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我卻是應允了,真叫人難以理解。回頭想想,這般的性子,自己竟是這麽好糊弄。都怪是些風花雪月的話本看多了,才起了心思,不止一次心神**漾,萬紫千紅總是春了。
怪罪自己應回去多看看《史記》《四書》什麽的,連《詩經》都最好不看。那些個情情愛愛的,叨擾了我的心緒,到時候又生出什麽旖念,叫我這枯木難道還逢個春麽。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若在從前,我一定是喜到天上去,此刻,我即便是方才答應了他,現卻明明白白知道他應該不是真心實意。
仿佛從一室嫋嫋的沉香被鋪天蓋地的驚濤駭浪,一浪又一浪地打破、衝刷、翻卷。身上被頓生淋了一場幹冷的雪,回過神來。
不過於聶疏言來說,我的這個“好”字根本就沒什麽關係,除卻這已昭示他的目的更進一步。
我總是失神,望著他和煦的眉眼,是怎的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一飯畢,我和聶疏言下了樓,然而我卻在此時此刻看見了花不語。
花不語的對麵是,夙昧。他背對著我,我沒看到他的麵,但身形總是熟悉的。
梨花木,桌上一人一盞盅,花不語臉色並不是很好。
我是完全想不出他們竟然會單獨出來共飲的,總覺的少了我,他們二人並不熟識。可是當下的情況,竟然是完全推翻了我之前的理論。
他們兩人坐在那裏,氣氛雖不是很好,但是那種融洽和諧、自然而然、不見我與夙昧劍拔弩張的感覺,不容旁人撥散侵入,似是劃了條無形的界限,將外人一律阻隔在外。心潮不舒服地湧上,隱隱約約悸痛陣陣。
我這個人有一點不好,就是喜歡和自己身邊的人比較,總以為自己要超過他人這才叫好。不過不是那種天高地遠毫無邏輯的比較,我當然不會去和沈萬三比財,與貂蟬西施比美,我所比較的是我的身邊人,我的,朋友。
例如,我小時候和雲啟在一塊玩時,老是和他比誰記的史記牢,誰看過的書多,誰的理解更深更獨特。雖然他比我小很多,但是智力什麽有得和我一拚,後來麽,雲啟漸漸長大,我自知不如他了,也就不和他比這些個了,就像我從來沒和夙昧比過一樣的。
可是我與花不語,就有好比的了。比誰認識的人多,誰的眼光好,誰先嫁出去。這些雖然說看似無關緊要,但是,我心底是真真在意的。看到她和夙昧在一起,我心裏總不是個滋味。再打個比方說,當初花不語看到聶疏言時,我小氣得不讓她繼續看下去也是這個道理。
我看向他們那桌足足有半晌,但是沒一個人看見我就站在那。我不得不亂揣測他們談話的內容,以及他們現在的關係。我甚至在想,如果他們兩個人好上了,那麽最好了,根本就不需要我多此一舉讓範子玉出現。我已經不在乎能否從範子玉身上套出範將軍的事情來。
可是為什麽之前不說呢?害的我害夙昧生氣。在橋上時,夙昧投過來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向我,其實是在看花不語的表情,看她是否生氣是嗎?後來我發怒生氣離開橋,以夙昧的腳程,完全是趕得上我的,但是他沒有立刻追上來,就是為了安撫花不語是麽?
再之前,花不語說什麽“小竹馬”也許喜歡我,在得到我的否定回答後,想說什麽卻沒有繼續,這是試探,然後就是想告訴我這件事吧。我真是個笨蛋,這麽好的事情卻沒一點發現。後知後覺還給人添了這麽多麻煩。
我和夙昧長這麽大才見麵,算什麽青梅竹馬啊,“小竹馬”的頭銜明明就是花不語自己取的,如果沒記錯的話,花不語並不是京城人士,她的家在真州,而夙昧,也是。
“及瑛,及瑛。”聶疏言出聲喚回了我長篇大論的思緒。
“噯,什麽事?”
聶疏言,順著我未抽離的目光看去,心下已了,淺淺一笑,如沐溫泉,道:“原來是他們。”
我心裏不是滋味,但卻不喜被人輕易看穿,“我們走吧。”在他開口與他們打招呼之前,我及時拉了拉他的衣袖,攔住了他。
聶疏言唇角輕輕向上,“你既然明白,”微微一頷首看向我,“他人之事,與你我無關。”
真的無關麽?我已經搞不清楚,我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是單純因為他們都是我的至交,還是其他?我也不敢繼續深思。
現在的我,莫談風月,是最好的了。
回了宮後我還是不自在,我想再去問問看花不語家到底在不在真州。他們二人是否早已相識,那為何又瞞著我。還有,花不語與我的相識,是不是也早有安排?聶疏言今天言至於此,難道說他真的會許我鳳冠霞帔麽,我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怎樣。
“太後娘娘,範小姐求見。”如詩在門外頭道,打散了我遊離的神思。
我有過一陣恍惚,沒想到範子玉會進宮。我正想和她說清楚上次蟾宮節的事情,有關夙昧和花不語的我無法言清,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是,我希望她不要誤會我是故意那樣做而導致她難堪的。
“參見太後。”範子玉微微一福身,抬眼看著我,杏目微濕。
“快快請起。”我見她如此,一時不知道怎麽辦,“怎麽了?”
範子玉咬了咬下唇“民女說話不會繞圈子,如果有什麽衝撞了太後您的,請見諒。”
“直言無妨。”
她稍稍一頓,說:“若您與夙小侯爺兩情相悅,為何要把我拉進這趟渾水裏來。那日蟾宮節,我手裏拿的是白鷺,當看見夙小侯爺走上橋時,我真的是喜不自禁。可是他的香囊卻是水,您的是魚。我不怨恨您,我也知道是皇上的旨意,要為他尋一房妻妾。但如果你們願意與子偕老,就不應該再牽扯到我身上。若是皇上真的把我許配給夙小侯爺,那麽到時候,我又該如何自處?”
“子玉,我不曉得你竟然會這麽想。事先沒有說明清楚,這是哀家的不是,但是,你要相信我,是斷斷沒有和夙昧有那等子事的。”
我拉著範子玉的手,斟了一杯茶給她,說,“我和他之間的事情很難用一言說清,但是萬萬沒有男女之情。人說我們是青梅竹馬,但是哀家早早地坐上了太後這個位置,而夙昧又和百泉老人學藝去了,中間相差了幾年,等他再回來時,我連他是誰都忘得差不多了。”
範子玉抬首看了看我,麵上閃過一絲迷惑,我繼續說:“你且放心,哀家從來沒有欺騙你的意思,我是真心希望你和他能夠琴瑟和鳴的。再者說,哀家現在在這個位置,已經完全與什麽緣分紅線無緣了,自己也不再奢望什麽了。至於夙昧,哀家先前問過他的意思,說是聽我的,我和他自小喜好就相似,哀家挺喜歡你的性子的,想來夙昧也應該是歡喜的。”
“昨日之事是他擅作主張,但他又哪裏僅是拉了你下水,哀家也被他害得不輕。若當時還有哪個認識我的在場,我這老臉豈不是丟盡了。而我生氣離開,自然也就沒機會和他說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子玉你要知道,他那樣做絕對不是故意想氣走你。待會我就找他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討厭虛與委蛇。待說明白了,我再告訴你。希望你不要因此以為我是個小人。”
我一會“哀家”一會“我”的,本想放下身份,和她好好談一談的,但誰知,穿了這麽身厚重的衣服,說話怪別扭的,竟然放不下作為太後的架子了。
“太後,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範子玉說,“您也許不知道夙小侯爺對您是個什麽心思,但是我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我心裏一驚,道:“哪有什麽心思,我自己的事我怎麽會不知道呢。你們都看錯了,哀家和夙昧關係是好,但絕不是坊間傳的那樣。”
範子玉斂容道:“我所說的並不是毫無根據之詞,太後說您與夙小侯爺無男女之情,是任誰都不會信的。但是今日您這樣說,子玉也不好反駁您,我想告訴您的是,夙小侯爺對我無心,若是我嫁了過去,是子玉之哀。”
“感情之事當然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如果不和他多多接觸,那又要怎樣發展成一段錦繡良緣呢?現在無心,以後就會有了。”
“太後就別再開我的玩笑了,不如我直說好了,我今日早上見過夙小侯爺了,是他言明說他不會娶子玉我的。所以,子玉是萬萬不會再自取其辱了去見夙小侯爺了。”
什麽,夙昧竟然直截了當地拒絕範子玉,而且說也不和我說一聲。他那麽汲汲地處理掉範子玉一事,便去見花不語了麽。方才花不語臉色不佳,定是怨恨夙昧那樣不留情麵。
我語滯,再說不出什麽寬慰的話來。
自欺欺人也許就是我這樣子,其實我本就知道夙昧是不情願的,但是我還是欺騙自己夙昧嘴上說聽憑我的便是同意了。我還害了範子玉下不了台麵。真真是個千古罪人。
我抱歉地看著範子玉,說:“你是個好姑娘,是夙昧他有眼無珠。”
“夙小侯爺不是有眼無珠,而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範子玉看著我,聞言,我心下卻一陣寒意。
什麽叫做知其不可而為之?
“太後及瑛,我這般叫你,就是拿你做姐妹,無論你聽不聽得進去,我還是要說的,”她看著我的眼睛,緩緩道,‘“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