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愛情四
東哥離開之後的晚上,旭宸其實並不好受。
校醫院裏真的是非常非常冷清,白天幾乎就沒什麽人,旭宸的病房是四人位的,整個樓層八間病房,安靜得要死!白天還好,可以奴役奴役陸東,指揮奴才小東子忙東忙西團團轉,會長他們也時常跑來泡在這裏,學習看書、聊天打屁倒還挺熱鬧,可到了晚上,隨便咳嗽一聲,屋子裏都好像有回音,外加外麵綠樹蔥蔥和街燈的影子,要多陰森有多陰森。
旭宸在校醫院住了一個星期了,本來不會無緣無故想什麽陰森之類的嚇唬自己,怪就怪東哥,死衰仔,剛剛一直講什麽靈異事件,講發生在身邊的,同學的,親戚的,同學的親戚,親戚的朋友……說得有名有姓,有據有實的,真實得不得了。
一開始旭宸還不覺得有什麽,但這個東西一旦精神投入了,就禁不住越想越瘮人,越想越氣短,明明知道是自己嚇唬自己,不過配上當前這麽‘完美’的實物情景,旭宸躺在**一麵心裏大罵陸東,一麵覺得後脊梁毛毛的。
翻個身,仰麵躺著,閉上眼,怎麽也睡不著。睡不著腦子就容易胡思亂想,胡思亂想就容易害怕,害怕耳朵就時常豎起來,捕捉一切不正常的響動,然後就更睡不著……如此惡性循環,不過……
旭宸摒住呼吸,耳朵靜聽,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幻聽……
走廊裏有拖鞋的踢踏聲,聲波撞擊到牆麵彈回,擴大了數倍,孤零零的回**在樓廊裏,四周一片寂靜,旭宸就隻聽有一雙鞋踏在水泥地上在響,啪噠,啪噠,啪噠……超出常人頻率的緩慢,由遠及近,旭宸身上有種奇異的寒冷且虛無的感覺,好像對周圍的一切都認知模糊,又好像光溜溜的站在地當中,每個毛孔都能感覺到空氣中的任何異動。旭宸覺得空氣似乎變冷了。
所有的,不好的,猜測的,傳聞的東西瞬間湧入大腦,關於某個女鬼的傳說,關於某個樓址前身是某某墳地的謠言,或者曾經電影裏麵的畫皮的恐怖視覺……旭宸覺得被窩裏冷冷的,明明是被東哥掖好的被角也開始透進來冷風……然後,他驚恐的注意到,踢踏聲消失了,消失在自己的門口。
門,吱呀一聲發出非常低微的聲音,緩緩打開了,外麵有個渾身通白的人影,還是用那種非常緩慢的頻率,飄進來的……白色長袍拖到很長,拖到地……無論是醫生還是護士,都決不可能這個時間出現,尤其,旭宸知道,樓底下的大門每晚十點半一過,也是要落鎖的。
旭宸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根根站立,好像成了針,紮得皮膚甚至有點刺痛——當他看到這個白影還有一頭長長的,披散下來的頭發的時候……然後,那個影子在逼近,逼近,距他的床頭五步,三步,兩步……
“呀?走錯屋了?!”一個清脆的,驚訝的,熟悉的,自言自語的女聲。
旭宸騰地一下坐起來,“啊~~~”高亢的女高音則突然尖叫爆發,震得旭宸鼓膜都隱隱作痛。
“君、倩、學、姐!”旭宸提高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往外擠,“你來這裏幹什麽?”她絕對是故意的!
“啊~~啊?”尖叫叫到了一半轉成了疑惑,“旭宸?啊呀,你嚇死我了!”一個白影忽地一下子衝旭宸砸過來,是隔壁床的枕頭,君倩還是用那種緩慢出奇的頻率蹭過來,拎起枕頭對著旭宸一頓猛拍,“人嚇人,嚇死人啦!”
君倩今天傍晚從上鋪掉下來了,摔到了屁股,尾椎骨那兒一走路就疼,所以住進校醫院,所以走路才那麽慢。
——君倩決定傷好了一定要搬到下鋪住!
——旭宸決定明早一定要給東哥好看!
今晚外麵的月亮很亮,注定這是個不平靜的夜晚,偽科學家大概會說,月圓磁場的影響,造成了人本性的暫時迷茫、混亂和迷失。不管什麽證據,反正前半宿,旭宸和君倩因為誤會各自驚出一身冷汗之後,後半宿,在校園的另一側,122寢室內,一向睡著了就呼呼能吹鼻涕泡的豆丁,被一陣怪異的聲音吵醒了……
大半夜那詭異的聲音,似哀嚎,似呻吟,似喊似泣,不知道是風聲,人聲,還是什麽聲?隱隱約約,若有若無,米小黎睡著睡著忽然就那麽被吵醒了,然後看著外麵不住晃動的樹枝投在窗子上的影子,參差怪異,鬼影憧憧再配上那個聲音……
米小黎在自己**挺了一會兒,越害怕越清醒,越清醒那聲音就越真清,就越害怕,腦子裏開始天馬行空,雙手揪著被子直勾勾的看著窗外……又挺了幾分鍾,便再也忍不住地飛快地跳下床,什麽枕頭被子的都不顧了,三下兩下爬到上鋪,爬進會長的被窩裏。
宋燁是被驚醒的,任誰睡到半夜忽然旁邊多出一個人來都會嚇一大跳,好在豆丁身上一直都有強生沐浴露的牛奶味,宋燁還沒睜眼,光憑著氣息也知道自己旁邊多的是一頭小乳豬。宋燁半夢半醒地往一邊挪了挪位置,張開被子把米小黎重新裹了裹,但直到把人抱在了懷裏才真切的感覺到了小乳豬的情況有些不對,不由得又清醒了幾分,“豆丁?”
“會長……”因為注意到了,所以那種鬼哭狼嚎的聲音一直清楚地往米小黎耳朵裏鑽,雖然現在身邊多了會長,可米小黎感覺還是很恐怖,“那個聲音……”
“嗯?怎麽了?”宋燁此刻已經完全被折騰醒了,“什麽聲音?”
宋燁凝神靜聽,然後也聽到了,聽見了,所以開始皺眉,皺眉,然後神色變得嚴峻,隨後果斷地坐起來把燈打開,爬起來下地穿衣。這邊燈一開,對麵**的另外兩個人也被光亮迷迷糊糊地晃醒了。
“怎麽……”
“會長?”
“沒事,你們繼續睡,我出去看看隨後就回來。”宋燁拿了件鴻牛的大外套披上。
鴻牛揉著眼睛,坐起來,“會長,這是幹嘛?……宿舍樓都關了,你往哪裏叫出去啊?”
“有很古怪的聲音……在外麵……”米小黎坐起來解釋,他裹著會長的被子,正在猶豫要不要跟會長在一起。
米小黎的提醒,讓另外兩個人也開始側耳注意,聲音似乎就在門外麵,不大,是很痛苦的呻吟,也許是哭泣的哀號?
他們現在的122寢室在宿舍樓的最盡頭,東牆另一麵就是外頭,又有水房裏長年不關的窗子,所以外麵的聲音在午夜時分聽起來就分外清楚。怎麽說呢,這種聲音讓人聽著有點毛骨悚然,而且在這個深更半夜的時候,外麵怎麽能有人?這,這太詭異了,不怪會長要出去看看。
好奇、湊熱鬧,反正也被吵醒了,鴻牛和陸東也從**蹦下來,趿拉上鞋,隨便拎件衣服披上,豆丁一看這個架勢,打死他也不願意一個人在寢室裏呆著,慌慌張張的跟大家一起出去。會長把舍監叫起來了,五個人拿了三個手電筒,還有兩個拿著拖把防身,順著聲音轉到了宿舍樓的這一側。
“哦,天!”鴻牛猛然退了一步,張開雙臂把大家攔下。
宋燁手裏的手電一抖,“立刻報警!”
“快叫救護車。”
“去通知門衛把東門打開,讓車直接開過來。”
大家叫人的叫人,叫車的叫車,米小黎則拿著手電傻愣愣的站在不遠處,眼睛都不眨的看著地上的那個人,他認識,是那天在自習室吵架的那對情侶之一,那個哭過的模樣很清秀的學長,此刻他就在122寢室外麵的空地上,躺著、一灘血,還有比剛剛更微弱的呻吟。
“豆丁,豆丁過來,別看。”宋燁一把把豆丁的頭按在懷裏,看一個人從樓上墮下來的瀕死樣子可不是什麽好記憶。
“怎麽會這樣,”米小黎有懵,視線仿佛有種供血不足的暗黑,“為什麽……”
醫生,警察,導師,保安……陸陸續續都到了,後續工作被移交給大人們,但122寢室這四個人,甚至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作為這個意外事故的第一發現人則全被叫到老師辦公室,給警察做筆錄。他們幾個分別把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隻是默契又莫名的,米小黎和宋燁誰也沒提那天在走廊裏的照麵,沒說那位師哥跟另一位師哥之間的某種真實卻可能受人異樣非議的感情。
這一晚上折騰的,一直折騰到天大亮才弄完,宋燁他們脫身回到寢室,這一路上聽到的,看到的,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在談論這事。
“五樓跳下來的,據說沒一下子摔死,哎,不知道能不能救活,救活了恐怕也得是個高位截癱。”
“有什麽事幹嘛想不開?”
“真的,那種氣氛我都差點沒掉眼淚,我頭一次看到男生哭,無聲的,特悲那種,哎,形容不上來……梁子跟我透露說,他們倆平時關係最好……”
“他倆關係好,他怎麽沒事先發現不對勁兒?”
……
宋燁換下鴻牛的衣服,收拾書包,“豆丁,你在宿舍裏補眠吧,上課我給你請假。”
米小黎坐在**,很疲乏的眨眨眼,但了無睡意,“會長,我睡不著的。我一閉眼就是昨晚……”米小黎往床尾挪了挪,整個人扒在宋燁身上,“會長,你陪著我。”
米小黎枕著宋燁的腿,宋燁垂下的手正好能摸著米小黎的頭發,柔軟順滑的像懷裏抱著一隻小貓。“會長,剛剛警察問,你為什麽沒提那天在自習室門口的事呢?”
“你也沒說啊,為什麽?”宋燁把問題扔回去。
“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不該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米小黎直勾勾的看著上鋪的床板,好半晌才開口,“會長,他……會是因為那天分手的事麽?”
“或許。”宋燁把手插在米小黎的頭發裏然後再抬手,看頭發在手指間流走的樣子,“喜歡同性的壓力太大,也許這種壓力已經超過了他的承受極限。”
“但是論壇上,還有君學姐她們,還有那些話,看起來大家都很熱衷,很寬容……”
“嗬嗬,小傻瓜,就像每個男孩都希望參觀昆蟲館的時候會變成蜘蛛俠拯救世界,而每個女孩都希望自己能有雙玻璃鞋好能遇到王子……大概因為這種事過於稀少而顯得神秘,因為神秘而覺得好奇,因為好奇所以產生了一種想要窺探的願望,豆丁,記住,那不是真的。”
會長順出豆丁額頭的一綹頭發,打著圈,打成了一個蝸牛殼狀,貼在了豆丁的腦頂上,“但無論什麽理由,這樣極端的逃避行為都是不對的……雖然,喜歡上同性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宋燁的語氣不能不說是平和甚至近似冷靜的地步,但米小黎聽他這麽說心裏還是能感覺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感覺。
米小黎翻了個身,臉埋在宋燁的小腹裏,“其實,他們為什麽不去做很好、很好的朋友呢?就像我們一樣,也許,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宋燁的手一僵,過了好半晌才出手摟住懷裏的小豬玀。
過了好一會兒,宋燁才開口,“有些事,有些時候一旦開始了,就會忍不住得到更多,貪婪更多,不會滿足那麽一點點朦朧的,似是而非的感覺。為自己喜歡的東西而努力,不是錯事……那個學長在這點上沒有錯。豆丁,感情的深淺,跟你叫它‘友情’還是‘愛情’有什麽關係呢?那就是一種感情,心裏明了,真摯深厚,無可取代,分別了就會悲傷,有思念,也有歡喜……那個學長的感情想必深到了一定的程度,才會做出這麽極端的事。即使我們不像他這樣,但你想,等一年半以後,等我們畢業的時候,也許就此天各一方再沒機會見麵了,你不會難過傷心的麽?”
一想到宋燁描繪的那個場景,米小黎的呼吸驟然變促,抱著宋燁腰的手摟得更緊,臉埋得更深,為了他不願意麵對會長口中的‘有朝一日’,為多日來一直困擾自己的某種情緒,為心裏某種不明不白的感觸,為了那些他好不容易才‘想通’的諸多緣由和解釋……宋燁這幾句輕飄飄的話輕易瓦解了他的‘明白’,心中五味,無所適從,變得更迷茫。
宋燁抱著自家小豬玀,感受到豆丁不正常的呼吸、心跳和不斷往自己懷裏壓迫的重量,才緩緩地、暗地裏長出一口氣。他為自己暗地偷換概念的說詞覺到有些不齒,不過如果任由米小黎在腦子裏建立那些奇奇怪怪、亂七八糟的想法,他也就不是宋燁了,他麵前的堡壘已經堅厚到渾然天成,如今能崩壞一角已實屬不易,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加固城牆,築起高壘?
塞翁失馬一
“我有幾件事要跟大家說一下。”宋燁一副新聞發言人樣子進了寢室。寢室裏連同陸東在內的四個人一直看向會長,然後紛紛開腔。
“今天你請客吃滿漢全席?”
“學校決定取消期末考試了?”
“四六級委員會被迫擊炮轟了?”
……
宋燁看看不著調的眾人,很深沉很嚴肅的開口,“那位跳樓的師哥經過這些天,大大小小十多次手術,於今天清晨時分……”宋燁頓了一下,讓所有人都不自覺地開始緊繃,才大喘氣的笑著說,“……正式宣告脫離危了險期,人,被救回來了。”
寢室內立刻慶幸一片,也許會殘疾、落下病根,或者埋葬那段感情,但不管怎麽說,都過去了。是件好事。
“好了好了,咱們不用說這事了,我們又不是醫生,算不上是他的救命恩人,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那個,還有麽?”鴻牛問得小心翼翼好像怕聲音稍大就震碎了什麽似的。
原因?
他們前幾天參加學校組織的英語六級模擬考,對於一個月後的參加正式考算是個非常重要的參考指標,所以即使不是玩真章,那成績也像梁上的懸劍。鴻牛最近有些草木皆兵,任何神秘語氣、神秘話題都能讓他犯抽,尤其,宋燁剛從外麵回來。
“當然!”對於鴻牛的疑問,宋燁很理所應當的點點頭,嘴裏卻依然扯七扯八,“因為我們的發現、救助及時,學校決定全寢室授予校‘見義勇為’獎,通報表揚,記錄在案。”
決定一經說出,旭宸嘴角含笑望天棚,東哥則一臉悲憤地看著這個啥也沒幹卻白白搶功的破孩子,不僅自己撈不到榮譽,那天還因為自己‘上工’遲到,小破孩整整兩天沒給他好臉色,呼來喝去的,差點沒折騰死他。
“第二件事……”宋燁掃過窗邊氣氛詭異地那兩個人,再看看在地上躁鬱轉圈的鴻牛,深沉地又開金口,“獎學金有結果了。旭,你還是二等獎學金……鑒於學校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個性,爭議多時的一等獎學金,最後決議還是隻能頒給兩個人。米小黎高分勝出毫無爭議,宋燁,”宋燁一本正經的叫著自己的名字,“以實驗項目的出色成績,以微弱優勢戰勝兩年來的宿敵對手錢亦超同學,名列第二。”會長一說完,就衝著米小黎笑了笑,“恭喜!”
是該恭喜米小黎,對於獎學金的事,宋燁自己都無所謂的,無奈家裏孩子太偏執,為了搶年級前兩名,豆丁差不多整整對宋燁念了一年的‘大喜大悲必勝經’。如今雖然宋燁獲勝,但莫不如看看米小黎的尾巴能翹多高。
“第三件事……”
啪!鴻牛巴掌往桌子上一拍,“會長,你那點惡趣味什麽時候能玩夠!我頂煩你每次都……”
“模擬考的成績……”見鴻牛已經目露凶光了,所以宋燁不再故弄玄虛,也成功打斷了鴻牛的暴走,“非常得老師的歡心……我們寢室,三個優秀,一個及格。”
不管對這個成績心裏有沒有把握的,此刻聽到宋燁的報告,全都長出一口氣,鴻牛有一點點失望,當然,他希望自己能得‘良好’,不過……唉,及格也是沒辦法啊!
結果……
眾人看宋燁拎著米小黎的耳朵把人拉到身邊,然後抬手戳戳他的大腦門,“美什麽美!我說‘及格’的人就是你,跟‘良好’就差兩分!”
眾人:囧……
米小黎這孩子英語說得吧啦吧啦倍兒溜,原文書看得一點障礙都沒有,甚至梅教授的很多學術報告都是米小黎代翻成英文的,保證比請人翻譯的更精準,更能領會專業精神,六級模擬考居然才是個及格?!
從優秀到及格這種巨大落差,米小黎倒覺得無所謂的聳聳肩,考級就是檢驗英文應用程度的一個手段,而不是目的,就算他不及格又能怎樣?反正他聽說讀寫全無障礙,就算把他扔英國生活也沒問題。眾成績高分,但若真跟洋鬼子交流還是廢材一個的眾人一臉悲憤地看著擺出滿臉無辜的米小黎,然後得出一個更令人悲憤的結論——四、六級考試就是他媽的坨X啊。
“第四件事,”宋燁頓了頓,一臉‘下麵的消息很重要’的表情,“今天中午消息一爆,宋燁渾身上下都是一股‘我很八卦’的味道。
“Wow!”屋裏眾人更是一片驚歎,不知道在驚歎啥,也不知道到底存的什麽心思。
但是這種事……“幹我們什麽事?”旭宸抽空問了一句,然後依舊揮著包白白的倆爪子,指揮東哥手裏的烤玉米棒子該轉轉圈了——照理說這麽長時間手都該好了,但就是上次臨拆線前,某人傷口愈合癢得難受,也就是動作大了點,傷口又新撕裂了,更嚴重了,弄得現在東哥寸步不敢離,看得緊著呢。
宋燁看著旭宸那被東哥慣出來的囂張樣,一向嚴肅的麵容裏竟有一絲好笑,讓表情難得生動,“加上前兩天爆發的流感,校醫院的病床終於達到前所未有的人滿為患,剛剛我在校醫院安置人手幫忙的時候,王大夫看到我,讓我轉告你,你已經出院了,以後每天早上去換藥就行,今晚那裏沒有你的床位……”
旭宸塞了滿嘴苞米粒子愣了,看看東哥,看看會長,再扭過頭看看東哥,“你看我幹嗎?我現在這個樣子還不是被你害的?我沒要你負責,是你自己死乞白賴說要負責到底的!怎麽,想始亂終棄啊!”
東哥看著旭宸那張越發圓潤的小臉上擺著‘你敢撂挑子走人試試看啊?’的表情,心裏越是淒涼地嗖嗖刮著小北風,他怎麽攤上這麽個要命的祖宗?“旭,就當我真的賣給你家了,可你家也不能虧待長工吧?奴隸也是人哪,也需要休息啊,晚上也不能沒有睡覺的地方啊!”
為自己假想中的陸東的‘忘恩負義’,旭宸非常不講理地下巴一揚,“你打地鋪吧!”
這絕對行不通,就算東哥不在乎門縫底下的過堂風,地麵狀況也不允許。現在的122寢室太陰、太潮,加上樓上水房的自來水管一直在出問題,水從寢室門口的棚頂順著牆麵往下流,隻要把手放在牆上一會兒,整個手掌就是濕嗒嗒的。他們已經找過好幾次總務處來修,總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不算是很嚴重,卻總也修不好,地麵則受此影響,好像永遠剛被水拖過一樣,從來沒有幹的時候。
最實際的處理辦法就是兩人合睡一張床。但這樣還是有問題,經過了曾經在孫家溝一個星期的共同生活,他們幾個彼此的惡劣睡癖算是公開的秘密了,旭宸那霸王似的睡法東哥一回憶起來就滿腹辛酸。農家院那一個星期,除了他腿傷最重的那天,他就從來沒一宿睡到過天亮,都是半夜被子被搶走,活生生凍醒的。
好吧,現在旭宸的手不方便,大概他想搶也有心無力,東哥或許不用擔心睡覺還要分上下半場,但就他們倆這178的個頭,東哥尤其還要更壯實些,同擠在一張單人**……還沒等旭宸說什麽,睡在下鋪的鴻牛先打著顫音抗議,“這破木頭床也就承百十來斤的重量,不許嚴重超載,你們欺負銀……”
如果非要兩人合並一床,他們得找最輕的兩個,所以豆丁,最後定了,跟會長睡,然後陸東睡豆丁的位置。對這個決議,眾人沒有正式征求米小黎的意見,反正說著說著就這麽定下來了。不過想來也不用問,他倆一起睡又不是一次兩次了,那天是誰稍聽到點怪異聲響就麻利地竄到會長**,鑽會長被窩的?
這個決定在大家看來很正常,若沒有發生前些天的一連串事件,米小黎也會覺得很正常,但問題是……就沒人發現最近這孩子正努力跟會長‘劃清界限’,處於一種自己跟自己較勁的非常時期麽?
沒看到這孩子整天眼睛粘在會長身上,然後又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跟會長保持距離麽?
沒看到他這些天總是莫名其妙的臉紅,卻偏偏死充沒事麽?
旭宸、陸東和鴻牛,這幫神經比電纜還粗的人當然沒看到,幾乎決議一定,旭宸就拎著兩個免費勞工一路吵吵嚷嚷地直奔校醫院——去把他的個人物品拿回來。宋燁心裏倒是明鏡兒的呢,隻是看著米小黎時不時的‘偷窺’和更難琢磨的紅彤彤的臉頰,就是愣是裝無視,反正自從那天之後,這種情形就諸多常見,並伴隨著毫無征兆的發呆,比如現在。
發呆好啊,思考,總是一種進步!
紅金相間的尊貴、肅穆的大殿裏,往日,這裏麵幾乎連聲咳嗽都沒有的莊嚴地方,此刻就像個菜市場一樣混亂,各執一言,應敵的‘策略’就好像紙錢一樣,一把一把往下灑。他坐在高高的、孤零零的座椅上,身上被捆著繩子,看著下麵的群臣商議對策,討論著到底是應該帶著他遷徙避禍,還是開門投降,反正這仗還沒開始打,大致結果就已經被他們定了。而他隻覺得……空虛。
“都是無用鼠輩,賣主求榮,苟且行事,真是書生誤國!”
他的大將軍來了,一身黑甲,手執長戟,大踏步從外麵走進來,身上帶著鐵和血的味道,在這個華美、和平但是慌亂的宮殿裏完全不搭,但是令人安心。
“……有再言降者,一律推到城牆上化身滾石檑木拋下去,若能能退得一兵半卒,也算你們這些酸儒……”大將軍很厲害,大殿裏,他的聲音震得所有人鼓膜嗡嗡作響,也震得他的心,嗡嗡作響,他的大將軍轉頭,微笑,“我的陛下,跟我去城牆吧,臣需要你的勇氣。”
“來人,把我的劍。”他從座位站起來,要求。
“其實陛下不需要親自……”大將軍沒說完,忽然笑了,點頭,“好,拿著吧。”
城牆大概太高,他看不清下麵攻城的人,隻能聽到那種讓大地都在震動的喊殺,他站著覺得腳都在這種震動中發麻,但是他依然在大將軍的帶領下,鎮定地,握著長劍從城牆的一邊走到另一邊,再用另一邊走回來。
城牆上的那條路很髒,很慘,很血腥……
“陛下不用害怕,臣會一直在你身邊。”大將軍站在他旁邊,握著他的手。他知道,他從不懷疑,但是再這樣下去,他怕他的大將軍會死,他也是。其實,如果大將軍離開他,對方依然會高官厚祿待他的大將軍,甚至能成為一個比在他身邊更威武的大將軍,他就是知道,他非常確定。
“為什麽?”
“因為陛下離不開我啊。”
一個小小的聲音在不知名的地方細細響起。
大將軍忽然猛地拉過他,倒在地上,兩人躲過了飛來的一支箭,他沒覺得害怕,也不覺得疼,就是趴在他的大將軍的身上,聞到了久別的味道,舒膚佳薄荷香皂的味道,他躺在那兒,然後對方的平靜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因為你是豆丁……是最重要的,我^%$#……”忽然乍起的嘈雜的聲音蓋過了大將軍說出口的答案,他沒有聽清,他隻知道那一定是個很重要很重要,他一直期待弄明白的某個答案……
“你,你剛剛說什麽?”他拉住他的將軍,抬頭,抬高聲音。
“我的傻豆丁,”大將軍揉著他的頭發,抱著他就地一滾,變成了他在下,大將軍在上,然後,大將軍的頭慢慢低下來,慢慢靠近,眼睛明亮而深沉……
大將軍的呼吸就在耳邊,他覺得自己的臉開始變紅,心開始跳快,然後,他感覺到臉上越來越近的熱氣和親昵……
“因為你是我的豆丁,是我最……”
哢嚓——嚓嚓嚓……
怪異的聲響忽然從天而降,周遭陷入一片黑暗,進而瞬間光明,氣氛安靜,平和……米小黎慢慢張開眼睛,沒有什麽金戈鐵馬,什麽硝煙宮殿,什麽嘶聲喊殺,入眼隻有天棚上被水漬畫出來的斑駁灰黑的牆皮和窗子外麵深秋午後的禿樹丫子。
哢——嚓,哢嚓,哢嚓嚓……
就是這個打斷了一切的聲音,米小黎猛地坐起來,尋聲望去,隻見不遠處的桌子旁,旭宸那兩隻依然纏著繃帶的手正捧著一個大蘋果,嘴裏還在努力的搗鼓著……
大概是感覺到投在自己身上的淩厲目光,旭宸抬起頭,莫名其妙地看見一個坐在**,裹著被子,一臉殺氣的豆丁。
“幹嘛?!”旭宸一臉無辜地咬了口蘋果,哢嚓——嚓嚓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