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4)]

深夜,馮君翰洗完澡走出浴室,擦拭著濕發時,忽然不經意想起白天和楊海芬的對話。

你說得這麽篤定,我倒是很懷疑呢!

她的懷疑實在令他氣結。

在旁人眼中,他真的是那種連一點苦都吃不了的無能少爺嗎?

一股不平之氣霎時升起,他性格中的不服輸因子發作了。好!她既然認為他做不到,那他就試給她看!

他決定了,從明天開始的一個禮拜,他就過過她們所謂窮民的生活,他就不信世上有他辦不到的事!

他懷著決心入睡,第二天起床梳洗完畢,剛下樓傭人就告訴他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他瞄了眼,桌上有他愛吃的法式蛋包,不過想起昨晚所做的決定,他連一絲猶豫也沒有地告訴傭人:「接下來一個禮拜我都不在家吃早餐,不必替我準備。」

「是。」傭人愣愣地看著他走出門外,趕忙追過去提醒:「三少爺,您忘了拿車鑰匙。」

「我這個禮拜也不開車,改搭公車。」說完他關上門離去,讓傭人傻在那裏。

傭人疑惑地轉過頭,立刻被貼在身後的四張臉孔嚇到。

「嚇──」他們怎麽……

「剛才君翰說什麽?他說要搭公車?」年紀較長、頗具威嚴的是馮君翰的父親馮坤邦。

「不對啦!應該是搭火車才對。」年過五十卻依然風華絕代的婦人,是馮君翰的母親詹佑馨。

「應該是飛機吧!」斯文沉穩的年輕男子是馮君翰的大哥。

馮君翰的二哥長得和他最像,納悶地道:「搞不好是航天飛機。」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有答案。

馮君翰離開家門後,走路到公車站去搭公車。他不記得自己這輩子曾經搭過公車,連該搭哪一個方向的哪一班公車都不曉得,還是問了人才知道。

今天氣溫比昨天更低,以往搭慣暖氣房車的他,縮著身體在寒風中等了好一會兒,冷得鼻水都快流下來,公車才終於來了。

他鬆了一口氣,心想終於可以上車了,不料原本分散的等車人潮忽然一窩蜂全往前擠,大家好像不要命似的,拚命往哪個小小入口擠上去,把他嚇得往後退。

這一退,就再也擠不上車了。

當整輛公車被擠得像隻吃得太撐的大鯨魚,搖搖擺擺地上路時,馮君翰隻能欲哭無淚地目送它遠去。

看來,又得繼續在寒風中吹風受罪了。

第二輛公車到站時,他有了經驗,不敢再隨便退讓,這才如願擠上車。不過想也知道沒位子可坐,他像三明治裏的小黃瓜一樣被夾得扁扁的,而且動彈不得。

公車引擎發出可怕的哮喘聲之後,開始緩緩上路,隨著速度的加快,公車也開始搖晃起來。

他難受地抓著吊環,不但得忍受公車的劇烈搖晃,還得應付不時的緊急煞車和加速直衝。擁擠的公車上人擠人、肉貼肉,各種體味、汗味、香水味、發膠味還有公車的汽油味,五味雜陳的氣息撲進他的鼻子裏,讓他吸也不是呼也不是,幾乎快窒息了。

好不容易熬到公司附近,他逃難似地衝下車,吸進第一口新鮮空氣,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如果可以,他這輩子不想再搭公車了,可是一個禮拜的第一天才剛開始,哪有現在就打退堂鼓的道理?他沒那麽容易認輸的!

他整理好因擠公車而淩亂的衣衫,邁開大步往公司的方向走。經過一輛賣早餐的小貨車旁,他才想起自己沒吃早餐,這會兒已饑腸轆轆。

於是他走到餐車前,雙眼迅速掃視一周,看到火腿蛋漢堡好像還不錯,就請老板娘幫他包起來,問了價錢是三十五元,他喃喃地道:「真便宜。」

取出千元大鈔正要付帳時,忽然想起自己一個禮拜隻有五百元支出,算下來每天隻有不到一百元可以用。

而他剛才搭公車花去十五元,再買個漢堡三十五元──就超過一半了!他既尷尬又不舍地放下漢堡,對老板娘說:「對不起!我想換其它的東西,可以嗎?」

老板娘狐疑地看著他問:「你想換什麽?」

他又看了看,冒著蒸氣的透明蒸籠內,排列著白胖胖的包子饅頭,一旁的價目表上寫著:饅頭七元,包子十五元。

他其實想吃包子,但現在如果花掉太多,午晚兩餐就難過了。

於是他買了饅頭,走向公司,開始一天的工作。

中午時分,他的工作告一段落,肚子也早就在唱空城計,早上隻吃一個饅頭而已,似乎是不太夠。

他離開公司到外頭用餐,舍棄以往常去的高級餐廳,專挑巷子裏的小餐館。

他以往都是從菜單的最上端開始看,但因為這個禮拜手頭拮據,所以改由下方開始看。然而即使最便宜的客飯也要一百五十元,他想到今天的可用金額隻剩下不到八十元,不得不放棄這間餐館。

他在街上亂晃,肚子餓卻又不知道該吃什麽好,好像隨便買點什麽都會超出預算。

最後他看到一間自助餐門口寫著:白飯十元。他自嘲地想著:難道我得吃白飯才不會透支嗎?

幸好他不必這麽淒慘落魄,自助餐旁邊有間賣魯肉飯的,一碗魯肉飯才二十五元,他還吃得起。

叫了一碗魯肉飯,送上來時,他當場愣住了。怎麽這麽小碗?

算了!隻有二十五元,也不能要求太多,他坐著左等右等,不見老板娘再送上東西,於是把她叫過來問道:「老板娘,我的菜怎麽沒送來?」

「你的菜?」老板娘將濕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問:「你有點菜嗎?」

「點菜?菜還要另外點嗎?」他以為魯肉飯和便當一樣,都會附上幾樣菜。

「蝦米啊!你以為菜是免費贈送的喔?啊你是沒吃過魯肉飯喔?」

老板娘的嗓門奇大,這一譏諷,店裏的客人全都轉過頭來看他。

當時他隻覺得麵頰燒紅,但他臉上仍強自鎮定,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出無地自容的樣子。

「隻有二十五塊,有淋了魯肉的白飯就不錯了,你還想免費吃菜?如果想吃,就自己花錢叫,沒錢就不要吃!」老板娘勢利的嘴臉令人討厭,馮君翰真想取出皮夾裏所有的鈔票和頂級金卡扔向她,看能不能把她砸昏。

但是想到自己這個禮拜內不能動用那些錢,所以還是忍住了。

「怎麽樣,你要不要叫菜?」誰知老板娘還咄咄逼人,站在桌前不斷訕笑。

馮君翰氣極了,取出二十五元啪地一聲放在桌上,怒氣衝衝地站起來說:「不用了!我連飯也不想吃了,這裏的食物跟老板一樣令人作嘔!」

說完,他大步走出店外,不理會老板娘在背後跳腳破口大罵。

遇上這件鳥事,他氣都氣飽了,什麽也吃不下了。再說雖然粒米未進,但他已經把午餐的費用花掉,沒辦法再付另一份午餐錢。

他不由得想到曉風,她的家境差,一定經常遇到這些用錢看人的勢利鬼,受盡各種屈辱,他不由得替她感到心疼。

在他生活的上流社會當然也有這種人存在,但是他從來不曾遇過這種事。因為上流社會比的是家中的財富,和產業規模的大小,他們馮家雖不是全台最大,但是前十名絕對排得上,誰不對馮氏企業多禮讓三分?

然而這樣的禮遇值得驕傲嗎?那全是家族給他的庇蔭!如果拿掉家族企業賜與他的光環,他還是大家眼中那個馮君翰嗎?他深深思考這個問題。

他不由得想起一年多前和曉風出遊的事。記得那回他們去北海岸,在沙灘上奔跑追逐浪潮,即使被海浪打濕了鞋和腳也不在乎,因為他們玩得好開心。

後來他們還去漁港閑逛,那是他第一次穿著拖鞋走在大庭廣眾之下,但是牽著曉風的手,隨著她輕鬆自在的步伐,一切好像變得理所當然,沒什麽好羞赧的。

想起過往,他的雙眼沉醉地瞇了起來。

閉上眼,曉風巧笑倩兮的影像,清晰地出現在他麵前……