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大失所望。

“要不你今晚去我家驗證一下,我相信你的感覺不會錯的!”“犯人”向我發出了邀請。

我正有此意,隻是不好開口。不過我並沒有表現出過分的驚喜,隻是語氣淡淡地提出了一個關鍵性問題:“可今天晚上電話未必會響呀?”

“會的,因為昨天沒響!”他總是理由充分。

他的家在城市的東郊,與醫院的方向正好相反。車子在城市裏行駛了很長一段時間,待車子駛進他所居住的小區時,我才發現這幾乎是在城市郊外了!

進入到他所居住的小區以後,我才發現裏麵特別開闊,全部是清一色的二層小樓,鱗次櫛比,排列有序。小區的綠化以及景觀設計尤其講究,足以見居住者不凡的品味和不一般的身份。看到眼前的情景,我不禁暗暗稱奇,在這座城市裏生活了這麽多年,我竟然不知道這麽個如此高檔的去處。

車子在沿街的一棟樓前停了下來,我下了車。梁希鬆用遙控器打開車庫門,將車子駛入,停好。

站在外麵,一股秋風迎麵撲來,十分舒服。我將梁希鬆的房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讚歎道:“好氣派!”

他淡淡地笑笑,低頭開著房門。我借此機會環視四周,才發現經過這一路的奔波,天已經暗下來了。遠處有一座特別顯眼的建築物,已經亮起了燈火,光彩奪目,似一座海市蜃樓漂浮在城市上空,在四周略顯昏暗的天空裏尤為耀眼。

“那座高樓是?”我禁不住問道。

“國貿大廈,這裏的娛樂中心!”他並未抬頭。

“國貿大廈?”我在心裏重複著這個名字,突然靈光一閃,對了,好像她妻子自殺的地方就是國貿大廈,我忙道,“對不起!”

“嗬嗬,沒事的,請進!”他打開房門,向我招手。

屋裏雖算不上奢華但也絕對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一樓是客廳,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迎麵的牆壁上一個巨大的落地窗,垂著淡綠色的窗簾,打開燈後反射出淡綠色的光線,顯得特別柔和。

他看出了我的驚訝,便笑著道:“這所房子是我父親留給我的!”

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了記憶深處關於梁希鬆父親的許多傳言。他父親曾經是醫學界響當當的人物,估計梁希鬆的仕途坦**除了自己的才華和努力以外,他父親的影響也是不可小覷的。隻可惜幾年前他父親突然猝死了,比這還可惜的是,老人在死後由於受了年輕時代的生活作風的影響,反而留下了個“晚節不保”的罵名。據說後來有個據說是他的兒子的人要來分財產,鬧得滿城風雨……唉!記憶已經淩亂不堪了,我頗感無奈地搖了搖頭。

梁希鬆看看表道:“天不早了,吃點東西吧。你先坐著,我去做!”

也就是半個小時的功夫,梁希鬆便在餐廳招呼我:“小蘇,來吃飯了!”

待我坐定後,梁希鬆不好意思地招呼我:“來嚐嚐我的手藝,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我淡然一笑,道:“沒關係,我不是很講究的!”

“喝酒嗎?”

“不了,喝酒會誤事的,我們還有事情要辦呢!”他沒再堅持。

他的手藝不錯,看得出他是位心細的男人,他的妻子生前一定很幸福。想到這裏,我在心底不由得發出一聲歎息。

因為時間還早,我們吃飯的速度很慢,也很沉默,主要是彼此之間並沒有太多的共同語言。吃完飯後,他便把我引到樓上的一個房間,道:“你在這裏休息吧,床頭上有電話,是這所房子裏的分機,如果電話來了我就不接了,你接就行。”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床頭櫃上果然有一部電話,嶄新的,有點像臨時加上的,不過我沒多想。

臨出門時,他還叮囑了一句:“我在隔壁房間,有事的話招呼我就行!”

他出門後,我便熄掉了房間裏的燈,將自己置身於一片黑暗當中。窗戶上懸掛著一輪半月,發著幽幽的光,透著一股冷冷的味道。不過這正是我所喜歡的,秋天的月光總能給人一種幹淨的感覺,覆蓋在你的身上,讓你也會產生一種身心皆淨的感覺,對於這段時間筋疲力盡的我來說這種感覺顯得尤為重要。我平時居住在市內,由於各種不規則的高大建築物的阻擋,是很難見到月光的。我不動聲色地與月亮對峙著,既可以消磨時間,同時又能培養一下困意。借著月光我看了看表,才十點多,我需要先睡一會兒,我希望月光能給我一些入眠的靈感。

可事實是我錯了,與月亮對峙已經至少一個鍾頭了,我還是精神百倍,於是我決定下樓走走。為了不驚動梁希鬆,我沒有開燈,外麵一團漆黑,我憑著來時的記憶在樓道裏摸索,然後又順利地摸到了樓梯,拾級而下。

客廳裏也是漆黑一片,巨大的落地窗被窗簾阻擋,無法發揮其透射光線的作用,隻有極少量的月光穿透進室內,對於漆黑一團的夜色來講也隻是杯水車薪。我走下樓梯,慢慢地向客廳挪著步子。

突然,我看到客廳中央最漆黑的地方,似乎有一種光亮一閃一閃的,我的頭一下都大了,我無法找到燈的開關,隻好強按住心中的恐懼,使出渾身的力氣問道:“誰?”

“別怕,是我!”燈亮了,是梁希鬆,他正獨自一人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裏,手指裏夾著煙。

我盡力掩飾著自己的尷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為自己的驚慌找了個借口:“你不是不吸煙嗎?”

“偶爾也吸!”他站起身,道,“嚇著你了吧?怎麽,睡不著?”

“嗯,失眠了。”然後我也走到沙發那坐下,看看表,“電話一直沒響?”

“嗯!”

看來他不想多說此事,於是我岔開話題:“怎麽,你也失眠?”

“嗯!”他吸了口煙,緩緩地吐出一股濃重的煙霧。

無法掩飾的無奈!我滿含同情地瞥了他一眼,不過他的表情比我想象的要平靜得多。

“發生的事的確太多了,讓人很難接受!”我盡最大努力安慰他。

“謝謝!”他語氣、表情都很平淡。

我們同時沉默下來。

“丁零……”桌上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在這空曠寂靜的夜裏顯得特別刺耳。

“來了?”我臉色大變,瞪大了眼睛望著他。

他沒有顯現出過於明顯的變化,而是平靜地看看來電顯示器,平靜地點點頭:“應該是她!”

我無法做到這種平靜,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衝我點點頭:“接吧!”

我感到自己拿電話的手有些顫抖,我盡最大努力穩定自己,然後帶著試探的口吻道:“喂?”

電話那頭傳來對方平靜的呼吸,我感覺得到,聽到我的聲音後她的呼吸顫抖了一下,看得出,她發現接電話的不是梁希鬆。但波動過後依然一片沉靜,死一般的沉靜!

我使出渾身的力氣打破這種沉靜:“喂!你找誰?”

對方不為所動,依然沉默著,平靜地呼吸著。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流逝,我的情緒已初步穩定下來。我不想失去這次難得的與對方交流的機會,有些坐不住了,帶著催促的語氣道:“說話呀,你想找誰?”

這個問題似乎多餘,於是我換了個問題:“或者,你想說什麽?”

梁希鬆望著我,也顯得有些激動。

最終,對方還是掛了電話!不過在臨掛斷之前,我又清晰地聽到了那熟悉的一聲歎息:“唉……”輕輕的,似從遙遠的遠古時代傳來,緩緩地飄入我的耳朵裏。

我頹然地倒在沙發上,臉上大汗淋漓,梁希鬆急切地問:“怎麽樣?”

我搖搖頭:“一言不發!”

“你能聽出什麽嗎?”他想從我這裏得到更多的信息。

我還是漠然地搖頭。

“你能感覺得到嗎?她是誰?”

我搖搖頭:“隻有呼吸聲!”

“我知道!”他有些急了,“你是不是覺得她的呼吸聲特別熟悉?比如,像何小溪?”

我繼續搖著頭:“我不知道你怎麽會感覺像她,反正我是感覺不到。”

他失望地埋下頭,長長地歎了口氣。我感到頭昏腦漲,顧不得他的歎息,甩下一句話:“我要去睡了!”

從上樓一直到進入房間,我都感覺整個人昏昏沉沉,身體搖搖欲墜。我生硬地倒在**,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半夜裏,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渾身出著冷汗。其實對自己的驚醒我是早有預料的,在接那個電話的時候我就有感覺,電話那頭一定是她!從那斷斷續續的呼吸聲中,從那一聲淒慘哀怨的歎息聲中!

我沒有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我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包括電話的主人——梁希鬆。我隻是不知道,原本一直躲著梁希鬆的她,為什麽現在卻主動找上門來,而且是通過電話,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突然,眼前的情景再一次證實了我的感覺及猜測是正確的,因為,她來了!

還是那一身打扮,還是毫無表情的臉、空洞無物的一雙眼,此刻她正站在窗戶外麵,默默地望著我!

“來了!”我掙紮著坐起來,向她打招呼。

她默默地看著我,眼睛眨了一下,算作回答。她的這一眨眼立刻使我驚喜不已,因為自從我們認識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衝我眨眼。

每當看到她,我總是有太多的疑問要問,這一次也不例外。

“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她默默無語。

“你為什麽要給梁希鬆打電話?你不是一直躲著他嗎?”

她還是無語。

“你為什麽不說話?你好像要告訴我什麽,我已經從你的眼中看出來了,但每次你都不說……”

“唉!”那我已經再熟悉不過的歎息又飄然而至。

“你為什麽總是歎息?你的心裏一定有很大的痛苦,如果你相信我就說出來吧!”

突然,她的眼睛再次閃爍,一滴淚滑落下來。我的心立刻軟了:“對不起,我太心急了,你不要介意,如果你想說的話就慢慢說吧,我在聽!”

她的身子開始飄動起來,她的眼裏也多了色彩,看來,她真的打算開口了,我的心狂跳不止。

這時候突然響起了一陣猛烈的敲門聲,我大驚失色,盯著微微晃動的門不知所措,待我再回頭時她已經不見了。“是我,小蘇,快開門!”是梁希鬆的聲音。

我滿懷失落地打開門,看到梁希鬆正一臉驚慌地站在門外。

“你在和誰說話?”他直視著我,生怕我會否認。

我連忙矢口否認:“沒……可能說夢話了吧!”

“你不是在做夢。”他突然把頭轉向一邊,表情有些怪異。

我不理會他的猜疑,近乎自言自語地道:“我剛才做了個噩夢,夢見小溪死了,真的死了!”我受到自己的感染,幾乎要落下淚來。

“不要胡思亂想了!”梁希鬆沒再追究,拍拍我的肩膀走了出去,看得出,他的心事更重了。

我身心疲憊地躺在**,呆呆地看著空****的窗玻璃,回憶著剛才的一幕,想到了小溪,不覺間淚就來了。

今天假期結束了,看來大家的心情不錯,老k一路哼著小調。

我們下車後直奔病房樓的地下室,這是科長的決定。

走到地下室的入口時,我故意大聲地道:“科長,你覺得我們在這裏得幹多長時間呀?”

沒想到當時大家正逐步進入內心恐懼的狀態,我的聲音似空穀足音,使得他們齊刷刷地打了個冷戰。老k憤怒地白了我一眼:“你吃錯藥了?”

科長也忍無可忍了:“我說你小子是咋回事?是不是早晨吃飯撐著了?一驚一乍的!”

其實我就是想讓裏麵的田嶺聽到我們的談話好迅速地隱藏起來,一是為了我們的“君子協定”,再就是以現在眾人的狀態,要真來個“人嚇人”非得倒下一片不可。

說話間我們已進入到地下室,裏麵空****的。我下意識地朝停屍房的方向看了看,靜悄悄的,很顯然,田嶺不在,或者是即便在,大概也收到了我的信息藏了起來。

老k一行人則帶著初來乍到的驚訝神態環視四周,準備以最快的速度揭開這裏的神秘麵紗。科長則拿出本子來準備安排工作。

老k率先感歎:“好家夥,莫不是來到了陰曹地府,大白天的陰森森的,怪嚇人的!”

沒人敢附和他的話,隻是不停地巡視四周。我們幾個人緊密團結在科長周圍,不停交換著位置轉動著身體,似乎共同抵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圍攻。

最後科長下令:“我們幾個負責室外,小蘇和老k你們倆最年輕,負責室內!”

當然大家都知道所謂的室外和室內的劃分標準,我倒無所謂,老k卻不成了,一蹦老高,早已將剛才的恐懼忘了:“我不幹,年輕就該去送死呀!”看來利益麵前容易讓人失去理智,此話一點不假!

看來科長對於這一結果早就有心理準備,於是使出全身力氣來做垂死掙紮:“這是命令!不能挑三揀四的,你看人家小蘇那態度!”這時老k使出渾身力氣白了我一眼,使我的精神大受創傷。

然後科長開始做安撫工作:“再說了,我們是一個團體,出了危險誰也跑不了,不存在什麽送死不送死的問題!”

“反正我不去!”老k大義凜然,宣布了科長決定的失敗,然後拋出一句令眾人窒息、令科長致命的一句話:“你為什麽不去?”

“我要統領大局!”科長臨危不亂,然後用眼掃視四周,希望有一位高風亮節的人能夠站出來解他的後顧之憂。可事實令他失望透頂,其餘幾人全都紋絲不動。

最後科長無奈地宣布:“室內由我和小蘇來負責!”

然後憤怒地大吼一聲:“開工!”

病房樓的地下室看似空**,其實改造難度要比地麵以上大得多,我們最終確定的改造目標便是將其改造成為城市居民存放親人骨灰的靈堂,另外再加設一間能夠舉行遺體告別儀式的禮堂。

目標確定以後,我和科長便脫離集體帶著工具視死如歸地走進停屍房,說是視死如歸,因為我發現科長往裏走的時候麵色蒼白、嘴唇發紫,最後瞥了老k等人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向他們告別。

一進停屍房,科長敏銳的目光首先看到了那排巨大的冷凍抽屜,不由得身體**了一下,口齒不清地問我:“小……蘇,你……認識那……東西嗎?”

“應該是冷凍抽屜吧!”

“做……什麽……用的?”看來由於過度驚嚇,科長的智商下降為零了。

“冷凍屍體的唄!”

科長的身體又**了一下。

“你看那!”我故意指著那間門衛室道。

“什麽?”科長將眼睛瞪到了極致。

“門房裏的老梁應該就是在那猝死的!”

科長的身體晃動幾下,差點摔倒。

“這!”我跺跺腳,指著腳下。

“咋了?”

“這是停放屍體的地方,那具屍體應該是在這丟的!”

“啊?”他忙後退了幾步,要不是我的阻擋,大概就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