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就你一個人來的嗎?”我們開始攀談起來。

“是呀!還能有誰?”

“我的意思是,這應該是你們公安局最棘手的案子吧?怎麽就派你一個人來?”

“噢!”他恍然大悟地笑笑,“問題不是明擺著的嗎?誰會主動來呀?一說要派人來這裏調查,大家都往後退,找關係的找關係,有理由的有理由,事情都發生了這麽久,總得給市民一個交代吧?最後還是我主動請纓。哎,這個情況應該和你們規劃局差不多吧?”

“是呀!”我也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看來他的確是對我們的情況有所了解。同時我打心底開始佩服起這個與我年齡不相上下的年輕人來:“挺佩服你的!”

“你還不是一樣!”他淡淡地笑笑。

“本來我以為我的膽子夠大的了,上學時同學都叫我蘇大膽,後來工作了,同事們又給我取了個換湯不換藥的名字——蘇膽大。沒想到,現在我才發現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呀!奇怪了,這段時間我遇到的人竟然一個比一個膽大,都在我之上!”

“你遇到的人?除了我還有別人嗎?”他敏感的嗅覺又使他發現了我話語以外的信息。

我一愣,慌忙搪塞道:“沒,沒了!”

“你說的是梁希鬆吧?”對方並不理會我的吞吞吐吐。

我一愣,無法否認地點點頭:“你怎麽知道?”

“我當然知道!”然後他頓了頓,糾正了一下自己剛才略顯衝動的語氣,“不光我知道,我們全局的人都知道,對於他妻子的死因我們本來要調查,被他攔下了,他說要自己親自查!”

聽了他的話,我鬆了口氣,問道:“結果你們還是決定要查了?”

“不是!”他斷然否定,“我們尊重當事人的選擇,現在我們所調查的與他要調查的不是一回事,我們在調查這裏的停屍房屍體失蹤案和值班室裏的老梁猝死案!”

“老梁猝死?這也需要調查嗎?”我驚問道。

“還說不準,我們初步懷疑他的猝死應該與屍體失蹤有關係!”

“看來你與梁希鬆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這也不好說!”他若有所思地道。

“什麽意思?”我一臉的疑惑。

“這得看他妻子的自殺與我們的調查有沒有關係!”他盯著天花板,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我佩服地在心裏為他豎起了大拇指:“你真行!”

“嗬嗬,”他笑了兩聲,“如果換成你也會做到這一點的!”

我被他的謙虛所感染,開心地笑了。

“不過,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他一臉真誠地看著我。

自從進來到現在,我對他的好感迅速增長,於是我便爽快地道:“沒問題,隻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就怕我幫不上你什麽忙。”當然,我爽快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希望他的調查能對我的調查有所幫助。

“其實也不複雜,我需要你做到兩點……”

“說!”我語氣肯定地打斷他,順便證明我的決心。

“一是要嚴守這個秘密,誰也不能告訴,包括你的家人、同事,總之是你所有認識的人,尤其要注意,絕對不能告訴梁希鬆!”

對於他前麵的話我並不意外,不過他的最後一句話著實嚇了我一跳:“為什麽?”

他知道我的問題有所指向,表情嚴肅地道:“你應該想得到!”

我隻好點點頭。

他繼續道:“第二點呢,希望你想辦法為我掩蓋,千萬不要讓你的同事發現我在這裏!我的工作不能受到任何幹擾才能進行下去。這都是我一些不得已的要求,希望你能理解!”

我點點頭,道:“好的,我一定能做到,不過……”我環視四周,一臉狐疑地問道:“在這空****的房子裏,你能找到什麽重要線索嗎?”

“我不是在找,我是在等,在等一個人的出現!”他表情莊重地道。

“在等一個人?”

“是的!”他表情凝重。

他的話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那你說,你等的會不會是我要找的人呀?”末了我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看起來他對我的話不是很感興趣:“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我敢肯定我所等的一定是個人!”

“一個人?這裏還會有別人嗎?”

“我相信有,而且總有一天他會出現!”

“那你在哪裏等呢?就在這兒嗎?”我疑惑地指指周圍。

“是的!”

“不過,我覺得即便他會出現,也應該在晚上,那你晚上怎麽辦?”我幫他指出了他可能麵對的最大困難。

沒想到他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晚上也在這裏,我相信你的判斷,他白天不會輕易露麵的!”

他的回答讓我倒吸了口涼氣,驚恐萬分地指指四周道:“在這?那……你怎麽休息呀?”

沒想到我的問題還是沒難住他,他轉過身去,走到屍體冷凍櫃前麵,伸手將麵前一個巨大的抽屜拉開了,裏麵空空如也,但我看到以後還是不禁渾身直冒涼氣。巨大的抽屜似一張黑洞洞的大嘴,伸著貪婪的舌頭,似乎要將外麵的人吞入體內。可以想象得出,要在以前它裏麵一定會冒出陣陣冰冷的涼氣。

我指著這個龐然大物,戰戰兢兢地問道:“你不會睡在這裏麵吧?”

“算你說著了,看我的!”說完他轉身跳入抽屜裏,伸直雙腿平躺下來,速度之快、動作之敏捷讓我暗暗稱奇。

“然後再這樣!”他繼續伸出雙手,抓住抽屜兩麵的厚厚的鐵壁,然後身子輕輕地動了一下,便將抽屜推了進去,關上了,從外麵看嚴絲合縫。

他一下從我眼前消失了,整個世界似乎突然之間隻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人,我渾身立刻起滿了雞皮疙瘩。

我忙不迭地敲打著抽屜:“出來,出來呀!”由於高度緊張,我的聲音都變了,我真擔心裏麵的他會突然變成一股青煙飛走了。

抽屜輕輕地打開了,還是一如先前的無聲無息,他的臉緩緩地露出來,我被高高提起的心也放下來了。他輕輕一躍從裏麵跳出來,笑道:“看把你嚇的,汗都出來了,你害怕我變成一股青煙飛走了呀?”

他一語說中了我的心事,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一下不見了,我適應不過來!”

他重新把抽屜合上,笑道:“怎麽,這個創意不錯吧?”

我邊擦額上的汗邊笑道:“何止是創意不錯,你的功夫才叫了得!”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什麽功夫呀,你在裏麵呆上一段時間也會練出來的!”

“怎麽?你在這兒呆了很久嗎?”

“我是說假如!”

我在心裏自言自語地道:“剛才你也沒說假如呀?”

“你相信這裏發生的事與鬼魂有關嗎?”說完之後我下意識地看看四周。

“我也說不清,不過我是無神論者!”

“我也是!但這並不影響你相信事實呀,我現在就不這麽堅持己見了!”

“嗬嗬!”他沒有表明立場的打算,我有些失望,但我並沒罷休。

“剛才就是她帶我來這裏的,然後就不見了……”

“是嗎?”

“所以我感覺你該知道一些,她故意引我到這裏來,似乎就是想讓我知道你在這裏!”我盯著對方的臉,希望能看出點破綻。

“應該不會吧?她想讓我們見麵?沒道理呀?”他做冥思苦想狀。

“我不這麽認為,我感覺你似乎對我的到來早有準備。”我一針見血地說出了心裏話。

他突然無語,沉默片刻道:“我想你是誤會我了,因為我在來之前就了解過你們一行人的情況,所以對你的情況知道一些。在調查之前,要先了解一下與調查有關的一切因素,這是我們的習慣。”

我點點頭,盡管對他的話我不是完全接受。

“那我走了!”我抬頭看看天。

“好的,不好意思,耽誤你時間了!”

“沒關係,我今天不工作,時間多的是!”我邊說邊往外走。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他最後囑咐我。

“忘不了!”我笑笑,“我們可都是君子!”

他感激地衝我笑笑。

走出地下室,我沿著出口處的樓梯拾級而上,心裏重新又疑惑起來,因為我還在為一件事耿耿於懷,那就是她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是不經意的還是別有用心?現在她又去了哪裏呢?

如果是別有用心吧,似乎田嶺的話也有道理,我們並不認識,而且做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工作,我們認識了似乎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但如果是不經意的吧,那她為什麽會從門診大樓引我來這裏?明明是在告訴我這裏似乎隱藏著什麽秘密。這段時間與她的幾次“親密接觸”,我已經明確地感覺到:她對我是有所求的,至少她是想要我知道什麽,但到底要告訴我什麽呢?地下室裏空空如也,隻有田嶺一個人,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接受任務來做調查的人民警察,也稱不上是什麽秘密呀?

在我剛剛走出病房樓的地下室來到地麵的那一刻,我止住了腳步,因為我再一次清楚地感覺到她在我身後!

“是你嗎?”我問道。

沒有回音。

“你為什麽要引我來這裏?”

還是沒有回音。

“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我轉過頭,視線裏什麽都沒有,身邊是高大的病房樓,由於它對太陽光線的阻擋,我四周全是陰影。我感覺得到,她就在牆後麵的陰影裏,外麵陽光四射,我知道她是不能出來的。於是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衝她道:“盡管你什麽也不說,但我能感覺得出,你一定是有什麽事情要告訴我!今天你引我來這裏,一定也有你的原因,如果你要相信我的話,請你將你心裏的秘密都告訴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現在我要走了,不過你放心,我還會回來工作的,等你想好了告訴我一聲,我會等著的!”

我顯得有些苦口婆心,她始終一言不發,但我確信我說出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到了,看來她的確沒有現在就告訴我的打算,於是我來到了陽光下。

陽光的確是好東西,它可以給人帶來溫暖,也能給人帶來光明,可以驅趕掉世間的一切陰暗和冰冷,甚至包括人內心深處的。就如我現在,渾身沐浴在陽光下,剛才心頭的恐懼和陰霾立刻被陽光蒸發得一幹二淨,隻剩下渾身的舒爽。

醫院門前的路上空空如也,自從醫院搬遷以後估計門前再也沒有車輛行人經過了,要想攔下一輛出租車需要走很遠的路。前麵是一條通往市區的必經之路,我遠遠地便向一些過往的出租車招手,然而他們看到我後,別說停下了,立馬加大油門倉皇逃竄,看來他們都把我當成從墳場跑出來的孤魂野鬼了,唉!

正當我一籌莫展的時候,一輛車停在了我身後,我回頭一看,是梁希鬆。他邊招手邊搖下車窗玻璃,探出頭道:“上車吧!”

“這麽巧?”我邊說話邊鑽進車內。

“今天你們不是休息嗎?咋跑這兒來了?”他沒有回答我。

“噢!”我快速地尋找著能夠蒙混過關的理由,然後道,“忘東西了,回來取!”

他瞥了我一眼,問道:“怎麽,沒找著?”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說回來找東西嗎?”他兩眼直視前方,似乎有些漫不經心。

我看看自己空空的兩手,立刻恍然大悟,忙道:“對,沒找著!”

“在那裏還丟?不會吧?”

他的問題讓我無法回答,我低下頭,幹脆保持沉默。

“怎麽樣,有收獲嗎?”他停止了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問道。

“什麽呀?”我故作驚訝。

“看得出,一定是好奇心又上來了,真佩服你呀!”他並不理會我的故作糊塗。

聽了他的話,我也感覺實在沒有再拐彎抹角的必要了,便道:“沒什麽收獲!”

“怎麽?她沒出來找你?”

“說什麽呢?”

他“嘿嘿”笑了兩聲,道:“小心她看上你了,你還想來個人鬼情未了呀?”

我將頭扭向車外,不再搭理他。

“你不要以為我在開玩笑,我是說真的,似乎她對你特別有意思,別人想看都看不到!”

“喂!拜托你想清楚好不好,她可是你老婆!”

“打住打住,”他伸出手做了個暫停的動作,“我可從沒說過那是我老婆。”

我笑而不答。

他回過頭來一臉嚴肅地道:“說句實在話,自始至終我從來就不認為那是我老婆!”

“為什麽?又是憑感覺?”我不屑地問道。

“我了解我老婆,如果真是她的話,她是絕對不會躲著我的。”他很自信。

“拜托你想清楚,你們現在是陰陽兩隔,她是不可能再回到你身邊的!所以她就沒必要見你了!”我有些莫名其妙地固執起來。

“那你呢?她為什麽不避諱你?”他的問題驚了我一身冷汗。

良久我言不由衷地道:“也不一定呀,也可能是我的幻覺呢。”

“幻覺?我實話告訴你,那不是你的幻覺,她就在你身後!”

聽了他的話我下意識地向身後看了看,他哈哈大笑起來。

我生氣地道:“你憑什麽這麽說?你可是無神論者!”

他沒再說話。

“你有小溪的消息嗎?”我突然想起了我們之間最重要的一個話題。

“對了,有件事我正想告訴你……”

“是關於小溪的嗎?”我迫不及待地打斷他。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情似乎很沉重。

“什麽意思?”我迷惑不解。

“是這樣的,這兩天我總是接到一個電話,我拿起聽筒,但對方卻不開口。我能清楚地聽到對方的呼吸聲,知道她在,可任憑我怎麽說她都是沉默,然後就掛斷了,每次大約持續五分鍾……”

“有這回事?”我陷入了沉思,然後道,“你可以去電信查一查號碼!”

“查過了,但對方每次用的都是公用電話,根本查不到!”他顯出一臉的為難。

“這個情況發生過幾次了?”

“兩三次了,就是近幾天。”

“都在什麽時候?”我有點像警察審犯人。

“一般是夜裏兩三點!”“犯人”老老實實地回答。

“然後我就再也睡不著了,”“犯人”一臉痛苦地繼續道,“一直睜著眼到天亮,好幾天了都是這樣。這兩天一到那時候就擔心電話會響起來,所以就幹脆眼睜睜地盯著電話,但它卻較勁似的直到天亮都不響。唉!這段時間折騰得我呀,筋疲力盡!”

“是夠痛苦的,”我一臉同情地望著“犯人”,給他出謀劃策道:“你可以把電話線拔掉呀,或者幹脆停機!”

“不行!”“犯人”語氣非常堅決,“我覺得對方既然這樣做一定是有目的的,或許她想告訴我什麽,也許會對我的調查有幫助!因為我感覺她似乎沒有惡意。”

我不得不暗暗佩服“犯人”高度的警覺性和超人的想象力,然後我也陷入了手足無措的境地。

“不過我有種感覺,”“犯人”獨辟蹊徑地道,“我感覺對方像一個人!”

“像誰?”我也緊張起來。

“小溪!”

我差點要從位子上跳起來。

“你怎麽認為會是她?又是憑感覺?”

“是的!”“犯人”斬釘截鐵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