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期,新氣象 患難真情三

患難真情三臨出穀口的最後那個簡陋浮木橋中間被衝垮了,宋燁和米小黎得到消息趕到那會兒,正趕上幾個當地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身上綁著繩子,一手攀著浮橋邊,一手胳膊底下夾著木板,在指揮下冒雨溜邊往中間走。雨勢沒有最初那麽大了,已經沒有十幾步外看就不清人的地步。朦朦朧朧,他們能看到被困在對麵大概有那麽二十來個遊客,都是一身狼狽。

宋燁他們能做的實在是少,直到浮橋被臨時修補起來,遊客能分期分撥三三兩兩的走出來才派上用場——大部分遊客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劃傷,他倆配合著旅遊點醫務所的大夫,給大家分些熱茶,給一些傷口不重的人做做清洗、消消毒之類的瑣事。

他們倆正在這忙著,忽然聽到外麵一片喧嘩聲。

“閃開,閃開!”

“這個昏了……”

“大夫,快來人……”

呼呼啦啦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聽著人就不少,宋燁抬頭一看,幾個人抬了一個,還有一人獨自背了一個,流著血,顯然比剛剛處理的那幾個小劃傷要嚴重得多。

“從河裏飄著,剛剛撈上來的,這個沒事……割傷……”

“還沒醒……”

連遊客帶村民,大夥七手八腳的把那倆人一放下,米小黎定目一瞧,當下紅著眼圈就撲過去了。

“沒事兒,豆丁,沒事兒啊,都沒事……”鴻牛的聲音很弱,嘶啞嚴重其中還夾著冷戰有些口齒不清,但精神還好,隻是樣子特別嚇人,滿臉是血,身上能看得見的口子也很多,都被水泡得傷口有些發白,但都沒有頭上那個猙獰,說成‘劫後餘生’一點不誇張。

鴻牛隻是看起來嚇人,但明顯人還清醒,大約都是外傷,而這邊阿鬆卻實實在在的昏迷中。宋燁讓豆丁照顧鴻牛自己則先看阿鬆,呼吸有,但胸口冰冷,大概是在河水裏泡的。“阿鬆溺水了?”

“沒,一路上都是他帶著我,後來他好像冷得受不了,腿抽筋了……我水性不如他好,後來就快支持不住了,剛剛幸好在水裏被大夥救下來……”

“來小宋,搭把手,讓我看看他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傷……”醫務所的大夫選擇優先處理昏迷著的那位‘重傷員’。

阿鬆屬於體溫過低,力竭昏迷,宋燁在他胸口、腳底放上倆暖水袋,濕衣服也給扒下來了,捂了床厚毯子讓他的身體能迅速回溫,葡萄糖也打上了,山村裏的醫療所說實在的條件不好,當前這就是最好的治療了,不會像大醫院裏檢查那麽全麵,什麽全血細胞技術、氧氣、心控監視……當然可能也沒有人想過在這種天氣裏會有體溫過低這碼事,宋燁朦朦朧朧的有某種印象,才備了熱水袋,等著人醒。

阿鬆除了昏迷外,腳踝上的瘀青和左肋到後腰的一片紅瘮瘮的擦傷也挺嚇人,恐怕十天半月之內都會影響行動;而鴻牛的外傷……露在外麵的胳膊腿,一身都是被尖石樹枝劃出來的口子,不下三十幾個,但都不算重,頭上的口子雖長倒不深,介於縫針和不縫針都可的狀態,沒傷到要害,大夫給他仔細消過毒後就沒什麽大礙了,也還算有驚無險。

“水說深不深,吹下來的樹枝還有那些石頭,阿鬆撲騰著掌方向,我就幫他擋那些東西……水流真急,轉彎沒轉好……差點兒沒把我撞傻了。”

“……我們跟旭宸他們就那麽散的,這麽說起來我和阿鬆還算萬幸,後來河寬也深了,感覺就沒那麽急,順著河飄下來,又正好被修橋的大夥攔下來,旭宸他們肯定過不來了,他們可能被困在那兒了……”

“阿鬆這家夥自從當了我‘老板’,尾巴就成天翹著,要翹多高就翹過高,哼,這回我又是他救命恩人了,看他尾巴還往天上翹……”

“他會遊泳還驚慌失措的,我要是知道他會水,幹嘛死半吊子的衝過去救人,他要是敢拿這個說事兒,看我不滅了他……”

“我不能讓他出事,不然暑假我上哪兒賺那幾千大圓的,那家夥,小老板,暴發戶……你沒看他小老板的架子,也就是我能忍受得了。”

“他說我們一起搭檔,工作就不那麽煩人了,如果非要做一輩子,他也認了……”

……

鴻牛坐在那兒,任米小黎這邊給他清洗身上的傷口,他看著隔壁**躺著無知無覺的阿鬆,一直滔滔不絕的講他跟阿鬆之間不算長,不算深,不算真摯,最多最多算有點哥們兒義氣的那種感情、交集和過去……

鴻牛一直在說,他有的時候遇到點什麽好玩的事確實有點像個大喇叭似的藏不住話,但鴻牛本身絕不是嘮叨的人,隻是這次他就那麽絮絮叨叨的,也不管豆丁到底有沒有在聽,亂七八糟的從頭講到尾。

鴻牛沒有那份精神和閑心分析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他就是覺得如果此時此刻不說點什麽,如果他不拉扯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牽引自己的注意力,如果不找個方式發泄一下,而是什麽都不想地看著阿鬆,他就會受不了。鴻牛並不知道所謂的‘受不了’到底將會是什麽樣的感覺,但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去嚐試,直覺告訴他就像現在這樣就好,一直嘮叨,直到嘮叨到等到阿鬆醒過來就好。

天色漸暗,傍晚時分,阿鬆的體溫終於恢複了正常,人也屬於在睡著而不是昏迷狀態的時候,鴻牛停下了一下午無意義的念經,疲累的趴在床邊,而旭宸攙扶著陸東也終於在二哥的幫助下從山林裏一瘸一拐地走出來了。

陸東傷情很重,打了破傷風,又被二嫂灌了兩大碗糖水煮紅棗,腿部縫了二十七針。

看著醫務所裏還算‘完好無損’的那兩個人,旭宸紅著眼圈代替東哥一人一拳狠狠地捶在他倆肩上,然後一屁股坐在候診的長椅上,青白的臉色漸漸回色,人卻很久很久都沒有力氣站起來。

這趟旅遊簡直就是糟透了——盡管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可能讓他們終生難忘。

六個人裏麵三個掛重彩,其中兩個有發燒的跡象,旭宸著涼了也開始咳嗽。另外山間趕路狼狽,撕破了兩件衣服、一條牛仔褲,丟了一件外套外加一個包(包括一數碼相機),還有入穀那四個人的手機無一幸免的都泡水報廢了。如此狼狽,外加傷員,他們回程日期自然要往後延,以作休養生息。

這一晚上的休息,再沒人嫌炕頭太熱,嫌炕稍太涼,沒人嫌被子太重或者睡覺太擠,也再沒人爭論搶被子的事……可能他們都太累了,也可能關於今天的危機與平安,淚水和鮮血曆煉出來的共患難,他們需要些時間慢慢平複心情,這種能‘同生共死’感覺對他們來說太陌生,太震撼,讓經曆過這種患難的人,心頭可能都有些迷茫。

也許,就在他們看不到、摸不著、甚至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地方,‘情誼’這東西開始質變了。

陸東睡不著,除卻那些雜七雜八紛亂到瑣碎,陌生到惱怒的複雜感覺,腿上的傷口也一直在抽疼,哪怕稍微用點力氣,或者碰到什麽東西,比如被子,都會讓原本停止流血的地方再次迸裂,弄得他每每暗中齜牙咧嘴好半晌。他現在保持著側姿,多少能緩解疼痛,可久而久之半個身子就開始酸麻難忍,似乎比腿上的傷還令他難受。

陸東把傷腿支出去,小心的翻身到另一側,他不太敢靠旭宸太近,雖然昨天三分真七分假的說什麽‘搶被子’,但旭宸的睡相真的很難讓人恭維就是了。他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都要小心翼翼,如果被旭宸無意踹上一腳,恐怕今晚上就別指望睡了。

即便有了心裏準備,翻身的過程中陸東還是忍不住發出輕微呻吟,然後,手被握住了。

“腿傷?”

“沒事。”陸東很意外旭宸還沒睡著。

“死充!”旭宸感冒後的聲音沙啞到低微。

陸東感覺到旭宸靠過來,然後拍拍他那條受傷的腿,“擔在我身上吧,省得你翻來覆去總怕我踹你。”

“……”這破孩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說話了?陸東直覺的是陷阱,但腿還是不大聽使喚的抬起來了,膝蓋做著力點,整條腿擔了旭宸的臀胯上。

他們的距離有點近……好吧,是很近,近到東哥覺得自己的胳膊就像多餘出來的東西,擋在兩人中間,放前麵礙事,放後麵就蜷著更不舒服,幾經反側,陸東最後尋了個縫隙把胳膊安置出去了——就是旭宸的肩和枕頭之間的縫隙,或者說,旭宸的頭一半枕著枕頭,一半枕著他的手臂。

“好歹比昨天那樣被你硬纏上來強。”旭宸聲音有些不太自然的在對麵響起。陸東身體微微僵了一下,他們現在這樣的姿勢很古怪,古怪到親密得不合身份,古怪到讓黑暗中的人臉頰微微發熱,但舒服,很舒服。

“旭……”

“嗯?”

“謝……謝謝。”

“神經!”

“旭,我,我覺得……我們會成為很好……呃,很好的朋友。”陸東忽然覺得這種表達讓他胃裏開始往外泛酸水,很讓他臉上發熱,聲音發臊。

“白癡!”

經曆今天的艱難之前,他們本來就已經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旭……”陸東喚了一聲,好像要說什麽,但最終卻再沒有下文,旭宸也沒再搭腔。

沉默、黑暗、困頓、舒適……每一樣都是催眠的好幫手,不知道是旭宸頭發上的瓜果清香味,還是因為某種安心的緣故,腿上的疼痛消失了,睡意很快造訪,陸東沒過多久就睡沉了。

旭宸沒有那麽好運,除卻顧及到身上壓著的死沉死沉的一條傷腿,今天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也讓原本心思就細致的人想得更多,困惑得更多。旭宸覺得一個晚上,自己不停在做夢、驚醒、小心的移動身體,然後入睡,然後再次驚醒,夢見溪水、夢見流血、夢見避雨,甚至是死裏逃生後的心悸,夢裏的東西都或真或幻看不太真切,隻是那種紛擾又迷亂的感覺一直都在,一直都讓他不太踏實。

他再一次驚醒了,或者說他‘夢見’自己是被驚醒了,睡在旁邊豆丁一直在翻來覆去的折騰,好像在做噩夢,迷迷糊糊朦朦朧朧的說著什麽話,夢囈或許……不過那是會長的事,旭宸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後,便朝著東哥身上靠了靠,不到下一秒,夢境開始轉彎,轉到陸東冒雨弄那些枝枝杈杈的窩棚,還把他自己的衣服撕了弄做帳篷麵……

米小黎確實是在做噩夢,被他翻來覆去折騰醒的也不僅僅是旭宸,毫無疑問的還有會長,當然,最後還有從噩夢中掙紮著醒過來的豆丁。

米小黎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宋燁半夢半醒間知道豆丁醒了,手一直很有節奏的拍著他的背,直到米小黎的情緒慢慢安定下來。米小黎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是剛剛被子蓋得太緊了,卡在脖子上,在夢裏就好像被蛇勒著喘不上來氣一樣。

米小黎拉住宋燁的背心,人往上躥了躥,大腦門卻正好磕到宋燁的下巴上,“嗷,會長……”

“唔……沒事。”宋燁聲音模糊的回應,手依舊拍著他的背,沒睜眼,就勢對著跟前的大腦門親了親。

宋燁是被豆丁從深眠中拉出來的,即使剛剛下巴被撞了一下,人也沒完全清醒,不過他的安撫行為倒是讓米小黎忽然意識到了今天白日裏發生過的,現在又再次發生的,他隱約感覺不大對勁兒的,也讓他不自禁有些臉發燒的動作——叫親吻。

豆丁覺得心跳的越來越快,覺得臉越來越燙,腦子越來越慌亂,慌到瞌睡蟲都被嚇跑了,胳膊腿都不知道該怎麽擺的時候,他猶猶豫豫地抬起頭,半哼哼半訥訥的再次開口,“會長……”

“嗯……”會長依舊胳膊搭在自己家孩子身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聽聞豆丁的招喚,依舊閉著眼,湊上前再次安撫的親了親。

隻是這一次不同腦門的光滑平坦,反倒有點溫熱中透著濕潤柔軟的感覺。宋燁有點奇怪,不過很快疑問就被拋諸腦頭,因為豆丁這孩子終於安靜下來了,宋燁放棄了與強大的睡意掙紮抵抗的努力,下一秒就沉沉的睡過去了。

米小黎則把臉埋在會長的胸口前,一副甚至不在意把自己捂死的樣子,如果這時候有亮光的話,就能看到米小黎的小臉通紅,而這種紅,自頸項以下漸漸成為淡粉,擴及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