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八卦陣不甚了解。但稍稍看過一些書,知道一些,今為秋,秋日驚門旺,我們應該找到驚門。”我頭靠著夙昧的肩膀,說,“隻是,你知道哪個是驚門麽?”
夙昧淡淡一笑:“帝陵麵南,以北為尊,驚門居西方兌位;但我們不能往驚門而入,此門旺於秋,秋氣厲冽。秋屬商,商者傷也。我們應該從正東“生門”入,往西南“休門”出,複從正北“開門”入,此陣可破。”
“你待會恢複力氣了也不要擅動。”
“怎麽,太後如今是連一個聲都舍不得對微臣說了麽?”
“夙昧可不可以不要來理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就是不想聽見他的聲音,不是討厭,就是怕自己耐不住性子。
那個,都知道的,我這朽木枯了好幾年了,要是一不小心來個萬木春的,怕是就轟轟烈烈了,到時候*起來就不好說了。
我就在心裏默念著清心咒,一邊鄙棄我自己。夙昧這個常人難得的身份,要他不反都難。但是我以前承諾過老皇帝和爹爹,以大瑨為重。這種也許是大瑨的敵人的人,我還是不要和他有過多親密接觸的好。
於是他沒有和我繼續對話,倒是自顧自地在講解這玄天暗洞的玄妙,說是八卦陣門門相扣,說了些道啊、易啊之類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又有所謂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變六十四爻,周而複始,變化無窮。
我覺著夙昧這些日子變了很多,原來一言不合就會生氣離開,現在與我不合也處處忍讓著我,我頓時覺得有點心酸。我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個小姑娘了,常年的行事反讓我像了老太婆。夙昧這般對我好,倒我感覺自己好像是個罪人。如果夙昧真的沒有忤逆大瑨王朝的謀反之意,我打算就對他說:“髧彼兩髦,實維我儀,之死矢靡它。”
直白的話就不敢講了,借用一下先人的詩經,倒顯得我有幾分涵養。是個飽讀詩書之人,自然也就不會埋汰了我,將我之前的壞事都既往不咎了,並且許諾我同意我的永以為好之心。這般的想法竟是與之前的想法,不謀而合。
洞中的景色變化萬千,據夙昧說我們現在是在休門,休門屬水。石筍、石柱相連,有一條碧溪緩緩流過。但我怎麽看怎麽覺得走過的這些門都一樣,無從下手。夙昧言明了由他走出,而讓我不要輕舉妄動,但我們一路走來都平安無事,我不由得要懷疑這玄天暗洞是否像書上記載得那樣奇妙了。
據說前四門為真實之境,後四門為虛幻之象。我們若過了休門,便要走到虛幻之象中去了,到那時,才叫危險。
“太後是認為抓住微臣的衣襟很舒服,是麽?”夙昧突然來這麽一句話,我被他從緊張的氣氛中喚醒。我意識到自己竟然緊緊攥著夙昧的前襟,那上好的蠶絲都被我捏爛了。我一時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記得方才正在考慮到底是用手環住夙昧的脖子來得安全點呢還是怎樣。
後來那方案被我否決了,因為覺著太曖昧。環脖子,指不定就天雷勾地火地將他的頭壓了下來,我指不定就一陣意亂情迷強上了他。於是,為了雙方的清白,我選著舍棄。隻是我有點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有力”的雙手它們什麽時候會動了?
似是看出我的疑惑,夙昧說:“若沒記錯,從進內陵到現在,已有兩個時辰有餘。”
竟然竟然。在他懷裏多賴了一個時辰,還被他發現了,叫我這張老臉往哪擱啊?
“帝師大人,怎麽不早說。”我麵露尷尬,“真真是辛苦了你了。回去後,哀家、哀家重重有賞。”
“多謝太後。”可我不覺他的手臂有鬆,有放我下來的意思,反而收得更緊了。我正猶豫問他是怎麽回事,他卻先一步說:“是不是‘辛苦’得久一些,賞賜就多一些?”
“哀家記得帝師大人俸祿很高,若是單單隻有‘小侯爺’這麽一個稱謂,每月俸錢便是五百千,春、冬服各綾二十匹、絹四十匹、綿百兩,祿粟月兩百石,都超得上哀家了。哀家這點賞賜,帝師會放在眼裏?”
“太後賞的,微臣自是甘之如飴。”
“嗬、嗬、嗬,”我幹笑幾聲,道:“帝師手臂定是酸了,你的一片誠心,哀家心領了。”話未說完,我便逃下他的臂膀。怕是自己再次把持不住了,當初蟾宮節那個晚上,秋風吹了吹就讓我春意呢喃;眼下快入冬了,真正的春天還會遠嗎,我怕就近在眼前了啊。
誰知,我腳一觸地,便不知觸動了什麽機關,四周的石壁上竟出現了一個個暗格,向我們這發出數千隻箭來,我恨不得剁了自己多事的腳。夙昧猛地拉起我,將我護好,手中的劍動得飛快,抵當住一陣又一陣的利箭攻擊。
在將近一刻之後,箭不再發射了,隻是,那碧溪裏的水位忽地抬高,湧上石地,不一會,竟然已經漫過我的膝蓋了。我抱歉地看著夙昧,他倒是沒怪我,隻是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會被你搞砸的表情,讓我羞憤難當。
眼下也不是什麽羞不羞的問題了,我抬頭發覺石壁竟是有些鬆動,霎時,大塊小塊的碎石從上跌落,分崩離析,險些砸在我們身上。夙昧用劍劈開一些掉下來的碎石,我倒是安然無恙,隻是,不知道這一浪接一浪的機關觸發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那些碎石落下來,將本已沒到我膝蓋的水位,抬高到大腿處,我有些寸步難行。夙昧將我帶到高處,自己還在擋著那些碎石。我隻能一片慌亂,卻做不出什麽可以幫助他的。這時我也顧不上後悔當初為什麽沒學武,以為自己一輩子用不上,隻要安安淡淡地在宮裏過個十幾二十年的,就好了。誰知道會遭了這麽一遭事啊!
我看見一塊大石頭向夙昧砸去,腦海裏麵一片空白,把夙昧推了出去。那碎石猛地砸住了我的右腳,倒是沒見血出來。但是卻讓我痛得齜牙咧嘴的。
“木及瑛!”我聽見夙昧恨恨的聲音,轉過頭去欲說什麽,那些話語卻淹沒在他那憤惱埋怨或許還帶著那麽絲絲縷縷的擔心的目光裏。
他立馬過來,一把將我抱起,我的腳生疼,卻沒好意思在他麵前叫出來。那些石塊也漸漸地不再落下來,隻是在跌下石塊之處,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洞,通向上層的暗洞。夙昧也就把我放在一處,眼底裏盡是些怒意:“推開我做什麽?命不要了麽!”
而我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答,隻是看著他的臉色,不由得說出一句我自己都覺得吃驚的話來:“我想,若我死了,你還能更順利地走出去,畢竟我算是累贅;但若你死了,我一個人是怎樣也不會出這內陵的。”
他的眸色一瞬間變得深幽不見底,承滿了如星般的光華,這表情看上去,似乎是喜悅?
倏地,心跳如鼓,鏗然一葉,然而轉瞬的理智恢複過來,讓我明白我方才說了什麽樣的心裏話,我不得不從他的眼眸中掙紮出來,歎了一口氣。
我卻思酌了半天說出了一句:“你莫要誤會,我指的是,我並我沒有帝師大人這般聰穎,不曉得這些個機關的破解之法,自然是出不去的,而非。”你若死了,我便和你一同死在這裏好了。
看著他逐漸青黑的臉色,我欲說還休,怎麽也說不下去了。我以往也是不止一次的自作多情了,雖說夙昧那麽不清不楚地表白,讓我這鐵樹心動了一下,但是我已經讓他傷心了那麽多次、誤會了那麽多次,我不清楚他現在這種憤恨的表情究竟是什麽含義。
要是後來發覺人家並無此意,之前的種種調笑也隻是他的率性而為,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一般。若是我再會錯意就不好了,可是心底卻蠢蠢欲動,叫囂著不如就會錯意,自當醉一會好了。
可是那種莫名的責任感又告訴我說,不可以親近夙昧這般危險的人物,若是淪陷在他的眼眸,我又將如何自拔?
明知道這般說話,定會讓他生氣的,可是我最終還是這樣說了。
“自是如此,那麽,太後就請勿要再螳臂當車了,”夙昧冷澈如寒潭的眼色,看得我心痛,我說不出一句話來,“若你想讓我二人都出去,還是不要自作聰明的好。”
之後的夙昧依舊是冷言冷語,稱呼明顯是疏離開來。但是沒有扔下我不管,我不知道是不是要感謝我這受傷的右腳。
夙昧將我的宮靴脫下來,哢哢捏了幾下我的腳,我忍住沒喊疼。他將衣角撕下來,替我裹好之後,就不說話了。我看著他,也不知說什麽來緩和氣氛,不得不再一次地怪罪自己。為什麽不謙讓一點,出了帝陵之後,我再疏遠他好了,也許沒必要現在就把我和他的關係搞的那麽僵。
夙昧後來說:“出了那個洞,我們應該是過了休門,這之後看到的都是幻象,不要信以為真。”
“夙昧,我餓。”我牛頭不對馬嘴。
他臉偏過去,我沒看見的他神色,許久,他說:“你先等一會,許是這帝陵會有菇類生長。”
“那你快回來。”
我一個人坐在石堆上,其實肚子也不是餓,隻是感到兩個人長久地不說話,總是不對的,倒不如把他支開。興許,夙昧那麽久不吃飯,他也餓了呢?我沒想太多,在這石洞裏,就算是找到了蘑菇吃,可是又沒火燒熟。難道真的用原始的方法投石擊火麽?
我因為腳痛,搞的身體好像一下子也虛弱起來了,想著想著昏昏沉沉得就睡了過去。
然後,我又做了夢了。夢到的是昨日晚上夙昧等我睡著時,對我說的話。
他說,等我解決了這些瑣事,我們一起走罷,遍萬水千山。我對他說,好啊。他讓墨弋送來一身新的衣服,說,換上罷。我打開折好的紅綃衣,發覺衣裳上繡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我心中一驚,覺得他這是意有所指。我問他說的瑣事,究竟是什麽,他不言。我很是著急氣惱,說,你的瑣事是別人眼中的大事,我不想等了。萬水千山也好、一方庭院也罷,我不想守著他了,一個人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