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一
米小黎跪在地上寫條幅,因為不幸小時候練過大字,還是沒學成的那種,最多也就是能論個工整程度,弄個橫幅板報勉強可以被趕鴨子上架,就攤上這麽個活兒,作為學生會成員的‘家屬’被學生會抓壯丁簡直是L大學辦的無良傳統。
“你就是米小黎?師哥?”
米小黎聽到招呼之前,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鞋,黑色的小羊皮休閑鞋,幹淨、簡單,隻不過旁邊暗色LOGO暗示了它的身價,或者說它主人的身價。抬頭,藏藍色學生製服,好像被熨燙過,一絲細皺都沒有,扣子扣得一絲不苟,手腕的地方露出標準一厘米襯衫袖口——從來沒見過誰能把這身製服穿的這麽得體合身。
“師哥好!我叫吳琰。”對方伸出手,露出笑容,抓住米小黎熱情地晃了兩下,“早就聽說師哥了,剛入學的時候我看到了學校的捷報,師哥,我也是電子工程的……”
米小黎大概都習慣被人叫‘豆丁’了,這個吳琰一口一個‘師哥’,他頭回被人叫了這麽大輩分的稱呼,有點眩暈,“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我是今年入學的,剛被招進學生會,我在組織部,一直就很期待能在學辦見到師哥,可惜一直沒見到,師哥你在宣傳部嗎?我還以為應該在學習部呢,師哥的成績那麽好,又得了那麽多獎……”
“不,我不是學生會的,我隻是來幫忙。”
“噢……師哥的字很漂亮,真多才多藝……不來學生會很可惜,我是不是打擾師哥工作了?”這個吳琰有些連珠炮,八卦熱情的勁頭跟他的行頭一點不搭。
這邊米小黎還沒等回答,學生會的大姐頭君倩的聲音從走廊外飄過來,“豆丁,快午飯了,你寫沒寫完……”君倩揚著聲音一進屋就看到倆小帥哥並肩而立,其中一個還拉著另一個的手,整個畫麵,那叫一養眼,那叫一般配,那叫一曖昧,那叫一奸情……“我是不是打擾兩位了?”這聲音瞬間飆高,怎麽聽怎麽覺得她不是道歉,而是興奮。
“啊,師姐,沒有!”吳琰大方一笑,“正好路過的時候看到師哥在,我過來打聲招呼。學姐,我們邢部長還要我去樓下,我得過去了,你們忙。”
倆孩子一個精,一個‘傻’,君倩舍棄了精的一個,這邊一把抓過米小黎,“說,你覺得那個人怎麽樣?”
“嗯……”米小黎頓了頓,琢磨了一下,“熱情。”
狼外婆微笑,“還有呢?”
“能說會道。”
狼外婆奸笑,“還有呢?”
“能幹吧……”
狼外婆大笑,“還有呢?”
“我不知道了。”
狼外婆怒罵,“笨蛋!”
狼外婆再次露出笑容,“乖乖豆丁,說,喜歡吳琰哥哥麽?”
小紅帽打個冷顫,“我不喜歡。”
狼外婆凶光畢露,小紅帽小心翼翼,“那個,學姐……我都回答完了,現在可以去吃飯了麽?”
狼外婆戳著這個不開竅的家夥,“吃吃吃,你個小豬玀!”
學生會自有一套選拔機製,一般是先申請,‘筆試’、‘麵試’通過了之後還有一個月的‘實習’,而這一段時間,就是各個部長對新成員的評估階段,也自然就有類似普選調查一樣詢問,當然了,君倩對米小黎的‘問卷調查’基本上是沒安好心,掛羊頭賣狗肉。
米小黎單純但不傻,尤其後麵還有個能護短的‘家長’護著,老早就知道君倩學姐在想什麽,也知道她想誘導自己說出什麽,來滿足她的惡趣味,可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米小黎都是實話,他真的沒有喜歡吳琰。
米小黎不喜歡,並不代表別人也不喜歡,起碼在這一個月的‘實習期’將滿的時候,他無意中從會長的某個報告裏看到了吳琰的名字,排在第一個。米小黎不以為然的聳聳肩。
“怎麽了?”
“吳琰。”
“哦,聽說了,得到的評價相當高。被分配到我們宣傳部了,隻不過我還沒見過他。”旭宸坐在那一邊跟豆丁聊天,一邊不知道在跟誰發短信,一條接著一條,“他怎麽了?”
“感覺不好。”
會長聞聲抬起頭,看了看米小黎。
這就是豆丁和旭宸不一樣的地方,如果是旭宸說這番話,恐怕此刻就會有理有據的把不喜歡對方的理由說的頭頭是道,對方的缺點恐怕也得一二三四羅列得條條清楚,至於會不會毒舌的加以評價,就全看他心情。
但豆丁待人則是全憑感覺,一眼看上去,既定好壞,不需要問為什麽,簡直偏見又不合理,偏偏傻人有傻福,他就用這種‘識人辦法’,總能親近到會真心對他好,或者避開對他不利的人和事。
特別明顯的兩個例子,剛入大學的時候,大家彼此都很陌生,旭宸的某種程度上的潔癖和小資情調,看起來並不容易親近,甚至很多人至今對旭宸還有誤解,但米小黎幾乎就對此全無幹擾;而像中學時代,他寧可忍受孤獨到不得不提前參加高考,也不肯與那些果然不值得交往的同學做朋友。
所以這事兒,都真難說。
宋燁把新入學生會的分配名單收起來。
吳琰,活潑,熱心,能力不差,文體活動也很積極,有點像去年的自己,受到學生會多數成員的喜歡,高票通過,當然也不是米小黎一句毫無道理的不喜歡就能被否決的。
這時手機鈴響,宋燁的。
“喂,是,孫老師是我,嗯……嗯,我知道,好的,謝謝孫老師,”宋燁抬頭看了身邊兩人一眼,“我轉告他們吧。嗯,好,老師再見。”
宋燁,“是係辦的孫老師,說上個學期的獎學金批下來了。”
小豬玀,“那我們今天買個西瓜好好慶祝一下吧。”
毒舌派,“他們可真夠快的,這學期都過了一半了,如果有指望獎學金過活,這會兒還不都活活餓死了!”
獎學金沒份的眼饞派,“嘖嘖嘖……說說你們仨,也有臉去跟人爭什麽獎學金?窮人都是被你這種多吃多占的地主、老財、資本家欺壓的!”鴻牛帶著鄙視的眼神,躺在**手指輪流點書桌前的那三位。
“閉嘴!”
筆袋、書本、椅子墊一起飛向鴻牛的床,這家夥在校際運動會的冠軍獎金比他們三人的獎學金總和還要多。
米小黎帶著自己和寢室其它三個人的報告作業、兩份小組討論稿投到了導師信箱裏之後,就往樓上係辦走,領錢去。
係辦在三樓,走廊兩旁全是陳列窗,通常會掛些通知,表彰,活動成果,或者衛生通報表揚、批評之類的大事小事,獎學金名單一出來也被掛上了,然後自然會有學生駐足看兩眼,或者隨意的品評幾句。
“哎?米小黎,不就是那個大賽得獎的嗎?期末考成績才年級第五,真奇怪。”
“也許人家為了備戰大賽,沒心思考試唄,有啥奇怪的。”
“可能還是超常發揮呢。”
“屁!十幾個環節的大賽,你超常發揮試試看!”
“瞧瞧宋燁,又是一等獎學金,又是學生會主席,就好像說那誰誰評說費雯麗,說‘既然這麽漂亮就不用那麽聰明,既然已經這麽聰明又何必那麽漂亮。’”
“喂,你什麽爛比喻啊!這話套在季旭宸身上才比較貼切吧。”
“小黎。”
米小黎聽到招呼,轉頭,背後有倆個人,“羅師哥!嗯呃,錢亦超……同學。”明顯的態度親疏區別——這兩人應該也是來領獎學金的。
按說米小黎跟錢亦超是同學應該親近,隻不過除了公共課在一起上之外,基本上沒什麽交集,另外憑著米小黎的‘識人手段’,此同學‘外貌短小’,自然要被他歸為‘感覺不對’那類的。反倒羅熙,雖然是四年級的師兄,但‘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暑期科技大賽上他們又同是L大代表隊的一員,近一個月的相處,同心協力,自然比旁人親近。
羅熙拉著米小黎,點點他腦門,“看看你的成績!平時迷迷糊糊的,沒想到小小年紀還懂得韜光養晦,也不傻嘛!”
“師哥……”
“行了,腦子好用也不是丟人的事,幹嘛遮遮掩掩?雖然這次暑期你得了大獎,但持久穩定優異的在校成績也很重要,以後考試別再往後縮了,知道麽?”
“哦!”
羅熙這麽說是有原因的,記得當初定參加大賽人選時,低年級生根本不在挑選範圍內,何況米小黎在一年級裏成績也不是數一數二的名人,隻不過是帶隊的梅教授指名要把人加進來,結果米小黎的出色表現嚇掉所有人眼珠,同他一起參賽的羅熙更是感觸頗深。
羅熙作為光電院的學習部長,回來後利用職務之便,從頭到尾查了一下米小黎的成績,期中、期末,包括各單科成績,分數均勻得好像事先演練過一樣,不用想就知道這裏麵有貓膩。
“以後好好考,最不濟還有錢拿,難道你還怕錢咬手?”羅熙學長小聲地在米小黎耳邊開了個玩笑。
“我知道了。”
羅熙直起身,晃了晃鼓囊囊的錢包,“不聊了,還有一幫家夥等著我請客呢。”
米小黎看著羅熙還沒跑到樓梯口就被蜂擁而上的一幫同學捶捶打打地押走了,正覺得好笑,就聽背後有人開口,“米小黎,是宋燁不讓你考那麽高的吧。”
米小黎回頭,是錢亦超。
“這樣宋大會長就可以年年穩拿一等獎學金了。”
“……”
對錢亦超來說,雖然不想承認,但恐怕米小黎他真的是比不過了,那家夥的大腦大概天生異於常人,但宋燁……宋燁是入學一年來每每跟他爭年級第一的人,在學生會風光,社團活動也風光,學習還能風光?
好吧,他承認,他就覺得宋燁的成績裏有水分,尤其剛剛不小心聽到羅熙學長跟米小黎的對話,這種‘內幕’,作為同學,他比師哥羅熙能推斷的知道的更多,比如他知道米小黎和宋燁是同寢,比如他們的關係據說不錯,比如米小黎一看就是傻乎乎的沒什麽心眼……
“看來真是這樣啊!我就說麽,學生會事情那麽忙,他怎麽還有時間溫書複習功課。你怎麽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其實一等和二等獎學金之間也隻才差五百塊……”米小黎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這麽斤斤計較。
“笨蛋!誰說錢了!檔案裏年年寫‘獲校一等獎學金’,和獲二、三等獎學金那能一樣麽?保研,就業,你一個學生剛入社會靠什麽?什麽叫資本,明白不?”
“……”
“喂,平時作業你也有幫他做吧?”錢亦超又起了一個話題。
“不是的,會長學習很好的。”豆丁非常努力的解釋。
“噢,那就是有嘍!”
“我,我……他……”豆丁小臉憋通紅,“會長的作業是自己完成的!”
“是麽?那又怎樣?如果你施以全力,一等獎學金就再也沒他的份了吧!”錢亦超扔下這麽一句,再沒理米小黎,走進係辦。
米小黎不太擅長言辭,被錢亦超那幾句尖酸嫉妒的話堵得夠嗆,偏偏連發泄的機會都沒有對方就閃了。就這麽憋了一肚子火,米小黎辦完事決定去食堂打份燒排骨安慰一下備受虐待身心,然後,就碰上那麽一個不開眼的男生,大大咧咧插到米小黎前麵加塞兒,這下豆丁當場就怒了!
“……好歹也叫東道主,別給我丟人,條幅用小興說的‘並爭天下,唯……”宋燁歪脖夾著手機,一手托著飯盒,一手掏鑰匙,等把門打開了,看到米小黎居然在屋裏,坐在**,眼圈紅著,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
宋燁一愣,然後歪頭對著電話,“……我現在有點事,回頭再跟你說。”
“怎麽了這是?”宋燁放下電話,他看到米小黎這個樣子直覺的反應是,豆丁的錢包被搶、被偷或者丟了,不然除了他要去係辦領獎學金,似乎今天也沒什麽別的事情。
米小黎抬頭,抿著唇,吸鼻子,倔強的就是不讓眼淚掉出來,卻不知道他這淒淒慘慘卻死充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樣子還不如直接哭出來讓人覺得痛快,更像個爺們呢。
“丟錢包了?”
不動,沒表情。
“被人欺負?”
不動,沒表情。
“被君學姐調戲了?”
不動,沒表情。
……
無論宋燁怎麽哄怎麽問,米小黎的嘴就跟河蚌似的,關得緊緊的,一個字也不說,就是一個勁兒的吸鼻子,然後任由眼圈越來越紅,小臉越來越委屈。
“豆丁,你說你坐在這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還一個勁兒往裏吸氣,難道……是在練氣功?”
“……”
“練得怎麽樣了?能練到不吃不喝,坐地成仙嗎?”宋燁說笑話逗他,卻不知道自己提到了什麽了,豆丁眼裏的水汽驟然增多,沒等宋燁問仔細,就聽到外麵由遠及近的鴻牛的大嗓門……
“……旭,你沒看到,當時咱家豆丁特有氣勢的把那插隊家夥的飯卡從讀卡器裏拔出來,啪地一聲摔到台麵上,半個食堂都安靜了……那哥兒們當場就傻那兒了……”鴻牛比比劃劃的給旭宸講今天晚飯時分食堂發生的波瀾壯闊的一幕,明明他也是聽隊友說的,可此刻掰起來,跟親眼所見似的。
宋燁在屋裏聽到了,揚揚眉毛很是驚奇地看看豆丁,米小黎也聽到了,然後……哇的一聲,哭了!
這一哭,不止給宋燁嚇一跳,也把臉上笑容未散,剛剛進屋的旭宸和鴻牛嚇一跳——咋前腳剛聽說某人在眾人麵前牛氣了一把,後腳‘英雄’就在會長懷裏哭鼻子了?
會長看到這幅情景,忽然皺眉,一股特別不好的感覺升上來,回頭看鴻牛,“那後來呢?”
“啊,什麽?”鴻牛回過神,對宋燁這個節骨眼還去糾結這些細枝末節感到不解,“什麽後來啊!後來濤子端著飯盒回來了,他就是打飯路過碰巧看見的……”
好半晌,豆丁的聲音從會長胸前抽抽嗒嗒的傳出來,“後來,後來他還是加塞兒在我前麵……食堂打飯的認識他,就讓他先了。”
另外三人彼此看了看,鴻牛撓撓頭發,旭宸摸摸鼻子,呃,這事……大庭廣眾之下,豆丁是挺沒麵子的,不過已經比宋燁假想的後果好很多——他還以為豆丁被人報複,挨打了。
就這點事,不至於哭吧!
“你下次可以堅持,而且完全可以當麵指責那工作人員。”宋燁邊給他抹眼淚,邊教孩子如何在山中稱王稱霸。
現在學校食堂都是承包商在做,工作人員實質上是服務員,學生就是‘上帝’,何況這件事,豆丁站在有理的一方。如果投訴,搞不好,那食堂打飯的小妹還要丟工作,他怕什麽?
“可是,如果我跟她吵,一會兒她盛菜的時候肯定會把骨頭都丟給我……”
——這真是典型的小豬玀的思維……
會長慢慢撫著豆丁的背,“那好,這些我們不提了!讓他先就讓他了,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也用不著哭啊!”
豆丁擤了擤鼻子,“可,可他把最後一份燒排骨買走了……”
寢室三人,“……”
“我覺得真的有必要給豆丁加點挫折教育。”旭宸如此建議。
“那都是以後再說的事!”宋燁看看他們幾個,豆丁被氣了一肚子氣跑回來的,鴻牛的飯盒是滿的,旭宸也明顯剛從電視台回來,手裏還拎著外賣,自己也是沒顧上吃。他拿起米小黎的錢包——裏麵還放著今天發的他們三個人的獎學金,晃了晃,“正好大家都還沒吃,我請客,我們今晚去外麵解決!”
反正至少,得把豆丁同學的燒排骨問題處理掉。
其實食堂那件事,根本就是小事一樁,若在平時,豆丁也不會像今天反應那麽大,可誰叫他事先氣不順,再有一件一件的事發生,憋在心裏,到最後一齊爆發了,雖然晚上大吃了一頓,但事情就是事情,憋在心裏,不順也依然不順。
晚上洗漱過後,米小黎就躺在**抱著被子看著宋燁的背影呆呆發愣,然後總在宋燁回頭,或者與宋燁視線相交前事先調轉視線,宋燁又不是死人,當然能有感覺,但是明顯,豆丁在回避他,或者說在回避與他有關聯的某件事,宋燁心有疑問,卻也沒開口詢問,豆丁對他一向是藏不住話的,等他想說的時候他自然會說,如果他還不能說,問也白問。
米小黎這樣不對勁兒的情緒差不多持續了三周,然後就在臨近期末前的最後一次交報告的高峰期來臨的時候,會長總算咂摸出點端倪。
在他們510寢,真正的學業大師非米小黎莫屬,誰遇到什麽疑難問題,米小黎負責解決,實驗有不明白的地方,米小黎負責講解,複習前的筆記總結,複習中的備考押題,到考試前的臨時突擊……基本上都是米小黎在整理資料,為大家服務。
這是明擺著、看得見的,還有些米小黎沒聲張的,比如,那些能與期末總成績掛鉤的重要報告,其實他一直不動聲色的在為大家出力。
因為整個510寢就沒有閑人,雜事太容易造成分心,以前他們有人曾經因為寫完報告,忘了及時交而導致扣分的先例,所以,現在基本上大家各自完成報告後,不管哪一科,不管誰提前多少天完成的,都會給米小黎保管,然後由他負責及時交給導師。
這本就是舉手之勞的小事一樁,誰也沒有什麽別的想法,結果,慢慢的,他們發現,在老師講解的過程中,自己作業裏曾犯過的錯誤或者思路裏的根本疏忽,大大小小的問題都在報告中莫名不見了。
一次、兩次,可以認為是自己記錯了,三次、四次就不那麽簡單了,尤其,幾乎他們每個人的作業都有被糾正過的經曆,所以,不用問,肯定是豆丁給他們作業做了複查,修改之後才交給老師的。但這事豆丁從來沒主動提過,久而久之,習慣了,宋燁他們也沒問,就像是個心照不宣的默契,反正作業留給有豆丁把關,既能保證不會遲交,又能保證他們平時得高分,期末考試的卷麵分還可以減輕不少壓力,有什麽不好的呢?
但這一次,宋燁看著自己手裏被打印好的作業——豆丁把每個人的作業分別地交到各自手裏,然後人站在寢室中央,小臉羞得通紅,開始講解,“關於這次作業裏的一個代算公式,有一個地方大家都想錯了……”
報告裏的錯誤,依然被完美的糾正了,隻是豆丁這次選擇在交上去之前,給大家提點這些失誤。這給宋燁一個很古怪的感覺,好像小時候打破了爺爺的花瓶,然後他們堂兄弟幾個蹲在一起‘串口供’好擺脫東窗事發後的責罵一樣。
待米小黎一個一個解釋完他們每個人的作業問題,使他們明白了正確的解題步驟的思路和方式之後,宋燁覺得自己好像能猜到一些原因了,對米小黎勾勾手指,拍拍床,“豆丁,拿枕頭上來。”
宋大會長決定親自逼供。
“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什麽了,就是你去領獎學金的那天?”
單人**睡倆,幾乎都已經算臉貼臉了,這樣的逼供效果可想而知,尤其被逼供的那個還背靠著牆,退無可退。米小黎看著一巴掌遠之外的會長,啥話也說不出來。
米小黎不喜歡錢亦超是一回事,但若背後把錢亦超曾經說的那些不好聽的話再傳給會長聽就是另一回事,就好像打小報告一樣很讓他不齒。何況,在某種程度上,因為自己的‘多事’,錢亦超的那些說法也不能算完全抹黑會長。
他不能傳話,卻又怕自己曾經對大家的作業的‘擅自主張’真的給別人留下口實,尤其,他非常明白,越是引人注目的人,就越是容易招來嫉妒和攻擊。家裏這三個,哪一個都歸引人注目類裏的,當然,首推會長。
鬱悶了這麽多天,米小黎好歹想出這麽個辦法,讓他們在交作業之前就意識到自己原來的失誤,那麽他再替他們改就不算‘違規’,當然他也承認,萬一有人在這件事上去老師那裏告狀,起碼宋燁的知識點不會‘穿幫’,唯一的心理障礙,大概就是在他們麵前擺出教書先生的樣子,整件事,可真讓他感覺尷尬。
“嗯?”宋燁見他就久不回答,便一手撐著牆,一麵上身往前竄,又近了幾寸,盯著米小黎的眼,甚至呼吸的氣都能噴在對方的臉上。宋燁發現豆丁臉紅的時候,顯得特別乖,像動畫片裏的小鹿班比,眼睛也圓圓亮亮的,很好玩。
“還不說?”他又進了幾寸,倆人幾乎就是腦門碰腦門,豆丁真的快縮成一個豆子了。
看會長不依不饒,非要問出個結果的架勢,米小黎慌忙之中,忽然猛的往下一矮,衝著會長衝過去,把臉埋在宋燁胸口,拉著對方的睡衣,死悶著不出來。
宋燁一愣,胳膊支著牆壁,懸空了好半晌,才對著懷裏的頭頂開口,“豆丁,你現在都不信任我了麽?還是……你不願讓我擔心?”宋燁很輕的歎了口氣,摸摸他的頭發,“可你現在這樣,我就不擔心了?”
倆人又沉默了一陣子,米小黎的決定在沉默中慢慢動搖。又過了一會兒,才在宋燁懷裏悶悶開口,
“是他們說,你是因為我幫忙才能保持年級頭兩名的……”
“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就說壞話,還說我是個白癡,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他們說你的成績都是假的,還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你沒看到他當時的那個樣子,好像自己拿一等獎學金就是天經地義,別人拿了就是作弊……”
宋燁的手慢慢搭在米小黎腰上,把人輕輕的又往懷裏圈了圈,“傻瓜,理他幹什麽?你不是不喜歡他麽!”雖然米小黎沒有提名字,不過宋燁已經知道是誰了,能拿一等獎學金的另外一個人,他們這個年級的,還能有誰啊?
“會長,所以這個學年我們要好好考,我們當前兩名,這樣他就別想拿一等獎學金了。”米小黎很小心眼,很睚眥必報的宣稱完,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把人說漏了……
會長揉揉他的頭發,露出一個無聲的笑,“嗯,好,我們一言為定!”
得了會長的回應,米小黎就像吃了個定心丸,而會長對他口中無意泄露那個人無知無覺的反應,也讓豆丁為自己的‘僥幸’鬆了口氣。說出來了之後,米小黎忽然覺得這些日子的煩悶,都好像煙消雲散了。
這天晚上,米小黎做了個美夢,他夢見自己騎著一條噴火又噴水的飛龍,把遍地小妖怪打得落花流水,丟盔棄甲,很是張狂得意了一番。
宋燁卻夢到了電影深海巨怪,一個巨大的八爪魚差點沒把他勒死……
期末考試臨近,原本鬧騰不休的校園,學習氛圍終於達到了一學期的最鼎盛時期,自習室、圖書館排得滿滿的,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
笑話,當過學生的有誰不知道,大學時代最最最要命的就是考試前的幾周,一個學期十來門課程都指望這幾天呢,別管能不能馬上收心,就是神遊天外,一個勁兒坐那鬱悶,啥也學不進去,也得擺個模樣,這是考試過關的訣竅,這玩藝邪門,心誠則靈。
米小黎近來心情都不錯,他腦子聰明,學習也不是搞臨時突擊型的,在這個關口當然比旁人活得滋潤,但更重要的就是……
“我要一份孜然羊肉,一份爆炒裏脊,一份糖醋排骨,嗯……再來份燒茄子,還有……”香噴噴的飯菜裝滿四大飯盒,裏麵的飯菜質量和數量,讓旁邊排隊的莫不眼紅——蒼天無眼,真是人長得漂亮……菜就不說了,連包子的個頭都比旁人的大,這也太沒天理了!
米小黎就在那個曾經給他帶來不愉快經曆的窗口買飯,那個編號G206的姐姐,如今每次都是分量十足的給他盛飯菜,讓米小黎的人生第一追求得到了莫大的滿足,所以在他決定既往不咎地繼續留守在七食堂打飯的同時,也占足了便宜的把寢室其他人打飯的工作也攬到自己身上。
如此多吃多占,看得食堂裏其他同學幾乎想揭竿造反。
“那個姐姐這次又給了我很多!”自從得了好處,編號G206的服務生,在米小黎的口中從‘食堂打飯的’變成了‘那位姐姐’,整個兒就是一有奶便是娘的小狗腿。
趁著米小黎去洗手的當口,旭宸看了看那滿滿的四大飯盒菜,斜眼瞟了會長一眼,“G206,看樣子,這就是你的解決方式了?”
“做錯事就是做錯事,她身為食堂的工作人員,徇私擾亂食堂秩序,既然豆丁同意既往不咎,她就不會被炒魷魚,不該感激豆丁麽?”會長不以為然。
“乘人之危,非君子所為!”旭宸語。
“這叫審時度勢,占盡先機!”會長語。
“會長,”旭宸覺得宋燁對米小黎的關照,好像已經遠遠超了尋常的哥們兒情誼,讓他這個旁觀者看著怪怪的,隻是這話他還沒想好怎麽說,回頭就看到豆丁那沒心沒肺,滿眼就知道盯著肉肉吃的小豬玀樣對著飯盒流口水,沒想好的話就這麽徹底咽回去了。
算了,豆丁這孩子傻乎乎的沒心眼,也許沒有會長看著,恐怕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也說不定。
他揮揮手,“我沒事。”
等鴻牛從自習室飛奔回來,四個人吃完飯,旭宸匆匆忙忙刷了飯盒之後,對著寢友扔下倆字,“打工”人就顛兒了,弄得米小黎坐在書桌前發老半天牢騷,“都快考試了,他還打工?他又不缺錢,有多少是多啊!”
豆丁平時可沒這麽雞婆,會長有些奇怪,“怎麽,你找旭宸有事?”
“這學期,旭宸也要好好考,然後爭取讓那個家夥連二等獎學金也拿不到!”米小黎咬著牙,信誓旦旦。
會長徹底無語了,就這麽點仇,還記得哪?
其實旭宸平日的那份在青少部為‘一家親’節目的工,他已經請假暫時停了,這回是在另一個節目的友情客串一次,因為課題也正好跟他們大學生活息息相關的,所以他就答應了。
這個話題是討論偷自行車日漸猖獗的社會問題。要說這類事本來輪不到青少部來做,可是因為D市南北的這兩座新大學城,占地太廣,自行車便宜、方便就成了校內最普通的代步工具,使用密度遠遠大於D市其它地方。
然後校園丟車子的現象開始屢見不鮮,進而買贓車的現象更是司空見慣,學生們心照不宣,卻也是無奈之舉,結果某個警界人士沒有經過調查就大放厥詞,弄得好像大學城成了滋養偷竊的溫床,當今的大學生好像成了專買賊贓,好壞不分的弱智低能兒,這就令青少部的一群‘憤青們’不平了,然後青少部某掌權老憤青大手一揮,就策劃了這期節目。
今天主是要暗訪,旭宸因為年紀和形象正合適學生的身分,就臨時被節目組拉去當起了‘托兒’,去了某南城的自行車‘二手交易市場’。
“你這裏車子,都多少錢啊?”
“看你要什麽價位的唄,有五十的,八十的都是五成新,那邊的一百二不帶變速,七成新的。還有這邊這溜兩百、三百,這跟新車沒什麽兩樣,你去商店怎麽也得六七百,騎兩天丟了,多劃不來!”
老板很實在,聽得旭宸滿頭黑線。
“你這變速和不變速的怎麽論價?”
“看你要什麽……小夥子來輛山地車?這邊的八十起價,你別看著舊,我能給你報修一個月,你看怎樣?”
這年頭,賊窩都明告訴你固定了。
貨比三家之後,
“老板,你這個車……”
“小夥子,我看你挑了好幾家了,誠心買,我給你個實價。”
“這款樣式,我看著還順眼,可怎麽是個紅色?”
“還有別的顏色呢!”老板很機靈。
“在哪兒呢?”
“這款車,有深藍的,有黑的,還有墨綠……我這裏地方小,就是拿一個出來擺樣子,你要是成心要,我給你從庫裏拿。明天上午你來提貨,怎麽樣?”
“啊?我還要給你定金麽?”
“你要不願意給定金也行!你明天看好了再給錢,反正我開價一百六,到時候你再看。”
這,這……是怎麽個意思?
旭宸被包裏藏攝像機的同伴拉到一邊,“老板的意思是說,你定好了樣子,他今晚去搞,明天一準兒能給你弄到!”
“……”
跑完南城,跑北城,旭宸正在這大開眼界呢,在二手市場上遇到一熟人!
“啊,少見!東少爺也來這買二手貨了?”
陸東其實在很遠的地方就看到旭宸了,高領白毛衣,米色的風衣,在秋冬一片蕭瑟灰暗中,一如既往的打眼,臉頰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跑熱的,泛著微微粉紅,還真是個……陸東覺出自己似乎還有些不正常的心跳加速,當然,這很快被他歸結為‘為戰鬥提前做好心理熱身準備’。
隻是此刻那小白臉正滿眼亮晶晶的看著他,也說不上他是因為見到熟人而高興,還是因為又起興致要折騰他的惡趣味毛病犯了。不過上次交鋒,好像是自己……勝了。
陸東明明提醒著自己要小心對方的打擊報複或者糖衣炮彈,可話一出口,不知怎麽,味道就變了,“我的車子又丟了,都是第三個了……大一暑假丟一台,大二暑假丟一台,大三……開學的時候我剛新買的,上半學期還沒過完就丟了,這也太離譜了!”
“所以這次,你就打算來買賊贓了?”
“喂!”
“怎麽,我又沒說什麽,大家不都是這樣,你也至於臉這麽臭?”
“我不是生活費沒多少了麽,所以得控製在一百塊以下,你在這兒轉多久了,有建議麽?”其實能這麽心平氣和的說話,是件很舒服的事,陸東第一次沒了拌嘴架的興致,平心而論,這個毒舌小鬼雖然有點潔癖讓人受不了,但實質上,人不壞。
若論一百塊以下的車子,僅憑今天這一下午的打探經驗,旭宸還真的能給些合理化建議——五成新的變速山地,或者八成新的普通款,大概都能拿下來。
不過……
旭宸一看陸東頭也沒回地直奔那片八、九成新的幾溜變速山地車走過去,就忍不住翻白眼,要說這位少爺還真不知道人間疾苦,事事都要高檔次,就這麽點錢還非得要挑好的,不是找不自在麽!
“喂,那邊不會那麽便宜的車子!”
“……那個好像就是我的車!”
“啊?”
然後旭宸吃驚的微張著嘴,任東哥拽著胳膊,一路被拖向那個攤位。
“沒錯,這就是我的車,後麵擋板被撞掉一塊漆,然後車商標上還貼著變形金剛的鐳射貼……”陸東前後左右看了看確認後,最後直起身,大吼一聲,“老板!”
看東哥這副架勢……旭宸忽然有點後悔沒被把鴻牛牽出來當護身符。
看到車主來認車子,那銷賊贓的小老板抹抹嘴上的小胡子,一隻腳點著地,半拉身子一陣子緊顫悠,最後也挺混不吝的看著東哥,“是你的車?就算是……那你怎麽也得給我點兒功夫錢吧?五十塊!”‘老板’很爽快地伸出五個指頭。
靠!
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最後在旭宸的圓場和幫助下,一路殺價到二十塊……
然後東少爺沒零錢……
然後……
旭宸此刻坐在自己的**,臉色陰沉的盯著自己的錢包,啪地一聲,把鋼筆帽一扣,合上日記本。
不提了,這事兒太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