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期,新氣象 患難真情二
在屋子的火炕上,一麵看著外麵的大雨,一麵等著看小雞仔破殼的兩個人,宋燁和米小黎確實心裏一直擔心著遲遲未歸的另外四個,但在二哥來找他們之前,他們對另外四人會遭遇到什麽一點概念也沒有。
二哥,就是他們寄宿的‘家庭旅館’的男主人,老實巴交的頂著一張平凡的臉,帶著典型的被風吹出紅褐色皮膚,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家漢子,在他們寄宿這一晚上的功夫內,宋燁跟他說過的話,甚至包括打招呼在內都沒有超過十句。但此刻,大雨傾盆的時刻,這位樸實的莊稼漢子,拎著厚重帆布膠麵雨衣,背著一大捆粗粗的尼龍繩,要宋燁試著聯絡他的同學們,因為他打算去‘迎一迎’至今未歸的客人們。
宋燁沒有入過穀,自然不知道裏麵的危險情形,可如今一個善良,但原本還算陌生的人主動提出這個要求,宋燁立刻就警覺起來,“怎麽,裏麵有什麽問題麽?”
“這雨太大些了哇,好些年沒下過這麽大的雨,努們這些娃都是城裏來的,山路滑水又漲,這種天,喃們都很少進溝裏,危險的嘞!”二哥邊穿雨衣邊解釋,“剛剛村長得信兒,說水漲到浮橋麵上嘞,拐子溪從山頭那邊到這邊村口的尾巴就隻有最後這一骨節兒有橋,村長怕被衝毀,裏麵的人出不來……裏麵溪水肯定漲嘞,鄉長已經集人去橋口守著,咱得去看看努們那幾個娃,把他們接出來。”
剛下雨那會兒打電話是沒人接,這會兒宋燁再聯係卻是電話根本打不通了,無論是他們誰的電話都不通,不知道是因為山裏沒有信號,還是出了什麽意外。
“我跟你一起去。”宋燁放下電話,語氣不容置疑。
“努們不行,山裏麵沒經驗!”二哥回絕得相當堅定,“努們要不放心就在穀口等著,喃們回來一定會經過那兒的。”
“會長?”
宋燁回頭看看米小黎,拿起兩件塑料雨披,一人一個。二哥的話很樸實也很現實,他們的經驗太少了,不能去山裏添亂,但也起碼能在護橋接人的工作上搭把手吧。
長久的坐姿讓旭宸漸漸把自己的重心移在了東哥的身上,他靠在他懷裏,仰著頭枕在東哥的肩上,瞪大了眼睛看著頭頂衣服上結出的水滴,很專注,看那水滴由小變大,碰觸了到旁邊貼著褐中泛青的嫩枝,然後再像破了的氣泡一樣,無聲無息的湮沒,化成水流往下淌,水流很清,源源不絕,如果不是地上的濕痕,幾乎看不出來那微小的波動。
聽聲音,外麵一直還在下,但聲音轉小了,不知道是因為這個窩棚遮擋的緣故,還是雨勢確確實實的減弱了。
隻是相比雨聲和不遠處的流水,顯得山林更靜了,沒有人煙的寂靜。
陸東好像很疲累,低著頭正抵在旭宸的肩窩上,呼吸之間噴到對方的皮膚上,讓旭宸覺得他的呼吸有點燙,有點癢,帶著一點無意的**,但更多的是安心。
“你覺得冷麽?”旭宸開口,聲音裏還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
“沒有,為什麽這麽問?”陸東抬起頭,微微換了個姿勢,伸手摸了摸旭宸身上,入手一片溫滑細膩,略帶潮濕,“你冷了?”
陸東在探他體溫的同時,旭宸也能感覺到陸東的手溫比自己的體溫高,他難道在發燒?“你腿上傷口沒有清洗,我怕傷口感染引起發燒。”
“嘁!這點傷!”
陸東言語之間,似乎很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不過旭宸能感覺到陸東身上的顫栗不斷,如果不是冷的,那自然是疼的,或者兩者都有。原本綁傷口的白棉背心早就被血浸透了,某人毫無疑問的在死撐,隻是如今他們這副慘樣,陸東不死撐又有什麽辦法?
蓋在旭宸身上的外套已經沒有那會兒那麽濕了,旭宸扯下來與陸東身上那件薄的交換了一下,在對方抗議前,開口轉移了注意力,“我們聊聊天吧。這樣時間可能不會那麽難捱。”
“聊什麽?”
“就聊……為什麽你總能把上千塊的襯衫穿成跟地攤貨一個檔次……”
陸東就勢咬了眼前的細白頸子一口,他就知道這破孩子嘴裏從來吐不出象牙。
……
“……靠山吃山,挖礦換錢,所以,我家就是人們口中說的那種暴發戶,窮得就剩下錢的那種。”陸東講家裏的發家史,講到最後不由得撇撇嘴,“我都不知道等有一天山被挖空了,他們還怎麽辦。”
“那你畢業後要回家子承父業麽?”
“遲早得是吧!”陸東有些認命,“你知道麽?我爺爺有七個孩子,加上我這輩的堂兄弟姐妹,隻有我一個人讀完高中,至於大學……往上數幾百輩子,我也是陸家的唯一一個‘秀才’。我爺爺那人特別厲害,大家都怕他。他指名說等他死了,我就是下一代主事,不服從的全部逐出家門上街討飯,我那些叔叔姑姑們,連大氣都不敢出。”陸東想了想,又沒出息的加上一句,“我也不敢反對。”
陸東看旭宸終於露出一點笑意,感覺心裏就好像找到了一個依靠,也不再那麽緊繃,那麽擔心害怕了,“好了,該換你說你家了。”
“其實,我覺得要是你爺爺碰上和平年代有機會讀書,才華肯定比你高,也不會一輩子守山吃山靠挖礦起家了。”旭宸一想到自己家,“東哥你看新聞頻道麽?”
“偶爾,我不喜歡看新聞,還有什麽政治之類的。”陸東不在意的回了一句,“怎麽了?”
“那我說了你也不知道!”旭宸聳聳肩,“我爸媽他們是搞新聞的,我爸叫季朝,我媽叫文心。”
“什麽?”陸東張大了嘴,那,那可是名人哪!新聞頻道裏,文心的名字時常都在幕後工作人員表的第一第二排明晃晃的掛著,季朝更是家喻戶曉的時事評論人……
“喂,你至於這樣麽?你剛剛還自己說不看新聞。”
“不看新聞也不代表孤陋寡聞吧。”陸東腦抽的,忽然想起了一個奇怪的事,“喂,你們寢室是不是太誇張了,天底下哪有這樣湊巧的?就算在L大,你們光電學院最牛X,那你們寢室裏四個人也不能都這麽強啊!你爸媽是大名人,豆丁是神童,會長一看就更是不好惹的主,鴻牛赤手空拳的還是能在全國取名次……”
一提到鴻牛,小小窩棚下,那個剛剛罩著兩人逃避現實,充滿平靜安樂的幻想泡泡啪的一聲破滅了,旭宸渾身像又浸了一遍冰窟似的,從心頭麻木到腳底,頭腦卻異常現實的清醒過來,渾身疼的利害,是血液凝固寒透心頭的那種疼,寒氣透入骨頭裏,從內到外,僵得難以承受。
陸東摸到了旭宸骨子裏的寒氣,手臂開始慢慢收力,盡可能的把旭宸包容在羽翼之下,無聲安慰,卻努力的分享溫度和安心。
聞著熟悉的,帶著體溫的薄荷香草味,像一股細流鑽進鼻腔,到心肺,到腸胃然後慢慢散開……旭宸閉上眼睛,大腦裏一片空白。身後的心跳穩定,帶著舒適的溫暖,讓旭宸的胃裏冰塊慢慢變得不再那麽硬、那麽冷、那麽讓他戰栗。良久,手腳也開始恢複知覺,恢複溫度,但旭宸沒有動,他安心於這種感覺,兩人還像最初那樣靠坐在一起,保持著像最初那樣的沉默和默契。
陸東抱著旭宸,在衣服下麵的手一直無意識的來回撫摸著對方光裸的腹胸,沒有色情,沒有探究,就是那麽自然而然的相依,互相取暖,互相安慰……
外麵的雨聲似乎停下來了,風也不再像哨子音那麽尖銳,似乎預示著最難熬的危機已經過去了,但他們知道,不遠處的那條暴漲的溪流依然像個攔路虎一樣,橫在他們麵前,對此,陸東全無辦法,而旭宸也一直沒有想出什麽適宜的方案,一直繼續沉默。
……
……
因為烏雲密布的緣故,他們通過天色已經看不出早晚,隻是這麽長時間,氣溫似乎在慢慢下降。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陸東直起身子,忽然開口,聲音有點久未說話的僵硬和結巴,“旭,你你聽……”
“嗯?”
“……”陸東幾乎是在摒住呼吸,旭宸還沒反應過來,陸東踉蹌著站起來,衝破了他們臨時搭的‘窩棚’,“是二哥,是二哥在喊我們……”帶著那種獨特的當地話的尾音,搖**在山穀裏,好像很遠很空曠,但清晰地喊著他們幾個的名字。
“二哥……”
“哎……”陸東披上衣服,一瘸一拐的走到空地上拿起包,邊喊邊把包在空中掄來掄去。
盡管陸東和旭宸盡量的讓自己平安、穩妥、傷害最小的度過了這段難捱的時間,卻也掩飾不住他們本身已經遭遇的狼狽,陸東的小腿上除了那塊血紅血紅止血布,也開始腫起來,旭宸麵色蒼白泛青難看的嚇人,而最終,當走在山坡上的二哥看到他們兩個,一路趕過來,問及其他兩個人的時候,當場的氣氛立刻就變了。
二哥見狀,立刻收口沒讓自己追問下去——要說在這荒山野嶺裏頭出事,這一帶十裏八村,三年五載中總會有那麽三兩起讓人揪心的意外發生,這是實情,這回山裏還下了這麽少見的暴雨,一切真的、真的很不好說。
二哥是老實巴交的農村漢子,不會安慰人,也不會講什麽安心的話,見到這副情形心裏也是一沉,但僅憑他們三人,勢單力孤無能為力,一切都得出去後才能再看看怎麽安排。莊稼漢子都是務實的,當下,二哥隻說了句‘先出去,平安了再說’就一路無言了。
二哥領著他們倆爬山坡,走村民們通常上山采蘑菇的小毛道,有些繞遠,有些泥濘濕滑,很不好走,加上陸東的腿傷,旭宸幾乎承了陸東身上一半的重量。這條山路能避開涉水安全的出穀,但同時也等於旭宸和陸東再也沒有機會尋得另外兩人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