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半島咖啡廳,左言給蔣月晴點了一杯拿鐵,自己卻要了一杯溫白開水。
蔣月晴斜眼瞪著他:“左大公子怎麽也知道節約了?怎麽也學會喝起開水來了。”
左言輕輕一笑:“不是我想喝,是胃不好,隻能喝這個。”
“是啊,你的胃也像一個人,先甜後苦。先前,它就是太享受了,所以,現在享受不動了。”
左言知道她是在譏諷自己,依然笑著:“是,就是那句話,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我的胃就如我的人,先是混日子,到頭來把自己給混進去了。”、
“你還知道你是在混日子啊?”蔣月晴冷笑:“是不是終於體會到了後悔的滋味?”
“我不後悔!”左言收住笑,突然一本正經起來,“我不後悔是,能在有生之年裏遇上你。”
“哈哈,真動聽!”蔣月晴大笑,“我後悔,後悔在有生之年裏遇上你。”
“我知道,所以說,我對不起你。”
左言看著蔣月晴,說得很真誠。這到讓蔣月晴的笑僵在了半空。
蔣月晴看了他幾秒鍾,正色一下,問:“我很奇怪,你回國做什麽?”
“我不是說了嗎?我是來找你的。當然,你是不會相信的,但的確是。主要是……主要是,我可能活不了多久。”
左言說完,有點訕訕地笑了笑。
蔣月晴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她緊緊盯著他,想從他的表情和語氣中分辯出,他說的是真是假。
左言看出了她的意圖,就從包裏拿出一張病曆,放在蔣月晴的麵前。
蔣月晴拿起一看,是一張中國醫院的病曆單。再看醫院的名字,竟然和她去檢查的是同一個醫院。她想起來了,難怪會在那家醫院裏遇上他。
病曆上寫著:胃癌晚期。
一直以為自己恨著他的蔣月晴,看到這四個黑字,心,還是猛烈地痛了一下。這個男人,是自己真正愛過的男人。雖然在美國,他沒有給自己婚姻,也沒有給自己名份,還把自己給軟禁在家,但他,對自己還是不錯的。起碼,沒有打過自己,也沒有為難自己。
蔣月晴,輕輕把病曆放下,小聲問:“多長時間?”
“好的話可能會三五個月,不好,也許突然就一命烏呼了。”
蔣月晴覺得有點熱,也有點煩,她猛喝了一口咖啡。咖啡苦得她眉頭一蹙,她才想起,忘了放糖。
“是不是很苦?”左言發現了她微妙的神態,追問一句,忙拿起冰糖給她加上。
蔣月晴的心,又抽了一下。為什麽?為什麽好的東西,總是要在當你對它不再抱希望的時候,它又出現在你的眼前,再給你希望。
可這時,一切都已改變。要是左言能在十年前就醒悟,或許,一切又將都是別一番美景。
“你這兩年過得如何?”蔣月晴終於正言問起來,不再冷嘲熱諷。
左言搖搖頭:“過得不好。你想聽聽你走後我的故事嗎?”
蔣月晴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看著他。左言笑笑,便開始講起自己的故事。
當左言得知蔣月晴逃走後,他並沒有追,也沒有去找,他想的是:反正自己給不了她婚姻,走了也好。
他賣了那棟房子,自己也搬回家去住了。他想,不管怎麽樣,自己是有家的,有父母的,還有父母留給他的那麽多家業。他得回家!
他妻子方芳,看他搬回來住,很是高興,以為他的心回歸了。但是她錯了,左言人是回來了,可心,卻被丟失在了外麵。
他對她客客氣氣,隻有在實在要說不可的情況下,才跟她說一兩句話。方芳也不強求他,隻要他人在身邊,說不說話,都不重要。
他們不像是夫妻,更多時候有點像兩個陌生人。就連做夫妻之事時,也是方芳主動,主動挑逗他。也隻有在他行夫妻之事時,她才能感受到他還是個熱血的男人。
他不去公司,也不去打理公司,隻是出去喝酒泡妞。方芳知道左言不愛她,就特別想給他懷個孩子,以此來衝淡一點他對自己的冷漠。
可半年過去了,她的肚子沒動靜;一年過去了,肚子還是無動於衷,她便有點慌了。
左言的母親孫梅,以為兒子有了婚姻後,會變。可變是變了,隻是,越變越壞。她也指望著兒媳的肚子能牽絆住兒子,可一年都過去了,兒媳的大姨媽還是堅守崗位,按時上下班。
這讓孫梅很急,她甚至想,是不是方芳不能生。
她強拉方芳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她能生,一切正常。那麽,就是他左言有問題了。
在孫梅軟硬兼施,以死相挾的情況下,左言才同意去醫院檢查一下。
其實,左言知道他自己的身體。隻是,他從來都沒告訴過別人。這大概,也是他在外麵肆無忌憚地玩,卻不用擔心會有女人對他進行汙蔑,或是敲詐。
那還是他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次和同學們去爬山。爬到半中央,他手沒抓住,滑了下來。而當時剛好半山坡有一個尖突出的石塊。他直接往下滑,屁股一下子坐在那個尖石塊上……
當時,他痛得差點暈過去。傷的是那種地方,他很怕讓同學們知道,隻好躺在那裏休息了一段時間,才慢慢跌跌撞撞,連走帶趴地回到車上。
一進城,他就直接去了醫院。當時他疼得滿頭大汗,衣服都濕透了。醫生檢查完,給他開了一些藥,說,別的問題不大,隻是,有可能會影響到生育能力。
他一直祈禱,希望它沒有受到影響,可偏偏,它徹底給影響到了。
他不敢告訴父母。父母隻他一個兒子,他不想傷他們的心。他任何人都沒說,隻是獨自承受。
這些年,他從來都沒忘偷偷治療,但是,成效不大。
他也自卑。正因為自卑,所以,當他知道第一個女友不是處是,就覺得自己好像受到了侮辱。其實,他是在自己跟自己較真。
正因為自卑,他病狂地玩弄女性,也許,隻有在那個時候,他才能找到一點點自信。
但自從他遇上蔣月晴,並得到了她的第一次,他就決定,要娶她,並和她好好過日子,好好生活。可當他把蔣月晴介紹給自己的父母時,父母不同意。
特別是母親孫梅,說什麽也不同意。幾次,左言差點把自己不能生育的事給說了出來,可終歸,他缺少這個勇氣。
在方芳一年多還不懷孕,而查得她沒有毛病後,孫梅就以各種要挾,讓左言去醫院檢查。拗不過她們,左言隻好說出實情。
事已如此,又能怎樣?
讓左言沒想到的是,五個月後,方芳懷孕了。
更讓左言沒想到的是,方芳懷孕,左邦國和孫梅不但不吃驚,反而大張齊鼓,到處宣揚,說左家的兒媳懷上了,左家有後了。
左言開始一直想不通,方芳為何要背叛她。明知道他是沒有生育能力的,卻還能明目張膽地到處顯擺,說自己懷上了。
他也一直想不通,父母為什麽要掩耳盜鈴,自欺欺人,明知道那不是左家的骨血,卻還要大肆宣揚,說得比真的還要真。
在幾天幾夜的醉酒玩樂,玩樂醉酒中,他明白過來了,他們這一,是在為他遮醜,也是在為左家遮醜。這二,他們這是為了自己的麵子。
他們為了自己的麵子,就可以不管不顧兒子的自尊。而方芳,可能更多的還是為了左家少奶奶的這個名分。
一切,都是有目的的。隻一夜之間,左言似乎就看透了所有的人生。他這時才想到,隻有蔣月晴,才是真正地愛自己,真正對自己是真心。
他天天借醉消愁,拿女人排憂。直到有一天,他醉倒在地,吐出紅豔豔的血,他才在醫生的告之下知道,自己有點殘缺的生命,終於要走到盡頭了。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要回國找到蔣月晴,要對她說對不起。如果她能原諒自己,他想把最後的時光留給她,想最後好好陪陪她。
講完這些,左言發現,蔣月晴拿咖啡杯的手在微微顫抖,但臉上,依然沒有什麽表情。好像,他剛才講的不是一個悲劇的故事,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題外話。
可從她那微微顫抖的雙手可以看出,他的故事,對蔣月晴的內心,還是有所觸動的。
那麽,她,還沒有把他完全地從心靈上抹去,剔除。左言內心有點暗喜,看來,她心裏還是有他。
“你知道嗎?我可能活不到她生產的那一天,這讓我深感慶幸,我不想看到一個冒充我孩子的新生命出現在我眼前。我怕我受不了那刺激。與其受到刺激,還不如在他沒來之前,我離開。”
蔣月晴看著杯裏的咖啡,一動不動。
“晴晴,如果你以後有了孩子,就讓他認我做幹爸吧。等他長大了,你就把我當成反麵教材,好好教育他,別像他這個混蛋幹爸,盡幹些不是人幹的事。”
蔣月晴手捧咖啡杯,頭越埋越底。她隻是聽著,身子僵硬在那裏,依然一動不動。
“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娶你。所以晴晴,你能讓我最後的時光留在你的身邊嗎?”
左言說完,期盼地看著蔣月晴。他看不到她的臉,隻是看她握杯的雙手,似乎要把杯子給捏碎,手上的青筋,都突現了出來。
忽然,他發現蔣月晴的身體顫抖得厲害。他起身,坐到她的身旁,輕聲問道:“怎麽了?”
回答他的,是嚶嚶的,低沉的哭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