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我好?”他低低笑了兩聲,卻寒入肌骨,“那麽是要謝謝你了?”

“不用謝,若不是你當初同意我為你選妻,我才不會來管你這點破事。”我神色不濟。

“即便是我不同意,隻要你的皇帝兒子一發話,你難道不會幹預了嗎?”他唇線發白,冷冷地道。

“你偏偏要這麽想我,我又能說什麽。隻是為什麽要把話題牽扯到雲啟身上!”

“袁雲啟、聶疏言,你一個又一個夠了沒有?”

我一怔,卻在下一刻馬上明白過來,鼻子一酸:“你太過分了。”他的意思是我做人太過無臉,招惹了那麽多人。我說了與雲啟隻是姐弟之情,而聶疏言。我已經不再對他有什麽渴求了。

“之前你不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我,很有意思麽?虧我還當是是個好人,你隨便怎麽說好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總之不是你心裏想得那般不堪,人盡可夫。”

“你當然不是人盡可夫。”我似是能在黑暗中看見他那譏誚的神色。我想我懂得他的意思,我攀龍附鳳,找的人自然也不是等閑之輩。我不想和他繼續爭執,想必車外頭墨弋聽去不少,也夠丟臉的了。

其實,化幹戈於玉帛,倒也不是一件難事。

我靜了靜心說:“範子玉呢?”

“花不語送她回去了。”他語氣很淡,好像我們沒剛剛沒有劍拔弩張的樣子。所以隻要我先邁出了這一步,他總會讓著我的。

又過了一會,我輕輕道:“如果我沒有認識你那麽久,不知道你的性子,也許。”我看向他被夜色淹沒的雙眼,“我會以為你喜歡我才這麽做,與我吵的。”

他的眸子似乎是瞬間綻出一絲光亮,但實在是太快,此刻卻已經沉寂,或許是我看錯了罷。

聽到他忽然間滯了一會的呼吸,我微微一忪,平了平語氣,繼續說:“但是我知道,你不會的。”

“你有你的安排,和你設的棋局。我有我的堅持,雲啟他們也是。我不能來幹涉你什麽,自私一點地說,看在我們是多年好友的份上,多為我想想,我不求更多隻是,能不能別把我算計進去,當一顆棋子的感覺並不好受。”

誰料到,我語畢的瞬間,夙昧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一片黑魆魆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靜默良久,一顆心跳得不停,我終於聽見夙昧有些嘶嘶啞啞的嗓音響起:“你從來就不是棋子。”溫熱的氣息吐在我臉上,我的心尖卻是冷的。

我其實感到很好笑,他說我不是棋子,那麽就近來說,今日調換香囊讓我上橋之事是怎麽回事;再之前的利用別人以為的和我的裙帶關係布好他的局又是怎麽回事?我說了自己不是記仇的人,但是他的所言與所行每每不一,又要我怎麽相信他。

就小事而言,我可以依靠他;往大處講,他與我目的南轅北轍,甚至是處於敵對的立場上,我們無話可說,我需要靠我自己。

子夜,我回了桑梓宮。如詩告訴我皇上來過了,她攔著說我已經睡下,雲啟才走了,現在德喜公公在殿前候著。

如詩問我要不要換身衣服,我說不用了,想來雲啟已經知道我出了宮,隻是,他會不會猜出方才在草坪上夙昧身下的人便是我呢?我有些惶惶。

“太後娘娘吉祥,皇上讓我帶一句話給您。”德喜見我一身男裝,眼底盡是了然,然而卻不動聲色,恭卑得很。

“說罷。”

德喜斂了斂容,道:“他並非良善之輩。”

他是誰,顯然已經明了了,雲啟此言一定是因為看見了我與夙昧的把戲。所以才令人傳話給我,讓我小心,以為我對夙昧有意。一想到那時的唇齒交纏,我說不上羞惱,反倒是感到一陣涼意與幹澀。

德喜不再抬頭看我的臉色,立了一會見我不言,便說:“若是太後娘娘沒什麽事的話,奴才先行告退了。”

“慢著,問問皇上明天什麽時候來我這兒走一趟。”我轉眸明澈一笑。

“奴才遵命。”德喜退下。

翌日,因為半月之期已滿,禁足一事已停,雲啟下了朝後便來了我的桑梓殿。未換袍子,著著一身明黃,繡著九龍團簇。雙目昳麗,鬢若刀裁,朗朗如日月之入懷,一刹那,我似是移不開眼。

原來光陰流轉,原來雲啟他已經是個大人了。

我笑著道,“有什麽事情要與哀家說?”

“難道不是母後昨日叫德喜傳話讓朕來一趟的麽?”雲啟故作無辜。

“哀家知道你話裏有話,”我稍稍一頓,道,“我與他,是你多想了。”

雲啟的臉色變得不是很好看,但也隻是聽到我這話的一瞬,說:“你不了解他,而我們不必與他有過多的牽扯。昨日,朕見你們很是擔心。”

“所以,”我淡淡道,“敬而遠之是最好不過了。”

見雲啟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猜想他是繼續想說夙昧的事,但是我並不想聽他二人互相嫌隙,之前已經聽過夙昧說雲啟藏拙,雲啟又要說夙昧的深不可測。我到底聽誰的呢?看似二人皆有憑有據,我的心思已經被搞的一團糟,此時此刻最最不想再聽這些事了。

於是我寬慰他,也為早早結束這個話題,說:“雲啟,你放心便是。”隨繼他又掛上了淡淡的笑容。

“好了,在我禁足的這段時間裏,我留意了一下,除了夙昧和聶疏言來我這外,隻有李複送了我一副畫屏,其餘人未有所表示。”

“那麽,你怎麽看?”雲啟聽後略有所思,緩緩地道。

“夙昧之心,我看不透,隻有靜觀其變,伺機而作。李複此人,是新晉的狀元郎,根基未穩,若隻以他一人之力,難以與事;若朝中不僅僅為此,還有更多未曾發掘的勢力也與袁罡有所勾結,那麽這股力量必不可小覷。”

“聶司馬呢?你還未做評判。”

“他亦是難測。”我看了看雲啟,示意我繼續,“我還拿不準,待幾日,我想通透了再與你說說。”

我心裏焦躁得很,完全讀不懂昨日聶疏言的眼色與用意。但我總覺得此人和夙昧一般,隻會混淆我的視聽。因此對他沒有把握,但是我又不得不去接近他,無論是心理上的,還是理智上的。我極其容易陷入情不自禁,卻又害怕他居心叵測。對於雲啟而言,我現在還不可以說聶疏言的事,因為我對聶疏言了解的實在是太少。

因此我悄然轉變了說話的方向:“說道此,當年的雅國戰敗,而今又卷土重來。二十幾年過去,雅國實力劇增,雲啟對這一戰,可有把握?”

“朕當付全力。”我看見他眼底的燦燦和自信,那是一個帝王的承諾,絕不會讓大瑨王朝蒙羞。

我望向雲啟,歎息道:“不知還能過多少安穩的日子了。”

雲啟站在窗邊上,雙手背在身後,“還能拖一段時間,朕料定不足五個月。”

五個月,誰知道一戰觸發要用多少個五月去結束它呢?我歎息一口,說:“那麽,近日淮安王有什麽動作?”

“已經連續告病幾天,朕估摸著,下個月就不會再來上朝了。”雲啟看向我,唇角露出一絲淺笑,然而笑中隱隱透露出幾分殺意。

“這麽說,他也要開始了。”我道,“裏應外合,到不知最後是誰占了便宜。”那麽,夙昧也不會袖手旁觀罷,還是說他要等到“鷸蚌相爭”坐收“漁翁之利”呢?

“怎會讓他們輕易得逞。”

我略略一踟躇,隨即是有些釋然了。

與雲啟談完後,身子有些乏力,又突然想到昨日聶疏言對我說邀請我去千金樓,去吃什麽桃花魚。吃魚什麽的都是幌子,我倒不知道他親近我的原因,心下想不得不去會一會他。

這也算是可悲,當初一心想讓他做白馬良人,後來知道良人不會騎馬,再後來良人也做不成。還淪落到不得不與會試探的地步。

我看著眼前的人兒,白衣不改,皎皎如玉,但其隱匿之心又有多深。

“因知道今日你禁足期滿了,所以昨日才有這樣的請求,請及瑛你做一會世外人。”聶疏言清朗一笑,邊道。

“殊不知這世外人的佳肴竟是這個味。”我夾了一塊魚肉放入口中,“肉質鬆軟,味道清甜,爽而不膩。”

聶疏言倒了寫酒,“如若你喜歡,便多來幾次。”

“若不是知道大瑨的律法中明確規定三品以上官員不可從商,我倒要以為這‘千金樓’是疏言你開的。”我笑笑說。

“此話怎講?”他眼眸一亮。

“第一,一般人見我愛吃,則會說讓這兒的廚子進宮,專專做這桃花魚給我,而你不然;第二,你讓我多來幾次,明顯就是在為‘千金樓’招攬生意,而不想失了更多人的生意。可結果是這千金樓並不是你的,那為何要如此幫襯?難道是你和這樓的老板是莫逆之交?”

聶疏言望向我,疏淡風清,如旭陽如暖玉,“我隻是覺得這裏的菜嚐起來不錯,並無他意。說起來我與這樓的老板也是素未相識。若讓這兒的廚子跟了你,豈不是讓天下人都無法再吃到這般美味了?”

“天下人麽?”不知為何,我心裏忽地一緊。竟是著眼於天下,又怎能說他安於現下,藏而不露呢?但麵上我打著馬虎眼繼續道,“這千金樓也沒到讓那麽多人慕名而來的地步。”

“雖不至於慕名而來,但也略有耳聞。到了元京,怎能不來千金樓呢?”聶疏言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道,好似渾然不覺我句中意一般。

“千金散盡還複來,”我望了一眼樓中的字,“好吧,當年那老家夥還為此題了字,外頭那塊牌匾上的便是拓印的。如今,我想反駁幾句都沒辦法,你們說好就是好吧。”

其實我根本不想在此樓的話題上多做周旋,我更更關心的是聶疏言究竟意欲何為。

“哦,是這樣嗎。怪不得如此蒼勁有力。”看著他唇角的弧度,我略一怔忪。

打算豁出去,先做個試探,“疏言,你可知道先皇是個怎樣的人?”

他略作思考,說:“英明賢德,勤政愛民。經文緯武,寰宇一統。”他對上我的雙眼,語露探究,“那麽,你又是如何認為他呢?”

“他是個好皇帝,世人皆知。”我有些不自然,不曉得他該是如何。

“於你來說呢?”他飲了一口茶,頓了一會兒說,“八年了,你可承受得住?”

我沒料到他竟是尋到了這麽個話頭上來,撫一撫心神道:“沒有什麽好計較的,他讓我木家繁盛,光宗耀祖,這是我的榮幸,我別無他求。”

“那麽,他可曾幫你想過退路,”聶疏言望向我,眼色漸漸幽深。我差一點就要陷落到這眸深似海之中。

“自然,是有的。但時機未到。”我心跳加速,清了清神思,看著他麵上的表情。

“不急,若到了,便告訴我,你歡喜什麽樣的布匹。”

我聽後立馬抬頭望向他,感到雙頰發燙,他欲以布為聘,我曉得他的意思。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為何進展是如此迅速,我看不到他的真摯,但是此刻聽到這樣的話兒,我自然是歡喜的。才會這般不經大腦,鬼使神差地說出這個字。

“好。”

若這是“美人計”,得逞之人自會心知肚明。誰是真心實意?誰是苟且之人,我自會使招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