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畢大發連老娘的電話都沒掛,就風風火火地開著翻鬥車衝出了工地。彼時他的車上滿載著一車水沙,工地正急等米下鍋呢,他卻一扭頭跑了。急的工頭追著他的車跑了幾十米,最後上氣不接下氣地癱坐在路邊,望著絕塵而去的畢大發的翻鬥車,工頭嗓子都冒煙了,畢大發,你給老子回來。畢大發,你給老子回來。
工頭喘息了半天,才想起給打他手機,連著打了三個都是占線。畢大發和工頭是光屁股長大的,用現在時髦的話叫發小。
畢大發之所以能進城開翻鬥車,都是工頭的功勞。
高中畢業後,工頭爹不疼娘不愛,隻好進城當小工,在工地上像一塊磚一樣,那裏需要那裏搬。畢大發不但爹疼娘愛,而且家裏有台四輪車。在那個年代,誰家能買的起一台四輪車,比現在買起寶馬奔馳,甚至直升飛機都牛逼。在那個年代四輪車就是寶馬就是奔馳,就是直升飛機。
工頭姓張,名漢水。張漢水最討厭自己的名字了,仿佛他天生就是搬磚撂瓦的料,不像畢大發的名字,叫著就響亮,大發,畢大發。
張漢水因為自己的名字和他爹抗議過無數次,說要把戶口本上的名字改掉,改成張騰飛。他爹和他吹胡子瞪眼睛,老子叫張飛,飛起來了嘛。無論他爹說什麽,他都憋著勁兒想改名字。他就想騰飛,飛的高高的。他爹眉頭一皺,老子叫張飛,你叫張騰飛,神經病。
反正在張漢水的爹張飛的眼裏,他就是個神經病,整天嘟嘟囔囔的,嫌棄自己的名字孬,羨慕畢大發的名字好。畢大發的爹還叫畢窮呢,一點都不窮,風力發電,四輪車,別人有的他有,別人沒有的他照樣有。那年頭養女人不叫養情人,叫搞破鞋。
張漢水的爹也想搞破鞋,他沒錢,女人誰稀罕他,都稀罕畢大發的爹畢窮。
張漢水的爹張飛覺得畢大發的爹畢窮太不知足了,他都那麽有錢了,還嫌錢不夠,給兒子起名大發,多少錢才算大發。
在工地上累死累活的張漢水,偶爾仰頭望一眼城市那時還算湛藍的天空,抹一把臉上的汗水發誓等將來發達了一定要把名字改成張騰飛。
就在張漢水沒白天沒黑夜地奮鬥在鋼筋混凝土的工地的時候,畢大發卻三十畝地一頭牛孩子老婆熱炕頭地正享受幸福生活呢。
畢大發的老婆王蘭,上學時同學們偷偷的給她起了個外號叫王爛。
王蘭的漂亮是有目共睹的,一些早熟的男生都把王蘭當做了夢中情人,就是在夢裏經常見到的那種情人。以至於多年後,那些各自都有了家庭的或成功或失敗的男人酒後吐真言,他們的第一次夢遺就是在睡夢中親吻了王蘭的嘴唇,抑或摸了王蘭的屁股或者**後,一直深埋在身體的火山才噴發的。當身體內的岩漿脫韁野馬野馬般地衝出身體的那一瞬間,不少男生把王蘭當做了終身奮鬥的目標,就是娶王蘭做老婆。
張漢水和那些早熟的男生一樣,曾經美美的想若是能娶王蘭做老婆,讓他立刻死他都心甘情願。
遺憾的是就算張漢水願意為王蘭死,王蘭也不會稀罕他,因為心甘情願為她死的男生多了去了,不缺少他張漢水一個。更何況畢大發在班裏像個驕傲的小公雞一樣,吸引著王蘭的目光。
王蘭連畢大發吐口水都覺得能吐出花兒來,她的眼裏隻有他。
那時候的畢大發勢不可擋,說髒話打架,偷學校食堂的大白菜,被掏大糞的大寶追的滿山跑。他在前麵跑,大寶在掂著大糞勺在後麵追。畢大發跑跑停停,停停跑跑,大寶停他就停,大寶追他就跑,一邊跑還一邊激大寶,來啊,來啊。大寶長的人高馬大,小時候發高燒燒壞了大腦,隻長個子不長腦`子。畢大發激他,他就上火。畢大發懂得迂回戰術,他不懂,最後把大寶累的像伏天的狗一樣,直吐舌頭。
畢大發把偷來的白菜從外到裏剝的幹幹淨淨,送給王蘭吃。全班的女生不光王蘭一個愛吃白菜,他卻隻給王蘭。當王蘭手捧著白白嫩嫩的白菜芯像兔子一樣啃咬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女生都在吞咽口水,所有的男生都恨的咬牙切齒,覺得王蘭遲早得跟人跑了,愛吃。
張漢水也想偷食堂的白菜送給他心目中的女神,可他對大寶手裏時刻掂著的大糞勺充滿了恐懼,萬一被他發現了一勺子扣在頭上,疼不死,臭也得臭死。就在張漢水三番五次地猶豫著要不要為了王蘭去偷白菜的時候,畢大發卻改偷蘋果了。
說是蘋果,實際比海棠果子大不了多少,可小也是蘋果啊。張漢水見都沒見過蘋果,何況吃了。
翻過學校的後山是一片果園,說是果園也就十幾二十幾棵樹,可能那時候的栽培技術不行,一棵樹上也掛不了幾個果子,卻金貴的很,為此秋天的時候主人就把狗拴到了樹下,嚇唬偷果子的賊。
畢大發發現樹上的果子的時候,比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都激動興奮,摩拳擦掌的他剛溜進果園,就被趴在樹下打盹的狗發現了,齜著牙“汪汪”地躥出去三米多遠,繩子就那麽長,想撲到偷果賊畢大發的身上,除非咬斷套在它脖子上的繩子。在狗的眼中一切溜進果園的陌生人都是賊,所以畢大發也不例外。
畢大發本能地往後躲閃了一下,不躲狗也咬不到他。當他發現狗咬不到他的時候,反而害怕了,賊頭賊腦地往果園裏張望,待確定果園裏隻有一隻衝著他叫的狗之外,沒有一個人的時候,竟然像進自家果園摘果子一樣從容淡定。
王蘭就像夏娃一樣跟著畢大發,她的亞當,在一個令她心醉的夕陽西下的黃昏走進了她心中的伊甸園,偷吃了禁果,所不同的是當年看守伊甸園的是毒蛇,而看守果園的是一條狗。
很難說是蘋果的**,還是畢大發的**,多年之後王蘭回想起那個讓她心醉的黃昏,總是唉聲歎氣地說那時太愛吃。
俗話說吃慣的嘴跑慣的腿,自從王蘭在畢大發的引領下在果園裏偷吃了禁果之後,她的腿再由不得自己,在畢大發的召喚下一次又一次的躲藏在果園裏偷吃果子,直到有一天被果子的主人抓了現形,興師動眾地扭送到學校,暗戀王蘭的張漢水們才得知挨千刀的畢大發已經和王蘭好過了。
最終王蘭和畢大發被雙雙開除出了學校,偷果子事小,早戀事大。
張漢水感覺被開除出校門的王蘭沒有絲毫的悲傷和痛苦,甚至臉上還掛著讓老師和學生們莫名其妙的幸福微笑。所有教過王蘭的老師都覺得她瘋了,所有暗戀著王蘭的男生都覺得她傻了,明擺著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她卻像撿了元寶似的偷著樂。
在最初王蘭被學校開除的那段時間,張漢水恨不得把畢大發宰了。其實想宰畢大發的不止張漢水一個。
被開除後不久,王蘭就搬到了畢大發家住了。每次回家張漢水都能看見畢大發開著他家的那台四輪車去地裏幹活,看見王蘭露著瓷磚般的胸脯給嗷嗷待哺的孩子喂奶。王蘭每次都毫不避諱地和張漢水打招呼,張漢水你回來了。張漢水故意不去看她瓷磚般的胸脯笑笑就算打了招呼。
那時候,張漢水沒見過瓷磚,隻是覺得王蘭的胸脯美,可究竟是怎麽個美法,他形容不出來。幾年後他進了工地接觸到了瓷磚,才懂得王蘭的胸脯美的就像瓷磚,以至他每次撫摸著瓷磚光滑而細膩的表麵,都會產生錯覺,仿佛手指滑過王蘭胸脯的感覺。
2.如果說王蘭是一朵鮮花,畢大發是一坨牛糞的話,說不好是王蘭營養過剩還是營養不良,反正自從王蘭二胎一肚又生了倆丫頭片子那年開始,三天兩頭的往城裏跑,買些花裏胡哨的衣裳,把自己打扮的農村人不像農村人,城裏人不像城裏人。
用畢大發的話說王蘭什麽都不會,就會勾引男人。張漢水也覺得畢大發沒有冤枉她,她什麽都不會,就會勾引男人。雖然張漢水已經幾年沒有再回過家了,可老家總有人源源不斷地給他講關於王蘭勾引男人的故事。
那時候畢大發家的那台四輪拖拉機基本上就是一堆廢鐵了,幹癟的輪胎張著大嘴喘息似的,鏽跡斑斑的車頭在風雨中年複一年地**著,漸漸的連燒過柴油的痕跡都消失了,仿佛它從開始就是以一堆廢的形式存在的。更讓人受不了的是車頭靠近油箱的地方布滿了花花綠綠的鳥屎。
城裏人開始買汽車了,雖然都是四軲轆的,可拖拉機永遠不能和小汽車相比,何況它已經是一堆廢鐵了。
張漢水之所以不想回家,不是他不想家,是他既怕看見王蘭,又怕看不見王蘭,他就像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準備跳海自殺的人一樣,猶豫,矛盾,彷徨,活著還是死去是個問題。對於他來說,看見王蘭和看不見王蘭都是個問題,看見了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看不見又像十五隻水桶在同時打水七上八下的,於是張漢水就避免回家。
王蘭長的美,王蘭卻沒有多少文化,一個連高中都沒畢業的鄉下姑娘,再會勾引男人,也不過是勾引幾個跑車的司機,賣菜的小販。
畢大發的帽子一點點的就變成了綠色,先是像春天莊稼地裏哆哆嗦嗦露出腦袋的草似的,綠的不紮眼。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綠一天比一天凝重了,最後綠的就像剛從地底下挖掘出來的戰國時期的青銅器似的,那顏色綠的已經無從說起了,綠的連他自己都習慣了,仿佛不綠都不叫青銅器了,不綠都不是他畢大發了。
這一切都是王蘭賜於畢大發的。張漢水絞盡腦汁都想不明白,王蘭怎麽就變了,變的他不明白了。不明白的,還有那些意**過王蘭無數次的男同學。三五個同學隻要聚在一起,總會抽著劣質的煙卷喝著劣質的白酒唉聲歎氣,說王蘭是怎麽了。在他們看來,她那是在糟踐自己。就算想男人,勾引男人也該勾引他們那樣的,而不是去勾引那些走卒販夫。
張漢水很少和同學們提起王蘭,仿佛她是陌生的,和他毫不相幹的,可每一次聽老鄉給他說起她,他又無比的心痛。在老鄉的口中,她就是個爛貨,她就是個破鞋,是個人盡可夫的**。畢大發就是個笑話,讓老鄉們講來講去,講來講去都講不出新意,無非是王蘭又領野男人回家了,無非是王蘭又扔下孩子跟野男人跑了。明知道講不出任何的新意,老鄉們依然樂此不疲地講著,所不同的是每一次都會換一個或者幾個男主人公。
那時很多男同學都不關心畢大發,覺得他的帽子是什麽顏色的和他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他們關心的是王蘭,都在捉摸那麽意氣風發的畢大發怎麽就讓王蘭變成了一個爛女人,仿佛那不是王蘭的錯,是畢大發的錯。甚至有男同學借著酒勁兒豪情萬丈地說他要是娶了王蘭,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收拾的她服服帖帖的。說完還露出一絲心懷鬼胎的大家心知肚明是什麽意思的笑。
張漢水從不和同學們談論王蘭,他的丹田憋著一股氣,他有救王蘭於水深火熱之中的衝動。他幾次按捺著那衝動,最終衝動的魔鬼戰勝了理智的天使,他特意請了一天假,懷著無比神聖的心情,像救世主一樣回到了鄉下,大義凜然地找了王蘭。王蘭仍然像幾年前一樣和他打招呼,張漢水你回來了。那一瞬間張漢水的心無比柔軟,軟的像現磨出來的豆腐。
王蘭還是那個王蘭,讓他無所適從措手不及的王蘭。那一瞬間他的腦海裏又莫名其妙的浮現出了她瓷磚般的胸脯,所以他說話的聲音明顯的底氣不足,他說王蘭,你不能再糟踐自己了。張漢水的聲音在王蘭的耳朵裏就像蚊子叫似的,雖然低,可還是吵到了她,讓她心煩意亂。王蘭問張漢水什麽意思?張漢水的聲音更低了,低的那聲音隻在他的口腔裏打了一個滾,又咽回了肚子。
回來之前張漢水像是打了草稿似的,把對王蘭說的話在車上默念了無數遍,見到王蘭後突然就變的禿嘴笨舌了。原本他想對王蘭說,實在想男人了正正經經的找一個,不要三天兩頭的換男人,最後吃虧的還不是王蘭自己,男人怕什麽。具體他想讓王蘭找個什麽樣的正經男人,他心裏真沒有目標,反正就是不該找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或許在他的心目中,他之外的任何一個男人都是亂七八糟的男人,隻有他才是正經男人。
畢大發不在家,下地幹活去了。畢大發的娘偷偷摸摸地把臉貼在玻璃上往外瞅,或許在畢大發的娘眼裏,任何一個到兒子家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都是來找兒媳婦王蘭的,草木皆兵。隻要隔壁兒子的門有響動,她就像自己在偷人一樣偷偷摸摸地往外瞅。
幸虧張漢水進屋的時間不長,不然畢大發的娘早就蹦下炕,急如漏網之魚,慌如喪家之犬般地去地裏喊畢大發了。
老家的人都習以為常了,就像日頭東升西落一樣,隻要畢大發的娘喊畢大發,就是家裏又來男人了。抽煙的繼續抽煙,喝酒的繼續喝酒,幹活的繼續幹活,絲毫不會因為畢大發家又來了男人而影響了情緒。在人們看來,如果隔那麽幾天,畢大發的娘不作賊似的的喊她兒子,人們都覺得不正常。
張漢水前腳剛出門,畢大發的娘又像沒事人似的,坐直了身子,又開始做針線活了,她的眼睛卻始終瞟著窗外。由於張漢水給了她個背影,她沒看清楚是誰,就把對張漢水的恨發泄到了手裏的針線活上,以為紮的是剛剛走出自家院子的男人。
畢大發每天下地幹活前,都叮囑他娘,隻要看見男人進他家,趕緊去喊他。其實他不叮囑,她娘也會喊他的。畢大發像雞防著黃鼠狼似的防著任何一個走進他家的男人,隻要是男人,無論老少,一律都是奔著他老婆王蘭去的。
王蘭和畢大發每一次打架都是因為男人,他又打不過王蘭,被王蘭撓的臉上脖子上滿是傷痕,往往舊的傷疤還沒好,又填新傷,就像是新仇舊恨堆積在畢大發的心頭,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每次打完架,王蘭都以離婚的伎倆來嚇唬畢大發,畢大發誓死不離。在王蘭的眼裏,畢大發就是個透明人,他肚子裏的那點兒湯湯水水,她看的一清二楚,離婚是需要資格的,不是她小瞧他,她要是和他離了婚,他這輩子都甭打算再娶老婆。就畢大發那副德行,一年吭哧吭哧的累的脫層皮,也攢不下幾個錢,女人誰會跟他,除非像她一樣瞎了眼。
王蘭也就是嚇唬嚇唬畢大發,真離,她又舍不得三個閨女。
王蘭不止一次的催促畢大發進城打工,畢大發不是不想進城打工,是他擔心一旦進了城老婆王蘭就跟人跑了,他得時刻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看著她。
3.張漢水幾年的時間從一個農民工搖身一變成了小包工頭。
成了小包工頭的張漢水第一時間把畢大發和王蘭招到了自己的麾下,那氣勢就像當年的梁山好漢招兵買馬一樣,準備風風火火的闖九州。
可惜畢大發不是梁山上的好漢,做不到說走咱就走,天上的星星參北鬥。他走的頗費了一番周折,他擔心老婆王蘭走時容易回時難,恐怕領出去就成了別人的老婆。城市可不同鄉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花花世界。
畢大發和部分梁山好漢一樣,被逼的走投無路才跟張漢水進的城。張漢水就如智多星吳用一樣斷了他的後路,先他一步把他的孩子老婆接進了城,他隻能乖乖的跟著進城。
在鄉下,畢大發開過四輪拖拉機,凡是開過四輪車的司機都知道,隻要是四輪車開的得心應手,那汽車更不在話下。那時候駕駛證花錢能買,張漢水自掏腰包給畢大發買了一個,讓他開翻鬥車,說是翻鬥車,實際不是每次裝卸時都需要翻鬥,視貨物而定,比如水泥就不可翻鬥,得工人一袋一袋的卸。
為了安撫畢大發,張漢水讓王蘭在工地上做飯,倆口子可謂朝夕相處,若是兩地分居,畢大發一刻都待不住。盡管如此,王蘭隻在工地的食堂做了兩星期飯,畢大發就堅決不讓她再做了。
工地上都是什麽人,餓狼一樣的男人,尤其是多日未和老婆團圓的男人,見了女人就像聞到了血腥,那目光都能噴出火來,恨不得把裹在王蘭身上的衣裳連同護襟一同燒個精光,露出她那一身嫩肉。張漢水正值非常時期,人口多底子薄,太需要人手了,王蘭說撂挑子就撂挑子了。問她原因,她說畢大發不讓她幹。張漢水問畢大發為什麽不讓她幹。王蘭讓他去問畢大發。畢大發的回答特別的簡單,說做飯太累,他不想他老婆太累。後麵一句話把張漢水想說的話徹底的堵了回去,他說你要非讓她做飯,那我就回鄉下種地。
相比招一個做飯的大師傅和一個開翻鬥車的司機來說,還是司機難招,思前想後,張漢水得以大局為重。
實際張漢水懂畢大發的心思,他是擔心工人們勾引王蘭,再給他已經綠的鏽跡斑斑的帽子上鑲一道新邊。工地上人人都知道王蘭倆口子是工頭張漢水的同學,所以對王蘭也不會開多出格的葷玩笑,不過是隔靴搔癢過把嘴癮。
既然畢大發不願意讓王蘭在公司食堂做飯,那張漢水隻好另請高明。
房子是來之前就租好的,位於偏遠的郊區,三孩子,大的讀高中,倆小的讀小學,都是張漢水幫忙找的學校。市區的房價高,一家人租一套兩居室得一千多,郊區兩間房帶小房獨院也不過五六百,正好三孩子住一間,畢大發和老婆王蘭住一間。
王蘭離開工地不久後,畢大發卻把他老娘從鄉下接進了城,和三孩子住在了一塊。開始張漢水以為畢大發是孝敬他老娘,不舍得把他老娘一個人丟在鄉下老家。後來他才明白,畢大發把他老娘接到身邊是別有用心的,是替他看著老婆王蘭的。
張漢水偷偷的去過幾次畢大發的出租屋,每次都假裝路過,順便進去看看,每次畢大發都不在家的時候。
王蘭對他說不上歡迎也說不上不歡迎,每次都是那句話,張漢水你來了。那口吻就是一個多年的老同學,絲毫沒有別的成分。張漢水卻想聽出別的成分,同學之外的,男人和女人的成分。
每次張漢水都不會空手,而且一次比一次禮物重。第一次他隻象征性地買了些水果,說是給孩子們吃,王蘭收下了。第二次他遞給王蘭一條金項鏈,他說是在路上撿的,不知道是金的還是銅的。王蘭讓他拿回去給他老婆戴。他說他老婆有好幾條呢。王蘭抓起項鏈端詳了半天說她看像銅的,金的誰會丟。說完順手就丟到了大門口。張漢水急忙撿了回來,甭丟甭丟,萬一是金的呢。說完塞回了手包。
第三次張漢水改變了策略,往王蘭的手裏放了一遝嶄新的百元鈔票,讓她先花著,沒了再和他說。王蘭說他又不是她老公,憑什麽她沒錢了和他說。張漢水順勢想摟王蘭,王蘭卻一閃身和他開玩笑,問他錢是不是也是撿的。張漢水的臉騰就紅了,急忙擺手,不是的,不是的。王蘭又說不會是假的吧,假的我可扔了啊。說著手一揚要扔手裏的人民幣。張漢水真怕她扔了,借阻擋王蘭胳膊的間隙把她摟進了懷裏。
王蘭沒有掙紮,也沒有動。王蘭垂下胳膊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朋友妻不可欺。
每次張漢水一回到工地,畢大發都知道他去他家了,好像他在屁股後頭跟著他似的。慢慢的張漢水搞明白了,是畢大發的老娘通的風報的信,甚至是他前腳進門後腳畢大發的老娘就給畢大發打了電話,不然他畢大發是怎麽知道他去他家的。
讓張漢水想不明白的是,王蘭怎麽就不接受他呢?讓他更不明白的是,畢大發怎麽會連沙子都沒卸就開車跑了呢?
張漢水更不明白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畢大發接到老娘的電話腦袋就大了。腦袋一大,所做的一切都不由他控製了。他幾乎是橫衝直撞地向出租屋的方向飛奔的,出工地繞小道搖搖晃晃的就上了外環。
那時外環的車輛很少,就算有也一一被他超越了。歸心似箭七竅生煙的畢大發目空一切,倘若誰敢阻擋他回家的路,得問問他把油門早已踩到底的翻鬥車答不答應。那陣勢可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佛殺佛見魔殺魔,誰要是阻擋他回家,就是他的仇人。
外環是剛竣工不久的上下道隔離的單行路,因此畢大發也無須擔心對麵來車和他迎頭相撞,他隻管握好方向盤,甭讓車跑偏就可以順利地把車開到他家門前的公共廁所旁邊,然後火都顧不上熄,跳下車,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把王蘭和他老娘電話裏形容的那個男人堵在出租屋裏,堵在**。
畢大發甚至沒有想好,如果把王蘭和他老娘電話裏形容的男人赤條條地堵到**,該如何處理或者收拾那對狗男女,是打斷男人的腿,還是打斷女人的腿,抑或殺了一對**的狗男女,真是個問題。
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再也容不得失去理智的畢大發想問題了,直到他的翻鬥車完全被他下意識地一腳刹車踩下去,嘎吱一聲停下來,他都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畢大發懵了,和他一樣懵的還有另外一個人。倆人像是剛從黑暗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塌方的礦井裏被救上來的礦工一樣,不但意識是空白的,就連眼睛都被蒙上了厚厚的毛巾,適應了半天,倆人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畢大發第一反應是下車,那人的第一反應也是下車。畢大發嚇壞了,那人也嚇壞了,倆人膽戰心驚的說了同一句話:你會不會開車!
說什麽都晚了,就算之前倆人開車的水平都是二把刀,或者倆人都是拿腳後跟開的車也晚了,畢大發的翻鬥車追了那人的尾,嚴重到慘不忍睹。
甭看畢大發開的是除了喇叭不響,任何地方都響的翻鬥車,卻絲毫不影響他懂車,他用眼一瞟就知道那車價格不菲,不菲到就算他一輩子不吃不喝,二十四小時不睡覺開翻鬥車拉沙子也掙不夠那輛車錢,就他一年開翻鬥車掙的那點錢都買不了那車一個軲轆。
半小時前,被追尾的車還停放在停車場,蓋著苫布,嶄新的就像剛洗過牛奶浴的前凸後翹的妙齡少女,渾身呈現出無與倫比的流線型,讓人做夢都想與它終身為伴。
那是一輛在海上漂了半個多月,幾經輾轉才被運來的進口跑車。與它高貴的身份相比,剛剛試駕他的家夥就顯得有些寒酸。仰仗著他父親萬貫的家產,他勉強可以躋身貴族的行列,典型的富二代,闊少爺,不差錢。和那輛車比起來,他就相形見絀了,就自慚形穢了。至於畢大發更是想都不敢想。
倘若把那輛跑車比喻成一個流淌著純正貴族血統的少女的話,那麽試駕她的家夥等於活生生的把她強暴了,並且奪去的還是她寶貴的第一次,然後可惡的農民工畢大發又無情的頂撞了一下她的屁股,瞬間她被摧殘成了殘花敗柳。
4.畢大發兜裏就揣了兩千多塊錢,就算連錢包都給了對方也不夠修車的零頭,所以畢大發閉口不提賠,因為他真的賠不起,他怕張口說賠,那小子會抽他,然後不屑地乜斜著他給他一句:你他媽的拿什麽賠。要賠也可以,他得拿命賠,可他一個開翻鬥車的,命值幾個錢。
那小子讓畢大發快滾,趕緊滾,開著他的破車。畢大發不敢滾,不但不敢滾,而且沒有絲毫的敢滾的意思。在他的邏輯思維裏,能開的起那麽名貴跑車的絕對不是一般人,就算他滾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他抓回來,就算他找個地縫兒鑽進去,他也能把他挖出來,所以他不滾。
那小子見畢大發不滾,和他急了,抬腳要踹他。畢大發不躲,能躲到那裏去,就算他是孫猴子,如來佛主不照樣能把他壓在了五行山下。那小子僅僅是抬了一下腿,做了一個踹的動作,然後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畢大發知道他是心疼他的車,畢大發更心疼,雖然那車不是他的。畢大發叫那小子大哥,不叫不行啊,雖然他比他大很多。他說大哥,你的車有保險吧。他哭的更厲害了,一邊哭一邊說保畢大發他娘的險。畢大發這才發現那車竟然連牌子都沒掛。
鞏大頭的兒子打來電話的時候,他剛把畢大發的老婆剝光了衣裳壓在身上,雄赳赳氣昂昂地正準備跨進鴨綠江,手機響了。鞏大頭來之前是吃了藥的,在藥物的作用下,他衝昏了頭腦,那一刻甭說是手機響了,就算是120急救車響他也無暇顧及了,他得發泄,把他體內被壯陽藥催化出來的欲望統統發泄到王蘭的身體裏。
王蘭還年輕,無須吃藥,提醒鞏大頭說電話。鞏大頭的嘴裏含著王蘭胸脯上的東西,聲音有些含糊,但王蘭理解了,遂做好了準備迎接戰鬥的準備。誰知道那手機響上沒完沒了了,聲音特別的刺耳:大河向東流,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啊,你有我有全都有……王蘭的情緒頃刻間就被破壞了,不耐煩地讓已經進入他身體的鞏大頭先接電話。鞏大頭才不管什麽電話呢,箭已在弦不得不發,再說拉弓沒有回頭箭,無論如何他都得射啊,不射對不起劍拔弩張的陣勢。
孜孜不倦的手機鈴聲伴隨著鞏大頭整個進攻的步伐,那陣陣的手機鈴聲就如兩軍對壘時激勵將士奮勇殺敵的鼓聲一樣:路見不平一聲吼啊。最後鞏大頭也吼了一聲,然後喘息了半天才愜意滿滿地去接電話。
手機裏竟然傳來的是兒子鞏華華的哭聲,他以為兒子遭人綁架了,哭的那個淒慘,爸!爸!救我。他一時沒明白兒子鞏華華在和他玩那一出,習以為常地問兒子又惹什麽禍了。
在鞏大頭的記憶裏,凡是兒子鞏華華打來的電話一律沒好事,不是惹了禍就是沒了錢,反正都一樣,惹了禍一樣得需要拿錢擺平。
很多人看了《瘋狂的石頭》後,覺得老謝的兒子謝小盟太過分,過分的有點離譜。在鞏大頭看來,老謝的兒子鞏小盟那點離譜的欺騙他老子的花花腸子與鞏華華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謝小盟為了騙他老子的錢,假裝骨折,而鞏華華為了騙他的錢是真讓人把腿打骨折,躺在醫院的病**打著石膏,威脅他說如果鞏大頭不給他換新車就不配合醫生治療,一輩子殘疾。
鞏大頭氣的想把兒子的另外一條腿也打骨折了,他就鞏華華一個兒子,錢遲早都是他的,可兒子那不是在花錢,那是在燒錢,有多少夠他燒。隔三差五的換女朋友,今天海南三亞,明兒西藏布達拉,去哪裏不得花錢。他不反對兒子找女朋友,也不反對兒子走馬燈似的換女朋友,不合適就換。現在的年輕人現實的很,不會守著一棵歪脖樹吊死。鞏華華找的那些女的在他老子鞏大頭的眼裏沒一個正經東西,人不大胸不小,打扮的和夜店坐台的小姐似的。
鞏華華找的那些女朋友,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七竅隻開了一竅,花錢,想著法兒的花他的錢。反正他有的是錢,他沒有,他老子有。那些女的別出心裁的挖空心思地巧立名目讓他送禮物,鞏華華是誰,他是鞏大頭的兒子,有錢的很,
鞏大頭不以為然地摸了一把王蘭的臉,想掛電話,不等他掛,兒子又說,爸!爸!我被車撞了,我得坐牢啊。鞏大頭樂了,心思兒子編瞎話都不會,他被車撞了,他還坐監獄,簡直是歪理邪說。等他耐著性子聽完兒子的話,他也傻了。如果是真的的話,兒子坐牢無疑了。盡管是別人追了他的尾,可他開的那車是他偷來的。雖然兒子一再的向他保證,他真的沒想著偷那車,就是想開著兜兜風,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回去,誰知道在外環路上被人追了尾。
外環路上布滿了監控,耽擱的時間久了,警察很快就到。
鞏大頭沒想到追兒子鞏華華尾的是畢大發,氣急敗壞地問他是怎麽開的車,眼瞎了,那麽寬的路往人屁股上撞。
畢大發已經知道,那車是鞏華華偷的,卻沒想到他是大老板鞏大頭的兒子。甭說他畢大發了,就連他的老板張漢水見了鞏大頭都點頭哈腰的,他可是所有包工頭的財神爺,他手裏有的是工程,轉手承包給張漢水那樣的包工頭,他就一年時間都有錢賺。
鞏大頭懂法律,知道兒子偷開別人車的嚴重性,是犯法。就算不被畢大發追尾,偷偷開著兜一圈再開回去也是犯法,要追究刑事責任的,何況新車已經變成了破車,說不好現在車主已經報警,警察正全程設卡捉拿偷車賊呢,那麽名貴的車,警察想不重視都不行,關鍵是那車背後的人,警察惹不起。
鞏大頭知道兒子這次闖了大禍,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難躲過。當務之急是趕緊把車開走,不能讓警察插手,一旦警察介入,媒體的記者們很快就介入,那時候再被網民們微博微信一轉發,一夜間鋪天蓋地的負麵新聞會把兒子鞏華華和他從水裏撈上來,再扔到水裏。輿論的水兒子鞏華華淌不起,他也淌不起,任何人在輿論的洪波裏都會迷失,最後溺水而亡。
就算他們父子躲進墳墓,也會被無聊的記者們挖掘出來,到那時他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被推到風口浪尖他不怕,曾幾何時徜徉於經濟大潮的風口浪尖,那一次不是有驚無險,那一次到最後不是勝似閑庭信步,不管風吹浪打。
鞏大頭這輩子沒佩服過任何人,卻佩服他自己,佩服的無地自容,倘若換作他之外的任何一個人,早死十次八次了,他卻依然瀟灑地活著。他也沒真正的怕過誰,卻怕了他的寶貝兒子鞏華華,他不是省油的燈不說,還是討債鬼,像是他上輩子欠了他的似的,張嘴閉嘴都是要錢,仿佛離開錢爺倆就沒有共同語言。一個要錢,一個給錢,他是他老子,天經地義,可他都快三十多了,總不能靠他養活一輩子吧。
自從兒子鞏華華迷戀上賽車,像著了魔似的,追在他屁股後頭攆著讓他給他買跑車。他就鞏華華一個兒子,他不想他玩兒命,在他看來那根本就不是賽車,那賽的是命,車沒長眼,一旦失控輕則缺胳膊少腿,重則車毀人亡,車不算什麽,毀了他再給他買,可是人呢?
鞏大頭鐵了心,緊咬牙關不給兒子錢。沒有錢他就是再折騰,也沒有那家車行敢把上百萬的車賒給他,他也就是過過眼癮。公司的錢不歸他鞏大頭管,可他有生殺大權,沒有他的簽字,任何一家銀行不會給他提那麽多的現金,當然他更不會讓公司的會計往兒子鞏華華的任何一張銀行卡上打那麽大數目一筆錢。
兒子鞏華華先是笑,然後哭。笑的時候兒子不看他,在他麵前轉著圈地笑,笑的特別的陰森。他笑的和正常人不一樣,一邊笑還一邊把嘴一撇,爸,我求求你了。連鞏大頭都學不來兒子鞏華華那別扭勁,像是中了風抽的似的,眼角和眉毛都跟著一起上揚,嘿嘿兩聲,然後來一句,爸,我求求你了。
在鞏大頭的思想裏,世界有三大害,蒼蠅蚊子和老婆,整天在他的耳邊嗡嗡。蒼蠅蚊子不是他鞏大頭能消滅的,好在老婆無須他消滅,自己病死了,沒想到卻又多了一害,兒子鞏華華。如果給四大害排下名次,他想兒子當仁不讓的會排在第一。如今他發達了,蚊子蒼蠅再奈何不了他了,惟獨兒子鞏華華影子一樣無處不在。
5.笑過之後的兒子開始哭,嗚嗚咽咽的,哭著說想他死去的媽了。當著鞏大頭的麵數落他的不是,數落給已經在在天堂或者地獄的母親聽,說他有錢舍得給別的女人花,卻不舍得給他買車。說他大把大把的把錢都送給了野女人,卻不舍得給自己的兒子買一輛車。鞏大頭指著兒子的淚眼說老子給你買的車還少嘛。然後他就扳著手指把自從兒子拿到駕證之後,他給他買的車一輛輛地說給他聽。不但說給他聽,還把每一輛車的價格和品牌一一說給他。從幾萬塊的第一輛麵包,到十幾萬二十幾萬三十幾萬五十幾萬七十幾萬,一直到現在開著的一百多萬的車。
兒子不吃他那一套,他說他的他哭他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娘死了,實際他娘死的時候他都沒哭那麽傷心過,就捧著他娘的骨灰盒的時候掉過幾滴眼淚。
鞏大頭不吃兒子那一套,他也就那麽點本事,一哭二鬧三上吊,他等著兒子一一表演給他看,就像剛才笑一樣,笑夠了他就不笑了,哭夠了他就不哭了。他才不怕他笑,更不怕他哭,愛哭愛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哭又哭不死人,笑更笑不死人。至於兒子尋死覓活,他更是司空見慣了,兒子那點小九九,想怎麽扒拉他的如意小算盤他可謂了如指掌,諒他也玩兒不出什麽新花樣。鞏大頭覺得兒子鞏發發就像隋唐演義的混世魔王程咬金一樣,不過那三板斧,劈腦袋,鬼剔牙,掏耳朵。人家程咬金的三板斧是用來對付對手的,兒子鞏華華一路二鬧三上吊的三板斧是用來對付他爹的。
程咬金的三板斧對手一般招架不住,兒子的三板斧一般他也招架不住,這次他豁出去了,招架不住也得招架住。
果然兒子使出了第三招,蒙頭大睡不吃飯,威脅他說,他要是不給他買跑車,他就餓死。鞏大頭心一橫,與其讓兒子玩賽車撞死還不如餓死,起碼落個全屍。所以他就如實地給兒子講,就算他餓死,他也不會給他買賽車,讓他遲早死了那條心。兒子是不會死心的,一般情況下,隻要他使出殺手鐧,鞏大頭都會敗下陣來。
這次兒子沒按常理出牌,三板斧使過後,又使出了第四斧,偷開了別人剛從海關運回來的車,並且被冒死鬼畢大發的翻鬥車追了尾。
鞏大頭怎麽都想不明白,就畢大發那副德行竟然能娶王蘭做老婆,真不知道當年他給她喝什麽迷魂湯,竟然嫁給了他。在鞏大頭的眼裏,畢大發連牛糞都不如,就是一坨臭狗屎,牛逼哄哄的以為王蘭是他一個人的,開個破翻鬥車,還怕王蘭給他戴綠帽子,死活不讓她在工地的食堂做飯了。
張漢水從沒有和大老板鞏大頭提起過王蘭,提起過王蘭的老公畢大發,提起過他們一塌糊塗的婚姻。他更沒想過把王蘭或者是她的老公畢大發介紹給鞏大頭認識,他們壓根兒就不是一層次的人,像鞏大頭那樣腰纏萬貫有身份的大老板才不屑認識工地上一個開翻鬥車的司機,哪怕是工地上做飯的大師傅。鞏大頭一天忙的跟陀螺似的,正經人都認識不完,那裏有時間認識王蘭和她的老公畢大發,他又不指望他們刮風下雨,有他們沒他們,他照樣轉包工程,照樣賺錢。
連張漢水都納悶,鞏大頭竟然主動的認識了在工地食堂戴著護襟揉麵準備蒸饅頭的王蘭,駐足了很久。
自古工地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既得抓進度,又得抓安全,不能隻抓進度而忽略了安全,也不能隻抓安全而放慢了進度。作為大老板的鞏大頭每隔那麽一段時間都會在電話裏給轉包他工程的小工頭們三令五申地強調安全問題,而且不定時的還到工地上轉悠,所謂防患等於未然,出了問題小工頭們擔不起,他也擔不起。
工地的食堂一般都會膠泥碼磚建在最不起眼的犄角旮旯裏,但水火無情,星星之火都可以燎原,所以工地的廚房就成了他檢查的重中之重。每次他去工地檢查,小工頭們都小心翼翼提心吊膽地跟著,生怕被他發現問題。他發現的問題沒有多可怕,可怕的是被他指著眼窩,像罵孫子似的罵。罵完還得整改,整改就意味著停工,停工就意味著延誤工期,延誤工期就意味著少賺錢。
鞏大頭沒文化,罵人粗俗的很,粗俗到與他的身份不符。張漢水挨過鞏大頭的罵,連他已經死去的八輩祖宗都罵遍了。張漢水想如果當時鞏大頭是站在他家的祖墳罵,估計他的先人們都得被他罵的詐了屍,雙手叉著腰和他對罵,非把他鞏大頭罵進墳墓裏去不可。鞏大頭沒進墳墓,他張漢水被他罵的快鑽墳墓了。
那天檢查完,鞏大頭竟然慢騰騰的在廚房裏磨蹭了半天不走,張漢水真的出汗了,懸到嗓子眼兒的心髒基本停止了跳動,就等著鞏大頭狂風暴雨般的罵了。誰知道鞏大頭又在食堂轉了一圈,眼珠子一轉出了食堂回頭就問張漢水,揉麵那女人什麽時候來的,他怎麽沒見過。張漢水這才把王蘭的實際情況,以及和他的關係講了。
送鞏大頭到工地大門口的時候,畢大發正卸車上的沙子。張漢水接過鞏大頭進工地檢查前戴在頭上的安全帽,多了一句嘴,卸車那個就是王蘭的老公。鞏大頭遠遠的端詳了駕駛室裏的畢大發很久問了張漢水一句話,他也你同學啊?張漢水點頭,貨真價實的,如假包換。張漢水想調侃一句,緩和下剛才緊張的心情,誰知道鞏大頭來了一句,怎麽就嫁給這麽個東西。說完又看了幾眼卸車的畢大發。
張漢水不明白鞏大頭什麽意思,就說人家孩子都三個了,畢竟畢大發是他同學,雖然他瞧不起他,可在外人麵前他還是想維護他的形象的。鞏大頭越說越離譜,竟然說讓王蘭離婚,他給她找個比畢大發好一萬倍的男人。張漢水心思,能離早離了,還等到現在,再說離了還用你鞏大頭找,他張漢水早就娶她了。
之後鞏大頭有事兒沒事兒就往工地跑,有一次還親手指點王蘭怎麽揉麵。張漢水壓根兒就沒往那方麵想,王蘭是長的好,男人見了都有感覺,可他鞏大頭什麽女人沒見過,老的少的,醜的俊的,怎麽能看上剛脫離鄉下進城打工的她。
年近四十的王蘭身材微微發胖,卻勻稱,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大腿是大腿,不像有的三十多歲的女人,臉上的皺紋完全靠高級護膚品遮蓋了,如果不是定期到美容院做保養,皮膚恐怕一點光澤和彈性都沒了。王蘭則從沒用過護膚品,更甭說進美容院做皮膚護理了,她連美容院的門都不知道怎麽開。
王蘭離開工地後,鞏大頭甚至都沒有問過張漢水她去那裏了,怎麽不幹了,仿佛他從來沒有關心過她似的。令張漢水不知道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覬覦了王蘭那麽多年,卻被鞏大頭捷足先登後來者居上了。
畢大發開的翻鬥車追了鞏華華的尾,鞏大頭第一個想到的是張漢水,給他打電話讓他趕緊來處理。
鞏大頭風風雨雨幾十年,遇事從不亂方寸。權衡利弊,審時度勢之後,他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方案,就等著張漢水來了,隻要張漢水一到,他馬上就實施他的方案,一刻都不能等了,刻不容緩。
張漢水沒有讓他失望,比他預想的還要快。張漢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到了現場一眼就明白了,畢大發開的翻鬥車追了鞏華華的尾。鞏華華他是不陌生的,剛想賠不是,就被鞏大頭一把扯到了路邊,把他在腦海裏已經深思熟慮過的方案講給了張漢水,讓王蘭的老公畢大發頂包到公安局自首,替他兒子鞏大頭坐牢。當然不會白坐,車自然是不用他賠了,他也賠不起,還會給他十幾萬的補償。
車是他畢大發追的尾,沒錢也得賠,砸鍋賣鐵也得賠。張漢水知道畢大發攤上事兒了,攤上大事兒了,他張漢水也救不了他。張漢水氣急敗壞地想踹畢大發兩腳,他是他手下的人,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他跑了,他張漢水也跑不了。鞏大頭不會和畢大發談,會找他談,他是他的老板,而且那車也是他張漢水的。
半天張漢水搞不明白畢大發風風火火的車也不卸急著去幹什麽,原來是來追尾的。
張漢水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連腦漿被人掏空了一般,出口罵了畢大發的娘,說坐你娘的牢去吧。
畢大發腦袋嗡的響了一下,說他又沒撞死人,肇事又沒逃逸,憑什麽坐牢。張漢水毫不留情的踹了他一腳,捎帶著又罵了他的娘,你他娘的賠的起嘛,不坐牢。畢大發口氣衝了,賠不起就該坐牢啊,那條法律規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