無顧忌地惹他們生氣,還可以義正詞嚴地把任何一個試圖分裂家庭的外人趕出家門。壞人趕跑了,矛盾解決了,皆大歡喜,一家人又可以和和美美地一起吃飯了。
可她呢,因為沒有爸爸了,所以才有了他,因為有了他,她連媽媽都沒有專屬的資格了。媽媽的委屈、不滿、反對,都建立在他們一家人的基礎上,不包括她了。
她突然好想回到小時候,回到爸爸還在的時候,回到她也可以無限任性的時候,回到每天回家都可以坐在她的窗前發呆的時候。那時候她也可以因為無謂的小事鬧情緒,但還沒氣夠時間,就會被飯桌上的香氣吸引,然後忘了自己為什麽生氣;那時候爸媽也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原因莫名拌起嘴來,最後總會因為她爸說了句笑話,她媽沒憋住笑而不了了之;那時候她們家的煩惱都永遠不會過夜,因為她相信窗外的魔法世界會保護她,所有的不開心在她做夢的時候都會消失得一幹二淨,明天早上起來她依然是全世界最幸運的小孩。
童年的那扇窗早已不複存在,小孩的魔法世界也總有失靈的一天。往後漫長的一生裏,不會再有人為她的幸運保駕護航了。
不知道在黑暗裏待了多久,等她起身的時候腳都麻了。摸索著下樓時,她收到鄭前程發來的一條信息:“在哪兒呢?怎麽沒回店裏?都等你呢。”
等她回到店裏已是夜裏,還沒上樓就看到二樓窗裏沒開燈。她還在奇怪,不是在店裏等我嗎?連燈也不開?上樓推開門也是漆黑一片,但門又沒鎖。她正在疑惑,突然燈光啪地大亮,數個彩帶噴筒在她麵前砰砰炸開,把她嚇了一大跳。
“Surprise!”鄭家悅和鄭前程笑著衝她大喊。陳莎和薑爾爾也在,還有很多一直很少缺席的經常來玩的女孩子都來了,祝安安姐妹倆也來了。大家人手一個噴筒,每個人頭上身上都落滿了彩帶碎屑,笑得嘻嘻哈哈。
“幹什麽?!又不是我過生日!”許珍貴大吃一驚。
“陪你慶祝啊!”鄭家悅笑道。
“慶祝什麽啊?”
“慶祝你關門大吉!”大家異口同聲。
“……”許珍貴哭笑不得。
女孩們還像以前一樣,吃喝,跳舞,聊天,碰杯,在她的關門派對上玩得很是盡興。祝安安還開了直播,鄭家悅拍了好多視頻發給沒來的餘多。不斷有人興致上來,跳到吊環上即興來一段不知所雲的舞蹈,惹得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就像這半年多以來每天的日常一樣。
許珍貴坐在窗邊,看到鄭前程不知道什麽時候穿起外套下了樓準備離開,就起身跟了上去。
“怎麽這就走了?”她問,“今天這些不都是你的主意嗎?”
鄭前程笑著撓頭:“是我的主意。我姐說讓我想個法子讓你開心,不希望你關門的時候冷冷清清的。我想,隻有你們女孩玩得開心的時候,你才最開心。我在這兒不適合,我就先走了。”
許珍貴撲哧一笑:“還記仇呢?記著我們不讓你來?”
“沒有沒有。”他笑,“你的地盤,你說了算。”
“以後就不是我的地盤了。”許珍貴笑道。
“以後還會有的,”他說,“是這裏配不上你。”
這話聽著受用,許珍貴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什麽時候去深圳?”她問。
他反問:“你來送我嗎?我這回走了,你很快也走了,可能很久都見不到麵了。”
“你家人不去送你?”她說。
“他們生氣還來不及呢。我才不想他們送我。”他說。
“那你想我送你?”
“嗯。”
“為什麽?”
“你不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嗎?我也想沾一點你的好運氣,以後可以順順利利。”他大言不慚地答。
兩個人相視大笑。
2
“就這樣?”
“就這樣。”
祝寧寧疑惑地問:“可是你不是去約會的嗎?你講了一堆你們坐火車的事,還有餘多姐姐的事,你沒有講你怎麽約會的啊?”
“你現在還小,長大以後你才能聽約會的事。”祝安安一邊收拾電腦屏幕桌前的雜物,一邊敷衍道。
“……我不信,你又哄我。”祝寧寧一屁股坐在她**,擺出她不講實話就不走的架勢,“以後你再偷偷跑出去約會,我不會再替你保密了。”
“我為什麽要偷偷出去約會?我要是出去,就光明正大地出去。”
“……”
“你還不走?我要直播了,你要是想出鏡的話我也不介意。”
祝寧寧不滿地看了她一眼,隻好起身挪出門,又不死心地探回腦袋來,問:“他帥嗎?”
祝安安回頭瞪她,她一溜煙地閃人了。
在直播裏,她預告說,以後會經常用別的方式來和大家分享日常。
“先保密。”她笑眯眯地豎起手指在嘴邊。
祝寧寧躲在門邊聽到了,一頭霧水地搖搖頭走開。
第二天周末,祝寧寧體能課剛下課,就看到她姐端正地坐在門口休息區等她,化著全妝,手裏舉著手機雲台。
“我現在來接我妹下課。她每周末都來上體能課,因為爸媽覺得她瘦得像根黃花菜,發育不良,擔心她以後長不高個兒,所以逼她鍛煉身體……”
“姐!你怎麽瞎說我呢?誰像黃花菜了?”祝寧寧衝過來,不滿地叫道,伸手去擋鏡頭。
“別動別動,不拍你,我直播呢!尊重你的隱私權,未經你允許不會讓你出鏡的。我直播我自己。”
“你上這兒來直播幹什麽?”
“這是我的日常啊。我跟媽說了,以後周末我來接你,這樣可以順便去對麵吃你喜歡的那家火鍋。”
“是嗎?那好吧。”祝寧寧明顯高興起來。她剛要幫著推輪椅,她姐就轉了個圈,讓她在前麵走,“你不是不想入鏡嗎?不用你推。”
“……好吧。”
“我呢,平日裏的生活很枯燥,別人再枯燥都是幾點一線,我呢,隻有一個點。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會盡量多出去走走,也給大家看看我的生活,我長大的地方,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祝安安一邊說,一邊把鏡頭翻轉過來,對著麵前的街道,“給你們看一下輪椅視角,可能隻有一米二,哈哈哈哈。”
那個一直安靜無聲的聊天框,有一天又發來了新消息。她點開,是一張圖片。有點模糊,是在很遠的地方拍的,但她看出來,是那天在便利店門口,她拿起那枝花的時候。
原來他都看到了,即使她以為他走了,他還是一直等到她出現。但為了尊重她的決定,他沒有打擾她。
“我理解你的決定,也希望你看到我的心意。”他發來一句話,“我們都好好生活,如果有下一次見麵的機會,我還會出現的。”
她沒有回複,但是忍不住輕輕地笑了。結果又被路過門口的祝寧寧看個正著:“我就說你騙我,笑成這樣,你到底是不是去約會了啊?”
“秘密。”
她也去過白小婧的舞蹈教室,是白小婧邀請的,倆人還一起直播了。康芸、陳莎、薑爾爾也都在。雖然許珍貴沒在,她也跟她們成為可以經常見麵聊天的朋友。
“我知道我欠你一個道歉。”白小婧找她聊過一次。坦誠說自己確實不應該那麽做。“我不解釋,也不找借口,如果你覺得我就是這樣的人,那也確實是。”她說。
白小婧的出發點固然自私,但祝安安其實並沒有怨恨。不管別人做了什麽,當年的事都已經過去,再煽風點火,也不過就是在過去的傷疤上撒鹽,而她們都早已經在學著治愈自己了。
鄭家悅的離婚比她做夢時想的都還要順利。李楷爸媽找到了新的兒媳婦人選,一切都很合適,人家要求在房本上加自己名字,才能盡快結婚,於是李楷同意盡快離婚。那個家鄭家悅沒有再回,李楷很慷慨地說要把她的東西給她寄回來,她也沒有要。舊的她已經死在那裏了,那個家裏任何東西都已經不值得她留戀。而且又是別人要加名字的房子,仿佛她在那房子裏再出現多一秒鍾,就是對別人的不尊重。
她一邊欣喜,一邊卻又覺得自己無比罪惡。
“我覺得我們想的這個計策太害人了。”她跟許珍貴說,“我是從這個火坑裏出來了,可是他們總要找新的人來給他們家做兒媳婦,不是嗎?就像王秀菲一開始對我一樣,她們都是受害人,都在這個家裏被吃幹抹淨,都被算命的算著給他們綿延子孫,我憑什麽呢?如果因為我的陷害,重新把另一個無辜的人拖進火坑,我因為我的不幸,就嫁禍於她,那我不也是罪人嗎?”
她的這個問題,許珍貴也不知道要怎樣開解。王秀菲跟她說,李楷新找的媳婦是他們老家那邊的。因為家裏的原因,一直想去北京讀書生活但是沒能去成,所以心有遺憾,一心想嫁一個在北京讀書工作的白領精英。李楷正是她的完美選擇。看起來又是一樁各取所需、兩相情願的完美婚姻,不需要鄭家悅這樣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來替她喊冤。
李楷工作很忙,時間安排得天衣無縫,在同一個民政局預約,上午離下午結。鄭家悅在等他的時候跟工作人員聊天,他們說倒是見過不少這樣的,效率非常高。
離婚辦得很快,而鄭家悅帶著好奇,更多的是悲憫和愧疚,也見到了下午來跟李楷辦結婚的女孩。女孩長得挺好看,也挺年輕,在傳統婚姻觀的標準裏,應該也會找個不比李楷條件差的人,可能是對北京白領精英的執念太大。
“你好,你就是他前妻吧。”女孩挺友好地跟她伸出手,“我聽他說你們因為生不出孩子離婚,挺遺憾的。”
“嗯。”鄭家悅忙不迭地點頭,一時也沒想到該說什麽來著重描繪一下自己的遺憾。之前練過的演技,不用很快就忘光了。
看兩個人挺和諧地進去辦理了,鄭家悅就轉身離開。她用手機叫了車,要前往她接下來新工作麵試的地點。但因為堵車,車好長時間都沒來,她就在門外一直等,卻看到女孩一邊大聲嚷嚷著什麽一邊衝出來,李楷在後麵追上她,兩個人激烈地爭吵。
“你說過房本要加我名的!”
“……加不加其實沒區別的,新婚姻法都寫了。咱們都是知識分子,咱們得守法懂法。你別跟我在這兒鬧啊,快點辦完我還要回去上班呢。”
“那你說憑什麽不加?既然都沒區別,你憑什麽不加?”
“……加了不好。我爸媽給我算過,說那房子風水不好,不適合。”
“你們不是知識分子嗎?知識分子還信那些封建迷信?你不守法懂法嗎?”
…………
鄭家悅的車到了。她坐進車裏,隔著車窗看兩人爭吵的身影逐漸遠去,心裏不由得暗自祈禱,如果那個女孩能大徹大悟,不往火坑裏跳,她就沒那麽有負罪感了。
四個人的群裏,每個人都時常更新著自己的生活進度,無聊的日常在互相分享中也有趣生動起來。餘多留在了姐姐身邊,新租了房子,在姐姐工作的地方附近,也在找新工作了。
“姐姐說最好還是再讀點書,但我還是想工作。”餘多在群裏說。
“別信,讀書沒用。”鄭家悅開玩笑,“你看我現在還是廢人一個。要不是嚴老師不記得我了,真想讓她看看,看她教出了些什麽學生。”
“嚴老師還好嗎?”過了片刻,餘多問。
“我媽最近陪著她去看病了。”許珍貴說。這件事她媽沒有瞞她,也征求了她的意見。她媽說:“她已經失去了一個有心病的孩子,我不希望她帶著這心病過完這輩子。”有時候許珍貴覺得,她們一家人其實挺像的。雖然她媽總是抱怨,但其實她跟她爸,還有她,他們家的人都一樣,就是喜歡管別人家的閑事,改不掉了。
“你都沒有告訴過我,你自己去找過嚴老師。”許珍貴埋怨餘多,“我還有一點後怕。”
“有什麽怕的呢?怕她打我嗎?”餘多說,“她打我也是應該的。當媽媽的,為了自己的孩子,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姐姐也一樣,她為了她的小孩,也什麽都可以做。”
許珍貴就也笑道:“還是習慣叫姐姐嗎?”
“嗯。”餘多有點不好意思,“不叫姐姐,好像很奇怪。我也從來沒有叫過她家小孩,還有她小孩的爸爸,不知道要叫什麽,就索性不叫。那個小孩,她也不叫我,都是叫,哎,哎,哎。”
現在她的日常很大一部分和姐姐一家有關。姐姐忙的時候,會讓她幫著接一下孩子。她不喜歡,也很怕接觸小孩,但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跟那小家夥交流。小家夥也不太明白這個突然出現的人跟她家有什麽關係,跟她也沒有什麽溝通。
有天晚上他們兩口子加班回來晚,餘多隻好負責在他們家哄睡小家夥。小家夥不喜歡亮光,她就把屋裏燈都關了,但小家夥還是吵著不睡覺,非要餘多給她講故事。
她想破腦袋,講了一個她很小的時候姐姐給她講過的故事,記不太清了,講得前言不搭後語,漏洞百出。小家夥很生氣,四腳揮舞著在**不斷糾正她的錯誤。
“這是媽媽講過的故事,媽媽講了那麽多遍,你都記不住!我生氣了!”
然後磕磕絆絆地親自給她講了一遍。
“這樣記住了嗎?”小家夥氣呼呼地教育她,“不能再忘了,這是媽媽講過的故事!媽媽講的故事,我們都要記住的。”
小家夥鬧累了,終於睡過去了。她坐在一旁,仔細地回憶著媽媽講過的故事,淚流滿麵。
那一刻,她才終於放下心裏的負擔,相信媽媽就在她身邊,不會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