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過亭酒肆待君來

龍傾寒靜靜地在這名喚“過亭”的酒肆已有半盞茶的時間。三月的天還是有些許涼意的,他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如水般平淡的眸一直在注視著遠方。

發覺自己複生後,他坦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他激動地前去見了自己那該死在滅門慘案裏的父母,而後便如複生前那般,在父親的囑咐下,代表他們天劍宗前去參加向梅山莊大姐的婚宴。

今日他比複生前來到這酒肆更早了一個時辰,隻因他生怕來晚了,會錯過與那人的相遇。

是的,他永遠不會忘記,他在這裏與鳳璿陽初識的那一幕。

晴天白露,驕陽似火,那一身紅衣的狂妄男子,便是在那時奪去了的龍傾寒心神,牢牢地吸引了他平淡無波的目光。

“少主,風有些大,我們進去罷。”龍末擔憂地出聲。

龍傾寒癡迷地望了遠方一眼,點點頭道“也好。”

走進那熟悉的酒肆,龍傾寒猶覺得這似一場黃粱美夢。上一次他來到此處,猶是他前去鳳闕山與鳳璿陽獨戰之前,那時的他抱著赴死之心,在這裏大醉了三天三夜,卻沒想今時今日竟能回到從前,再來到這酒香四溢,充滿回憶的地方。

“少主,請。”龍末打斷了龍傾寒的臆想,他平手示禮,欲將龍傾寒引至裏頭最避風的桌前。

但龍傾寒抬手製止了,他看了一眼昔時曾坐過的地方,淡淡地道“不必,我坐門口便可。”

言罷,他走了幾步,一撩下袍,便坐到了正對著門外西方的一隅。

他來的時刻尚早,酒肆還冷冷清清的。他喚龍末點上了兩碟菜,叫上了一壺醉仙釀,而後慢慢地淺飲著酒,靜待著鳳璿陽前來。

龍傾寒的容貌清秀俊美,皮膚如瓷玉般白皙,烏黑的長發僅用一龍形玉簪盤起部分碎發,其餘的傾瀉而下,覆在他較為瘦削的身上。一身鑲龍藍裳彰顯富貴之態,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清雅貴氣。他靜靜地坐在那裏,淡得猶如月下青蓮,天上浮雲,透出一股出塵的風采。

時間漸漸流逝,午時將近,酒肆裏也熱鬧了起來。這過亭酒肆所處之地乃是通往向梅山莊的一條道,如今往來於酒肆的,大多是前去向梅山莊參加婚宴之人,因而聊天調侃的事兒俱是關於這場婚禮的。

龍傾寒所坐的地方過於偏僻,若不細看,便無人會發覺他的存在。因此,他很淡然自得地轉著手裏的酒杯,聽那些江湖人侃侃這樁婚事,順帶也他的壞話。

這不,許是那些人仗著主角不在,便將向梅山莊婚禮的話題引至了龍傾寒身上。

“嗨,也不知這向宗向老爺子是怎地想的,向大姐向芊雙國色天香,憑向老爺子在江湖上的身份與地位,又怎地會讓向芊雙嫁給萬豐鏢局的陶槐那子呢。”窸窸窣窣的竊語聲越來越大,一位青衣的中年男子一拍桌子,大聲搖頭感慨道。

身旁的一位執扇公子拍了拍中年人的肩,示意他聲些,而後也隨著搖頭歎道:“就是,聽聞這向芊雙乃是向老爺子老來而得的獨女,溫柔賢惠,一手向梅山莊的絕技拈梅指使得也厲害,家裏都給寵上了天,憑她的身份和姿色當是嫁給一個武林世家的大公子才是,卻不知怎會嫁得如此寒酸。”

“李兄弟,”青衣男子扯了扯執扇公子的衣角,低聲道“依你瞧,這江湖上可有什麽人能配得上向大姐。”

“嗨,還能是誰,憑向老爺子與天劍宗的交情,自然是天劍宗少宗主龍傾寒方能與向大姐相配。”

雖然他們倆談話聲不大,但耳力極好的龍傾寒還是將其聽之入耳。他執杯的右手頓了頓,指腹細細摩挲了會杯壁,又繼續搖頭輕飲。

“天劍一脈,誰與爭鋒”,天劍宗乃是正道武林第一大派,其宗主蟬聯了數代武林盟主之位,統率正道武林,而他人即是未來的武林盟主。但思及那時他意外當上武林盟主之事,他素來沒有波動的眸裏竟現出了一絲黯色,輕歎了口氣,又繼續飲起酒來。

那邊的人談論聲愈來愈大,一些對此感興趣的人也加入了他們,話題反倒從向大姐的婚事轉到談論龍傾寒初出江湖如何大顯身手,如何鋤強扶弱、助人好事之上。

一直到,有個粗獷的聲音大聲呸了一聲,那嗡嗡的低語聲才停下來。

眾人紛紛循聲望去,隻見發音人乃是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一臉的絡腮胡子,手邊放置著一把巨型斧頭。

大漢又呸了一聲,道“這龍傾寒不過是仗著天劍宗撐腰而混日子的白臉,也值得你們如此誇讚,呸老子第一個瞧不起他”

此話一落,眾人臉上紛紛變色,先不論他們誇讚龍傾寒是否都是出自真心,便單憑大漢這句話,便是駁了他們的麵子,這讓眾人如何不氣。

而最氣的自是龍末,他握緊了劍,便要去教訓那大漢。但一隻指骨分明的手攔下了他。

“不必,悠悠之口難堵,隨他去罷,我問心無愧。”完這話,龍傾寒都忍不住感慨自己當真是老了,活了兩世,還有什麽看不透的。昔時他為人高傲,年少輕狂,聽到這話時也不免氣惱,便默認龍末前去教訓了那大漢一番,以致惹出了後來的事端。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倒要瞧瞧若果不按昔時的劇走,又會出現何等情況。

隻見那大漢將龍傾寒謾罵了一番,那些人雖有些憤怒大漢駁了他們麵子,但聽到大漢敢如此大膽地罵人,心裏自是有些解氣。他們雖誇讚龍傾寒,但心裏總是會存著一份嫉妒之心,因而即便這大漢罵得再厲害,他們也隻是冷冷地坐在那裏,佯作一副震怒的模樣罷了。而龍傾寒則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品酒吃菜,唯有龍末那發抖的手在昭顯著怒氣。

那大漢許是見眾人反應不夠激烈,便朗聲將話題一轉,成功地惹怒了眾人,“哼,不但這龍傾寒不是個東西,這向芊雙也不是個好貨色”

語畢,許多青年男子都紛紛了起來,怒視著他。這向大姐容貌上佳,為人又謙和,自是江湖少俠所愛,因而眼見大漢要詆毀他們青年人心中愛戀之人,他們便再忍不住了。

龍傾寒目光一凜,饒有興趣地轉著酒杯,側耳傾聽。關於向芊雙之事,他自是知曉的,他隻是好奇那大漢要些什麽。

那大漢倒也不懼眾人的仇視,朗聲道“哼,隻怕你們都想不到,向芊雙那賤人其實老早便同九天教的左護法血影私有來往,兩人背著向宗私定了終生。後來被向宗發覺了此事,因而他方會匆匆地將向芊雙嫁給萬豐鏢局的寒酸子。”

此話一落,眾人嘩然。而龍傾寒眼底泛起了一層漪瀾,握著酒杯的手緊了起來。九天教是什麽,他最是清楚不過。

“九天之上,鳳闕之下,九天教。”傳言九天教教主以十四歲的稚齡接掌九天教,僅憑八年時間,吞同道,殺仇敵,將九天教發展得愈加強盛,因其行事詭異,作風不同於武林正道,故江湖人稱之為魔教

然九天教教主正道武林卻未曾見過,相傳其有如地獄修羅,青麵獠牙,嗜血殘忍。卻不知江湖中人將其傳得玄乎了,諸多種種俱是瘋傳,做不得準,而唯有龍傾寒知曉,九天教教主鳳璿陽,他隻不過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普通男子,也是他龍傾寒一生所愛。

雖九天教被稱為魔教,但這些年來同武林正道倒也相安無事,是以武林正道雖懼他們所為,但也未曾言要討伐他們。

可是,龍傾寒眸裏閃過一絲狠色,未來的事兒誰都不準。

話回來,眾人知曉他們心目中的女子同魔教有往來後,是又驚又氣,而那大漢也毫不收斂,直將向大姐如何不要臉,下賤都了個遍,一位年輕氣盛的青年人拗不過氣,便喝了一聲,舉劍朝大漢攻了過去。江湖人便是如此,不過,便由手上功夫來解決。

可是,那大漢也毫不驚慌,正要取斧頭應對,卻見冷光一過,那舉劍前刺的青年人大聲嚎叫了一聲,頃刻身體便飛了出去,眾人忙跑去看,卻見那青年人正瞪大了雙目,喉頭刺著一枚細的毒針,而他人則已經氣絕身亡

龍傾寒拿筷子的手漸漸放了下來,先前他一直在出神,是以並未看他們那邊的情況,卻沒想,頃刻之間那人便已身亡。他微微抬眸,看著那走進酒肆的兩人人。

這兩人一高一瘦,高的那人五官普通,緊抿著唇,若非那雙如隼般犀利的眼,隻怕丟在人群中都無人可認出他。而瘦的那人麵色蠟黃,目光如毒蛇一般陰毒狠戾,臉上此刻正掛著一副可怖的笑容,他大笑道“石老弟,不過一日未見,怎地便被人拿劍指著了。”

“你你們是碧血蛇諸葛豐和鐵鷹爪薛厲。”有人認出了來人的身份,而後又指著那個拿巨斧的大漢道“那你”

“哈哈,能讓我碧血蛇諸葛豐稱一句石老弟的,除了我的過命兄弟劈天斧石驚還會是誰。”那個瘦子大笑了一聲,得意地望著眾人驚詫的表情。

這下眾人更是一片嘩然。而龍傾寒則意外地扯了扯嘴角,“有趣,實是有趣,卻沒想不過是一場婚宴,便引來了五蠱童子的門下。”

“少主,此處人聲混雜,不若我們先行離開罷。”龍末擔憂地躬身道。

“不必。”龍傾寒製止了,他要等的人還未到來,他怎會先行離去,他倒要看看那五蠱童子的手下究竟要做些什麽。

那邊已經開始鬧騰起來,眾人紛紛拔劍同他們相鬥,而他們三人倒也不驚慌,幾相配合之下,竟然將眾人盡數打倒。眾人似乎驚懼他們的身份,便不敢再出聲了。

龍傾寒閑閑地撐著下頷,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場鬧劇,想瞧瞧究竟要折騰出什麽事兒來。

而另一邊五蠱童子的手下三人許是眼見眾人不敢反駁,便更加放肆地謾罵起來。從龍傾寒到向大姐,而後甚至牽扯到九天教。

眼見心慕之人被九天教的人勾走,有人便憋不住氣,揚聲附和他們三人嗬斥起九天教的人來。然而,正罵到上頭時,隻見一樣不知是什麽的物品飛過他的臉頰,頃刻間他的臉上便被劃出了一道血痕。

“誰”那人四處張望,可除了那在角落邊慢慢吃菜的藍衣男人,卻未發現有任何異樣,他咽了咽口唾沫,便他不敢再話了。

龍傾寒淡淡地丟掉了手裏僅剩一隻的筷子,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便讓龍末去取了兩壺酒,而他則再從箸筒裏取過一雙新筷,繼續悠閑地吃菜。

那五蠱童子的門下三人似乎故意引起事端,惹怒眾人一般,越越帶勁。

龍傾寒起先隻是淡淡地聽著,到後頭聽著他們將話題轉到了鳳璿陽身上,他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然而便在他即將發怒之時,遠處傳來了一陣噠噠地馬蹄聲。

抬眸望去,隻見晴天之下,路盡頭,馳來幾匹駿馬,當頭的乃是一匹汗血寶馬,映照著馬上之人紅色的身影,在陽光下撲灑出張狂的神色。

龍傾寒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勾起,牢牢地將那團烈火映入眼底。

鳳璿陽,你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