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清晨寂靜的街道裏呼嘯而過,帶起無數塵埃。
紅罌從後視鏡裏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沐清歡,從未想過有這麽一天,她會保護這個人。
從開始到現在,雙方就站在對立麵,所有的結果仿佛早已經注定了的不死不休。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心中忠於七重門的信念,變成了忠於那一個人。
也許是他用平和目光望著她問她有什麽理想的時候,又或許是他傷害那些他所在乎的人之後落寞的樣子……紅罌活了二十幾年,在此之前的那些年裏,她從沒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念,她隻是一個殺手。
一個殺人的機器,而已。
現在,她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了。有自己的情緒和想法,甚至今天之後,她會成為一個自由之身。她再不是一個生或死都漠然,痛或傷都無感的機器,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紅罌。
想到這些,她木然的臉上露出些許淺笑,在晨光裏分外耀眼。
把沐清歡送到她該去的地方,她就可以回頭去找楓先生了——那個唯一一個把她當成人的男人。
她想跟在他身邊,看著他實現自己的願望去做一個平平凡凡的醫生。
紅罌眉眼含笑,車子轉彎,卻不料迎麵一輛車撞了上來!
這麽寬的路,而且紅罌並沒有占道轉彎,對方卻是在她行駛的車道上,迎而而來,擺明了是故意了。
刺耳的輪胎磨擦地麵的聲音響起,兩輛車同時停下來,車頭錯開了些,卻沒有碰上。
紅罌迅速拔出槍,卻在看到下車的人時微驚:“司落小姐?!”
司落走過來,打開車門見到沐清歡時臉上神情很古怪。不等紅罌開口,她道:“紅罌,楓蕘是不是讓你把她送到祁墨那裏?”
紅罌點頭,並不意外她會猜到。
司落淡淡道:“我把她送過去吧,你去協助楓蕘。”
“抱歉司落小姐,我一定要親自把人送給祁墨。”
司落宛然一笑,倒沒有再糾纏,而是說:“那行,我一起去吧。”說著便鑽進了車裏。
紅罌和司落勉強也能算是一起長大的,不同的是,她是被眾人保護起來的孤傲的公主,而她是跟在她父親身邊,被諄諄告誡日後要保護司落的殺手。
她穿著漂亮的洋裝學習禮儀的時候,她在黑暗中學著廝殺。在她沒有從國外回來之前,紅罌一直跟著她,就像一個影子,寸步不離。
縱使如此,她也很少見過司落對除了楓蕘之外的人笑得這麽溫柔,哪怕她在祁墨那裏,她也是驕傲的,高高在上,從來不低頭。
“司落小姐,楓先生不是讓你離開了嗎?”紅罌最終沒忍住問出了口。
司落詫異的望著她,片刻後,車子啟動時,她笑道:“紅罌,你的話比以前多了。”
紅罌下意識抿緊唇,又聽她說:“這樣也好,你老是悶聲不吭,有時候想跟你說話你也說不出什麽。當初你選擇楓蕘,確實是對的。”
紅罌望著前方的路,手掌卻不禁握緊了方向盤。
司落的聲音像流水一樣,輕緩而清冷,卻又帶著與往常不太相同的溫度:“祁墨和楓蕘都在地下基地,你現在把她送回去也沒有人理你。”
說這話的時候,紅罌正避開一輛從後麵超上來的車,下一刻後頸微微刺痛,有什麽東西注射進身體裏,她眼瞪陡然瞪大,腳下下意識踩了刹車。
車停下的瞬間,她從後視鏡裏望見被頭發擋住了臉的司落。
“司落小姐……”
“她必須回去。”
紅罌並沒有聽見司落說出沐清歡必須回去的理由,就已經暈了過去。
剛剛那從旁超上來的車裏下來一個男人,赫然是之前一直跟著楓蕘後來被祁墨抓走的白揚,他疾步走來,司落已經下了車,將手裏的注射管丟到一旁,將紅罌抱出來,扶揚立即接過。
他幾番欲言又止,司落已經鑽進駕駛座,車子調了頭,揚長而去。
“你比我預料的醒的要早。”——沐清歡睜開眼的時候,聽到就是這句話。
熟悉的聲音,卻並不熟悉的語氣。
她一起身就看到了駕駛座上的司落,臉色平靜,甚至有些冷漠。
司落挑眉:“看到我你似乎一點兒都不驚訝?”
“你這是帶我去哪裏?”沐清歡看著窗外,分辯不出這是哪個地方,看什麽都那麽陌生。力氣在漸漸恢複,她暗暗握緊拳頭,想起楓蕘,心裏宛如被人剜了個大洞一般,窗外的冷風呼啦啦灌進來,吹得她身心俱涼。
“地下城。”
司落的這個回答,沐清歡一點兒都不意外。這個女人不可能是帶她遠離那一切的就是了。她笑了笑,笑得司落莫名其妙。
“司落,這估計是我和你第一次達成共識吧。”她笑的暢快而輕鬆,意外總是不期而至,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麽難以捉摸,祁墨和楓蕘算盡一切想把她送走遠離這些是非,兜兜轉轉,她終究是又回來了。
想起楓蕘先前說的話,她輕聲道:“你為了楓蕘把一切都搭進去了,後悔過嗎?”
“愛上祁墨,你後悔過嗎?”
“沒有。”
“那你又何必問我。”
是啊,她又何必問她?
某些地方,她和司落確實相似,隻是司落比她還要極端。她的愛,就是不顧一切付出,背叛信任的同伴,深愛她的父親,愛恨嗔喜都隻為一個人,為此,不惜搭上自己的一生。
很少有人有這樣的勇氣,把自己的所有都投入在一個人身上,放棄自己的人生,宛如燃燒的蠟燭,直到燃盡成灰。
勇敢而悲壯。
司落握緊方向盤,目光堅定而明亮。從沐清歡的角度望去,她的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淺笑,明豔動人。
她還是那麽美。
像是開到極致的曇花,總是令人驚豔。
“你不問我為什麽要帶你去地下城嗎?”感受到她幾次投來的視線,司落從後視鏡裏望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麽,如今的沐清歡越來越像一汪看不透的深潭,眉目之間再不是那股天真和懵懂傻氣,揚眉輕睞之間,令司落從中看到了沐江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