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惜不是我

1。

“我愛他呀,已經十三年了。加上認識的時間,差不多有二十年。”

一個初‘春’輕風涼薄的午後,葉子姑娘這樣跟我說。

2。

遇見葉子純屬“有預謀的偶然”。她碰巧看到了我的博客,發現了一係列蛛絲馬跡後給我發了‘私’信:“你是不是在某某大學某號宿舍樓啊,我也住這個樓,在四樓。”我一看她相冊裏的照片,和資料文章一對照,確實是個笑眼眯眯的姑娘,於是放心地回複了:“對啊,我就在某某某室。”過了一會兒,宿舍有人敲‘門’,我開‘門’一看,果然是她。兩相對視就樂了,從此經常樓上樓下串‘門’。

葉子學法語,很長又有點自然卷的頭發溫柔地垂在肩頭。雖然她坐著的時候簡直和布娃娃一樣乖巧,但跟我說起話來偶爾也會滔滔不絕。

認識葉子之後,順帶著認識了她的舍友。一個心直口快的姑娘很幹脆地問我,你們班男生多,有沒有適合葉子的啊?另一姑娘回了句,你可別給她介紹,以前有個男生天天在樓下等她,小夥模樣‘挺’不錯的,都沒能入咱葉子法眼,連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取向有問題……葉子一巴掌打過去,鬧做一團。

很久之後的某一天,葉子突然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麽看了你的博客後想認識現實中的你嗎?

我當然不知道。葉子說因為她看到了我寫的一段話。

我早已不記得是在什麽境況下寫的那段話了,甚至那篇文章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刪掉了。

但葉子很篤定地說那段話是:“多少人朝三暮四,多少人假意奉承,多少人以愛之名做盡錯事,隻有我知道,你那些外人看起來近乎盲目和可笑的堅持有多珍貴。”

然後葉子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3。

葉子認識他的時候才上小學。從大學的附屬小學一路讀到附屬高中,所以他倆一直是同學,但很不巧,都是隔壁班的同學。

故事的開始是在初一。那年葉子失去了父親。班裏都知道了這件事兒,葉子也好強,在同學麵前從來都偽裝地一切如常,甚至還會自己說些笑話打破班裏好像是為了刻意照顧她情緒的緘默。

有一天開運動會,葉子回教室取運動服,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突然在空無一人的教室哭了起來。這時男生正好路過她們班的教室,聽到那聲嚎啕大哭,有點手足無措但還是走到了葉子麵前,推推她,哎,你怎麽了啊。葉子沒理,男生又說,你笑一笑啊。葉子抬頭一看,他正在拚命地擠一個滑稽的鬼臉,沒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看葉子不哭了,男生將臉恢複了正常,‘露’出一個略帶羞澀又無懈可擊的笑容來。

葉子說,那天教室的窗簾外飄進帶著薔薇味兒的風,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恰好有那麽一小束散落在男生前額的頭發上。她隱隱約約地聽到冰河的一角碎裂的聲音,緊接著是融化的潺潺水聲。

《午夜之前》上映,我們一起去看,十八年前大屏幕上帶著點嬰兒‘肥’的可愛‘女’孩變成了在繁瑣的家庭生活中力不從心的絕望主‘婦’。在又一次‘激’烈的爭吵中,已經相愛了十八年的他無力地說:“因為你唱歌的樣子,我搭上了整整一生。”葉子臉上突然爬滿了淚,我知道她在想什麽。為了他在初一教室裏一個拚命擠出來的鬼臉,她也已經搭進去了近乎全部的青‘春’。

4。

再後來,他們並沒有順理成章地變成好朋友或戀人,仍然不過是點頭之‘交’而已,但葉子從此開始了曠日持久的暗戀。她偷偷地調查清楚了他的成績特長興趣愛好,他家住哪兒,上學放學的時間,乘坐的公‘交’車是哪路。她費盡心思製造和他在放學路上的偶遇,或者幹脆什麽也不做,隻是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一截一截地融入夕陽裏。她課間休息時一眼不眨地望著教室‘門’口,隻為了等他路過的那幾秒鍾。她為了他一個溫和的笑意而高興半天,又為了他和別的‘女’生過分親密的舉動而難過好久。

高中之後,男生成績很好,葉子為了和他考入同一所大學,拚了命地學習。她每次最開心的事兒大概就是走到走廊裏那張長長的成績單前,發現他們名字之間的距離又縮短了一些。可惜最後男生去了上海的某個高校,葉子則進了她從小到大的學校都被“附屬”的那所大學。

在整個漫長的高三,葉子最大的動力就是高考完了就要表白。可高考完之後葉子因為怕被拒絕一直猶豫到了上大一,才忐忑不安地打聽到了他的手機號,然後頻繁地聯係了起來。

讓葉子刻骨銘心的那段對話是這樣發生的:“聽說你還沒有‘女’朋友?”“對啊。唉,沒人願意當吧。”“怎麽可能。”“那你願意嗎?”

葉子說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時候的‘激’動和開心,好像心髒每秒鍾都要突突突地從‘胸’腔裏跳出來然後長雙翅膀飛出去。難怪別人會說,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你暗戀的人恰好也在暗戀你。

後來男生也做過很多讓葉子感動的事情,比如大老遠地從上海趕回去,突然出現在她的宿舍樓外;比如她過生日但他回不去,拜托了共同的高中同學親自將玫瑰‘花’和禮物送到她手上……

5。

所以,葉子做夢都沒有想到他不過半年之後便移情別戀。對方是男生的同班同學,近水樓台先得月,何況那個‘女’生也是又熱情又主動。男生吞吞吐吐地和葉子打電話,說他不知道該做何選擇,葉子問清之後沒挽留,很幹脆地說我退出,你們好了吧。男生痛哭流涕一直說對不起,葉子掛了電話,一個人在學校湖邊的椅子上坐了一天,無數次生出了想跳下去的念頭,直到深夜學校‘門’禁前舍友找到她帶回宿舍。

可自那之後,葉子又愛了他六年。

一開始恨地咬牙切齒,後來慢慢地不再恨,心情反而回到了戀愛之前。她也並不打擾他的生活,隻是遠遠地默默地看著。

有一次,男生生病住院,葉子聽說之後買了無座火車票連夜趕過去,走到醫院‘門’外才豁然清醒,覺得不妥,把買的東西‘交’給他朋友,還叮囑了句,別說是我買的。然後又是一夜的火車趕回學校。

後來男生畢業去了深圳工作,葉子想看看穿西裝的他和他的工作環境,又是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趕過去,在那棟辦公樓外站了半天,卻在他正要從大廳走出來的那一個瞬間倉促逃離。

葉子說,你看這麽多年他一直和那個‘女’生在一起,他不是個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隻是我不是那個對的人,所以我不恨他。

葉子說,我知道你想怎麽勸我。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他不值得,你還有著大好的青‘春’年華呢。我也經常用這樣的話來勸自己,可是,沒辦法,這已經是我生活裏的慣‘性’了。

葉子說,我至今也分辨不清,我究竟是愛他,還是愛那段愛著他的時光。可是又有什麽區別呢?他是我整個青‘春’裏全部的夢想。從小到大,我幻想的所有人生,每一個細節都和他有關。

葉子說,我是真的希望他好,雖然那個人不是我,但我還是希望他好,我隻想看著他過的好。

在安徒生所有的童話裏,我最喜歡的是皆大歡喜的《白雪皇後》,葉子最喜歡我覺得過於悲傷的《海的‘女’兒》。雖然那個曾經一心二用的男生根本無法與童話裏的王子相比,可葉子這些年的心境想必和人魚公主化作泡沫時一樣。她們心裏都在想,可惜不是我啊。

可惜不是我,陪你走過所有未知的坎坷,遍曆你心情的輾轉和周折,一起將悲歡離合看盡,在歲月盡頭將你的白發撫在掌心。

可惜不是我,能把所有青‘春’的光亮容顏和之後平靜又漫長的一生‘交’給你,幸福也罷,平淡也罷,一切都任你裁度。

可惜不是我,被賦予愛你的殊榮。

這些年她沒有再戀愛,所有一個人的日子全是在這種心情下度過。她把自己鎖進了一間黑黢黢的屋子,然後把鑰匙遠遠地扔出去,誰都找不到。

6。

後來又過了一個夏天,葉子畢業,要去法國工作了。公司在歐洲有業務,作為新員工的葉子主動請纓,前後不過一個周的時間。

那天我去機場送她,她的長發和初見時一樣安穩地垂在溫柔的肩頭,笑著和朋友同事告別。這兩年,好像有什麽東西變了,好像又什麽都沒有變,除了她的笑容又寂寞了一點。她已經很久沒再和我說起過男生的事情,我還以為她真的過來了。可機場裏最後一個擁抱,她的聲音繞過頭發傳過來。

他要結婚了,我走了啊。

我愣了兩秒,還沒來得及回話她就鬆開了我,轉身離開。

7。

你看這真不是一個好看的故事。如果它是一部電視劇,你可能早就換台了。如果它是一場電影,影院裏也一定已響起一片鼾聲。即使‘女’主角再美都救不起這個劇情,可我答應葉子要寫寫這個冗長、絮叨又像是獨角戲的故事,是因為,有那麽一些時刻,她陷入回憶時眼角明媚流轉的光,讓我覺得,誒,在這樣一個時代,愛情好像仍然固執地存在著,不管以什麽樣的形式,不管能否得到報償。也有人仍然願意為自己篤信的愛情付出漫長的毫無希望的等待,在故事的結尾邁著並不瀟灑卻沉默安靜的步伐告別離開。

拜倫有句詩:假若他日相逢,我將何以賀你?以眼淚,以沉默。

喂喂,葉子姑娘,我多想以釋懷,以遺忘,或者以你真正的笑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